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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鬼子都不留

第二章 鬼子的梦魇

  自古以来,燕赵之地多慷慨悲壮之士,燕赵男子生性粗犷豪放、率性任侠,平日里遇到不平之事尚能挺身而出、拔刀相助,不惜流血送命,何况今天亲人惨遭日本人屠杀,岂有不报仇雪恨之理?

  庄继宗、李占魁、张胜料理完庄家营子的后事,一齐来到了大兴寨张胜家。

  “一定是这帮狗娘养的日本鬼子干的。”占魁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废话,这还用你说,只有这些牲口会这么干。”张胜有些狂躁地接道。“现在关键是要弄清楚是哪儿的鬼子干的。”

  “管他妈哪儿的鬼子,只要让老子逮着,我见一个宰一个,一个都不留。小日本让咱日子不好过,咱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半天没吭声的继宗抬起头来。才一天一夜的工夫,继宗显得了苍老了许多,他满嘴的燎泡,双颊下陷,显得有些虚脱;塌陷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露出狼一样的寒光,让人看着心寒。

  他盯着张胜一字一顿地说:“张哥,你表哥不是在皇协军吗?请他帮忙给打听打听。”

  张胜有个远房表哥王金龙,是驻柳林镇皇协军的中队长。经过打听得知,庄家营子的大屠杀是驻柳林镇据点的日本人干的,而带日本人去的就是鬼子的翻译官刘大牙。

  刘大牙一家是当地一霸,其父刘墨举仗着和冀中的大汉奸殷汝耕有点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近几年来在柳林镇一带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再加上儿子在日本人的据点里当翻译,更是无所顾忌、坏事做绝。

  庄家营子村三面环山、背风朝阳,四周山脊状如卧龙,一条小溪从山里三弯两转潺潺流出,绕村而过,在阴阳先生眼里是一流的风水宝地。

  刘墨举对庄家营子觊觎已久,为了这块风水宝地,他食不安、寝不宁。无奈庄家营子离柳林镇太远,庄家营子他一没亲戚、二没宅子,所以他找不到霸占这块风水宝地的由头。左思右想之下,他终于憋出来一条毒计:借日本人的手赶走或干脆杀掉村子的几十户人家,然后他再想法占有这块风水宝地。

  此时正赶上柳林镇日军进山清乡,频频遭到游击队伏击,伤亡惨重,日军大队长小岛中佐正如红了眼的疯狗要找游击队报仇,于是,刘墨举趁此机会让儿子刘大牙向小岛报告,说庄家营子是游击队的老窝,经常有游击队出没。小岛信以为真,不假思索,立刻带兵杀向庄家营子,致使庄家营子大大小小近四百口人遭到灭顶之灾。

  三天后的晚上,刘墨举家的庄园在一把大火中被烧为灰烬,刘墨举在火中变成了一团焦炭,而刘大牙则因住在据点里得以幸免。

  这一切都是庄继宗、李占魁、张胜三人所为。三人趁黑夜潜入刘墨举家,将其一家杀了个干干净净,以祭奠庄家营子所有被杀的乡亲,然后将刘墨举这些年搜刮的金银细软洗掠一空,再放一把大火将各种痕迹烧得一干二净。

  有钱之后,三人由王金龙出面买通现任镇长兼维持会会长张宁,买下了镇公所旧日的粮仓。有钱能使鬼推磨!拿到了钱的镇长不但痛快答应了,还格外热情地为三人开出了只有汉奸家属们才有的《特种良民证》。

  有了良民证,今后许多事情干起来就好办多了。

  正月刚过,已废弃不用好长时间的原镇公所粮仓被粉刷装饰一新,摇身一变,一个酒馆不声不响地开张营业了。

  酒馆的名称是“桃园酒家”,暗含着桃园结义、同生共死之意。酒馆门口的酒幌子上斗大的“酒”字随风招展,大红金字的楹联上书:“壶中乾坤大;酒里日月长”,横批是“太白遗风”。

