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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连

第九章

  1

  从打回上崖村,罗积伟就咬着牙考虑怎么报仇的计划了。根据情报报告,参加攻打上崖村的日军,驻新埔的那部分第二天就回返了——娘的便宜了这帮杂碎!但驻临沂的那部分还留在大梁家据点,正在接受据点里的慰问。

  罗营长估计他们至多能再在大梁家据点休整一二天,早晚要回去。而从大梁家到临沂只有一条大路,途经蚂蚱岭。这里多是敌占区,敌人不会防备。他下了集合的命令。当天夜晚,三个连队都悄悄集中到了蚂蚱岭,严密地封锁了消息。凌晨天还很黑的时候,进入了阵地。

  蚂蚱岭是一道东南到西北走向的土岭,岭上是茂盛的杂木林,一条大路紧傍岭南脚下。再南边有一条河,河床里都是砂石,中间部分有水。在岭东南方向有一个村庄,村后是一个骡马店。依照地形,主要战场只能设在岭腰和岭下的河滩里。罗营长用上了一营的全部兵力,一连埋伏在蚂蚱岭半腰的杂树林里,二连埋伏在河南岸的柳条丛里。三连的一、二排埋伏在蚂蚱岭的东南端,待打响后出击,堵住敌人的尾部。

  连一营侦察班也没闲着。蚂蚱岭向西北延伸了五百多米就不见了,但在三十多米处,又冒出了一个小土丘。因为大路在这里向西北拐了个弯,这个土丘正好扼住了这里。侦察班除负有战前侦察的任务,还和三连三排一起被布置在这里,准备阻击突来的敌人。

  这次战斗,县大队、区中队也被调过来了,负责阻击可能增援的敌人。

  教导员对这种部署提出了异议,因为没有留出预备队。罗营长说他就是故意不留预备队的,并且把营里的共十六挺机枪、四挺重机枪和四门掷弹筒都集中在了主要的突击位置——蚂蚱岭中段的半腰。这次被伏击的敌人,估计数量和自己的差不多,他就是想利用突然性,一下投入全部力量,往死里打。这里战线短,形态一目了然,外围又有县大队和区中队警戒,留预备队没有必要。

  说起来,对八路军和日本人作战,要好几个对付一个才能勉强扯个平手的说法,罗积伟并不服气,小鬼子是仗着武器好,弹药充足而已。就是这样,也不是每次战斗咱的人数都比他们多,有时还少于他们。比如好多次突围战和阻击战,咱用很少的兵力,就硬硬地抵住了很多鬼子的进攻。这也应该算是硬碰硬的阵地战。虽然这似乎都是在特殊时刻才表现出来的,可既然有这种潜力,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普遍的呢?这次战斗,借着大伙心里那把复仇的火,他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在基本对等的情况下,把这帮鬼子都拾掇了。再说,这股敌人里边还有二鬼子呢,他们的战斗力还要打折扣的!

  对罗营长的想法,教导员想想也有道理,就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罗营长的战前动员就是几句话:“奶奶的,都给我听好了!咱今天就是要开杀戒,对那些杂碎,一个也不留!听到了吗?一个也不留!”

  兵们高喊:“听到了!开杀戒!一个也不留!杀!杀!杀!”

  侦察班这里,董家莆是个很重视战术要求的人,在土丘上构筑阵地的时候,和三排长商量着,要求很仔细。清理视界、射界,构筑射击掩体,加修堑壕、交通沟和人员、弹药的隐蔽工事,甚至连大伙方便的地方也挖了出来。能用树枝伪装的就盖上树枝,哪一点不合格也不中,搞了一个超豪华的加强排防御工事。一个晚上可把大伙累得够呛。可大伙都明白这时多流一把汗,战时少流一滴血的道理,没什么怨言。

  筑完工事,天刚蒙蒙亮,按照营里的部署,董家莆布置了侦察任务。开始他想派董玉麟、彭二和庞有福沿敌人的来路向大梁家据点方向走,侦察这股敌人的出发时间、人数和主要装备。敌人今天能回返就在路上侦察,不能回返就混进据点侦察。想了想,又不叫彭二去了,要庞有福去喊上许传领。彭二本来都已经开始拾掇衣裳了,又听说要许传领代替他,很生气,说:“怎么了?我不称?”

  董家莆说:“你看你怎么这样?叫他去,有他的好处。”

  彭二更不满了:“他——有什么好处?”

  董家莆耐心对彭二说:“这次任务特殊,他是当地人,接近敌人方便,你甭想多了。”

  彭二不说话了,掉头走了出去,迎面看见过来的许传领,话也没说。

  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迟迟不见许传领,正着急着,从外边来了一个推轱辘马车的小青年,脸脏不拉叽的,穿得破破烂烂,发出一股酸味。头发乱得像喜雀窝,上面扣一顶破了几个洞的毡帽,露出的头发上还沾着草。轱辘马车上面有两条破麻袋,一条里边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干杂鱼,另一条里边是一些发霉的地瓜干。他头低着,瓮声瓮气地说:“三叔、二大爷,给俺换点地瓜干吧!”

