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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军刀

第038章 转战

  团里在这片密林地形坚守了半个月,日军几次攻击都没能打过来。一个是天气原因,道路泥泞,日军的机械化反而施展不开。另一个是地形原因,从整个山丘可以俯瞰公路,而地形优势让日军难以借助火力优势打进来。

  但团里的伤亡也不小,短短半个月,伤亡累计差不多一个营,伤亡多数是新兵。尤其是陈锋这个营,打仗最硬,一直在防线的正面,伤亡更加严重。

  这半个月有效牵制了日军的攻势,由于始终腾不出手来扩大在侧翼的优势,日军的攻势就变成了依托公路几个据点的狭长防区,侧翼拉得过长,无论是给养还是运输都异常困难。战区很快集中了绝对优势兵力,不断打击日军侧翼,在团里被围困的第七天,兄弟部队终于撕开包围,团里得到了增援。

  团里被撤换下来,到防线后面几十公里的镇子上休整。陈锋这个营住在镇子上的小学里面。小学早就停课了,只留下几个看门的。

  住下来之后陈锋安排人把学校边上的一排松树砍了,拿大锅烧水洗澡。从战场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恨不得搓出二斤泥。

  住了没几天,丁三惦记在医院的老王,就跟连里请假去医院看看。连里派了四五个人一起去医院看望在医院的兄弟,丁三领着人天还没亮就上路了。医院离得远,在另一个县城里,所以要起早走。

  差不多走到日头挂到头顶的时候才到了县城,整个县城也在轰炸中破得不像样子,到处是残垣断壁。县城里面有各个番号的好几个部队,大街上隔着几步远就有士兵在喝酒,或者喝醉了在打架。

  丁三问了问路,大家都知道医院在哪儿,找起来很省事。

  老王也是刚吃完饭,因为肠子伤了,天天只能喝糖米汤,他也没什么事,坐在墙根晒太阳,看边上两个伤兵下棋。老王觉得在医院里面心里面最美的就是那种截了肢的伤兵,因为他们再也不用上战场了,战争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结束。这两个下棋的就是,怡然自得地下着九子棋。这个是当地的一种玩法,好多人都会。

  丁三他们进医院大门的时候,老王正好抬头,一眼看到丁三他们,扯着嗓子喊。隔得太远,喊了好几声丁三他们才听见。

  老王看着丁三走得满头大汗,帽子也扯了,领子松开,皮带摘了,看上去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

  “你这个呆子,还活着呢。”

  丁三上前抱住老王,两个人哈哈大笑,那种快乐是感激上天的快乐,两个人都没死,都还活着,光是这个就值得快乐。

  “妈的,你没死呢,我凭啥死?”

  “哈哈,见着你们这几个货就舒坦,都还没吃吧?”

  “都没吃,三更天起早动身的,现在早他妈饿得前心贴后脊梁了。”丁三扣上帽子从兜里摸出几包烟和几张票子塞给老王。

  “他妈的现在票子不值钱,以前能买头猪,搁现在只够买瓶酒。”老王把票子揣起来,扯开烟包挨个散了几根。

  这时走过去一个护士,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显得身材婀娜,大家都停住了一个劲看。

  等那个护士走远了,大家相视一笑,老王说:“你们几个等着,我帮你们弄几张病号条子,你们去吃病号饭,今天中午好像是手擀面。”老王走到下棋的人边上,把他们胸前纸壳子的病号条子摘下来,又找了几个人要,然后自己的也摘了,厚厚的一摞递给丁三。

  “这上面写的啥伤,别对不上不让打饭。”丁三的病号条子上面写的是腿部截肢,但他认字少,加上写得潦草,他也看不出来。

  “不管,食堂见你胸前面有条子就行。”老王解释着。

  丁三带着几个人去了食堂,这会儿刚刚过了饭点,食堂上人倒是不多。丁三几个人从桌子上拿了大碗,一人盛了一大碗手擀面。面是粗面,擀得很紧,吃起来很筋道,丁三一边吃一边想再整点葱花和醋就更美了。

  丁三是真饿了,秋风扫落叶,囫囵吞枣地吃得满头油汗,吃完了抹抹嘴,边上的新兵赶紧捧上烟。丁三点着了烟,等着最后一个兄弟吃完了几个人又走到刚才见着老王的地方,把病号条子还给他们几个。

  然后老王领着他们几个去看连里的伤兵,见着之后大伙一顿互相骂,然后搂搂抱抱。有偷偷带酒的,就趁着机会给塞枕头下面。

  几下里的胡侃,时候就不早了,丁三就说得回去了,路上还得赶着劲儿走。大家就要送,丁三不让,带着几个兄弟在医院门口朝大伙招招手,然后就上路了。

  回去路就熟了,比来的时候走得快,但还是走到晚上还没到。一路上不时能看见路边各个番号的部队和车辆,丁三还看到不少坦克车和管子很粗的炮车,听说都是美国货,一水儿地装备中央军。

