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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散尽狼烟

第19章

  情况危急,陈卅的伤势已经不允许再耽搁。救国军主要领导成员经过短暂的讨论,决定马上送他进北平治疗。在随后确定的护送人员名单中,凤凰自然是雷打不动的人选之一。(因为凤凰办事不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所以在场诸位也都很自觉地没有意见)。另一位人选当然是郭仲良,北平的情况他最熟悉,所以一切活动安排必须由他来负责。梁飞率领一个班的短枪队化装成保安队进行护送,不过这些人随身携带的家伙却超越了保安队的范畴——不但有歪把子机枪,还有几支三八式大盖。

  “你们这是去护送军长吗?我看你们是想去攻打北平!”郭仲良瞧着这群小子手里的家伙,立刻火冒三丈。

  “参谋长,这你就不晓得了。手里有了重家伙,心里才能托底不是?”梁飞强词狡辩。

  “你知不知道这目标有多大?”郭仲良掂着三八式说道,“你当守城的国军全是傻子?他们不认识日本硬通货吗?”

  “只要不管咱们闲事就由他去,要是胆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那咱就干!妈个巴子的,都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谁他妈怕谁呀?”

  这群小子近来多了一股子傲气。的确,两个中队的鬼子居然被他们几十个人给平了,放眼中国,哪个对手还能值得让他们正眼瞧上一瞧?

  “你给我一边呆着去,”郭仲良没时间和他费口舌,挥了挥手叫道,“不行!不行!赶紧换人!”

  新换过的一组还不如梁飞叫他省心,那群家伙不但更牛气,而且在梁飞小组的装备基础上,还增设了两门小钢炮和四杆掷弹筒。

  “纪律严明,作风硬朗的铁军。”郭仲良怒极反笑,冷嘲热讽地问道。

  “没办法!实力决定一切。”带队的张宝库严肃地回答,“有了这家伙,我保准万无一失。我就不信北平城还有哪个鳖犊子敢动咱们军长?”

  “是啊!是没人敢动,”郭仲良苦笑道,“但是咱们也甭看病了,干脆直接把北平给打下来你看行不行?”

  挑来选去,郭仲良最后不得不重新选择了梁飞。他拍着梁飞的肩膀,声音几近哀求:“老梁啊!我现在已经是够上火啦!麻烦你就让我少操点心行不行?”

  “没啥球问题!”梁飞一仰骄傲的头,“我早就说过,在咱们救国军里,就属我还算是个老实巴交的主儿,你再看那些人,那现在牛啊!牛皮烘烘的,是不?你就是没给他们条船,要是给了船,他们都能上日本把鬼子天皇给做喽!”

  “行啦!少他妈扯淡!”郭仲良不耐烦地打断他,阴沉着脸吩咐道,“反正军长这条命就在你们的手心上攥着!过头话咱就不说了,总之,你们要把他给我看好喽!出了差错,你梁飞就给我提头来见!”

  “是!您就瞧好吧参谋长!”梁飞答应得挺痛快。趁着郭仲良不注意,他从武器库又捡出一门小钢炮和两杆掷弹筒……

  四辆大车缓缓驶出了河源镇驻地。杨雨扯着凤凰“唧唧咯咯”唠个没完,一边说,还时不时掉几颗眼泪。陈卅被包二柱搀扶着向送行的战友敬礼,宋玉昆拉着陈卅的手止不住地落泪,他用袖子擦拭着陈卅嘴边的血迹,一声接一声地叮嘱:“大胆啊!你一定要给我完好无缺地回来。”

  “嗯……”陈卅应了一声。

  “路上要盖好被子,可别着凉。”

  “嗯……”

  “别使性子,有事要和老郭商量着办。”

  “嗯……”

  “要按时吃药,别耍你那睡凉炕的脾气。”

  “嗯……”

  “还有啥没交代的呢?”宋玉昆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回去吧!”陈卅向他摇摇手,“队伍就交给你了,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一支纪律严明,作风硬朗的铁军。”

  “嗯!”宋玉昆含泪点着头,眼镜片上全是斑斑泪痕。

  “兄弟!”站在木窗后的郑东贵,面向镇口号啕大哭,“兄弟,你咋这么狠心呢?咋不叫哥哥送你一程呢?呜呜…….”