  董家莆看出是许传领,踢了他一脚:“你搞什么鬼?”

  许传领哈哈笑了,抬头说:“董班长,怎么样?俺能糊弄吧?”

  董家莆想:“这小子化装得倒很像。”但还是嘱咐说:“你一定要小心。”

  许传领大咧咧地说:“没事儿。”

  路上,董玉麟、庞有福和许传领三人先以急行军的速度顺敌人的来路向前赶了一阵,又商量了一下,董玉麟和庞有福下了路,顺一条小路向大梁家插,这条小路不好走,可是离大梁家近。许传领则推着车,顺原路继续向前走。

  他们这样做,是考虑到要是敌人今儿回返,差不多已经上路了,许传领就能碰上他们;要是他们还没走,董玉麟和庞有福就进据点侦察。

  2

  许传领的一身行头是从山下村里一个做换粮生意的光棍子借来的。刚才董班长特意点了要他去,感到是看重他,就更上心了,想了半天,想了这个办法。

  他向前走了一阵,刚穿过一个小村子,先是远远看见前边有一股黄尘,接着就看见了一队人马。娘的,看来不用进大梁家了,鬼子真是今儿出来了。罗营长还真是神机妙算哩!他也来不及想董玉麟和庞有福知道不知道了,只佝着身子,低着头,推着车,步子拖拉拖拉地向前走。直到和这股队伍撞了头,一个瘦得像一根筋的二鬼子喊:“妈的,小杂种,干什么的?”

  许传领这才抬起头,装作害怕的样子向路边让。不过还是不服气地冲那二鬼子喊:“你喊哪个杂种?你娘生出你来,是叫你骂人的?”

  旁边的几个二鬼子见一根筋受到了奚落,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几个真鬼子不知他们笑什么,也跟着咧开大嘴笑起来。

  一根筋羞恼地说:“妈的你个要饭料,找死是不是?”

  后边一个日本军官呵斥:“你的,快快地走路!打闹的不要!”

  又冲许传领喊:“你的!快快地走开!”

  许传领装做害怕的样子,离开了路,沿着路南边的田埂,逆着鬼子的队伍向前走。不过他眼睛的余光一直扫着这支队伍。不时很随意地从地上随手划拉一些草棒、草叶和石块子。一边默默地数着机枪、小炮和人数。一根草棒代表一挺轻机枪,一个草叶代表一挺重机枪,一个石块是一门小炮。等队伍走过了,他记下的数字是:鬼子是一百二十来个,二鬼子是二百三十来个。九二步兵炮两门,追击炮四门,重机枪九挺,轻机枪二十三挺。另外还有五辆骡子拉的大车。他记在心里了。

  等队伍走过去,在他经过的那个小村子歇息了,他离开路向南走了走,擦着村子南边的树林,急急地向回赶,赶到蚂蚱岭,直接找到罗营长报告了情况。不一会儿,董玉麟和庞有福也回来了,他们在路上也看见敌人已经上了路,趴在一个山坡的石头后边数了数他们的人数、装备,和许传领的相差不大。罗营长马上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3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蚂蚱岭上的观察哨就看见了太阳旗。

  敌人的大队走过来了,有骑马的军官,有拉着“战利品”的大车;有骡子拉着的九二炮,走在自己的治安区里,大意得很,连战斗队形也没摆,懒洋洋地向前走。只在前边三百米处放了一个班的尖兵。

  待尖刀班走近三排和侦察班守卫的土丘时,大队人马也走到了蚂蚱岭下。营长一声枪响发出了战斗信号,一连、二连,连加插到后边的三连,一齐开了火。路上立刻变成了一片火海,人影都被一层灰色的烟雾笼罩了。子弹和弹片交织成了密集的网,路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展开火力,一片片被绞死在这个网中。拉车的骡马也大多数非伤即亡,躺在了河滩上。伤骡子咴咴的惨叫,加深了恐怖气氛。罗营长就是下令死打,把火力发挥到最大限度,给敌人以最大杀伤后,才下令吹起了冲锋号。

  日军的指挥官毕竟有一定的战术素养,短暂的惊慌后,马上判断了一下形势,先是收拢部队,接着就兵分两路,一路在河滩上找了块洼地,摆成一个环形阵地,用炮、轻重机枪向四面还击;一路反身向来路冲击,想撕开一个口子。没想到包抄到他们后边的八路军打得很猛,这一块又是平坦的河滩,没有隐蔽的地方,日军伤亡很大。指挥官马上下令让这部分日军回过身来,混同前边的尖刀班,向三连三排和侦察班把守的土丘发起进攻,想从这儿夺开一条出路。

