在线读书
抗日战争书籍

正是血红时

第二十二章 一棒醒

  在天保住过的那四合院正厅里也摆一桌酒席,是李士良作东请小蒙,小蒙是暂以特务营长身份活动的,这种职务一般都是大佬亲信,才吃上这顿白食。小蒙知道李士良面貌,推说不善饮,同他瞎应付,想诈点东西出来。李士良要弄清小蒙思想倾向,才敢吐露真情,喝一阵,他看小蒙真像是醉了,说道:

  “这座小院原先是关天保的,现在我占住了。”

  “蛮幽静的,合乎足下参谋长身份。”小蒙随口应着。

  李士良道:“我并不恋这个短命栈,有地方去我会走的,这个苏某人太难弄了。”

  “你们不是共事两年了么?”

  “从前我只是认识他,对他并不了解,他是个从无十日之友的货色。我刚来辰光,队伍由关天保指挥,后来苏大少施坏点子逼走了关中校,大小姐把他们队带走,刘颖也同他离了婚。试想,他同自己老婆、妹妹都闹得分崩离析,同他人怎能弄得拢?”

  小蒙明知故问:“这么说,你们发展不动了?”

  李士良答说:“还发展个屁!南面和西面是共方第10团防地,北面是苏大小姐队伍,东面是韩系势力,朝哪里发展?本纵队土匪兵多,我整训到现在,有点军队样子了,又逃跑一些,总数才1500多人。”

  小蒙“安慰”他说:“等消灭了闵子玉,接管了皖东北,你们就有人有枪有地盘了。”

  “苏某人就当了省主席,我也不同他共事了。”李士良发牢骚,“此人志大才疏,胸窄心毒,是十足地小人。”

  “将来的事好说。”小蒙又鼓励他,“李品仙将军正在广收人才,像足下这样正牌军校生,会有好位置的。”

  “听口气,老弟倒是不折不扣的广西军人。”李士良怀疑地瞅着小蒙,“可我听苏祝周说过,有个姓蒙的广西青年军官是在梅家长大的,不知可是你,梅家虽非共军,那老头也左得可以。”

  “是不是我都没关系,”小蒙向他解释,“在我们钢军里只有团体荣辱之大任,没有个人恩怨之小节。”

  李士良又斟酒,一面问:“老弟在路西可与关天保交谈过?他一定在恨骂我,这桩龌龊事,我是被拖下水的,可我也沉得太深了,他妈的!”

  小蒙道:“李兄的话我没听懂,关天保我见过,交谈次数不多,没听他讲到过你。”

  李士良不作声,闷声不响陪小蒙吃饭。饭罢,两个饭茶闲谈,谁也不说真心话,也就谈得半冷半热。

  区副官跑来:“李参座,请你对苏家大院内卫警戒再检查一遍,务必保证会谈安全。事毕回来,我舅父要和你单独谈话,你的处境他了解,这次行动主要靠你,将来的事我方的通盘安排,放心好了。”

  小蒙道:“既然二位搭上了线,我就不插手李兄的事了,我的任务是外围警戒。”

  “各忙各的吧。”李士良跑出去了。

  区副官急促地对小蒙说:“我在这等李士良,你赶快出去找路东朋友,现在形势非常严重,最迟在二月中旬,全华中反共大战就要全面展开。以苏代闵之战后天打响,预定当天结束,通过此战测验共方反应,暴露共方实力,为全面大战作准备。人家有一个完整部署,动用部队将近30万,中心战场在淮南,桂、韩两家各使用正规军与非正规军六万五千人上下,以消灭新四军四、五支队,赶走刘少奇为目的。由韩德勤指挥江南、江北江苏系部队拖住陈、粟,顾祝同本人利用项英弱点,诱使皖南军部置身事外。汤恩伯集团负责牵制彭雪枫部,阻止八路军南援,李品仙牵制李先念。现在刘少奇和中原局工作尚未铺开,压力一下来得这样大,老实讲,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小蒙问:“苏、李矛盾可否利用?李士良有摇摆……”

