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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鬼子都不留

第十章 雪中送炭

  鬼子据点发生的一切让继宗几个人兴奋坏了,占魁直嚷着要美美地喝一场高兴高兴,于是还没等天黑就早早打烊,又喊来王金龙,哥儿几个围着桌子,支起涮锅,热气腾腾地喝了起来。

  由于占魁张罗得早,所以菜很丰盛,羊肉、牛百叶、雪鸡、羊肚、鲇鱼等被片得薄薄的码在条盘里;豆腐、粉丝、松菇、榛蘑、木耳、白菜等素菜也是琳琅满目。

  涮锅用的是北方大号紫铜木炭锅,红亮的汤料在锅里不停地翻腾,热气四溢,酒香扑鼻,占魁不等羊肉变色就急急捞起鼓腮大嚼,尽管烫得牙咧嘴依然手不停箸。

  其他几人看着他的吃相,一个个都忍俊不禁。三人笑着也加入了战群,大快朵颐起来。

  等哥儿几个闹完送王金龙出来,外边已飘起了大雪,雪粒子绵密地落了下来,打得门外树上的枯叶簌簌抖动。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目送着王金龙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望着漫天的大雪,继宗若有所思地说:“不知田三他们现在咋样了?上次背过去的面恐怕也吃得差不多了。”

  “是啊,如果断了顿,这么冷的天可不好熬啊!”占魁感叹着。

  “咱们先进屋,坐下好好合计合计。”张胜拍打着身上厚厚的积雪说。

  于是三人关门上板,坐回到桌前。

  刚一落座,继宗就急忙说道:“反正店里最近客人也不多,干脆咱们歇上几天,让姜老哥雇几个人彻底打扫一下店里,咱们抽空给田三他们弄些过冬的粮食和来年春播的种子。”

  占魁一听马上说好。

  张胜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不急不徐地说道:“田三他们那儿有六十来口子,要支持到明年夏收,每人大约得四石,这就是二百四十石,加上明年春播又得六七十石种子,加起来得三百石,我们再往宽里算一下,总共下来得三百二十石。”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这么多的粮食要备齐得个好几天,现在不像以前太平年间,家家都有些余粮。我们大兴寨以前谁家拿不出十石八石的,现在即使有点余粮也都不会太多,所以我们得挨家挨户地去收。乡亲们的日子也都不容易啊!所以,我们收粮的价钱也得往上抬一倍,眼看也快到年关了,让乡亲们也过个手头稍微松泛一点的年吧。”说到这里,他喝了口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其余哥儿俩。

  张胜这么短时间就考虑了这么多问题,而且还非常细,连粜粮的乡亲们过年都考虑到了,这哥儿俩打心眼儿里对张胜感到佩服。

  “还是哥哥考虑得周全。”继宗心悦诚服。

  “就按大哥说的办,送完粮食,咱还可以回家看看。”占魁高兴得一拍桌子。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匆匆往大兴寨赶去。

  大兴寨是个大村子,有六百多户人家,又都是川地,所以村里人粮食相对宽裕,收起来也较容易些,他们收粮的价格又是平时的一倍,三百二十石粮食竟然在太阳落山前就收齐了。

  粮食满满地码了张胜家一院子,三人刚想坐下来喝口水然后吃饭,这时,莲儿的远房表妹雨玫来到屋里。

  她对着大家欠欠身,然后对张胜说:“胜爷爷,表姐家还有不少的粮食,你们还要不要?要是还要的话,派个人跟我去取。”说完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却直住继宗身上扫。雨玫修眉凤目、冰肌玉骨,一袭鹅黄色缎面旗袍更衬得她长身玉立、袅袅婷婷。

  其实雨玫一进屋,继宗就明白这是莲儿差来叫自己的,雨玫又不停地用眼风向自己暗示,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如何接茬?他一时竟有些语塞。

  占魁刚要张口,就被张胜拦住了,他对继宗笑道:“兄弟,还是辛苦你去一趟,要是不多的话你就自己顺手扛回来,太多就算了,反正我们已经收够了。”说完朝继宗眨了眨眼。

  “行,我去去就来。”