  酒馆分前堂、雅间、后堂。前堂明亮宽敞,一色青砖地面儿。十几张八仙桌乌亮簇新,高背椅子分列周围。宽大的酒柜后摆有一溜酒坛,分类盛有汾酒、衡水老白干、东北烧刀子、河套老窖、杜康、绍兴女儿红、钱江老酒,酒客们下酒的各色冷荤菜品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四周雪白的墙上挂了一些名人字画的赝品,晋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把小酒馆的档次一下拔高了许多。

  酒馆开业那天,几个随镇长张宁来喝酒庆贺的当地士绅竖起大拇指,直夸有当年镇上最气派的“荣茂斋”的味儿。

  掀起门帘进到里间,是分列在通往后堂走廊两边的四个大雅间。这几个雅间布置得更为适意。水磨石的地面,雪白的台布,红绒面坐垫,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花几上几盆鲜花正妖娆地怒放着,显得雅静而素洁。

  走廊尽头是后堂,面积比前堂和雅间加起来还大,用作厨房和储物间。

  “桃园酒家”的开张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张罗,但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镇上又住着一帮子如狼似虎的日本兵,敢在这时候开店营业的人不但要有靠山,而且还要有不怕亏血本的财力,否则的话就是脑子有问题。

  这自然也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

  柳林镇处在通往县城的官道边上,日本人没来前,这里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大镇,冀中的粮食、口外的牲口、西山的山货、城里的日用小商品都在这里集散。街面上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每日里商贾云集,货走八方。可是自从日本人在此设了据点后,镇上的生意就萧条了。

  根据上峰的意思,小岛曾强令那些关门歇业的店铺开张营业,目的是粉饰和宣扬“大日本皇军”为“大东亚共荣”进行“圣战”而做出的“赫赫功绩”,但是一个月下来,客人连三成都不到,没生意啊! 让掌柜伙计们开着门喝西北风去?所以最后还是关门大吉。

  就连那些各色的娼门窑子也没剩下几家。这些大日本皇军的武士们,尽管站到哪儿也就三块砖的高度,就像老百姓们戏称的:“站着没人高,蹲着没高;一把攥住两头不露”,但武士们在玩花姑娘这种事上却一个比一个瘾头大,不给钱还花样贼多。

  整个柳林镇显得冷冷清清,日益萧条起来。小岛还为此受到联队长酒井三郎大佐的严厉斥责,使他一筹莫展。

  小岛出身于平民家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村田步兵学校。靠着个人的勤奋和努力,他从一个见习军官一步步升迁至步兵中佐,成了日军驻柳林镇的最高指挥官,但眼瞅着他的那些军校同学,凭着家庭背景和在一线战场所取得的战功,有的已经是大佐、准将级的军官,他一直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小岛认为,那些支那政府军在大日本皇军绝对优势的打击下几乎不堪一击,攻下一座城池往往要比消灭一支游击队容易得多。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勤奋、勇敢和智慧,在一线战场获取战功是很容易的事情,而自己却偏偏不得不滞留在这样一个二线的守备部队里,整天和一群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玩捉迷藏,还承担着筹粮收税的任务,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治安官和收税官了,这样下去很难有所作为。这令他很压抑,同时也感到很不公平。每当听到哪个前线同学立功升迁的消息传来,都会令他阴郁好长一段时间。

  原来滴酒不沾的他,近一年来动辄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喝闷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以麻痹自己,但酒醒之后心情却往往更为沮丧。这种恶性循环使他的性格变得阴鸷而且喜怒无常。

  “桃园酒家”的开张让他感到一丝兴奋,这毕竟是他带兵驻军以来开张的第一家酒店,他决定过问一下此事。

  第二天,柳林镇镇长兼维持会会长张宁被叫到据点里。小岛毫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旁边还站着哈着腰脸色苍白的刘大牙。