  向河滩上冲锋的八路军一时也不顺利,倒下了十几个,别人被压在了地面上。

  困兽犹斗,向土丘上的冲击一开始就是猛烈的,三十几个日军带着六十多个二鬼子,摆开冲击队形,喊叫着向上冲。

  三排长很沉着,竖起大拇指,目测了一下距离,在敌人离阵地约有九十米远的时候,他命令各班长给每个战士指定好打第一枪的目标,然后一声令下:“打!”一排子弹打了出去,对方的冲锋队形里倒下了十几个。

  接着,各班长又指定了第二枪的目标。就这样,阵地上并不进行急促射击,只不慌不忙地瞄准了打排枪。对方不断有人倒下。但在一个指挥官的指挥下,队形并没有乱。

  三排长走到侦察班的阵地上,说:“听说你们本事都不孬,打枪也准,这么地吧,你们九杆枪都给我瞄准那个拿指挥刀的鳖羔子!”

  宋加强说:“不用九杆枪,有赵庆江就中。庆江,你来!”

  赵庆江目测了一下距离,定好标尺,稍一瞄准,砰一枪打过去,目标仰面倒下了。赵庆江眯眯眼,嘴里啧啧了几声,好像不过瘾似的。

  三排长说:“嗯——还中!”

  敌人的队形终于有些乱了。可不多会儿,又一个指挥官跳出来,指挥进攻的人分散开来,三两个人一组,时而匍匐,时而跃进,渐渐逼了过来。

  这边,三排长反倒不让开枪了。阵地上沉寂下来。直到敌人冲击到三十米的距离,就要挺身加快冲锋的瞬间,三排长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说起来,把攻方放到三十米以内再射击,是个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赌徒式的打法,因为在冲锋的速度下,三十米是个几秒钟就可以通过的距离。敢用这种打法,起码在心理素质上就应该有特殊之处。可共产党的部队,已经把这种打法用得很习惯、很成熟了。

  眼下就是这样,在三十米以外,三排长指挥手下用冷枪或者排枪尽量多干掉一些敌人,别的,你不论来什么战术动作,就是不理你个烂咸菜。等攻方到了三十米以内,双方正面接触的空间已经很小,攻方的队形想分散也分散不了,而且还要挺身冲击。这个时候,阵地上一挺机枪、几十支步枪,再加数不清的手榴弹一齐开火、爆炸,在宽不到二百米,高不到两米,纵深三十米左右的空间里,这些弹片、弹丸和进溅出的石片,密度是极高的,几乎没有什么空隙。尤其是在修工事的时候,守方已经清理了射界,三十米以内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在这块范围内,打出了一片硝烟,一片铺天盖地的火帘,攻方的人一进入这个范围,就会被这片火帘舔掉,死伤率是很高的。其实,共产党部队的战法都是叫装备差逼的。可这一逼,就逼出了个近战、夜战的打法,在无数次战斗中积累着局部的优势,早晚积累成了力量的转换和战略上的优势。

  除了这些,还有侦察班阵地上传出的“啪、啪”的单枪击发声。侦察班的人经过死练,包括射击、刺杀在内的各种单兵技术,早就超群了。日军不一会儿就领教了这种枪声,基本是弹弹咬肉,离阵地三十米远的一条棱线,几乎就是一条死亡线,只要一踏上这条线,就很容易叫子弹咬上。老兵怕冷枪,一些有战斗经验的日军知道,自己是碰上射手了。

  几次冲锋下来,阵地前边就趴下了一堆尸体,弄得攻方一到三十米远的棱线附近,就畏缩不前。

  自侦察完回来,许传领就上了阵地。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每当在射击的时候,枪好像就会生发一种气息,贯通他的全身,使他能够气定神闲。尤其到扣扳机的时候,不论旁边有多大的事情发生,他也会视而不见,屏住呼吸,只待稳稳地把扳机扣下去。今天,他心底虽然有一股火在别别地跳,但在射击的时候,还是能够做到这一点。不同的是,每当扣一下扳机,心里就会骂一声:“打死你个龟孙!”