  “嚎啥嚎?闭嘴!”哨兵不耐烦地训斥他。

  “你个小王八羔子!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子出去后剥了你的皮?”郑东贵对哨兵破口大骂。

  “你省省力气吧!”哨兵不屑地说道,“怕死老子也不干救国军!有种咱就一人挑一个小鬼子,看谁先把狗日的小鬼子给放倒?”

  “妈个巴子的!这他妈都是谁带出来的兵?”郑东贵差点没气昏。

  从此后,救国军就有了与其他部队不同的规矩,那就是部队不禁赌:而且打赌的方式也很特别——一人挑一个小鬼子,看谁在最短的时间内能把鬼子给放倒。

  陈卅等人告别了部队,趁着夜色向北平进发。凤凰今天打扮得像个少奶奶,她守在陈卅身边,握着陈卅的手一刻也不肯放下。这女人要是爱上了男人,你就是让她把心掏出来都行。

  “当家的,你渴不?”

  “不渴……”

  “你冷不?”

  “我烧得难受……”

  “那我再给你打一针。”凤凰从杨雨那里临时抱佛脚学了点护理技术,在她看来,打针和拿刀子捅人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出血量的多少而已。

  “凤儿啊!别着急,慢慢来,噢!”陈卅鼓励她。

  “嗯……”满头大汗的凤凰点点头。

  “凤儿啊!你说我咋就不知道疼呢?”

  “杨雨说扎进肉里就不疼了。”

  “凤凰姐!你扎的是我的胳膊!”包二柱扯开嗓子“哇啦哇啦”连声呼痛。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天黑,没看清。”凤凰尴尬地连声道歉。

  “凤儿啊!别着急,看准了再扎,噢!”陈卅依旧耐心地鼓励她。

  “这回好了,一定行。”

  “哎!哎!凤凰姐,你好像没灌药水?”

  “哎哟!是的,是的……”凤凰撩起袖子擦擦汗。一番忙乱之后,“进去啦!这回进去啦!”凤凰快乐得像只小鸟,“咦?这下边咋就湿了呢?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扎透了……”

  忙活了半天,弯了三根针头,废了两管药水,终于把这一针给陈卅扎上了。

  “凤儿啊!你看,这不是有进步吗?”陈卅仍是耐心地鼓励着小情人。

  “你真是的,扎坏了咋就不吭一声?”凤凰低头埋怨着陈卅。

  “我就喜欢你那个俏皮劲,真的,”陈卅摸着凤凰的小手,情深意切,“这辈子,你不许离开我。”

  “你可真傻……”凤凰杏眼含笑,一闪一闪,“哪有人一辈子都不分开的?”

  “你真傻……”陈卅痴迷了。

  “当家的,你白天说的那些话都是跟谁学的?我咋就觉得不对劲呢?”凤凰问道。

  “有啥不对劲?”

  “好像……好像……我说不出来。”

  凤凰问这句话的同时,一旁的郭仲良也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凤儿啊!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么没学问的问题行不?”

  “为啥?”凤凰闪动了一下眼睛。

  “不为啥,那都是我自己琢磨的。”陈卅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默然无语。

  “噢……”凤凰乖巧地点点头。

  “军长!你快看!”梁飞向车后一指,只见一个横搭在马背上的黑影飞也似的追上来。

  “瘭子!是瘭子!”陈卅来了精神头,“我兄弟来了,快停车!”

  “吁……”赶车的战士将骡车停下。

  汤二瘭子接近大车,连滚带爬从马背上跌下,嘴里“呵呵”地傻笑。

  “瘭子,你咋来啦?宋先生知道不?”凤凰问道。

  汤二瘭子没有吭声,双手插在袖筒里眼巴巴瞧着陈卅。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上来吧!”陈卅向车上一努嘴。

  “呵呵!”汤二瘭子愉快地爬上了马车。

  “瘭子,跟着咱们可要听话,噢!”凤凰解下自己的围巾,亲手给他戴上,“瞧你冻的,鼻子都红了,你怎么不带个帽子出来?”