  丁三看着眼馋,心里想着,妈的,咱们就是飞机大炮少,不然的话轮得着小鬼子在咱们地面上逞强,他妈的,跟我们中国爷们面前逞强,一律放倒你个狗日的。

  天寒了,路上看着就起了一层厚厚的霜。丁三几个走出一身汗,这会儿衣服凉飕飕地贴在身上。等到了营里驻地的学校门口,丁三老远就发现不对劲,因为陈锋的习惯一般是门口双岗,可是现在学校门口是空空的。

  进了院子大门一看,别说一个营了,连根毛也没有。

  丁三明白过来,一定是临时开拔,就嘱咐人赶紧找人问。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找什么人,就把学校留下来看门的老头给折腾起来。

  老头提着个气死风,拿光照着看了看丁三:“老总是姓丁吗?”

  “对,他们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有,有,老总等着,我这就去拿,你们进屋吧,外面都怪冷的,这天,怕是过几天还是要下。”

  老头到里屋拿了张纸条,递给丁三,丁三认字少,看不明白,把条子挨个传了一遍,有个兄弟上过初小,就拿过来看。

  “丁哥,上面写着部队临时开拔了,走的是镇子外面朝东的路,让咱们几个赶紧追上。还说我们几个的枪都在大爷家,五支步枪,一支冲锋枪。背包啥的他们都带走了。”

  “操他姥姥的,这他妈的有谱没谱啊。”丁三一听就知道团里又要被拉到火线上了。

  那没辙,几个人找老头取了枪动身追部队。老头让他们等着,在箱子找半天,找出两双布鞋。丁三一看是红里子就明白了,这个是嫁鞋,当时娶媳妇要论手巧,一般都要做两双鞋给男方。这个嫁鞋说白了就像今天的订婚戒指一样,从来不穿,这可是老头当年收到的定情物啊。

  “大爷,这可不敢当啊,您收着,我们还要赶路。”

  “老总,我是黄土埋了半截,要这有啥用,你拿着,好好打仗,打死那帮狗操的小日本。”

  丁三推辞不过去,只好收下了,立正打个敬礼,其他的兄弟也都敬礼。

  是啊,咱这条命其实就是帮着大爷大妈打仗,帮着老百姓打仗,爷们就叫上板了,狗操的小日本,我就不信打不服你个狗日的,丁三一边赶路一边脑子想着。

  一直走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撵上团里,团里正在埋锅做饭,前面的桥被鬼子飞机炸断了,得等着工兵修好了才能过去。

  丁三回到连里报到,大家都是一肚子怨气,因为团里每次都是刚休整一下就又被拉了上去。

  其实大伙并不清楚,这几天兄弟战区激战正酣,连七十四军这样的王牌军都被打得困守常德城内。这边战区也调兵解围。师里被调动起来,拉动到预定位置,保护另一支兄弟部队的侧翼。

  当时围绕着中南方的这座小城,国军和日军共计几十万军队在反复争夺,其激烈程度远远超过前段时间的会战。

  而此时团里的实力也是上次休整之后最差的,士气也有点低落,但团里还是接过了兄弟部队的防区。在防区的正面,是一条蜿蜒的长江水系支流,浑浊的河水在几十公里外汇入长江,然后奔腾流向大海。

  陈锋看着河水,想起来十年前,当时他还是个炮校刚毕业的排长,跟着部队在热河、赤峰那边打阻击。这时间真是飞快,一眨眼,像流水一样,十余年过去了。同一期毕业的,估计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兄弟都战死在沙场上。

  后来经过整编,团里几次改了番号,但没想到一直都在和日军作战,这十年里,这个团里阵亡了多少兄弟。“以攻为守、积极防御”叫了好几年,但鬼子还是不断地能频频得手,经常是防区吃紧,不知道仗还要打几年。

  这段时间,听电匣子里面也在放,在南洋那边,鬼子和美国也打得热闹,看来多少能吸引一部分兵力。前段时间休整的时候,听电匣子里面放,远征军好像在缅甸那边开打了,杜司南的弟弟好像就在远征军里面,也不知道生死安危。

  陈锋并不知道,杜司南的弟弟一年之后,冲在杀进腾冲日军要塞的首批远征军将士中间,身中数弹后壮烈殉国。至此,杜司南一家全部死于抗战中,而这就是抗战期间,一个普通中国百姓家庭的缩影。

  这几天防区很清静,但几十公里外却打得很激烈。数万将士死守城池,城外厮杀了一个多月,也就是在战事最紧要的时候,常德城里打成一片火海,七十四军几乎和日军逐屋逐巷进行抵抗,很多英雄部队几乎是打到最后一兵一弹。

  这天晚上,师里接到上峰的命令,要求前出配合另一个兄弟部队担任侧翼支援任务。但经过上次会战,师里整个实力已经大打折扣,所以主攻方向上,仍然是兄弟部队的优势兵力打前锋。