  他感到秀菊和村里其他死去的乡亲在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眼泪出来了,枪打得越来越凶。每当看见前边的目标倒下了,就会感到有一股东西注入了体魄,撑得骨节嘎巴嘎巴响,身子里像在凝聚一种什么,凝得像石块那么结实。

  但他还是感到不过瘾,抓空子看身边不远处那挺机枪的射击。他想,要是论过瘾,还是这玩意儿管用,一扫一个扇面,鬼子轮上就没个跑。按平时训练能使用各种枪支的要求,他已经学会了使用机枪,但还没在战场上使过。

  连着打了几个回合,攻方没有结果,加强了火力。迫击炮、步兵炮、掷弹筒、轻重机枪,一齐向阵地盖来,弹片、断枝、土块、碎石、销烟,不多会儿就把阵地盖住了。打红了眼的攻方,紧跟着炮火向上冲,守方刚退到阵地后边躲避一阵儿,就要返回阵地。已经有了伤亡。侦察班这里,一截战壕被打平了,许传领、庞有福、李乃好看见右边有半截土地庙的土墙,就跑到墙后,守在了那里。

  在攻方又攻到三十米距离的时候,三排长刚发出开火的命令,就叫一颗炮弹炸倒了。几个人要架他下去,他怕下去几个人会影响战斗,就用枪逼着他们反身去对付鬼子,自己依在工事墙上指挥。阵地上的人没想到,上崖村竟然组织民兵来支援了,主要是抬伤员。他们把三排长和几个负伤、牺牲的人抬了下去。

  4

  连着打退了六次冲锋,大路上八路军压得紧,这里的鬼子更急了,他们不会老这么僵持下去。这边阵地上的人亲眼看见一个鬼子军官用刀劈了一个趴在地上起慢了的士兵,接着嘶哑着狂喊着什么。

  日本兵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狂喊着,也顾不得冲锋队形了,疯狂地卷了上来。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踏着倒下的身体,照样向前冲。几挺重机枪也压着小丘上的轻机枪打。许传领不远处的那挺机枪哑了。许传领刚想去抢,一串重机枪子弹哗地压过来,一个人一脚蹬开他,他倒在地上,眼见得自己刚刚待过的地方被机枪子弹打成了蜂窝。

  蹬倒自己的那个人一步抢过去,抱起机枪就打。许传领一看,原来是庞有福。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感到他是好样的。不过庞有福抱起那挺机枪一看,已经被打坏,没法用了。嘴里骂了一声,把机枪一丢,又抄起了步枪。

  刚才被鬼子击中的机枪手,就倒在许传领不远的地方,看见他血糊刺啦的头,就知道已经死了。许传领咽了一下唾沫,骂一声:“我操死你老娘!”站起来,和别人一起投出了手榴弹。几十颗手榴弹压上去,炸倒了不少鬼子。

  可鬼子稍一迟钝,又卷了上来。他们也是豁上了,吼叫着,一时声音竟然像惊人的狂涛。

  侦察班防守的正面,起码有几十个鬼子冲过来。侦察班没有重武器只能一枪一枪地打,在拼死冲锋的对手面前,就压不住阵了。

  许传领、李乃好和庞有福守着半截庙墙,面前有七八个鬼子冲了过来。

  这时候,突然有个穿老百姓衣服的人,拖着一杆“土压五”从后边跑了过来,照准鬼子就开枪。许传领认出这竟然是本村的许开镰。看来他是跟着民兵上来抬伤员的,却过来参加战斗了。只冲许传领咧了一下嘴,也没顾上说什么。看来他不会单眼瞄准,脸通红,虎着两只眼,眨也不眨,一枪一枪地打。打一枪,要是落了空,就嘟囔一句:“操他娘!”要看到前边倒了一个,也不知是不是他打的,照样痛快地说:“小舅子!叫你能!”

  七八个鬼子被打倒了几个,还有几个冲到了墙下,与他们只隔着一道墙。许开镰说:“来!把墙推倒,砸死他个狗日的!”

  许传领们一听是个办法,就一齐使劲,嘿——一声,真把墙推倒了,四个鬼子被砸在了下边,不是被砸晕了就是被砸伤了,还没等爬起来,就让许传领们用刺刀捅了。许开镰用枪托砸了一个。

  这时候,敌人已经蜂拥上了阵地,三排副排长大喊:“上刺刀!共产党员们,给我拼啊!”

  阵地上的人吼喊着压了下去。

  副排长的这声喊,叫许传领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他喊的是共产党员跟他冲。对共产党员这个词儿,在部队里当然经常听说,尤其是上政治课的时候。虽然党员是保密的,但对周围谁是党员约莫也能猜出来,比如班里的宋加强。对什么共产党员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之类的话,他就有点不服气,怎么还非得共产党员冲锋在前啊!难道不是共产党员就不能冲了吗?口口声声说讲平等,这不还是把人分了两类吗?眼下副排长这么一喊,他顿了一下,看到别人冲了,才忿忿不平地冲上去。他看见董玉麟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酒,动作照例稍微一黏糊,也冲了上去。