  区副官不待小蒙说完就推他一掌:“来不及了!这些鸡毛蒜皮小事,不要去管他,李士良这种人有多大份量,杀了如同宰鸡。”

  小蒙急慌慌跑出去了。他从前来过苏家圩,也认识几个人,在邱光那儿他说的是假话。此刻儿小蒙很焦急,他出发匆忙,无法报告江北指挥部,与路东方面又无联络暗号,只有找抗联会的人转达,刘颖抗联会性质,小蒙虽然不了解,但能猜想得出。

  他心急火燎地在狭巷里奔走,却有一个人向他睹面走来,小蒙一见那人就忍不住要笑,来者正是扁保长。小蒙主动打招呼:“你好呀,扁保长。”

  “悟子!”扁保长也认清了小蒙,“好家伙,几年不见,你都成了大小伙子,还当了大军官。”

  “你还当保长呀?”

  “王八蛋苏大少欺负我,我一火扔了印不干这受气保长了。后首他又朝我说好话,抗联会又给我补发了委任状,我这保长还非当不可哩。”

  小蒙压低声音问:“你可有办法找祝娟姐?”

  扁保长也压低声道:“我没进那道门,祝娟同志是把我当自己人用的,苏大少防张三,防李四,就没想到防我老扁。我今早才弄清路西来了谁们,把情况报出去,大姑娘派中队长苏祝山化妆成抬粪农夫,刚同你们营副张乾接上暗号,就是他派我来找你的呢。”

  “那好,你给我挡住尾巴。”

  “放心,我们有准备。”

  小蒙岔进一条曲巷,走了。扁保长向一个方向走,因为天冷,穿了厚棉袍,他走相虽然还像鸭子划水那样左摇右摆,没有两只空袖助势,总也扁得不够味儿。

  李士良匆匆赶回,随口问一声:“扁保长干啥去?”

  “哎呀嗬,李参谋长!”扁保长又油腔滑调起来,“大官可不知小官苦啊,保长嘛,能管啥事?无非是哥们打架,妯娌吵嘴,还有叔叔偷嫂子,公公扒灰,全管。”

  “这老油条!”李士良拔腿就跑。

  翌日早饭后,小蒙带10名军官,李士良带5名便衣侦探,一同去淮河选择渡河点,共16人,全骑马,走得很快。在途中,小蒙问李士良:

  “我们行动机密能保证住么?”

  “我想能保住的。”李士良答说:“现在湖淮一带队伍很杂,各行其是,没有人能统一指挥得了。打国民党旗号的队伍,乱七八槽,鬼也弄不清有多少派。打共产党旗号的队伍也不统一,名号杂乱,也搞不清有多少支。还有些两党都不靠的武装,各霸一方,赤佬!”

  小蒙道:“这片地方马上就是你们的,不查清各类武装,以后怎么安定地方?”

  李士良尖起嘴,两腮缩成两个洼坑,人便显得格外丑陋。他叹口气,说:“我现在不能专心搞情报,只晓得几家大单位,统告诉了邱处长,小股的真弄不清。共方老罗队伍主要在淮南,淮北共方游击队大部分刚捏在一起,算个旅级单位,两千人不到,武器也差,翻号变了三次,现在又叫什么总队。苏大小姐队伍有1000多人,战斗力最强,去年10月,为了表示进步,帮助八路军收编游击队,只几天,被关天保派快马追回来了,还驻三十六套。还有个假八路郑大队,也属民军,打了些小胜仗,郑斌同苏祝周是熟人,苏大少在拉他,还在谈判呢?”

  小蒙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同这种队伍打交道可要当心,摸不透他根底呀!”