  第二天下午,团里按照上头的安排,贴近前沿将搜索连放下,当天晚上,派回来的兄弟说,侦察结果和军里的情报有误。日军将防线后撤了,并且拉到了跟另一支番号不明的日军部队侧翼取平的位置。

  阵地上面连续打了三四天,日军开始后撤,团里也投入追击中,被安排到追击部队的后翼。

  又持续了半个多月,团里基本上没有遭遇大规模的鏖战,多数是一些小规模的袭扰的遭遇战,而且多数时候负责防区后方的守备、警戒任务。

  大规模的战斗陆续结束,团里又一次在战火硝烟中过的春节。1944年的春节,南方的冬天异常阴冷,望着外面的阴云,王卫华和团里的几个军官也都耷拉着脑袋,团里刚刚接到命令,停止追击。

  几天后,日军脱离战斗,战局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态势,双方死伤了数万人后,又回到了最初,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对人类的莫大嘲讽。

  陈锋这样的军人很难讲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活着走下了战场,但长达几十年的戎马厮杀很难说在他们的心底留下了什么。那些兄弟们的名字,那一幕幕场面,或许几十年后都很难忘怀。

  会战结束,后方马上也要闹元宵了,团里又撤回到丘陵地带老的防区,并且在抓紧时间整备。

  狙杀

  陈锋这个营有一些调整,主要负责防区的侧翼。这边是一处狭长地带,隔着公路和宽阔的稻田,对面就是日军的阵地。

  在阵地的正面,有一小段很难直接发起冲锋的低洼沼泽,无论是士兵或者装甲车辆都比较棘手。而这种地形显然对营里防守非常有利。正对着稻田的是丁三所在的这个连,他们的阵地距离日军的前沿差不多五百多米的样子。这个距离很适合迫击炮的突袭,所以双方都把工事挖得比较深。

  军里面想开了春之后就把防区前移,并且把前段时间失去的公路路口夺回来。所以陈锋他们驻扎下来没多久,军里就陆续派了侦察参谋过来看地形。

  这个参谋可能也是刚刚下到前线,这天穿着笔挺的军服来到陈锋他们营。事先得到了通知,陈锋亲自去接的,然后几个人来到丁三所在的这个阵地。

  陈锋在想,他是不是在工事外面探出身子太多了一点,正在这时那个参谋身子一颤,倒在了地上。陈锋立刻一低脑袋,坏了,对面一定有鬼子的神枪手。丁三在工事里面几步跑过来看,子弹直接打在脑袋上,人已经没得救了。

  “什么方向打过来的?”陈锋探了探那个人的颈动脉,已经失去了脉搏。

  “没注意,太快了。”

  “绝对够远的,听到枪声前人倒地的。”陈锋垂头丧气地扔掉了手上的绷带,人已经死了,军里的参谋死在自己的阵地毕竟不光彩。

  一天下来,整个阵地上被狙杀了七个兄弟,而且都是头部中弹直接射杀的,陈锋有点怒了,晚上把丁三找来,命令只有一个,明天无论如何要把日军的这个神枪手打掉。

  丁三带着个新兵认真摸了一遍前沿,从这几个被射杀的兄弟的位置看,鬼子的神枪手可能在他们前沿的某几个位置当中的一个。丁三选择在自己前沿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开始挖工事,趁着夜色他挖了一个可以很宽松容身的坑,然后小心地把浮土带走。又从背包里取出雨布,覆盖在工事上面,然后又在雨布上面盖上浮土和枯草。

  在工事的右侧大概二十多米的地方,丁三也挖了工事,然后钉上木桩。

  等干完了这些,已经半夜了,丁三累得上下眼皮打架地睡了一会儿。等天还没亮,他带着班里的兄弟连夜做的稻草人出发了。

  稻草人身上套着国军的军服,丁三把他摆在钉了木桩的工事里面,然后放上一支步枪,摆成了步枪射手的姿势。然后把步枪固定捆在木桩上,拿细绳子绕过扳机,枪托的后面拿石块垫实,把大栓拉开,最后把细绳子一直拉到雨布覆盖的工事那儿。

  丁三观察了一下,确定基本上能糊弄事,才回到雨布覆盖的工事下面,安静地等待着天亮。

  约莫着过了一个钟点,天彻底亮了,东边洒过来鹅黄色的光线。又过了一个钟点,对面始终没有枪声,也找不出对面神枪手的位置。丁三拉直了绳子,猛地一拽,当的一声枪响,离他二十多米的伪装工事的步枪射出一发子弹。

  丁三睁大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在前方二百多米的地方,丁三一直认为是孤坟堆子的土包子上闪出一道枪口的火光,然后就听见一声枪响。

  丁三把步枪慢慢地递出去,拿枪管指着,准星套上土包子上面的一处凸起。这时开始刮风了,丁三决定等一下再说。那个凸起一直没动弹,风小下去的时候,丁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将步枪的准星压了压,往凸起的左方位置瞄好了。