  许传领知道,董玉麟的这个动作就是两码事了,说起来里边还是有道道的。乍看这可能是个习惯,只是一瞬间,总的说来并没违抗冲锋的命令。但不知怎的,许传领第一次战斗就注意到了。董玉麟偏偏对他不保留,在孙祖战斗后对他说,其实这里边有学问:当听到冲锋的命令,你在合理的时间内哪怕是慢上半秒钟,前边也会冲上去几个人。一般来说,有经验、有悟性的打仗油子才能养成这种习惯。说起来冲到前边的人会替他挡了子弹,有点不仗义,不过能冲上去解决战斗的还是得靠这样的老兵。

  董玉麟还特别说,他是看到许传领的脑瓜子灵,肯定能成为一把打仗的好手,才告诉他的,并嘱咐他不要对别人说。

  对这一点,许传领挺信服的,不是不想学,可老是学不来,每次冲锋,说上就上去了。现在更是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冲!但刚冲了几步,只听“咔咔咔”一阵暴烈的声响,接着就感到小腹那里被什么狠狠地推了一下,猛地向后跌出了两步远。定神一看,自己没什么事儿,可枪把子断了。可能是一串子弹打在了枪身上,枪救了自己,可枪毁了,娘的!这怎么办?

  前边,一派灰黄色的烟雾中,闪烁出了一片刀光血影,传过一派丁零当啷的铁器撞击声和惨烈的喊叫声。一场拼死的白刃战开始了。

  5

  侦察班的人主要在东南角一带和鬼子拼,不同的是许开镰竟也混进了人群,拿一杆“土压五”,用枪托子乱砸。

  李乃好还是像一头烈熊,仗着腿高臂长,枪一抡就是一个大弧,一杀就是一个扇面,刚用一个突刺刺退了一个鬼子,另一个鬼子紧接着刺过来。他后退不及,把枪横着向上一抬,“咔”地把刺来的刺刀架起来,接着顺势向右下一个斜劈,“咣”地劈在鬼子的钢盔上。鬼子的钢盔斜挂了下去,露出一张吓白了的、麻木了的脸,他接着就是一刀,捅在了鬼子的脖子上。

  在一般情况下,董玉麟都会因为嫌费力气,不太乐意拼刺刀,经常在人群边上遛来遛去,来个小偷战术。可自看到上崖村的惨象儿,就不一样了。尽管他爱喝酒,可在战斗中是很少喝的,但这次很反常,临冲锋前,把壶嘴按在嘴上灌了几大口。

  他要大开杀戒了。

  他不喜欢拼刺刀,并不是没本事。当兵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又加扎实的武术底子,哪能没几把刷子?他尽管同意董家莆的主张,最好不要把武术动作带到刺杀动作当中来,但真还达不到这个要求,因为在别的部队里他早已养成了习惯,到拼刺刀拼得性起时,手里的枪就一会儿变成一杆扎枪,一会儿变成一杆刀,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根棍:拦拿抡劈穿戳点捣扫撩斩扎,无所不用,瘦小的身子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这些动作当然已经结合了步枪的特点,不像枪、刀、棍术那么规范,乍看还挺别扭,但自有他的悟性在里边。

  他持一杆三八马枪刚跳起来,两边就逼过来两个鬼子,面凝凶厉,眼冒红光,他们也是杀红了眼。右边一个抢在前边,“呀——”一声,狠狠地把刺刀刺了过来。董玉麟胸一收,刺刀冷厉地从胸前划了过去。鬼子的身子没收住,闪了过来。董玉麟顺势用枪管往他脊梁上一点,鬼子就趴下了。董玉麟一个弓步向左一挪,左脚跟为轴,身子一转,带着枪横向里一抡,枪刺“刷”地横扫向了左边的鬼子。

  董玉麟先用的是棍术中的“点”,先把最要紧的对手“点”趴在地上,后又用的是棍术中的“拦”,直指向左边。在左边那个鬼子的眼里,八路刚把自己的伙伴拍倒,刺杀动作还没调整过来呢,就想趁势杀过来,挑了这瘦猴子似的八路。谁知这瘦猴子根本没用刺杀动作,竟然身子一转,来了这么一手儿,他根本没法躲,只听“哧”一声,肚子就被横划开了,肚肠流了出来。他“哇——”惨叫一声倒下来,一双眼睛怨怨地盯着天空。

  这时董玉麟才开始收拾刚才被“点”在地上的鬼子。他刚刚爬起来,董玉麟转身一个垫步,一个突刺,只见一条直直的虚影在空中一闪,一把刺刀狠狠刺进了鬼子的眉心,从脑后扎了出来。鬼子一声没吭就倒下了。这个突刺动作如同教科书那般规范。

  董玉麟把一杆枪使出了花,耍得像一股旋风,卷到哪儿,哪儿对手的身上就会出现一个血窟窿、血口子,眨眼间,他的脚下就倒下了几个对手。别说别人,就是侦察班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威风。如果说先前他是一只狐狸,那么眼下,他就成了一只残厉的猛虎。