  继宗讪讪说道,站起来跟着雨玫往外走。看着张胜那挤眉弄眼的样子,继宗知道此事绝瞒不过心思灵动的张胜。

  莲儿依然是那样美丽、成熟。

  上次二人在石榴墓前邂逅,感激之下继宗含糊地向莲儿作了承诺,但当时的情景和继宗的心境使她表现得非常克制。那天晚上他送莲儿回家后,二人在灯下坐着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一早他就匆匆离去。

  尽管莲儿没问继宗在干什么,但她对继宗的秉性太了解了,她知道继宗属于那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男人,他现在一定在干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帮不上,也阻止不了。

  “可怜继宗从小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结婚不到两年妻子又被鬼子害死,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继宗要再出了事,继宗家的香火岂不从此断绝。”她常常独自一人在灯下泪水涟涟地想着。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内心一种母性的东西在慢慢抬头,而且越来越强烈,她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继宗生一个儿子,她甚至想好了种种掩人耳目的方法。

  “继宗,我要为你生个儿子。”灯光下,她抚摸着继宗满头钢丝般的头发,平静地说道。

  这里是他俩初次相好的地方,灯光下的莲儿是那样庄重、圣洁,话语中没有丝毫肉欲的暧昧,更多的是一种牺牲、奉献和对继宗的爱怜。

  继宗一时竟有些哽咽,一股久违了的感觉从内心慢慢升起,他轻吻着莲儿那白嫩细腻的玉手,将莲儿轻轻拥入自己的怀中……

  罗带轻分,香囊暗解,销魂当此际。

  三百二十石粮食足足装了五大车,另外张胜又把自家的猪宰了一头捎上,临走又从家里掂了一麻袋粉条扔到车上。

  车队浩浩荡荡来到了庄家营子。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庄家营子的新住户们再一次热泪盈眶。

  “不懂事的娘儿们,收起你们的眼泪,三个恩人走这么远的路又困又乏,你们赶紧磨面炖肉好好招呼咱的大恩人呢!”田三在石墩子上振臂一呼,俨然是这个移民村的村长。

  于是,男人们剁肉、支锅、架火,张胜带来的一头猪被做成两大锅猪肉炖粉条,不一会儿香味便在村子里飘散开来;老头和妇女们张罗着在村头的水磨上磨面,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则围着肉锅跑来跑去。

  继宗看着庄家营子这热闹喜庆的气氛,眼睛有些湿润,这个一度死去了的村庄现在又活过来了,而且庄家营子的人们将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下去,将来还会越来越多。

  “小鬼子!你们能把我们都杀光吗?庄家营子这不又热闹起来了?只要有一个人在,就指定和你们干到底!”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继宗三人被让到了田三家,两口炖肉的大锅就支在他家的大门口。

  其实田三现在的家和继宗家只隔了一堵墙。站在田三院子这边,继宗一转头就可以将自家的院子看得一清二楚,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堂屋的窗棂上还糊着一层雪白的窗纸。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莲儿时常过来替他打扫收拾。但昨晚他和莲儿在一起呆了一夜,今儿早上雪还在飘着,所以院子里的雪肯定不是莲儿扫的,一定还有别的人时不时替自己收拾屋子。

  田三家里收拾得很利落。火墙下的壁炉里,大块的劈柴在炉膛中熊熊燃烧,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炉口烤肉架的最上边一层穿着一只乳猪状的野物,下边两层穿着禽类,已经烤得焦黄冒油,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猪獾、松鸡。”看着大家疑惑的眼光,田三极爽朗地介绍着。

  “已经快烤好了吧?”占魁忍不住咽着口水问,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说话间,两个汉子抬着一瓮酒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弯眉杏眼、身材高挑的姑娘,进了门用手绢扇着风,高着嗓门嚷道:“累死人了!”说完大大咧咧地坐到炕沿上,瞪着一双野性十足的眼晴挨个打量继宗三人。

  “我妹妹棠儿,从小野惯了,跟个假小子似的。”田三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指着她说。

  “说谁呢?找抽啊你。”棠儿跳下地,张牙舞爪地作势要扑田三。

  田三吓得直往继宗背后躲,嘴里直嚷救命。

  棠儿白了他一眼,露齿一笑:“德行。”

  大伙看着有趣,都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外面吵吵嚷嚷着喊猪肉炖好了。棠儿端了个海碗正要出去分肉,一个老者已端了满满一盆猪肉炖粉条进来,说是先给三位恩人盛上。张胜三人赶紧迎上去接过盆,邀老人一同坐下。