  “驾!”大车在众人的簇拥下,继续前进……

  天亮之后,众人赶到喜峰口,此时的喜峰口并没有像后来防范得那么严密。众人将陈卅和凤凰装扮成少爷和少奶奶,还别说,受了伤的陈卅匪气渐失,远远望去,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郭仲良把自己装扮成保安队长,领着几位弟兄和守关的国军士兵亲切地套近乎。

  “兄弟们都辛苦啦!”郭仲良从口袋中掏出香烟递过去。

  “呦!您客气!”国军班长接过香烟,一边在自己银质香烟盒上轻轻敲动,一边仔细打量着郭仲良。“兄弟是哪个部分的?”

  “兄弟是平泉保安团的,这不,车上是我们团长的少爷和少奶奶。”

  “你们少爷?你们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班长不冷不热地问道。

  “嗨!”郭仲良叹口气说道,“我家这少爷就是让人不省心。你说没啥事骑什么马呀?这不,摔着了不说,还把自己肋条骨给弄断了。把我们团长急得啊!就差没上吊了。听说蓟县有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名医,叫什么……叫什么来着?你瞧瞧我这记性!”

  “叫孙瘸子!”班长提醒他。

  “对!对!对!好像是这么个人。团长说了,一定要把他宝贝疙瘩给治好,要不然,以后咱弟兄可就没啥好日子过了。你说说,这兵当的还有他妈什么意思?”

  “老弟,”国军班长拍拍郭仲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现今这鸟世道就是那么一回事,想开些就好啦!在哪混不是个混?你瞧瞧我们西北军,虽说顶着个正规军的牌子,那不也是要人没人要枪没枪?三个月都没关饷啦!哎呀……弟兄们这个急啊!可有啥法子?谁叫咱是后娘养的?要我说,你老兄就算是不错啦!你瞧瞧你这身衣裳,就连我们团长也穿不起啊!保安团是小了点,可那毕竟还有点油水不是?兄弟我就是没有那福分,要是搁在一年前,我他妈就不干这倒霉国军了,真想挟着枪上你们保安团混个差事。”

  “那是!那是!哎呀!忘记问了,老哥您贵姓?”

  “啥贵不贵姓的,你叫我老孟就行!”

  “我说孟大哥,待会儿过关检查的时候,还得请您下手轻一些,我家少爷身子骨薄,经不起折腾……”郭仲良从老孟的口袋中轻轻收回了手。

  “好说!好说!”老孟眯缝着眼睛笑了笑,不由自主地在口袋上捏了捏。

  “走拉!走啦!后面跟上!妈个X的于大虎!你他妈能不能慢一点赶车?弄疼了少爷我他妈崩了你!”郭仲良站在一边大呼小叫满嘴脏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了钱自然就是一路顺风畅通无阻。要说钱这个东西,有时也有着积极的一面,至少在喜峰口的关卡前,陈卅等人就没遭受到不必要的麻烦。

  过了长城,就是繁华的河北地界,但是郭仲良等人丝毫不敢大意。在一处山坳里,梁飞等一些警卫从车下夹层掏出快慢机二十响的盒子炮。

  “把枪给我别好喽!”梁飞喊道,“不到关键的时候,不许开枪!”

  “放心吧队长!我们连手榴弹都揣着呢!”

  梁飞还是感觉有点不放心,他向押后的马车喊道:“你们给我记住啦!一有啥风吹草动,那挺机枪就给我铆劲地突突!”

  “是!”

  “要是发现有尾巴,一律给我敲掉!”

  “好咧!”

  “小钢炮掷弹筒都给我管好了!不许没事拿出来乱显摆!”

  “小钢炮掷弹筒?”郭仲良愣住了,他挥手叫过梁飞问道,“哎?我说,你什么时候把这些家伙都给扛上啦?要是靠这些东西就能把问题解决,那我带上张宝库好不好?还用你干什么?我没带上张宝库,那小子可没少和我瞪眼睛啊?”

  “参谋长!你就别提那小子啦!不是我背后讲究他,他不行,是不?咱们在八家伏击小鬼子那一仗,你瞧瞧他那两下子,才杀了几个?老子一个人就干掉了四个!他拿啥和我比?切!”

  “你牛啊!你可真牛啊?”郭仲良上下打量着他,“是不是我还得拿牌位给你供起来?你怎么不动动脑子?我是领着你们去打仗吗?你带了这些重武器,谁看不出来咱们是干什么的?”