  “张桑,‘桃园酒家’的什么的干活?你的明白?”小岛操着生硬的“协和语”问道。今天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纹。

  一听问这个,张宁放下心来,脸上立刻堆出媚笑:“回大太君的话,‘桃园酒家’的喝酒的干活。”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个喝酒的动作。

  “太君是问掌柜的和伙计都是些什么人,你别东拉西扯!”刘大牙在一边不耐烦地插话道。

  老子能不明白?要你多嘴!张宁心里咒骂着刘大牙,嘴里却道:“都是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掌柜的张胜是皇协军王队长的亲戚。”

  “哟西,你的去过?”

  “昨天开张的,我的去过,喝酒的干活。”

  这哪儿是在说人话啊?真他妈累!张宁心里骂着脸上笑着。

  “你敢保证他们都是良民吗?”刘大牙阴着脸问了一句。

  看来他家着火的事还窝在心里没缓过来劲儿来。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不将你跟那个老杂毛一块儿烧死?张宁恨不得扑上去将刘大牙当场掐死。他咬着后槽牙,看也不看刘大牙,对小岛一鞠躬说道:“大太君的英明,我的对皇军的大大的忠诚,有王队长的担保,我调查过了,他们的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

  小岛脸上的笑意更浓,唇上的人丹胡也快活地抖了两下。

  看到小岛的笑容,张宁受到了鼓励:“大太君有空的我的可以请大太君的去喝酒的。”

  “哟西,哟西……”小岛这下是真的高兴了。

  “那……”

  “八嘎!”刘大牙还要插嘴,让小岛一声怒骂给撅了回去:“我和张先生说话,你不要插话。”这句话小岛是用日语骂的。

  “哈伊,哈伊。”刘大牙红着脸,胆怯地看着小岛,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点头如捣蒜,腰哈得更低了。

  这下,张宁乐得浑身乱颤,但又不能笑,差点憋破肚皮。虽然他听不懂小岛的日语,但“八嘎”他还是能明白的,看来也小岛不满意刘大牙乱插话。

  他忍住笑,用他斥之为“不是人话”的协和语揶揄道:“刘桑,大太君的话的你他妈的明白?”话中特意加进了脏字,反正小岛听不明白。

  这下,轮到刘大牙窝心涨气了。他听出张宁在骂他,可当着小岛的面他又不敢翻脸,只能在心中暗骂:“张宁,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还得说:“我的明白,我的明白。”他脸冲着小岛,一脸的狗相。

  “好了的。”小岛一摆手,满意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两个人,他在一瞬间感到了自己拥有巨大的力量和绝对权威。

  “你们两个的,要精诚团结的、效忠大日本皇军的,我的不会亏待你们的,开路,我们喝酒的干活。”小岛说完,迈着大步率先走出门去。小岛感觉到自己大踏步走路时,橐橐靴声中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这种地动山摇的感觉让人惬意。

  日本人在“桃园酒家”开张的第二天就出现,而且来的还是小岛,这是庄继宗、李占魁、张胜三人没有想到的。

  三人事先是有分工的,张胜以前经常到口外跑买卖,来往打点经营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揣摩应付的功夫,不论跟啥人交往,往往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和对方熟络得如多年朋友,加上又是王金龙的表弟,因此,酒店掌柜的这个角色非张胜莫属。

  李占魁小时曾跟着在承德最大的饭庄“隆盛酒家”当大炉头(厨师长)的舅舅学过几年红案,有一手酱、卤、蒸、煮的好活儿,对北派的菜系有相当的造诣,所以,本店炉头自然是占魁的了。

  而继宗只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就只能在后堂做剁头剥皮、剔骨抽筋的活计,闲了在厨房给李占魁打打下手。

  他们还另外雇了两个伙计,都是本镇人。跑堂的叫姜庭秀,五十来岁,是以前荣茂斋的堂倌,他是王金龙介绍来的,人很活泛。另外一个是站柜台兼账房先生,叫吕青田,近六十岁,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爱说话,整天沉默寡言。