  这边田三、棠儿已将烤肉盛盘上桌,七七八八的大碗小碟罗列了满满一桌。在继宗三人的一再坚持下,老者才勉强坐到上首,张胜三人依次而坐,田三、抬酒汉子坐在对面,棠儿年龄最小,紧挨着继宗坐在最下首。

  老者端起一碗酒,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三位恩人啊,咱们本是萍水相逢之人,当日三位恩人义薄云天,先收留我们于店,送汤送饭;后又安置我们这帮无家可归之人;今天又冒雪送粮,此等义举,古之义士亦不过如此!我祁老大快八十的人了,生逢乱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像三位恩人这样侠肝义胆之人我还是头一遭见。众乡亲推我进来敬三位恩人一碗酒,我是荣幸之至啊,三位恩人,请干了此碗。”说完,老者一饮而尽。

  老者说话时,三人齐站起身紧摆手,嘴里连说:“不敢当、不敢当。”等老者一饮而尽,三人又慌忙陪着老者干了碗中的酒。

  这时田三也端着一碗酒站了起来:“祁大爷是我们这儿年龄最长、学问最好的,现在村里的丫头小子们都跟着祁大爷识文断字,多好啊!说起来这都仰仗三位恩人的义举啊!来来来,我田三敬三位恩人一杯。”说完一口将酒喝干。张胜几个也赶忙陪着喝了一碗。

  喝完酒,张胜抱拳作揖:“乡亲们,你们过奖了,也太客气了,再不兴‘恩人恩人’的叫了,我们哥儿仨真不敢当。我们做这点事为啥?往小了说,咱们是乡里乡亲;往大了说,咱都是中国人啊,在这乱世之中,咱爷们能碰到一起,是咱们有缘啊!来来来,咱们一起举杯喝一个!”

  就这样左一杯右一盏,菜没动一口,酒已经下去了半瓮,饶是继宗哥儿仨酒量过人也有点吃不住劲儿了。祁老爷子和两个抬酒汉子更是已醉得出溜到桌子底下了,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三人上炕醒会儿酒。

  占魁看着大伙说:“咱们先吃点吧,要不肉凉了不好吃。”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獾浑身都是夹花肉,烤得皮焦里嫩,咬一口满嘴流油,鲜嫩异常;松鸡就更不用说了,肉里有种淡淡的松子儿的清香味,和家鸡肉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

  占魁左手巴掌大一片獾肉,右手一条松鸡腿,也顾不上说话喝酒,埋头大口大口撕咬着手里的野味。

  棠儿拿着刀不停地为大家切肉添菜,但她给继宗夹菜明显要勤得多,不一会儿,继宗碗里就堆满了菜。

  继宗也感觉出来了,他有点窘,忙摆手:“妹子,再不添了,我够了。”

  “什么够了,六尺高的汉子,这算啥啊!吃好了,我好敬你们酒。”棠儿一副刁蛮命令的口气。

  张胜嘴角带着笑意心里在想:我这兄弟又憨又诚,他怎么这么有女人缘啊?

  田三道:“你也不管你哥吃了没有,你也太偏心了,你想饿死你哥啊?”

  一听这话,棠儿脸色顿时绯红,她有点恼羞成怒,晃着手里的刀威胁道:“谁偏心了?你自己没长手?再胡说,割了你舌头下酒。”

  田三急忙摆手道:“别割、别割,我还要留着它吃饭呢。”说完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田三和妹妹说笑逗趣那夸张滑稽的模样,大家不由一阵哄堂大笑。这一笑让继宗、棠儿两人的脸都红到了脖子。

  张胜一看二人窘样,连忙举酒打岔:“来来来、喝酒。”总算是遮掩了过去。

  占魁看着棠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道:“上次在店里我们怎么没见着棠儿?”

  大家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田三。

  田三卖着关子不搭腔,倒是棠儿抿嘴一笑:“上次啊,我穿着我爹原来留下的衣服,戴了个瓜皮帽,脸上又抹了把锅底灰,你们光注意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了,哪儿能注意到我这个脏了吧唧的半大小子啊!”说着,眼睛在继宗的脸上白了一眼。

  她这句话又引得大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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