  然后丁三长吸了一口气,手指搭上了扳机,一定神的瞬间,扣动扳机,当的一声枪响,就看那个孤坟后面的土包上的凸起在缓缓地滑落,最后滑到地面。

  丁三松了一口气,看来鬼子的神枪手被干掉了,但自己还是不能动,因为不知道此刻还有多少鬼子在盯着自己呢。

  过了没一会儿,看着鬼子阵地上好像有动弹的,丁三仔细看了半天,有鬼子钢盔的反光。他没动弹,安静地等待机会。又过了一会儿,孤坟边上有人形在地上蠕动,丁三慢慢地将步枪探出来,他在等待着机会。

  从鬼子阵地这边看过去,一个鬼子的医护兵想把中枪的狙击手拖回去抢救,他的动作很低,也很慢,丁三在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但机会终于来了,可能那个医护兵觉得拖着走得慢,就半猫腰站起身想把人扛着走。丁三想着,你也真是不怕死,他吸口气,拿准星一罩,又是一声枪响,医护兵中枪倒在地上。

  丁三迅速把雨布拉下来,他知道鬼子肯定会报复还击的。果然,片刻后,刚才设置的假阵地被迫击炮一通猛砸。

  丁三心里盘算着,孩子,你也快了。阵地前面肯定还有鬼子的炮兵观察员,这下你可就没跑了。他掀开雨布一道缝耐心地观察着,对面一片平静。丁三发现一棵树的背后好像不对劲,但他没任何反应,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快速猫腰跑到另一棵树边上蹲了下来。丁三很清楚,那个灰黄色的是炮兵观察镜的支架,而支架后面就应该是鬼子的炮兵观察员。

  他耐心等着,现在只能看到支架,看不到鬼子的观察员。他觉得腿有点麻,肚子也有点饿,浑身都冻得冰冷。又过了整整半个多小时,那个观察员探出身子。他走到观察镜边上,想快速观察一下对面的中国军队的阵地,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被猛地一撞,一股热腾腾的液体从他胸前喷出来。低头一看,他的胸前开个大洞,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他挣扎着想走到自己的主阵地,但眼前一阵眩晕,然后腿就失去了力量,一头栽倒在地上。

  远远地丁三观察到那个鬼子一头栽倒了,他满意地笑笑,还不错,一口气干掉了好几个。

  到了中午,对面的鬼子阵地上,一个人探头出来,举着望远镜观察。丁三胳膊平伸着,伸直的拇指形成九十度角,再拿右眼和左眼轮流观察,大致测出目标距离大概为三百多米,但这个距离丁三没有把握。

  举着望远镜的那个可能觉得这样的距离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他看到对面的阵地上一片安静,只有风吹得树枝微微摆动,对面的中国军队不知道驻防了多少人。他打算把望远镜放下来,举了半天,压得眼眶疼。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身子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把,紧接着就感觉喉咙进了空气一样,然后他听见了血液喷射出身体的嗞嗞声,身体瞬间脱力,一头倒在地上。

  连续好几个人被冷枪狙杀,这彻底激怒了鬼子的指挥官。而且自己的小队长刚刚也被冷枪打死了,鬼子的中队长觉得中国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枪法。他认定,打冷枪的中国人一定在阵地前面的稻田里面潜伏着,而且绝对不远,可能只有一百多米。

  他点齐一个小队,从工事里面匍匐出来,呈扇形包抄搜索自己的阵地前沿。

  丁三简直乐得后脑勺都开花了,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睁大了眼睛找在泥地里匍匐的鬼子指挥官。当然,这个指挥官并不傻,他穿的是和士兵一样的九八式制服。丁三找了半天,整个阵地上到处是目标,到处都是匍匐着的鬼子,简直不知道打哪个好了。

  最后他发现,有个鬼子一伸手,其他人都停了,而这个距离大概在三百米的样子,鬼子整个身体简直跟个芝麻粒一样大。丁三长出一口气,定住神,他知道,这可是关键的一枪。那个芝麻粒趴在队伍的前面,手上拿着一把南方王八手枪,丁三的枪口遥遥地指着他。

  当的一声枪响,芝麻粒胳膊中了弹,本能地他伸头去看了一下,四周一片平静,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时他看到远处枯草堆里的一处火光闪过,然后瞬间脖子被大力撞击了一下,顿时失去知觉,鲜血从额头喷出来。

  丁三打完这枪,立刻把雨布拉下来,他知道,对面的鬼子在对这个区域作严密的观察。日军普遍枪法都很好,一旦被发现了,自己绝对不可能活着跑回连里的主阵地。过了很久,他才重新把雨布慢慢撩出一道缝隙,刚才趴在地上的鬼子多数都没怎么动。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冷枪是从什么地方打过来的。有几个枪法好的鬼子,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有个老兵看到对面的一处杂草丛不对,他快步冲了几步,跑到一处地面突起的地形处,他想认真看看。