  小岛一行还在门外,张宁就扯着嗓子喊开了:“张老板,你的面子大大的,你看我把谁给你请来了?”说着一弓腰伸手掀门帘请小岛先进。

  堂倌肥肥地唱了一声喏,麻利地垂手打千请安。

  “大驾光临,真是三生有幸啊!”张胜已经转出柜台,矬着身子迎上前来抱拳行礼,一脸的巴结相。

  小岛仰着头,一脸的傲慢。

  “这是大日本皇军驻柳林镇最高长官,小岛大太君阁下。”张宁忙不迭地介绍道。

  “久仰、久仰,大太君威名,小的如雷贯耳。”

  “听说你们刚开张,太君来视察视察。”刘大牙不甘落后急忙补充。

  一看刘大牙的二鬼子打扮,再加上他那一对大暴牙,张胜立马猜出他是谁了:好狗日的,终于露面了,慢慢来,看爷爷怎么收拾你这个王八蛋。

  “大太君军务繁忙,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今日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啊,请请请,请到雅间里坐。”张胜说完一弓腰一伸手,请小岛先行。

  “三位贵客雅间里请——”堂倌亮了一嗓子,颠起小碎步掀帘、开门、让座。

  日本军队等级森严,作为中下级军官,小岛平日除了在自己手下面前有点尊严,见到的多是上司的斥责与喝骂,动辄还要挨耳光,眼前这几个人屁颠屁颠地巴结逢迎,把长期心情很坏的小岛拍得心花怒放,浑身舒坦。

  待三人坐定,张胜一躬腰开口:“今日大太君光临,小店荣幸之至,所有开销都算在本店账上,算我们孝敬大太君的一点心意,今天我们不做别人的生意,专门伺候大太君。”

  说完转身吩咐堂倌:“姜师傅,去站在门口,有客人来就说本店今日有贵客,恕不接待。”

  其实,前堂的动静继宗和占魁早听到了,继宗当时操起刀就要冲出去,被占魁死死拉住。二人正拉扯间,正赶上张胜进来,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他看着继宗细声说道:“兄弟,今日情形,绝对不宜动手,你想,小岛几人今天肯定是招摇而来,动静挺大,我们如果现在就动手做了他们,立刻就会露馅的,那我们原来合计好的计划不就泡汤了?我们要的是不动声色、悄悄地、慢慢地把这些王八蛋操的柳林镇据点的日本人一个一个全他妈给宰了,所以要压住火气。兄弟你思量思量,看是不是哥哥说的这个理儿?”

  三人中张胜年岁最大继宗最小,张胜的话说得入情入理。继宗点点头,长吸了一口气,没言语。

  菜多是半成品,所以不一会儿就齐了。不过在上菜前,三人给每盘菜里又加了不少佐料,又吐痰又捏鼻涕,然后胡乱搅巴搅巴,占魁还要掏出家伙往里撒尿,硬让张胜拦住了才算作罢。

  酱牛肚、红油耳丝、芥末驴蹄筋、凉拌三鲜、口蘑炖山鸡、扒羊尾、干烧鲤鱼、滑熘里脊,一道道菜如流水般端将上去。

  待斟满酒,张胜举杯敬小岛三人一人一杯,然后躬身退出。临出门前,他特意看了一眼刘大牙,心想:吃吧喝吧,反正都是你和你爹那个老王八蛋孝敬的。

  偌大的酒家只供小岛一人享用,菜色香味美,酒醇香清冽;加上两个叭儿狗左一声右一句“亲爹”“干老子”地巴结着,左一杯右一盏地敬着酒,小岛这个日本鹿儿岛渔夫的儿子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得志,沉浸在眼前的心满意足当中。