  “我也这样看。”李士良应道:“可我如今对苏大少讨厌极了,也无心管那些屁事。”

  “李参座,”小蒙在给他鼓气,“现在谁枪杆子硬谁称王,苏大少不通军事,皖东北非君莫属哟!”

  “唔,是,枪杆子……”李士良眼一花走了神,小蒙一句无心话,倒在他心底掀起一股恶浪。他在想,赤佬,等抢下皖东北以后,先把姓苏的干掉,再和中央系韩德勤联系上,谁买你广西佬的帐!此即所谓无毒不丈夫,自古以来,善诈者为王,老实人遭殃,本人虽无大能,也不比姓苏的差,只是心还没有他那么毒……

  小蒙见他久不作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士良正白日做梦,被小蒙一声叫醒,一时无词,却反问:“老弟可见过苏家姐妹?”

  “没见过。”

  “他家二小姐叫祝嫚,一般人都叫她哑姑,可漂亮拉。前年梅老下江南,把她送到陈毅办的卫训班学习大半年,因为出身复杂,共方不留,去年七月到她姐军医所工作,每次民众大会,她都要讲话,把她哥骂得狗血淋头。”

  小蒙不愿听:“谁有心管他那些!姓苏的这家人可真够味,有干过共军的,有反共的,有当汉奸的,有独立抗日的,现时中国的政治分野,他们家应有尽有,占全了。”

  他们跑到淮河边,小蒙说河面太宽,李士良说:

  “左右各三公里都是窄处。”

  “那好,我向西,你向东,两小时后在这里会后。”小蒙对李士良说:“你地方熟,知道怎样躲避苏小姐队伍,我地方生,让他们碰上还不好敷衍哩。”

  他们分开行动,背道而驰。小蒙带他那10名军官西行千余米,停下来,他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了,我实话告诉大家,我们绝不参加这种肮脏的内战,要叫邱光变成‘输光’。八连长会说国语,带大家到村里休息,我到南面小山港里去一下。”交代完了,他催马向西南方跑去,登上一道矮岭,岭南侧山沟里隐伏着滨淮大队骑兵连30余骑,承头的正是当地区抗联会会长刘颖,在焦急地等着他。小蒙跑过去,下马,敬礼,又操凤阳话说:

  “嫂子身体可好咯?”

  “没时间叙家常了,当心尾巴!”刘颖警告说。

  小蒙拿出一封信:“请嫂子转给祝嫚。”

  刘颖笑道:“硝烟弥漫,嫂为两个小情人传书,也是一段佳话。嫚子在这工作一阵,陶勇过江以后又把她要回去了,现在是苏皖支队机关医务所长。”

  小蒙铺开地图:“我是来受领任务的。”

  刘颖道:“悟子,我并未入党,也许终身如此,只是为革命服务。关八不认识你,祝娟备战,只好派我来。”

  “嫂子同志请讲。”

  “邱光这次行动诡秘,我方完全不知,是刘占海报告了梅家,江北指挥部才得知情况。关于你们几位把兄弟,知道实情的很少,区委是根据邓子恢同志指示,才派苏祝山找你们联系。你们报来的消息,非常重要,刘少奇同志向你们祝贺,你们为中国人民革命事业立一大功,这是一。二,这次战斗,新四军不公开介入,暗中调部分主力助闵反邱。对苏祝周部要坚决消灭,把新蒙团礼送出境,梅老已经过来了,到时候会同你联系。三,这里有桂、韩双方一些文件和布告,有真有假,看说明,自知其用途。告诉区副官同张黑崽,不用紧张,今日淮南亦非昔日淮南,这点风雨完全能抗得住。四,你们的具体行动办法,祝娟写在这片纸上,请依计而行。”