  从土包的边缘,他慢慢地探出了半个脑袋,他在找刚才他认为不对劲的那个地方。这时一股子热辣辣的东西喷在他的脸上,然后是感觉到脖子一阵灼痛。紧接着听见了枪声,他就地卧倒,发现自己的颈动脉被子弹切开了。

  他顿时陷入了惊慌,大声地呼救,他知道一旦动脉被切开,很快会失血。这时地上趴着的一个日军士兵起身往这边跑,他和中弹的这个人情同手足一般。就在快要跑到的时候,一发子弹准确地打在他的肋部,子弹穿过内脏,造成瞬间失血,他身子晃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战友,一头栽倒了。

  在阵地前面趴着的鬼子的意志被彻底击垮,他们既不知道冷枪是从哪儿打来的,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趴着不敢动。

  土包后面,颈部中弹的日军在大声呼救,但没有人敢去救他。血一直在喷,即使拿手按着也泉水一样地流,他觉得自己慢慢地身子发软,然后眼前出现了一片一片的黑斑,最后彻底陷入休克,慢慢地失血而死。

  而阵地上,日军被彻底折服了,不管怎么样,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工事里面去。不知道是谁提议的,与其这样大家都趴着等死,不如一起站起来往工事那边跑。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从丁三这边看过去,一群鬼子的士兵都趴在地上,不好瞄准。突然提出一起跑的那个鬼子一下子喊了一嗓子,然后一个小队的鬼子都站起来玩命地朝自己工事那边跑。

  丁三拿准星罩上最前面一个人,因为他也觉得鬼子的行动太突然了,但打一个是一个,扣动扳机,但倒下的是后面的那个。丁三想这真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

  并肩

  直到天黑透了,浑身湿漉漉的丁三才回到连部。杨棋听了他汇报的战绩也挺高兴,安排他早点休息,明天继续这么打。

  丁三回到排里,被大伙一把围上了,大家一通夸。排里大概只有一个人心里不太顺,那就是整补中几天前刚刚派到这个排当排长的张平。他是从后方的军官学校刚毕业的,如果说战斗经验,可能连里很多老兵都比他强。但人家毕竟是军官,兄弟们多少都给他点面子。丁三年纪比他大,可能言谈举止稍稍地傲慢了一点,张平也就一直在心里看丁三不太顺眼。

  通过这几个白天的对峙,对面的日军可能为一到两个中队,战斗力一般。但团里也没有想打掉他,因为全团通过小半年的转战,实力消耗很大。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杨棋过来找丁三,说陈锋想让他再打一天的冷枪。丁三穿好了衣服,匆忙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去了前沿。

  昨天的工事他不想用了,眼看着天要亮,他在昨天的位置向右侧一百米的地方重新挖了一个容身的坑。接着像昨天一样,拿雨布覆盖在上面,撒上浮土和杂草,再把新土小心地藏好。等做完了这些天也差不多即将亮了,丁三钻到工事里面,拿雨布盖上,耐心地等待目标出现。

  太阳慢慢地升上来,地面上一层薄薄的蓝色雾气,新鲜的泥土气息,丁三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要来得早。他看到一只田鼠从他前方五六米的地方小心谨慎地跑过去,小东西长得很肥硕。一般战区的老鼠都很肥硕,因为战场上尸体多,有时候来不及清理。

  丁三的目光跟随着田鼠,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又跑了几米,突然在地面上消失了。这时丁三好像觉得那个方向有一道反光闪过。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结果吓了一跳。一个鬼子趴在地上,身上披着涂上泥的麻袋,上面还挂着好多枯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他的步枪上面也捆上布条子,上面涂满了泥土,但枪机部分没有,刚才一定是枪机部分的反光。

  这个鬼子应该是刚刚起雾的时候慢慢匍匐靠近前沿的,而自己刚才也挖好了工事,但在雾里面两个人隔了一百多米竟然都没有发现对方。想到这里丁三长吸了一口凉气,真他娘的点正,让我先发现了你,那只田鼠一定是团里牺牲的兄弟上了身过来提醒自己的。

  两个人的位置很有意思,都是正对着对方所在的主阵地,显然这个鬼子是来报昨天的仇。所以他冒险潜伏得更加近,因为他们使用的三八式步枪精度虽然不错,但距离一远威力就打折扣。

  丁三慢慢地把步枪保险从活保位置拨开,拿准星套上地上的身体前部,他估摸着应该是头部,然后扣动扳机。子弹一出膛丁三立刻就把步枪缩了回去,然后合上雨布的缝隙,他害怕枪口的青烟散出去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掀开一条缝,这时突然一声枪响,听得丁三心惊肉跳的。他以为那个鬼子在朝自己还击呢。但实际上不是,刚才丁三没有打中头部,而是打在他的肩部,子弹从肩部擦过肩胛骨,打在肺里。