  日本资源短缺,国土地域狭窄,又多处于纬度较高地区,农产品品种很少,所以国民在饮食上也就比较单调。小岛在家时,每日不过咸鱼米饭、米饭咸鱼;当兵后,军营里的伙食也大多粗陋不堪,如同喂猪。他觉得今天这餐饭是他从小到大吃过的最惬意的饭菜。略带酒意的他忽发奇想:天皇陛下的御膳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此时的他很得意,又有一丝悲哀。

  大口餮饕着满桌的美味佳肴,眯眼享受着满耳的媚言谀词,小岛的尊严和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飘飘然之间,他醉了。

  有了小岛的率先垂范,据点的鬼子兵们也就隔三差五的来酒家吃霸王餐,每次都得到了极热情的接待。不长时间,张胜就和这些日本兵混得极熟,每次迎来送往,张胜和这些日本兵都是勾肩搭背、拍拍打打,好不热乎。那种亲热劲儿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他和这些东洋兵们拜了把子、成了干哥们儿。

  吃人的嘴短,只要提起“桃园酒家”,据点里的鬼子就会不约而同竖大拇指称赞:“张君的良心大大的好,菜的、酒的、哟西哟西。”“桃园酒家”一时之间仿佛成了大日本皇军的兵站。

  下雨了,浓黑的乌云低低地压着树梢,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白亮亮的雨像瓢泼般倾泻而下,满耳都是哗哗的雨声,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晴的。

  本来店里平日里客人就不多,赶上这么个下雨天,来的客人就更少了,不大一会儿雨小了些,原来在店里喝酒的两三个客人也趁着雨势暂歇结账离去。看着店里也没多少活计,两个伙计也被打发回家去了。

  继宗坐在窗边、皱着眉有点出神地看着窗外,张胜、占魁两人默不作声地喝着酒。

  “吧嗒,吧嗒。”两个日本兵冒着雨,如公鸡般在店外的大路上跳跑着,浑身湿得精透,看样子淋得够戗。

  张胜看了一眼占魁,冲出店外。“小泉君、三木君。” 他大声招呼着。

  两个日本兵对看了一眼,快要乐疯了,三步两步冲过来抱着张胜。

  张胜和俩日本兵用半通不通的日本杂碎话乱侃了一气,弄明白这俩人是去送信刚返回,此时又饿又累浑身发冷,正急着想喝点酒暖暖身子。

  张胜把二人让进酒馆,日本兵如到了家一样,大模大样地往雅间里走,嘴里还大声吩咐着:“酒的肉的快快的。”

  小泉身材粗壮,胖脸上的五官如同包子的褶一样紧紧挤在一起,一说话两只小眼睛眨巴个不停,让人瞧着很累。三木的长相则更寒碜,一口黑糊糊的像野猪一样的暴牙,牙缝里残留着不知啥时候的食物残渣,一张口说话獠牙龇出仿佛要吃人,两条腿抽风似的抖动着。

  也许是冷饿之极的缘故,两个日本兵大口吃着肉,几乎是往喉咙倒水似的举起瓶子灌着白酒,在他们看来,中国白酒比日本清酒好喝多了。不多时,两人已醉意沉沉。

  该下手了。

  继宗取出他杀猪用的家伙——钩和刀来,继宗、张胜、占魁三人相视一眼,继宗在前,占魁紧跟其后冲进雅间。

  小泉和三木已趴在桌子上,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醉话。

  继宗用杀猪刀在小泉头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疼痛使小泉的意识在一刹那间恢复了。“八嘎!”小泉嘴里骂着。

  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继宗手里的铁钩已准确地钩入他的下颌骨,左手一发力,小泉便像一块破布似的被拖过桌面。继宗头也不回,像拖猪一样拖着浑身脏污、倒在地上的小泉向后屋储物间走去。小泉因下颌骨被钩,发不出声来,用双手拼命抓住铁钩想挣脱出来,无奈继宗杀猪多年,无论钩猪的技术还是膂力都是一流的,怎容他挣脱。