  “算啦老郭!”陈卅微微一笑,“带就带吧!总不能叫他们把钢炮掷弹筒全扔了不是?这群兔崽子先斩后奏,你拿他们也没办法。”

  “老陈哪!你就护犊子吧!我看照这样下去,这群小子迟早都会给你捅出娄子来!”

  “呵呵!”陈卅捂着胸干笑了两声道:“那没办法,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带出来的兵?”

  一行人等换上了东北军的制服,穿州过府倒也顺利。一天之后,在接近通州的时候,陈卅的病情逐渐加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而且咳出不少血。

  “马德福!你把鞭子给老子抡圆了!快点!再快一点!”郭仲良忍不住开始冒起了粗话。

  “参谋长!鞭子我都抽折一根啦!”

  “少他妈废话!午饭前你要是赶不到协和医院,我他妈就毙了你个舅子的!”郭仲良破口大骂,完全失去了往日温文尔雅的儒将作风。

  马车顺着朝阳门外大街发了疯似的穿行。由于郭仲良等人身着国军制服,守城卫兵倒也没有盘查他们。可是进了城就不一样,好事的北平市民一见凶神恶煞般的诸位,还以为长城那边开战了。一时间,“日本人又闹妖蛾子”的传言,迅速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中蔓延,传言越传越离谱,最后干脆变成了谣言。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国军遭受了重创,一个整师才跑回来十几个人;还有的说小鬼子已经越过长城,正向天津卫逼近,国军正规部队是指望不上了,他们一溜烟跑到了密云……小道消息被传播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没过几天,油、盐、酱、醋、茶吃的用的价钱暴涨,胆小怕事家有积蓄的人干脆订购了南下的火车票。面对市民的大声疾呼和对时局越来越高涨的不满,国民党北平市党部、北平市政府和北平商会的头头脑脑不得不站出来稳定大局。要不说还是做买卖的脑子够用,在同一个记者招待会上,赚得脑满肠肥的商会会长只用一句话,就把市民对商家的不满四两拨千斤似的转嫁到国民政府头上:“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时局不稳,物资紧缺,不涨价我们这些人吃什么啊?”他那意思很明显,要怪你们也别怪我,谁叫国民政府不争气来着?你国民政府要是有本事把小鬼子打回北海道他姥姥家,我们没事撑的还涨什么价?

  国府北平的官员也是有口难辩,谁叫老头子闲着没事儿搞什么窝里反哪?这回到好,人家小日本没费几颗子弹趁机就把东三省给占了。占了东三省还不算,干脆光膀子系领带把战火直接烧到长城一线。时局至此,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人肯相信你国民政府为的是国民。那怎么办?这些党国精英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在这个非常时期最关键的就是要撇清自己,只要自己捡一些不咸不淡的话能糊弄过去,剩下的事情就是老头子自己看着办吧!于是,北平党部、政府的负责人说了一句很值得后人借鉴的话:“国家需要稳定发展的大环境,国府党员诸同志在此非常时期,一定会尽到国民公仆的职责,为了稳定形式发展经济作好……”

  “这群孙子说什么哪?我怎么就没看明白他们要干什么?”茶馆中一个老者指着报纸头条说道。

  “嗨!你明白那些有什么用?国民政府还能请你当高参怎么着?有这时间还不如听听梅老板的戏。我跟你说,那梅老板的贵妃娘娘……”

  救国军一进城就惹起了这么大风波,郭仲良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种后果。此时的救国军顺着朝阳门大街拐到崇文门大街,直至一头冲进协和医院的所在地——王府大街原大清豫王府。

  不过守门的门房没敢让他们进去。一群挎着盒子炮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大兵,谁敢让他们进去?何况这家医院还有背景——后台是美国人,就连国民政府都对美国人礼敬有加退让三分,何况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兵?但是门房这次却看走了眼,看走眼的直接后果就是正正反反挨了十几个大耳刮子——牙床子都给打松动了。军长病危,这群兵的性子全变野了,谁还管什么军纪不军纪的?