  说起来,董家莆叫大伙儿比试谁杀人多,其实要真杀起来,哪个也比不了董玉麟。只不过他心里有自己的秘密——毕竟在寺庙里念过几天经,不想杀人太多,除非情况特殊,他真开了杀戒。

  宋加强却被一个鬼子逼住了。这鬼子在鬼子群里是个少见的粗壮的大个子,技术又很熟练,一下下的,刺得又狠又刁,刺刀总是逼在宋加强的鼻尖上。宋加强被逼得一步步后退,脸憋得血红。一急,脚一抬,把自己的鞋向鬼子摔过去,趁机“杀——”一声,一刀刺了过去,没想到鬼子反应何等了得,稍一慌,接着就稳了神,把宋加强的刺刀“咔”地拨开了,还把宋加强逼得退了几步。宋加强因为光着一只脚,反倒更不得劲儿了。

  手中没了枪的许传领正急得要命,看到这情景,更是急火攻心,看见有个腿上负伤的八路军坐在一边,急忙过去,伸手就夺他的枪。那人一慌,看清是自己人后,一边护着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什么?”

  许传领急赤白脸地说:“你借俺使使!”

  那人明白过来,怎么也不撒把。许传领见夺不过来,看见旁边还有一个八路军抱着一杆三八大盖,在刺杀的人群外边,老是不敢向里进,便一下跑过去,一把把枪夺过来,照着宋加强前边的鬼子就冲了过去。

  鬼子的眼角扫着了他,一慌神。宋加强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个必须抓住的机会,大喊一声:“杀——”刺刀狠狠地刺了过去,只听“扑”的一声,一股血喷了出来。鬼子手中的枪落了地,手抓着宋加强的刺刀,不甘心地看着他。宋加强又喊了一声“杀——”狠狠地把刺刀转着顶了一下,鬼子倒下了。

  宋加强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感激地看看蹿过来的许传领。不过许传领早掉转身子冲进了人群。

  6

  眼前的鬼子在许传领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清晰的人形,就是一群狰狞的妖魔、野兽。他心里闪着死去的秀菊和乡亲们的影子,先是在心里哭,后来眼里也流泪了。“杀——”声变成了声嘶力竭、野狼似的哭喊。这哭喊凝聚了钻骨锥髓、蛮野狂躁的仇恨。身上的激素泛滥、沸腾到了极点,汹涌着渗入了血管,鼓进了肌肉,所有的器官都变成了咆哮着的兽,肩胛骨、胸肋鼓立起来,脸和裸露的皮肤涨得血红,整个身体好像膨胀了一圈,充满了噬杀的欲望。他变成了一个哭喊着的、狂热的杀手,一头狂躁的雄狮,血红着眼,看着面前这些矮巴巴、罗圈腿的劣种、丑八怪,心里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只膨发着“杀”的念头。

  虽然没了清晰的战术意识,可就是这狂热,调动着他平时所有的体能和技能,变成了一个杀人的机器,所有的动作都是条件反射,却到达了杀人技能的最高境界。一个突刺,一声“杀——”,一个倒下的对手,一股进溅的血污,就令他酣畅淋漓,荡气回肠。

  他刺倒一个鬼子,另一个鬼子恶狠狠地向他刺来,他一个防下动作,竟把鬼子手里的三八枪震掉了,接着一个突刺,刺进了鬼子的肚子。五个鬼子围了上来,他哧——地撕下了耷拉在胸前的烂衣服,胸膛赤裸着,一个箭步蹬上一块石头,借着蹬力,一个转身,纵身一跃,“杀——”居高临下地跳进鬼子群中,刺穿了一个鬼子的胸膛。不但刺刀不见了影子,甚至枪管都捅进了一截。一抽枪,却一时拔不出来了。急忙一个滚翻,捡起了一支三八大盖。一个鬼子冲过来,他一个垫步迎上去,也没看到是刺到了哪儿,只觉得一股热血扑地溅了一脸。他一个收回动作,眼瞪得老大,射出一股猩红的凶光。

  剩下的三个鬼子围过来。许传领举枪向前突刺,不过这是一个虚招,趁当面的鬼子一躲避,后边的鬼子向前捅杀,他身子向旁边一个闪收,躲过后边的刺刀,用枪托顺势向后恶狠狠地一捣,只听“咔”的一声,鬼子生生被捣掉了膀子。他接着一个转身刺,“哈”的一声,把鬼子挑上了半空,狠狠地摔向了身后。鬼子肚破肠断,五脏六腑血淋淋地溅落了下来。