  她说完,又回答小蒙提的一些具体事。谈完了,她站起来,伸手一搭马背,嗖的一下飞身上马,带那30余名骑兵,从一条山沟里走了。

  “嫂子还有这一手!”小蒙吃惊地望着刘颖身影隐没。一面在想,时代大震动,会把许多人震成另一种样子,苏家是父子反动,姑嫂革命,真有意思。

  他回到淮河边,随意找一处较狭河段,绘一张地形要图,便进村去。那位会话国语的连长报告,说李士良在东边没找到渡河点,又怕被滨淮大队发现,只好也向西来。小蒙叫在一家富户厅堂摆上烟茶,等他来扯淡一通就回去。他走进那家堂屋坐下,却被主人家神柜台的中轴和对联吸引住了。中轴是流行于当地简单而常见的五个字:“天地国亲师”,王体大字,写得很漂亮。一般人家在这幅中轴两旁要配一副陈年古代的老对联:“金鼎呈祥香结彩,银台报喜烛生花。”这家人配联却是:“云影无常遮赤日,阳光依旧映青天。”于是他想,是啊,我们先人的哲理名言是太多了,这副对子和当前形势多么相像啊……

  当日下午三点,在苏家后厅召开小型军官会议,到会仅15人。因为“三将会谈”时邱光诈称桂军过来一个半师,蒙高佬着便服到会,冒充师参谋长,苏纵队仅余1500余人,多为蚌埠以西淮河两岸无业游民和惯匪,整训半年,逃亡450人,应战能力很弱。

  会上是李士良先讲,是说已与韩方商定,明日拂晓,韩军保七旅由成子湖西侧进攻,把闵军吸引过去,待那边打响,苏纵队由正面渡淮,桂军从西面包抄,占领闵控区腹地,然后由邱光出面迫闵交权。他讲罢,苏祝周讲了一通感谢桂方支援的应场话,邱光讲几句鼓气的话,两小时便散会,谁也没说反共,只说以苏代闵。

  苏祝周挺振奋,在张罗晚宴为与会者来日出征壮行色,蒙高佬怕酒后失言露马脚,借口事忙先走了,邱光一时无事,要同小蒙下象棋,区副官“心血来潮”了:

  “舅舅,据你平常所说,翁胖子是江苏帮看门狗,嘴馋脸厚,又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韩方想占皖东北蓄谋已久的,我们明天打正面,他要是来个趁机抢荆州,有借无还怎么办?真让他们把地方抢去了,再来个没皮没脸的耍无赖,还不好赶他们哩!”

  “唔!”邱光瞪着两只华南人大眼睛,“有这个可能,唔,完全有这个可能!”

  区副官道:“我建议小蒙带几个可靠的人骑快马直闯保七旅防区,看看有无异变,现在动身,明早赶回。”

  邱光问小蒙:“悟子,你辛苦一趟,行么?”

  小蒙道:“行!人多了反而误事,就我同黑崽两人两马就够了,我们这就动身,请区副官住到我营部去掌握住部队。什么辛苦不辛苦,广西军人团体就是生命,不然,还称得上什么钢军!”

  他们分头忙去了。邱光在高兴地想,奇怪,广西人为什么会这样聪明,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广西人能想到。还有,为了团体不要命的这股子顽强精神,也只有广西人才有。像何小原那样的文弱书生,能够对杨成那样的强手,以死相博,别省的大学生,大概难办到。唔,兵在精而不在多,李品仙虽然只拔给我两个半师,只要耍得好,还大有可为哩!丢那妈!

  邱光一夜未睡好,做了多次“王侯梦”,又想着培植一批年轻亲信出来。天明以后,苏祝周队伍已经出动,他不慌不忙地起来,洗濑、用饭,上午九点才动身,有30名便衣兵和小蒙部队百余人护驾。他们登上苏家圩后山,北面山丘障目,看不到战场,越过一道大洼,再爬上一座较高的山岭,用肉眼也能看到淮河附近。这已是上午10时整,邱光举望远镜看到苏纵队已全部展开,扑向淮河,在他们东北方也有众多的兵马乱糟糟的渡淮南来。他有些惊疑不定,问区副官:“那是谁的队伍渡河南来?”