  中了枪的鬼子艰难地往后面爬,阵地上的国军听到有枪声大家都在搜索,结果就发现了在地上缓慢匍匐的鬼子。由于距离一百多米,加上有些新兵枪法不好,好几发子弹都打在那个鬼子的边上。

  受伤的鬼子还是坚持着往自己的阵地上爬,这时一发子弹又打在他的大腿上,他身子蜷缩了一下,但仍然在坚持。身子在泥地里拖了长长的一道血污印子。

  阵地上的国军对于这个活靶子很感兴趣,大家都朝着他开枪,又爬了几米,他的另一条腿也中了一枪,他艰难地挪动身子,脑袋朝着自己的阵地那边倔犟地伸着。

  朝他开枪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甚至有了取乐的成分,他顽强地爬了五十多米的时候实在是爬不动了,拿胳膊肘支着,大口地喘着气。

  丁三突然从这个日本兵身上感到了自己的悲哀,他恍惚觉得那个中了数枪,即将结束生命的鬼子兵是自己。不错,躺在地上的确实是敌人,但他也是个人,大家都是当兵的,只是穿了不同的军服罢了。丁三想到这,拿枪瞄着他的脑袋,心想着,我就让你有个痛快的了断吧,别死得这么难受。

  而这时被几十支枪口瞄着的日本兵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肺部中了弹,下肢也中了好几枪,吐出来的口水里面都是血沫子。

  他在想着,我要回去,我要回自己的阵地上去,他们会医好我,最好是腿断了,这样就能回国了。我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去,我想和家人、老婆在一起,我想有个孩子,我想下半辈子再也不摸武器了,我想……

  突然一发子弹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伴随着脑海中最后的那点思想碎片走向死亡。

  丁三看着那具尸体,仿佛在看着自己一样,尸体最后痉挛了几下不动了,上面做伪装的树叶在寒风中瑟瑟地舞动着。

  又蹲了一天,丁三在前沿连续猎杀了两个火炮观察员,晚上回到连部一身的疲惫。

  他以为第二天还是要派自己到前沿打冷枪。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命令变了。团里想在日军的侧翼搞一次突袭,就安排给了陈锋。而陈锋把这个任务派到了杨棋的这个连。

  连里的兄弟们都在背地里嚷嚷,好像每次这样的倒霉任务都是给这个连。包括强攻什么的,总之不管连里还剩下多少人,最后还是会被挑上。

  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丁三所在的三排作为前出搜索的先锋,连里其他的两个排在后面做火力支援。一旦鬼子的火力位置暴露,营里就用迫击炮进行火力压制。同时营里其他的连紧跟着压上去,一口气端掉这个阵地。

  对这个安排丁三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排长张平好像心里不大乐意。

  一大早连里就出发了,绕着丘陵的缓坡前进至整个团防线的最前沿。然后三排停了下来,杨棋简单地作了安排。三排要从丘陵的边缘出发,快速冲到可能有鬼子阵地的地方,然后开火。

  而另外两个排负责在三排的后方提供火力掩护,并梯次掩护进攻,然后为营里其他的几个连创造战术纵深。整个任务的关键是要动作快,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三排准备好了,大家心里都很紧张,就连丁三也不例外。他扫了一眼周围,冲自己班里的兄弟笑了笑。当他看到张平的时候,发现他明显地在发抖。这很正常,自己刚刚上战场的时候也发抖,大家都害怕,没有人是真正不怕死的。

  杨棋在望远镜里面看了一会儿,对面非常安静,也许这个区域根本没有鬼子在布防。他手一挥,张平跟着三排的兄弟们快步猫腰就冲了过去。

  张平跑的时候觉得有点腿发软,紧张得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一样。三排的兄弟们冲得很快,就在距离两百多米的地方,对面突然打过来轻重火力。丁三大喊一声快卧倒,自己迅速蜷身翻滚到一个小土坑里。

  子弹越来越密集,从枪声判断,对面可能有一个中队规模的鬼子。丁三让班里的弟兄尽量朝敌人暴露出的火力点打,然后又跑到机枪手那儿,把要提供火力压制的区域指给他看。

  枪声大作,子弹飞舞,这边营里面的迫击炮也开始提供火力支援。另外两个排紧随着三排,丁三半跪姿打空了一个弹匣,他够着手从身后拽出一个新弹匣装填上。

  这时排长张平面无人色地趴在地上,浑身剧烈地发抖。丁三跑到他的身边询问排里的兄弟应该往哪个方向冲锋,张平好像不认识丁三一样,捂着耳朵惊恐万分的样子。

  杨棋和连部的人带着另外两个排冲了过来,看到张平吓得趴在地上的样子很是奇怪,他一把拽过来丁三,指着鬼子阵地右侧的一处田埂,让丁三带着三排从那边迂回过去。

  “从现在起,你代理排长。”

  “是,长官。”