  到了储物间,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张胜抬脚踩住小泉,麻利地将他一捆。继宗翻回头又去钩三木。

  此时小泉口腔中的各个零件已被锋利的钩尖搅得一塌糊涂,嘴里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荷荷的声音来。

  而三木几乎是被继宗挑在钩上挑进来的,活脱脱是北京全聚德的烤鸭出炉,发紫的舌头从暴牙间挤了出来,口腔分泌物混着血水挂在暴牙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细线,等继宗退出钩来,三木整个人已浑身哆嗦着委顿在地。

  继宗面无表情、冷酷地说道:“一刀宰了这两个王八蛋太便宜他们了。”

  于是,两个日本人被面对面地吊离地面。此时小泉和三木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平时和他们“亲如兄弟”的张胜脸上的笑容,他俩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继宗咔咔两刀割断了两个鬼子的皮带,他俩的裤子很听话地垂到了脚踝上。他俩那极像中国婴儿尿布似的日式裤衩看起来很滑稽,占魁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泉和三木极力扭动着身子,两腿紧紧夹在一起,占魁的笑声让他俩感到了羞辱。

  继宗抽出皮带,二话不说抡起皮带,没头没脑照着小泉猛抽起来。占魁也不甘落后,对着三木如同抽打劈柴一样劈里啪啦一阵猛揍。

  在继宗、占魁雨点般的皮带下,两个鬼子皮开肉绽,翻了翻白眼,灵魂顿时出窍。

  张胜等不及了,他提来凉水对着俩鬼子泼去,小泉和三木被凉水激醒过来。剧烈的疼痛使两个小鬼子相信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张胜的皮带紧跟着也招呼起两个日本兵来。

  这间储物间四墙密封,外面又大雨如注,即使小泉和三木二人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面对着三个彪形大汉,三木想象着自己会在这里无声无息地死去,说不定还会被砍头,而按照日本军队的惯例,被砍头的日本军人灵位是不能进靖国神社的。想到这里,三木不禁全身战栗起来。

  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继宗操起刀对两个奄奄一息的鬼子说道:“你们这些杂种都不是人养的,是魔鬼,是牲口,即使你们在阳世受尽折磨也偿还不清你们在中国犯下的罪孽,现在爷爷送你们上路,下辈子投胎记着做个好人。”说罢手中刀往前一送,刀穿胸而过,结果了两个罪恶累累的日本鬼子。

  继宗的话听得占魁“扑哧”一笑:“兄弟好善性,对这些牲口不如的东西想杀就杀,怎么做都不过分,依着我性子,我还想留他们到明晚再接着消遣呢。”

  “况且,他们俩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张胜补充道。

  “你咋不让他们下辈子投胎变成猪,好让你接着杀。”占魁又来了一句。

  俩人一唱一和,说得继宗一笑:“好歹是条命,说几句话超度超度,你们俩又不是没见过我宰猪,我宰猪杀牛还要说几句的。”

  继宗的辩解之语让二人听得乐不可支,几乎笑破肚皮:“你这辈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作孽杀生几千条,恐怕只有今天宰这俩日本鬼子才是真正的善举,阎王判官会给你记在功劳簿上的。”

  第二天早上,小泉和三木的尸体在街上被发现。两人光着屁股并排跪在泥汤子里,嘴上套着马嚼子,腮帮子鼓鼓的,不知被塞进什么东西,肿胀的脸笑眯眯的,仿佛在拼命地吹口琴,只是小泉的眼再也不会快速眨动了,而三木的一口暴牙也不翼而飞,显得非常腼腆,两人滑稽的模样令过往的中国人无不掩口而笑。