  “现在还不清楚,”区副官也举望远镜看,“小蒙同黑崽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就明白了。”

  邱光觉得心里不踏实:“情况会怎样发展?”

  区副官回答得抹棱两可:“闵子玉这个人并非名将,也当过团长,用兵之道总懂得一些,不过他近来六神无主,对桂军也很忌惧。”

  南面传来马嘶叫声,小蒙与张乾回来了,两匹马都跑得全身是汗,口吐白沫,两个青年军官也是一脸乏容,看样都累得不轻,小蒙下马,跑到邱光面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说:

  “区副官所料一点不错,姓翁的真不是个东西,事情统让他弄糟了,王八蛋!”

  “莫急,慢慢讲。”邱光自己急了,还叫小蒙别急。

  小蒙拿出些文告之类东西,报告道:“前天午后,翁胖子离开苏家圩就带他那几个跟班,沿洪泽湖西岸打马快跑,当晚就赶到韩军保七旅。原先说定了的,江苏保七旅今日拂晓进攻,把闵子玉注意力吸引过去,谁知翁胖子过了淮河就将我方通缉闵子玉的布告到处张贴,这简直是打草惊蛇。这样一来,闵子玉当然就有了准备,这是我揭来的两张布告,都拉破了一些。”他把布告呈给邱光,从区副官手里接来一磁碗茶水喝了。再说:

  “江苏保七旅是韩方主力之一,旅长叫王光夏,是韩德勤亲戚,他也贴了布告,说是苏皖两省当局商定,任命他为两省边区司令兼专员,接管闵控区,趁机乱抢荆州。人家早有准备,骗我们过来发难,是他妈的圈套!人家摸清了我们底,桂军现在不可能再同韩家打仗,只好吃哑巴亏。这两张布告是王光夏昨天早上张贴的,我揭下来,也拉破了几块。”小蒙又呈上两张布告,再喝一碗水,接着说:

  “昨天上午八点,王光夏部8000人全面展开进攻,闵子玉已经有准备,来个阻前击后,从两侧迂回,王部被击败,垮得一塌糊涂。截至昨日下午四点,王旅主力已溃往成子湖以东,还有些散兵游勇,闵子玉在派人搜捕。我同黑崽本想找翁胖子的,找到了先宰了他再说,谁知他个王八蛋早就跑掉了。我们抓住了王光夏一个少校作战参谋和一名卫士,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王光夏的作战命令。这位参谋官是奉命在后边收容散兵的,我们带不走他,两个家伙都让黑崽给毙了,这两支手枪就是他们的。”小蒙又呈上一份王光夏“作战命令”和两支手枪:

  “得亏我会说凤阳话,夜里混进闵子玉部队,打听到闵某已侦知我方主力过来不多,但也搞不准确。现在他们集中力量来打苏祝周,共方部队一律袖手旁观,我们处境非常危险,请处长快拿主意!”

  “你太累,悟子,先歇歇。你是我三桂好青年,立下一件名符其实汗马功劳。”邱光恼恨已极,急得两只大眼珠子快要脱眶而出了。

  小蒙不坐:“当下最要紧的是处长安全!我已经把队伍都带出了苏家圩,处长勤务兵把东西也都拿出来了,现在我们就可以走。”

  区副官忙说:“事已如此,我们到蒙团驻地去吧,要是苏纵队垮了,还让悟子设法过铁路。”

  小蒙道:“不行!蒙团驻地离铁路太近,人多目标大,行动不便。我建议黑崽带我们营主力保护处长走南路,带上梅老名片,找刘占海掩护过路。我带一个连去收蒙团,请处长放心,我保证蒙团不会损失一兵一卒。”

  邱光嘶哑着嗓子问:“苏纵队一定完蛋么?”

  区副官好像也急了:“他们本是乌合之众,没多大用处,快走吧,按悟子建议办,拖下去我们统走不脱。”

  “丢那妈!”邱光恨恨地跨上马背,“王八蛋翁胖子!再碰上了,我要剐他一千刀!”