  “你们是什么人?”医院的警卫出来制止。

  “少他妈废话!再他妈耽误时间,老子就一枪崩了你个舅子的!”梁飞瞪着血红的眼睛,机头大张的盒子炮塞进了警卫的嘴里。

  “梁飞!你要干什么?”郭仲良从车上跳下来,一脚把他踹到一边,“你简直就是个混蛋!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啦?嗯?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

  梁飞收回手枪,气呼呼走到一边,临转身的时候,还给了警卫一记耳光。

  “你……”郭仲良无话可说,要不是躺在车上的陈卅生命垂危,他真想拔出手枪打断这家伙的狗腿。“对不起啊兄弟!”郭仲良向门卫道歉,“是我对手下管教不严,请您别往心里去。”郭仲良向警卫赔着小心。

  不料,这个捂着脸的警卫还来了脾气,声音抬高八度恶狠狠地喊道:“我操你大爷!这是什么地方你丫知道吗?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在美国人的地盘你也敢放肆?你……”他不敢说话了,刚才还是和颜悦色的郭仲良,如今掏出手枪顶上火儿凶神恶煞一般抵着他的脑袋。“我数一、二、三!你他妈要是再不去喊大夫,老子就先崩了你!一、二……”

  “哎哟喂!”警卫抱着头,落荒而逃。

  “把军长抬下车!”郭仲良回身喊道。

  “军长?”门卫偷偷向马车上打量一番,“怪不得这么嚣张,嗬!来头还不小啊?”

  医院里乱套了。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国民党要和美国人开战呢!郭仲良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是经过这么一折腾,想清静也不太可能了,就连协和医院的美国董事都不得不出面询问事由。不过美国人办事挺讲究分寸,他们询问过当事人有关情况后,终于明白这些中国大兵不过就是想来看病而已。至于为什么发生了以后的变故,美国人是这么解释的:“阻拦病人看病是警卫的错误;但是打人,那就是军队的责任。协和医院从创立自今,还没有发生过如此严重事件。所以,为了公正起见,我们保留申诉的权利,并向国民政府提出严正交涉!”

  怎么交涉郭仲良管不着,他关心的只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陈卅。他和凤凰站在手术室外,一个急得快用脑袋撞了墙;一个虔诚地祈祷着神佛保佑。

  “小郭!你怎么来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道。

  “谁呀?一边呆着去,老子现在没空!”郭仲良粗暴回绝了姑娘的问话。

  “你说什么?”姑娘生气了。

  “我就说你了!咋地?”一肚子怨气的郭仲良气呼呼转过身子……“哎哟!我的天哪!咋会是你呢?”郭仲良傻眼了。

  凤凰好奇地瞧着面前这二位:一位艳如桃李的姑娘,身穿一席雪白的大褂,满脸怒容盯着郭仲良;一个身穿东北军军服的年轻军人,傻兮兮望着面前的姑娘,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小郭?”凤凰“吃吃”暗笑,“郭副参谋长居然有这么肉麻的昵称?”

  “小许……这个…….呵呵!我不知道是你,呵呵!不知者不怪是不?呵呵……”郭仲良情急之下开始胡言乱语。

  “郭仲良!没看出来呀?”小许怀抱书籍,愤怒的目光上下“洗刷”着郭副参谋长,“瞧瞧,露馅了吧?露出本质了吧?我原本还以为你郭仲良是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彬彬君子,想不到你真实的一面居然是这么的可怕?哼哼!”姑娘转身就要走。

  “哎!哎!小许!小许!我错了还不行!你听我说,你听我给你解释……”郭仲良上前一把拽住姑娘,死活都不肯撒手。

  “你放开我!”姑娘挣扎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啦!救……”

  不用她喊出来,快如闪电的凤凰掏枪捂嘴,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你喊一声试试!信不信姑奶奶一枪揭了你的顶梁盖?”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姑娘的额头。

  “凤凰!你干什么?这是我未婚妻,快把枪给我放下!”郭仲良急忙将姑娘拉到身后。

  “是你小媳妇?”凤凰瞧瞧郭仲良,又看看他身后的姑娘,笑道,“别说,你还挺有眼光的,找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凤凰笑着收回手枪。

  “她是谁?”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小许躲在郭仲良背后,怯生生地问道。

  “小许啊!你先别管她是谁,能不能想办法帮我问问手术室里那位到底怎么样了?”