  小岛是在晚些时候知道此事的。

  小泉和三木的被杀并没有引起他多少震动。在他看来,作为皇军士兵,为大日本帝国殉国是件很光荣的事情,但两人光着屁股的样子却让大日本皇军的面子很不好看。

  小岛有些恼火,在桌前不停地踱着步,挂在腰上的制式军刀不停地碰到马靴,他一生气,解下军刀拍在了桌子上,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克制了半天才使自己逐渐平静下来,他吩咐传令兵叫来刘大牙商议此事。

  “一定是山里的游击队干的。”刘大牙苦着脸一口咬定。

  看着刘大牙一口暴牙的样子,小岛想起了三木的那嘴獠牙和他噙着马嚼子的怪样,突然有一种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感觉。

  看着小岛阴阳不定、难以捉摸的表情,刘大牙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但他又不敢问,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冒冒失失地发言,在这些事情上应该先听听小岛的意思再说不迟。想到这儿,他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小岛从来就没有指望从刘大牙这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不过刘大牙作为翻译和他相处日久,许多场合需要刘大牙在场,叫他来纯粹属于一种习惯。

  在小岛眼里,刘大牙是个背叛了本民族的人,这种没有骨气的人是不值得尊重的,更是不可靠的,小岛从心底瞧不起他。即使刘大牙说得再有道理,小岛也不会采纳。况且,像小岛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大多刚愎自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更何况是刘大牙之流。特别是上次刘大牙趁他喝醉,一口咬定庄家营子窝藏有游击队,自己带兵奔袭十几里,除了杀掉一些老百姓外,别说游击队了,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搜着,这令他非常光火。他当时就有一种被刘大牙愚弄操纵的感觉,但还不能发作,因为发作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毕竟当时是自己亲自带队去的。

  此时看到刘大牙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小岛内心有点厌恶,他鄙夷地挥了挥手,示意刘大牙退下。

  虽然对刘大牙所说的不屑一顾,但一年多来的战况似乎也证明了他说的有一点道理。在小岛看来,自忻口战役结束之后,中国政府军在华北的军队几乎再没有出现过,现在除了在山西境内的中条山、黄河东岸还能遇到中国政府军的抵抗外,几乎华北全境已成为皇军的后方,只有游击队在活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有其他的反日武装。所以,刘大牙之言也不无道理。

  想到是令他头痛的游击队,小岛十分烦恼。在山区清乡时,多少次连人影还没看见,自己的手下就被冷枪击毙,追来追去的不是踩了地雷就是中了埋伏,损兵折将不说,根本就没见过游击队影子。

  但这次对小泉和三木的死,小岛还是满腹狐疑。两个全副武装、身体强壮的皇军士兵遇见游击队绝不会轻易俯首就擒的,他们一定会拼死抵抗,但三木和小泉身上并无枪伤,只有刀伤和类似鞭伤的痕迹,下颌仿佛被利器刺穿过,死后还被戴上马嚼子扔到据点外的大街上,这不像游击队的一贯作风。

  难道是当地老百姓干的?

  不可能!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些性格孱弱的老百姓来,以往一两个皇军士兵闯进村子里,一村的老百姓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哪儿还有勇气杀人?绝对不可能!

  那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在一线战场,绝对不会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想到前线,联系到个人的处境,他的情绪立刻变得很糟,再也没有心情往下想,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仿佛要赶走脑子里这些令人不快的念头。

  干掉了两个日本鬼子,继宗三人的神情有了些许的改善。

  以前三人在没人的时候总是默默相对,不是抽烟就是喝酒,心里一直憋着气,整日想的就是杀日本人为亲人报仇,现在,随着两个鬼子成为刀下之鬼,这种情况有所缓解,所以,今日关门上板之后,弟兄三人决定喝点酒庆贺庆贺。

  三人原本就酒量很大,加上今日心情不错,索性放量而饮,桌上的酒菜还未动一口,一坛衡水老白干已见了底。

  占魁二话没说,起身又提来两坛衡水老白干,往桌上一,只说了一个字:“喝!”