  邱光带护从们向西跑去,小蒙,区副官和张乾三个相视一笑,都做个鬼脸。小蒙喊声走,他的营700多人一窝蜂地也向西跑去了。

  三十六套村西面两里多地,闵家兵仓惶南渡,一团大乱。闵子玉坐在河南岸一处荒地里,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人也变得憔悴,颓丧,萎靡不振。他的夫人和一个10多岁的儿子,站在一旁哭,其状亦哀。

  祝娟与郑斌乘马来到,闵子玉哭丧着脸站起来:“大妹,郑老弟,我倾家了,变成了跑反专员!”

  他俩下马,祝娟埋怨道:“闵兄,你怎么搞的!前天晚上我派副大队长齐大成乘快马给你送信,同你说明了,我们和赵启民商量过,我们两个大队给你档南面敌人,老罗暗中调兵打王光夏,你怎么不信呢?”

  闵子玉流下几滴泪:“齐大成这个人说话蔫蔫糊糊的,讲的事我不敢信。他说,共方湖西游击队力量还小,挡不住韩军,你们两个大队同第10团,人家都盯住了,一动就暴露了企图,只有把五支队最强的老八团调来暗助我。我问,老八团现在何处,他说在来安县城。来安县城到成子湖西侧,快走也是五日行程,就是飞毛腿也赶不到,所以我没法子信。我本来处境艰难,今早王旅八千人攻入我防地,广西军又过来一个半师配合,我当然不敌。为避免国人互伤,我只有出走他乡,另谋生路。”

  祝娟笑了:“闵兄,罗司令外号叫神行太保,你总也听说过。他是大胖子,个人当然神行不了,可他带队伍倒真是飞行军,常人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能办到。老八团经两夜强行军,今日天明前已到达预定位置,你东北角没事,莫说一个王光夏旅,日寇一个旅团也敌不过老八团。”

  闵子玉还是半信半矣:“大妹的话,我从不怀疑,不过这事确乎匪夷所思。”

  祝娟道:“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按常理推论,也是匪夷所思,而它毕竟是事实。”

  闵子玉连连叹气:“我现在精神混乱,有很多不解之谜。两年前我来做专员,是戴笠通过委员长侍从室,向当时代替李宗仁主持皖政的张义纯将军推荐的,有人据此说我是军统特务,那是瞎说!戴笠也是个活人,他也有亲戚朋友,无论公和私,他都要别人帮助,他也帮助过别人,把同戴某有关系的人都当作特务,那是帮助军统抬高身价。不管怎么说吧,我是个少将专员,即便桂系不容,可以用正当形式处理,何苦要武力解决。国家最高当局连侍从室保举的专员都不能保护,还要这个最高当局何用?”

  祝娟陪他叹一口气:“假如最高当局像个最高当局样子,那末,长沙大捷之后,何以让日寇那样从容安睡?何以纵容反共派从华北乱到华中,又何以容忍抗日营垒四分五裂,派战不停呢?”

  闵子玉双手抱头:“我不敢再往下想,大妹给我拿个主意吧,这一大摊子撒在这里怎么收场?我已进退为难,你们两个大队参战,也弄不过桂军一个半师。”

  祝娟又笑了:“老罗既然接手,自有通盘安排,桂军只来了一个团,今晚就把他们轰走。”

  他们刚说到这,从河北渡过来专署一名小官,报告说,老八团是借闵部番号活动的,已将王光夏旅击溃,打散。人家今夜还要隐蔽开回淮南,要闵部速派人去接俘虏,俘虏有500多人……

  闵子玉脸红了:“我,我,我……”

  祝娟用规劝语说:“希望闵兄能同我们一样,和一切抗日进步力量团结在一起,坚持抗战。说全国的事,我们管不了,说抗战后的事,又太远了,就说吾兄为官一任,总要雁过留声,喜始善终。”

  闵子玉沉吟一阵,问道:“抓住苏祝周怎么办?怎么说,他也是你同父异母兄呀!”