  丁三爬起来,把三排的弟兄从地上拽起来朝田埂那边冲过去,他在子弹飞舞的阵地前面来回跑,心里念叨着老天保佑别让我挨上子弹。

  杨棋留下一个兄弟看管张平,然后让他缴了张平的械。

  田埂那边直接威胁着鬼子阵地的侧翼,鬼子立刻把一部分火力分散了,朝丁三这边扫射。连里集中了轻重火力向鬼子这边火力压制。这时作为预备队的两个连也冲了上来,营里面的重机枪在他们的后面,迫击炮弹和机枪把整个阵地上打得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杨棋带着兄弟们在正面压着鬼子打,这时丁三那边也突破了田埂,利用地形冲到距离鬼子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鬼子被两个方向的火力搞得焦头烂额,最后被迫放弃阵地朝后面撤退,杨棋带着一个排率先冲上了阵地,然后架起机枪朝逃跑的鬼子射击。

  阵地上面有一些鬼子的伤兵,还有一些穿伪军制服的俘虏,杨棋抓过来一个伪军审讯。刚才这个阵地上大概有鬼子一个小队和伪军的一个中队。他们在这边主要是构筑炮兵前沿观瞄阵地的,结果没想到被国军的一个营给强行突破了。

  其实杨棋也挺奇怪,怪不得打起来这么轻省,搞了半天不是鬼子的主力。

  张平在战斗之后被送上军事法庭,听说被押到后方蹲监狱了。战争有时候很奇怪,当丁三执行命令的时候,他有可能被打死,但张平现在不会死了,尽管要在监狱里蹲上好多年,但他能活下来。

  有些人选择宁可被打死,也不愿被奴役。有些人选择宁可蹲监狱,也不想上战场。

  大撤退

  等把俘虏送到团部一审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在鬼子前沿阵地的纵深,驻有一个炮兵联队和一个步兵大队。

  王卫华立刻向师里报告了这个情况,师里也是一头雾水。这段时间团里并不清楚,在整个中国战场上,日军正在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战略会战。整个战区也面临着日军的疯狂进攻。

  团里接到了师里直接转发军里的命令,要求严密监视日军动向,时刻保持最高的临战状态,并且提醒说,日军很可能在近期发动一场规模较大的进攻。团里立刻动作起来,在阵地前沿加设了警戒哨,并且把整个防线的布防情况严密地检查了一遍。

  大家在有惊无险的情况下过了一个多星期,而这段时间,团里向上头正式申请颁发给丁三少尉排长的委任状,而且很快被批了下来。

  这天下午,在营部里面,陈锋亲自撕掉了丁三军服上的胸条,换上军官军衔的勋略,并帮他佩戴上了国民革命军少尉军衔的领章。丁三挺拔地敬礼,陈锋还了礼,在场的所有人肃穆。

  陈锋和丁三结下的这种友谊可能我们很难理解,陈锋每次遇到艰难的事情,总是会很信任丁三。而他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陈锋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他拥有着一个职业军人所拥有的一切良好素质。丁三则不同,他是稀里糊涂当的兵,在战场上身经百战成为了基层军官。他酗酒、打架,但同时对手下的士兵就像对待兄弟一样,大家都觉得丁三这样的军人值得信赖,在战场上他会真正地保护你。

  有时候战场上结下的友谊是我们平时所无法理解的,当那些走过战争的人们,重新审视回味那段日子,想到最多的是自己的兄弟。

  兄弟般的友谊。

  也就是在丁三正式被任命为三排排长的第二天清晨,团里的防区受到了威胁。

  当天清晨,密集的炮火打在阵地上面,在炮火的掩护下,日军约两个中队向团里阵地的正面发动进攻。也就是当团里严阵以待,打算痛击小鬼子的时候,上头的命令下来了,要求全团立刻放弃现有阵地,向后方撤退。因为团里所在防线以南三十公里的地方已经被日军撕开了口子,整个防线的侧翼受到了威胁。

  大家一边撤一边觉得这个仗实在是打得窝囊,还没见鬼子的影子呢,就一口气后撤了将近五十公里。

  但新的命令紧跟着就来了,要求全师立刻撤至现有防线后方六十公里的某个城市集结待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然让撤,那就撤吧。

  这次撤退相当地慌乱,师里本来卡车就非常紧张,可陈锋在师部外面亲眼看到有将近二十辆卡车装的是现在的师长闻天海的东西。什么东西都有,一应俱全,家具、古玩、瓷器、洋酒,但最多的还是女人。

  陈锋在想,这样的师长能打个什么鸟仗啊。陈锋戎马多年,但他的东西一个箱子装着随时都能搬走,最贵重的可能就是以前潘云飞送他的电匣子了。

  撤退的路上一片慌乱,各种各样的谣言都有,有说几个日军师团已经压上来了,再不撤整个战区就全完了。有说前方已经快要被断道了,日军马上就要抄掉后路了。

  但团里一路上还真捡了不少好东西,遇到路难走的地方总能捡到推倒在路边的炮车。陈锋一声令下,人家扔的咱就捡,凭啥不捡,炮弹炮车都要。这时候费劲抬出一门炮,打仗的时候能少死多少弟兄啊。