  他麻利地收回动作,两腿微屈,眼睛血红,滴血的枪刺迎向了剩下的两个鬼子。

  那两个鬼子竟然被吓傻了,一个转身就跑,剩下的一个连跑都跑不动了,只瞪着眼看他,眼里充满了濒死的恐惧,突然跪了下来。

  许传领咬牙喊:“一个不留!”刺刀毫不犹豫地扎了上去。

  逃跑的那一个,被庞有福迎头截住,一刀穿透了。其实,论到对鬼子的恨劲儿,一营的战士,尤其是侦察班里的人,一点不亚于许传领。上崖村死了的老乡,他们都认识,有的并且就是他们的房东。他们喝过他们的水,穿过他们做的鞋,处得就像家人。他们都揣着一股复仇的怒火,杀疯了。

  彭二和赵庆江已经和对手抱开了轱辘,不过和侦察班的人短兵相接,对方肯定赚不了便宜,因为他们都有短家伙。赵庆江从绑腿里抽出匕首,狠狠捅进了对方的肚子,一脚蹬开他,看见有两个鬼子正在对付邹见富,便爬起来,捡起一杆枪,从后边冲过去,一刀从一个鬼子的后背穿了过去。

  不过,同样和对手抱在一起的彭二却没动刀子,而是把脸向对手的脖下一埋,一口咬住了对方喉管。对方像条上了岸的鱼,疯狂地扑棱着身子,彭二眼里又进出了荧荧的绿光,把嘴深深地咬下去,牙床切着嘴里的组织,脸一甩,呼啦猛地向外一扯,生生把对手的半拉脖子撕断了。满脸涂血的彭二冷蔑地踢了一下鬼子的尸体,抓起一杆枪,又一个蹦儿蹦起来,蹦蹦鞑鞑地杀去。

  有十几个鬼子从东南角三排那里杀过来,连挑了几个三排的战士,眼看要突破阵地。

  庞有福大喝一声,迎着刺刀冲了过去。他身上的杀气到了最盛的时候,只剩下了杀的惯性,没有任何预防动作,用的全是前进突刺,一声杀,一个突刺,刀尖下倒下一个;一声杀,一个突刺,刀尖下又倒下一个……碰到这种不要命的,鬼子纷纷避让。他不依不饶,接着一个跃步加垫步突刺,又刺倒了一个。这个缺口硬硬地叫他一个人堵了回去。

  鬼子恼了,围了上来。

  他好像没看见四面八方逼上来的刺刀,盯准一个目标又是一个突刺,刺到了对方的胸膛上。但这同时,有三把刺刀一齐刺进了他的前胸。他身体刹那一挺,竟然咬牙眦目,顶着刺刀,硬硬地推着鬼子向前走了一步,把自己的刺刀捅进了正面一个对手的肚子。倒下之前,又用右手推着枪把子,使劲向前推了一下,把刺刀深深地推了进去,嘴里喷出一股血柱,和对手一起倒下了。但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

  一声爆炸响起来,腾起一股烟柱,周围的鬼子全倒下了。

  侦察班的人刹那间浑身一震。董班长一声撕帛似的大喊:“弟兄们!报仇!杀啊——”

  三排的人也被感染了。他们和侦察班的人,几十条汉子的脸上都抹着血和灰烟,胳膊上系着黑纱,像几十尊黑煞神,异常刺眼,哭嚎似的狂喊着:“杀——”凶猛地扑向了对手。

  每个战士都成了血人,每个人的身边都躺着一些鬼子的尸体。

  在战场上,双方用枪弹射击,不论多么激烈,多数当事者的心理都还能够承受,因为毕竟隔了一段距离,生存几率的弹性还是很大的。但要说到拼刺,就需要很大的勇气了。因为面对对方的刺刀,生死几率一下就逼上了百分之五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晃在眼前的那长长的、冰冷的刀锋,比起飞在空中看不见的子弹,更能给你实实在在的刺激。所以说来,敢于和习惯拼刺刀的士兵,都是心理素质超常的。

  说到拼刺的能力,除了体能和技术,很大程度是看哪个胆大,哪个愣,哪个不要命,哪个敢毫不犹豫地出刀。要是经过实战锻炼和特有的悟性,使这股劲儿与体能、技术一起,化作了本能和条件反射,那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刺杀高手。侦察班里的人,除刚来的邹见富还弱一些,别的可以说都成了这样的高手。在这场刺杀中,攻方本来在人数上还占优势,但就因为侦察班凶神恶煞般的一群人,加上三排的三十多个战士,眼看把攻方的意志压了下去,开始溃退。

  7

  这时,河滩上的总攻也开始了,罗营长集合起十几挺机枪,一把抢过一挺,机枪手嘟囔:“俺怎么着?”

  罗营长把自己的驳壳枪扔给他:“奶奶的,你当营长!”

  他喊一声:“给我冲!开火!”