  祝娟切齿的说:“不诛此贼,湖淮地区永无宁夕!我所以到现在没动他,是在争取下层官兵抗日,也想通过社会力量促使他省悟。而他今日之所为,是为自己找墓地,除了成全他,别无选择。”

  “那好!”闵子玉站起来扔去烟蒂,“我的队伍建制跑乱了,已过河部队都交给二位指挥,我带机关回原驻地去。我要通电全国,揭露邱光之流制造内乱罪行,我,也走你们的路。”

  闵子玉一家刚上船北渡,苏纵队也打到近前了。郑大队收容些闵家兵就地展开阻击,滨淮大队从苏部侧后包抄。苏部本来战斗力弱,平素又惧怕滨淮大队,苏、李矛盾,放松了控制,思想混乱,此时是一触既溃,骑兵连横冲直壮,冲得他们乱跑乱躲。苏、李二人还在盼广西军哩,就听祝娟在驰马之上大声呼喊,她的声音,清脆、嘹亮,而且激忿异常,她喊道:

  “苏纵队官兵们!你们已经陷入包围,抗拒是徒劳的,放下武器,还有生路。我要向你们郑重宣告,我们是为国除害,绝不是报私仇,苏祝周一再破坏抗战,必须拿捕法办!还有李士良,你也罪恶不小,念你抗日多少还起过点作用,今天还给你一次机会,自动投降,从轻发落。其他的人概不追究,赶快缴枪吧!”

  苏部乱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枪声接近于止熄。

  李士良听到了祝娟喊话,也曾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和苏祝周带十余骑亲信向西逃去,又朝祝娟打了三枪,当然打不着她,只不过表示他绝不向她投降。

  祝娟听到了这三枪,立刻就辨出是谁打的,但漏网者已经逃了,追不上了。

  战斗结束了,只死了一个人,就是路得胜,他是在顽抗中被骑兵们马刀砍死的。因为跑了苏祝周,刘颖觉得留下一大隐患,心里不痛快,但未说出口。她对苏祝山说:

  “你带自卫队接俘虏,一般教育一下,全部释放,武器处理报告了赵启民再定。抗联会搬回苏家圩,保持原面貌,关八面貌太红,准备去五支队工作,今后我们两个大队防地工作,政治上统由汪波领导。”

  祝娟与郑斌带队伍去赶蒙团,不准备打,只是虚张声势。走在路上,郑斌道:“这个专员怎么这个样子呢?他以前是蛮进步的嘛!”

  “一言难尽!”祝娟真叹口气了,“他本人患得患失情绪重,也有个人野心,这是由诸多因素造成的。我们对他的工作也做得不好,领导不统一,令出多门,各有见地又彼此相左。叫我做闵专员稳定工作,要向多处汇报,接受的指示,是矛盾加矛盾,真烦死人!”

  已是午后两点了,蒙高佬还站在一座小山上,看着东北方向。还是在天明时他接到邱光一道命令,叫他听通知渡淮,准备进驻闵子玉机关所在地那个大镇子。两顿饭都吃过了,没再接到新的命令,桂方那位皖东总指挥邱大老爷也不知现在何处。午前,他听到东北方响过一阵枪声,后来就没有声息了,这里是丘陵地,用望远镜也看不到什么。他本想派侦察兵去打探消息,到底也没敢派,他们人地两生,语言又不通,派少量人外出,弄不好就是送肉包子。他越等越急,这打的什么卵仗,丢那妈!