  “手术室里那位?哪位呀?怎么半年不见,你一张嘴就是满口的东北腔?”小许瞪大了眼睛。又重新“洗刷”一遍郭仲良。

  “没工夫和你解释,咱俩的事情回头慢慢谈行不?这回你得帮我,说什么也要把他给我救活!”郭仲良急得满头大汗。

  “那……那好吧!”小许转身走进一个侧门。

  “你小媳妇是个大夫?”凤凰低声问道。

  “别搞错了,是未婚妻不是小媳妇。”郭仲良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干什么,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念高中。”

  “你这男人是怎么当的?居然连自己媳妇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凤凰觉得郭仲良太不负责任。

  “你能怪我吗?”郭仲良苦笑道,“我们之间半年都没通过信儿了!”

  时间不长,小许又从侧门钻出来,她上前对郭仲良说道:“手术还算顺利,不过这个人真能挺——血气胸居然能够一直挺到现在。亨利医生说,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这就好!这就好!”郭仲良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是谁啊?你干吗这么紧张?”小许好奇地问道。

  “救国军你听说过吗?”

  “没有……”

  “那就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郭仲良苦笑道。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小许生气了,撅起鲜红欲滴的小嘴,赌气不理郭仲良。

  郭仲良为难地看了看凤凰。凤凰嫣然一笑,远远走到一边静思去了……

  “我告诉你呀小许!”郭仲良一指手术室说道,“这个人可了不起,他曾经单枪匹马大闹义县的关东军守备队……”

  “啊?真的假的?”小许惊讶得合不拢嘴。

  “还有哪!”郭仲良自豪地说道,“他亲率三十几个人的小分队,消灭了关东军一个骑兵中队外加两个步兵小队!”

  “啊?我的天哪!”小许那眼神都有点不对了,明亮迷人的双眸忽闪忽闪着,冒出的,全是崇拜的小星星,“他……他是抗日英雄?”

  “是啊!”郭仲良就坡下驴赶紧趁机为自己开脱,“要不我怎么会失态呢?他可是被日本人通缉在案的重要人物哪!你去关外打听打听,到处都贴着他的画像。”

  “你不会是在故意骗我吧?”小许对郭仲良的话有些怀疑。难怪她怀疑,如此英勇善战的重要人物,怎么北平的报纸不见报道呢?

  “我蒙你干什么?”郭仲良耐心地解释,“这还不算最厉害的,你知不知道他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一个人,就把关东军吉野联队两千多个鬼子逼退了一百四十华里。你说说他厉不厉害?”

  “天哪!这简直就是神话呀?”小许怀中的书本文具“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眼神呆呆望着郭仲良……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全是实话!”郭仲良微笑着说道。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小许着了魔似的喃喃自语,“小郭!你等着我!”顾不得收拾地上的书,她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哎!你干吗去?”郭仲良喊道。

  “我去去就来!”小许头也不回,边跑边道,“晚上咱们老地方见!”

  郭仲良笑了,他对这种效果非常满意。救国军一行在北平的所作所为,肯定是要引起国民党某些部门的注意,与其遮遮掩掩费尽心思去琢磨怎么应付未来的明枪暗箭,还不如主动透露陈卅的身份,只要能换取抗日群众对抗日将领的支持,国民党政府就是想对陈卅下手,那也要投鼠忌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无论哪个政府也不愿意作出这等傻事。

  过了能有二十分钟,郭仲良和凤凰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走廊尽端的楼梯口,拥出了一大群白服白袜短头发的女学生。年轻人的激情是炽热的,她们喊着叫着“呼啦”一声围拢过来,吓得凤凰花容失色手足冰凉。“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凤凰被人簇拥着、打量着,紧张得六神无主。

  “姐妹们!同学们!”小许站在郭仲良身边高声喊道,“他们就是关外抗日的救国军!就是他们,把进犯热河的日本鬼子给打退了!”

  “啊……哇……”“哗哗哗……哗哗哗……”热烈的掌声中,女孩子们那种特有的崇拜、热爱以及纯真之情伴随着欢呼声,表达得一览无遗。

  “这是怎么啦?怎么啦?”从楼道两侧的病房中探出一颗颗“冒着问号”的脑袋,“救国军?什么救国军?是干什么的?”病友们互相询问。

  “同胞们!”小许兴奋地喊道,“就是这些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救国军战士,以不到三十个人的兵力,消灭了一个日寇骑兵中队外加两个步兵小队!并将进犯我热河的关东军吉野联队打得后退一百四十华里!”