  就这么着,营里一口气捡了三门山炮。因为营里在行军队伍的最前面,好东西都是第一个捡,后来团里看着眼馋,就把三门山炮都要走了,全部配属给了陈章的炮兵连。团里以前的山炮都缴上去了,陈章的炮兵连有建制没家伙,这下好,一口气添置了三门山炮。

  刚把火炮缴上去,陈锋打发人过来说,又有一门山炮,被推倒在河里面,正组织人挖呢。队伍不停,陈锋安排了丁三的这个排,手抬肩扛地把火炮给生生拽出了河。

  陈章这下美了,这些都大半新,但问题就是没炮弹,一路上捡着不少迫击炮的炮弹,但山炮的没有。

  队伍往前走的时候,道路越来越拥挤,不同番号的部队混在一起,大家都是一肚子火,互相看谁都不顺眼。

  一直走了两三天,师里才撤到预定的位置。城里面住满了各个部队,团里就主动申请驻防在郊区。其实这个建议是陈锋提出的,他觉得城里的兵太多,大伙又都爱喝酒,怕管不住手下的兄弟,和别的部队打架。

  但陈锋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建议竟然凑巧救了团里的兄弟。

  部队在郊区的一处荒废的自来水厂边上驻下来,当天晚上王卫华喊上团里的一帮人在团部喝酒。由于是城市边上,条件改善很多,酒菜也很丰盛。桌子上摆着一大盆子猪肉炖萝卜和一大盆羊肉炖粉丝,还有韭菜炒鸡蛋之类的素菜,把小白菜拿盐调了,做成一脸盆凉菜。

  酒也不孬,是当地产的米酒,就是度数低,不如喝小烧过瘾。这种酒有个特点,后劲足,喝的时候不觉得,喝完了几大碗酒劲上来人觉得晕晕的。

  团里有个很有意思的传统,盛菜的盆子都是拿缴获的日军头盔改造的。这个传统保持了很久,直到战后陈锋家里的饭盆仍然是当时他带回来缴获的头盔,只不过增加了美军的。

  每当家里的客人对着两个形状各异的饭盆产生疑问的时候,陈锋都会淡淡地解释说是当年打仗的时候缴获的日军和美军的头盔。

  陈锋在战后发现除了多少年不生锈的钢盔,小日本的其他东西也挺不错的,他带回来的三八枪上的刺刀,后来家里拿来切西瓜,切了几十年,一直在用,挺好使的。陈锋有时候在想,有胆子就再和爷们打一仗,下场还是一样,白送咱几把西瓜刀。

  团里的几个军官围着钢盔菜盆开始敞开了造,尽管陈锋不是团长,但每次喝酒都是让他坐首席,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大伙先把门前酒喝了,然后就互相捉对喝上了。一口气一坛子酒没两巡就干掉了,王卫华就让勤务兵再去抱上一坛子。

  这时天已经黑透,大家在饭桌上听见远处的爆炸声,都出门看。就见着日军的飞机在城里轰炸,巨大的火光映照着天空。大伙都在后怕,幸亏没驻扎在城里。轰炸持续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地面传来低沉的爆炸声和一下下的颤动。

  师里来了命令,要求团里注意防空,另外要求团里抽调一个营到城里面参与救火。陈锋主动说自己带一营去,赶紧起身穿上衣服回到一营,看着大伙都站在外面看城里的轰炸,陈锋嚷了一句别卖呆了,赶紧准备到城里救火。

  一营没带枪,只带了铁锹就往城里跑,城里的建筑被至少炸毁了一半,到处火光冲天。陈锋冲进城里,听见一处火光冲天的房子里面有哭声。他拿铁锹砸开墙冲进去,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光着屁股在那儿哇哇大哭,而他的家里人都被烧死了,只活了他一个。陈锋也没多想,就把自己的军服脱了把那个孩子包上,冲了出来,然后把孩子交给街坊邻居。

  当时陈锋也并不知道战后的这个城市成为一个繁华的商业都市,也就是在他救火的这片废墟上面,几十年后建成了一大片商业街和写字楼。今天走在这条街上的人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有一群爷们当年曾经为这座城市厮杀过,顽强过,牺牲过。

  这片山河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深深地热爱着,当年那些英勇无畏的军人为这片土地顽强作战,视死如归。

  当我们重新解读这个城市或者这个国家的那段历史,我们会发现,当年日军侵华带给我们最深痛的回忆是什么。

  是奴役,是他们试图奴役像陈锋这样的爷们。有人选择被奴役,有人选择血战到底。而这种誓不低头的精神也成为陈锋他们最终赢得战争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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