  忽然,东面有大批军队向他们压来,相距已不到10华里,蒙高佬慌忙传令:“全团展开,抢占要点,准备迎战!西边离铁路太近,我们没退路,一定要顶到天黑。”

  广西兵们迅速展开,在各个小高地上用作业工具砸冻土。他们纪律严,工事其实做不成,也没人说话。

  对方军队突然停止,跟着就有两人两马疾驰而来,前面那匹马上是个黑胡子老头,身材魁梧,戴黑羔皮尖顶帽,穿青色呢料大氅,这正是梅晓村,即梅老。他身后是个高个子青年,穿灰色棉军服,那是他警卫李长山。

  “梅老伯!”蒙高佬如遇救星的奔下小山头,迎着梅老跑去:“现在弄得乱七八糟,我们怎么搞罗?”

  “回去!我带你们过铁路,一群混账东西!”梅老一脸怒气,“我是过来整编队伍的,碰上这么个讨厌事。苏部原是我民军一个团,苏祝周同邱光私下做交易,弄来些土匪兵,称司令,不听我指挥。我是来撤苏祝周,恢复团番号,让郑斌做团长,谁知邱光瞎闹,把苏部搞得全军覆没,现在闵子玉同韩军联合起来,两万多人来打你,我把他们劝住了,要是再晚一步,你这个团又得重建。”

  “谢谢你老。”蒙高佬委实有些发慌,“我也晓得闵专员,不管怎样,用武力换官不是办法,可是桂军纪律严,叫来不能不来。现在事情弄糟了,邱处长也不晓得在何处,也没人来收我们。”

  梅老要蒙高佬把队伍收到村里做晚饭吃,一再叮嘱,不得扰民。冬季昼间短,吃罢晚饭天已见黑,蒙团集合起来向铁路边走。途中,梅老又对蒙高佬说:

  “自从廖磊病故,在皖桂军就越来越不像话,消极抗战还到处闯祸,自己给自己增加对头,你告诉邱光,就说我说的,我现在不想见他。你们在皖桂军是前进则存,后退则亡,不信,走着瞧!”

  “晚生一定照传。”蒙高佬应道。

  走到铁路附近,小蒙带百余人在守候着。两下会合了,小蒙问道:“高佬大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午前我派通信骑兵找你,你没看到?”

  “冇!”蒙高佬先答后问:“邱处长呢?”

  “早跑回路西了!”小蒙似乎还在后怕,“要不是我们营拼死掩护,他就做俘虏啦,好险哩,丢那妈!”

  “不要在这里停。”梅老不让他们说下去,“快过路,祝陶带队伍在路那边掩护。”

  广西军动作敏捷,3000余人悄没声的从日军两个踞点之间空隙地段越过了铁路。待到走出日军警戒圈外,蒙高佬忧愁地对小蒙说:

  “要是你的通信兵被俘,我们秘密就统暴露了!”

  小蒙道:“苏部已全军覆没,还保个卵的密。”

  “悟子,”黑影中传来梅老那苍劲而又烦恼的声音,“你回去告诉邱光,什么钢军不钢军,迷信那东西无用。你们抗日,有民众支援,就是一块钢;枪口对内,国人厌之,你们就是一块豆腐!”

  “是啦,我伯。”小蒙用当地话回答。

  梅老又对夜影中人说:“桂军走完,你们就撤!”夜太黑,不知他向谁讲话,随后他和李长山一同西去。

  广西军向西南方向走,蒙高佬道:“事情怎么弄成这样呢?邱处长虽非将才,为人并不笨呀!”

  小蒙叹息道:“这不是广西,我们人地两生,抗日可以,内乱是很难取胜的。蒋嫡系虽然又生长出许多小帮小派,参与其中内乱,与拥蒋压桂并没什么两样。”

  蒙团走远了,夜,昏黑依旧。

  邱光的路东行至此告一段落,他的王侯梦暂时醒了,蒙高佬的旅长梦也醒了。然而,蒙高佬原先并不曾要做这梦,是小蒙拿他开心,梦游一圈,让他头脑混乱了三天。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全球通史 人类简史 时间简史 未来简史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