  “慢慢来,先垫些菜,这么好的菜我们不吃对不起占魁的好手艺。”张胜伸手劝菜。

  今天的菜是占魁精心准备的。一盘松花蛋、一盘白切鸡、一盘腊肉、一盘牛肚,汤盆里是酸菜汆白肉,四菜一汤,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二位哥哥,我琢磨着我们今后是不是再多想些招儿拾掇这些小日本。”继宗呷了一口酒道。

  “对,我们不能老在这死等,应瞅准机会就下手,不一定非得在店里动手。”占魁性急,赶紧接话表示赞同。

  “看样子,继宗已经有办法了,快说说看。”张胜老谋深算,慢条斯理。

  “咱们现在有小泉和三木留下的日本快枪,张胜哥可以找金龙大哥去学学快枪是咋放的,回来再教我和占魁;再一个,我注意到据点里的军曹渡边经常带人去县城办事,他们肯定要经常穿过清水湾那片大林子,我们能不能效仿梁山好汉智劫生辰纲的法子,在林子里干掉这几个货。”

  “我们除了往菜里吐痰,还可以来点巴豆、砒霜什么的。”占魁也想出了自己的招术。

  张胜也眯缝着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鬼子经常有骑马路过到店里来喝酒的,只要趁他们不注意在马鞍子下面放点蒺藜刺、碎碗瓷片什么的,保准他骑不了多远马就会受惊,摔不死也给他整残了。”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弟兄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想出了许多整治日本人的办法来。三人说得高兴,两坛酒很快喝得一滴不剩,眼看天色不早,三人才躺下安歇。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张胜提着两瓶汾酒、一只烧鸡、四只酱猪蹄、一包腊牛肉,摇摇晃晃地去找表哥王金龙进山打猎。

  王金龙是个极爽快的人,虽然他家和张胜家是远房亲戚,但两人从小就过从甚密,长大后二人虽各忙各的事,逢年过节来往走动却不亚于小时候,只因二人都性格豪迈、见多识广,除了有亲戚这层关系外,更多的是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见表弟来约,王金龙二话没说,带上两个平日关系很铁、枪法很好的手下,一行四人背上四杆长枪,一路说说笑笑,迤逦进山。

  虽然已是暮春季节,但由于海拔高的缘故,此时的燕山依然是初春景色,满山的野花烂漫地开着,清新的空气中一阵阵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这里属燕山北麓,源自燕山的诸条河流汩汩地涌出山外,滋养着山外那一大片肥沃的平川,充足的绿色植物为大小飞禽走兽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山鸡、野兔、黄羊、梅花鹿、狍子随处可见。因此,从清朝顺治帝始,这里就作为皇室行围打猎的御苑。

  正走着,王金龙示意大伙禁声,远处一群黄羊在山坡上懒懒地晒着太阳,旁边有几只梅花鹿在悠闲地啃着青草。

  大家迅速趴下举枪瞄准,王金龙俯卧在张胜边上,教他如何开保险,如何三点一线瞄准。其实张胜以前经常打猎,枪法极准,只是以前用的是土枪而已。

  “啪、啪、啪、啪”四声枪响,三只黄羊中枪倒地。

  张胜因初次使用长枪,还有些不习惯,所以子弹落空没有斩获。刚出来就有收获,四人自然兴奋异常,紧接着就是架火烤肉,开怀畅饮。王金龙又让手下把枪拆装了几遍,细细地给张胜讲了快枪的用法。张胜顾不上吃喝,掂着枪四处寻找目标,直到四人所带的子弹全部被他打光,这才不甘心地坐下喝起酒来。

  皇协军使用的是国民政府设在河南巩县的兵工厂仿制的毛瑟枪——“中正式”步枪,而日军使用的“三八式”步枪也属毛瑟枪系列,两种步枪构造相似,只是尺寸、口径、射程、质量不同而已。所以等张胜回到店里时,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小泉和三木留下的三八大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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