  “真的假的?蒙人的吧?我怎么就没听说中国还有这么厉害的军队呢?”有的病人不信。

  “姑娘!你说的救国军在哪里?领头的人是谁?”

  “这个……”小许赶紧回身请枪手。郭仲良一见这情形,不得不站出来替女朋友解围:“这个……救国军,目前正在休整。至于领头的,就是……”他一指身后的手术室,“他在战斗中负伤,目前还在抢救。”

  “抢救?哎哟喂!这可是大事啊!”病人的情绪也上来了,“我说老少爷们!咱们赶紧尽尽心哪!可不能让咱们的英雄受委屈,你们说是不是?”

  “没说的!我去买只老母鸡炖上!”

  “我那还有两个鸭梨!”

  “我身上还有二十块钱!”

  “我去给他拿床被子!”

  “……”

  “我们去买鲜花!”这是女学生们喊的。

  手术室门前的人越聚越多。整座走廊已经没有立锥之地。凤凰借着女学生外出买花的机会,悄悄埋怨郭仲良:“你就闹吧!不把我们闹死吓死你就别姓郭!我看你怎么收拾残局?”说罢,如惊弓之鸟落荒而逃。

  “小许,事态发展的进度超过了我的想象……”郭仲良面对激情澎湃的未婚妻,心中苦笑连连。也难怪群众这么激动,这年头,只听说过小鬼子是怎么强占中国领土,欺负中国老百姓,唯独就没听说中国军队是怎样把小鬼子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而陈卅的出现,恰恰填补上了这个空白。在这些想英雄盼英雄的老百姓心目中,那形象无疑就是顶天立地,甚至比蒋委员长还要高出半截身子。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出头来高声呵斥道:“你们干什么?这里手术呢!麻烦你们能不能静一静?”

  “大夫,求求您啦!里面是一位抗日英雄,您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活!求求您啦!”众人喊着,求着,有的人干脆给护士跪下磕头。

  “英雄?抗日英雄?”护士口罩上面的双眼泛着亮光,不由自主向后看了看,随即“咣当”一声迅速关上了门……手术室内传出一阵压抑不住地惊叫声:“他是英雄!他是抗日英雄!”

  “米斯特吕!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主刀的亨利医生笑道,“你的声音已经吵醒了正在午睡的上帝!”

  “对不起!”吕护士羞涩地低下头。

  “你说的没错,”亨利医生从陈卅肋骨的断隙中拔出一枚弹片,“这是日本陆军使用的手雷弹片。”将弹片丢进弯盘后,亨利又道,“他右肩的伤口像是日军三八式步枪造成的贯穿弹道伤。都是迎着面打进去的,至少说明他绝对不是个逃兵。”

  “啊!果然是这样……”中方医护人员停下手中的工作,用着崇拜和无比热爱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昏迷不醒的陈卅。

  “先生们!女士们!”亨利不得不再一次重申手术的操作规程,“我理解你们看到英雄时的心情,可是我不得不遗憾地提醒你们:我们还在工作,请你们克制自己的情绪,让我们共同来完成这个手术,好吗?”

  救国军的战士立在院子当中,面对着汹涌澎湃的人群和火花四溢的闪光灯,茫然而不知所措。对于这些从小生长在东北农村的战士们来说,如此浩瀚的阵势还是第一次经历。每个人的手心都攥着一把冷汗,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迷惑,士兵们在心中反复重复着同样一个疑问:“这是咋地啦?”