  十几挺机枪一字排开,泼出暴雨似的子弹,凶猛地向前冲去,后边是一营几乎全部的兵力。几百把闪亮的刺刀和臂缠黑纱的战士,几百条嗓子的吼喊,声音鼓破了空气似的,撼天动地裹向河滩。

  敌人终于撑不住了,拼死突到了河滩东南边那个骡马店的大院里。罗营长又命令二连长带着二连,卷上了三连三排和侦察班坚守的土丘。

  消灭了土丘上的鬼子后,许开镰好像还不知道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还蹦跳着要向丘下冲,嘴里喊着:“杀!杀!杀狗娘养的!”邹见福和宋加强上去按住他,他硬向外挣。抬担架的民兵上来后,硬把他拉了下去,他还是手舞足蹈地咋呼着:“杀!杀!”

  许传领捡起了两杆三八大盖,一杆三八马步枪,找到了被他夺走枪的那个人,不好意思地说:“俺还您两杆枪!”说着给了他两杆三八大盖,自己留了一杆马步枪。

  那人也正在到处找夺他枪的小子,眼红红的,见他来了,本来想揍他一顿的,现在见还了他两杆枪,也没话说了。当时拼刺刀的场面那么惊人,他吓傻了,没敢冲上去,现在毕竟也有些心虚。接过两支枪,气哼哼地走了。

  河滩上,把骡马店围起来后,突击连长就要组织进攻,罗积伟让他先等一等,再次把轻重机枪集中起来,命令突击连长:“你不用担心打坏房子,尽管放开手脚,往死里打,战斗结束后由咱赔!”

  突击连长一声令下:“打!”无数弹道切割、划开了空气,卷起了一阵热辣辣的狂风,几乎听不出声音的节奏,只有呼呼的风声,铺天盖地地覆盖了院子里几乎任何一个角落。没死的日军全被压到了屋内。

  突击队跟着爬上了屋顶,扒开洞向里扔手榴弹。屋里弹片飞溅,日军被炸得血肉横飞,剩下的十几个终于支撑不住,砸开大门,几挺机枪开路,竟然拼死从正面冲出来,向田野里跑去。

  突然,在东边的天边扬起了滚滚尘土。仔细一看,原来是展开了—线骑兵,在跑动中形成一个弧形,向一张张开的网,疾速向鬼子兜击过去,马刀在西斜的阳光下发着瘆人的寒光,不一会儿就把十几个鬼子围住了。原来,二旅得知了五团一营这次战斗的消息,紧急从八十里外调过了旅骑兵连,可惜只拽住了战斗的尾声。横劈竖砍,切瓜菜似的削了几个,剩下的六个,举起了手。

  这时候,在土丘上打阻击的侦察班和三排过来了,每个人都是衣衫破烂,身上、脸上染满了血污、灰尘。侦察班的四个人用担架抬着血肉模糊的庞有福,另四个人护围在担架旁边。

  许传领和赵庆江抬着担架走在前边,人们看得见他们脸上的泪水和眼里通红的火苗儿。罗营长看见担架,心倏地一紧,他最怕的就是侦察班里出现伤亡。打蔗旺牺牲了罗成,他内心里就空空落落地难受了好多天,现在看来,这种事情又发生了。

  几个战土推推搡搡地把骑兵连俘虏的六个鬼子带了过来,六个鬼子不知要发生什么事儿,虽然被绑着胳膊,还是甩膀子蹬腿地挣扎着,眼露凶光,嘴里叽里哇啦地不知喊些什么。罗营长牙咬着,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枪把子上。

  突然,一个抱机关枪的人影一下蹿到这群鬼子跟前,枪口向天上一举,“嘎嘎嘎”地打了一个连发,血红着眼对几个押送鬼子的战士喊:“滚开——”

  几个战士一时傻了,本能地向旁边一躲。六个鬼子看势不好,嘴里狂喊着什么,掉身拔腿就跑。

  那人把枪口一压,哭喊着:“操你姥姥——”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嘎嘎嘎”地吐出枪口,进出了火苗儿,鬼子没跑几步,就全部倒下了。可子弹还在倾泻,鬼子的身子就像是烙铁上的鱼,腾空蹦跳着。

  这人是许传领,他一看见鬼子,脑子里“铮——”的一声,什么都忘了,把手里的担架向邹见富手里一塞,从一个机枪手手里抢过机枪就跳了过去。直到一梭子子弹打完。他把机枪一扔,对着庞有福的担架跪下,哭喊:“有福哥,俺替你杀了六个鬼子,您走好!走好啊——”

  庞有福的担架已经让上崖的担架队接过去了,还没抬走。

  侦察班的人都脱了帽子,向庞有福低下了头。

  罗营长也脱下了帽子。

  全营的人都脱下了帽子。

  庞有福的担架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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