  天知道北平市民传播小道消息的能力居然是如此的出类拔萃。热心的病人在向市民介绍救国军的同时,有的人干脆操起了电话直播驻北平的各大报馆。记者对时事新闻的嗅觉异常敏锐,他们不约而同感觉出了这条消息的新闻价值。这条新闻无异于在不堪重负的河床下埋上了一颗巨型炸弹,一旦将它引爆,在士气低落,人心惶惶的中国所能引起的后果,恐怕只有马占山的“江桥抗战”和十九路军的“一?二八抗战”才能与之相媲美。

  救国军的事迹一夜间传遍整座古都,陈卅的大名被登载在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抗日英雄陈卅的威名,在随后的几个星期内迅速传播在华北平原和长城内外。有一篇发表在《燕京时报》上,署名为“江上”的时事评论员这样写道:

  民族的铁骨脊梁——记一支不为世人所知的民众抗日义勇军

  在时局动荡,国土沦丧的今天,面对日寇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对三千万呻吟在日寇铁蹄下的东北同胞,全体国民只能以泪洗面,默默承受着外国列强再一次强加在国人头上的痛苦。我们曾经大声疾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然而从“九一八事变”以来,放眼华夏,敢于用自己胸膛来面对日寇狰狞刺刀的国军将士,前有马、蒋二位将军,后有东北抗日义勇军。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虽然他们用自己的血肉谱写了中华民族抗日的不朽诗篇,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这一年多来,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是何等期盼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是何等需要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洗刷我们心头的耻辱啊?

  就在这国难当头,就在这民族危亡时刻,在辽阔美丽的热河省,一支由民众自发组成的抗日义勇军——冀热辽民众抗日救国军,用他们的辉煌战果,向世人展示了中华民族铮铮的铁骨脊梁!

  救国军是一支规模不大,创建不久的民众性武装。但就是这支武装,于“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二月六日,对绥中的日寇主动发起了攻击。救国军军长陈卅将军,亲率三十余人的步兵小队,于绥中八家附近经过十几分钟的战斗,全歼日寇骑兵中队并全身而退。在随后的三昼夜,他们攻克连山,击毙日寇稻本大队中佐以及少佐大尉等军官数人。随后,他们不顾连续作战的疲劳,再战八家,将骄横一时的关东军谷田中队打得丢盔弃甲望风披靡,将谷田中队的建制彻底打残。

  救国军的胜利向民众展示了我中华泱泱大国不屈不挠的斗志和誓死捍卫国土的决心。他们用胜利向世人证明了侵略者必败,中华民族必胜这一条永恒不变的真理,他们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了中华民族那道不朽的钢铁长城!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驻北平办事处的处长黄一夫,将登载这篇文章的《燕京时报》重重拍在桌子上。“这一定是共产党在宣传!在搞破坏!”

  于孝明取过报纸仔细浏览一遍,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处长!要不……我们先把这个编辑请过来问问话?”黄一夫身边的行动小组长钱翊君说道。

  “请?哼哼!你怎么请?难道就凭这篇文章?”于孝明冷笑道,“这篇文章我看过,通篇没有一句犯忌的话。就是‘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这句话,好像不只有共产党在宣传,就连国府上下众多的封疆大吏,也没少说这句话吧?难道仅凭这一句话,咱们就去抓人吗?”

  “哲光(于孝明字哲光)说的是啊!”黄一夫感叹道,“咱们这个部门里,就属哲光办事还能叫我放心。你们哪!有一个算一个,满脑子都是糨糊,办起事情也不说好好过过脑子?”

  “处长您过奖了!”于孝明表现得非常谦恭。

  “哲光啊!你看接下来咱们怎么接招啊?人家已经把舆论造出去了,咱们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依卑职的意思……”于孝明看看钱翊君说道,“首先,咱们对《燕京时报》要加强监控,重点调查这个化名‘江上’的人是什么来历;其次,我们要密切注意陈卅等人的动向。根据我们的内线情报,前一时期潜逃的共党分子韩柏,很有可能隐藏在这个救国军内部。照此看来,这个救国军极有可能是共党分子藏污纳垢的赤军。因此,我们必须要严密注意它的一举一动。”

  “好!好!好!”黄一夫连声赞叹,他指着于孝明对钱翊君说道,“看到了吧?人家是怎么办事的?丁是丁,卯是卯,分析得清清楚楚。干我们这一行不动脑子,那是不行的!”

  “是!是!翊君明白,翊君明白!”钱翊君连声赔罪。

  “陈大胆成了抗日英雄?”于慧手持报纸站在礼堂前的台阶上,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会是抗日英雄?土匪也成了抗日英雄?天哪!这是什么世道啊?”处于青春幻想期的于大小姐,对这个悲惨世界彻底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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