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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烽火映山红

第四十章 武工队复仇记(下)

  下雨了,雨水打得崦嵫洞口的榆树叶子向下耷拉着滴答滴答的流水珠子。张化蜷缩在洞口旁边那块半铺炕大的崖石下,身上和头上早淋湿了,脸上无声地淌着水流,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在山洞里又黑又怕又憋气,只好躲到石头下避雨。张化深知八路军和武工队锄奸队的厉害,自己犯下死罪了,没几天活头了。

  张化舔着嘴角的苦水,心里是万念具灰: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一时的口头畅快在城里那纸张铺子里惹下大祸,做了日本人的帮凶,害了庵子村好几十口子人的性命,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躲到这深山里头和貔子做伴,没法再回东竹村那三间青石到顶的祖屋了。祸从嘴起呀,可是能怨谁?只能埋怨自己心眼只有针鼻大,去提亲人家江家不愿意,再找李家、王家呀,凭咱姓张的一手出名的手艺找不下个好媳妇?

  从祖爷爷那辈起,张家的扎花手艺就很有名气,到了张化这辈,和哥哥两个合起来开了个扎纸作坊,四乡里的庄户人家办丧事、给死人过周年祭日的都慕名来买纸牛纸马、金山银山。人家丧主买纸马一进门老的小的那叫尊敬,人人嘴里都张师傅长张师傅短的。有这个手艺,手里常年有活泛钱,虽然不是很多,一年下来哥俩算帐后平分了,也能攒几块大洋。

  可惜了张家祖传的吃饭手艺,可怜哥哥和嫂子还有三个孩子一家,当天夜里就把作坊关了,闭门不出。就为人家江家回了亲,带着日本鬼子灭了人家庵子村几十口子,乡亲们那家不指着他张家的脸骂他张家的祖宗八代?哥也没脸开门扎纸赚钱了,四乡里的人也不会再进张家作坊买纸马了,老妈和哥嫂侄子一家怎么活?还敢出门上街吗?老张家的名声完了。自己给老张家留了骂名。

  俊子和富得他们披着贝草蓑衣冒着秋雨摸到了架子山半腰,来到石窝子旁边的石匠棚子。这里是老光棍石匠满大爷的家。

  麦山夼人祖辈盖屋都是在这个石窝子劈山凿石采石,满大爷在这山上住着替财主边看山边采了二十多年石头。满大爷脾气倔,他看准的理谁也犟不过他。

  没等富得他们走近用粗树枝编成的篱笆墙门,就听院子里一阵狗叫,满大爷一听知道是来了人,披着件打满补丁粗布对襟袄起身开了那扇原木屋门,俊子说了声:“满大爷,是我和富得他们。”满大爷唤住狗说:“进屋吧。”富得看看老满叔,几个月没见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秋夜的月亮底下显得更加苍老了。

  低矮的看山屋子里靠西墙盘了泥炕,除了连炕的一个锅灶,地上堆满了烧柴,墙上还挂着杆火药枪,俊子揭开锅看看锅里是半锅熟地瓜和一瓦罐水,锅台上放着半块盐萝卜。

  满大爷招呼大伙上炕坐:“吉顺媳妇富得几个咋冒着雨上山了?”俊子说:“满大爷,我们几个是上山找东竹村那个纸匠张化的。”满大爷吧嗒了几口烟袋:“白天我在山上林子里遇见打猎的剩子,张化的事我听剩子说了。下晌那张化进了山腰的崦嵫洞,到天黑也没见出来。”

  富得看着满大爷嘴边的烟锅一明一暗的亮着红火,他也拿出烟袋凑到满大爷跟前对着火:“满大爷,你老山上的道熟,带我们走近道上崦嵫洞找张化那小子去?”

  满大爷把烟锅在那炕沿上磕了磕:“那是你们八路家属的事,我不掺和。”柱子听了一个高从炕上跳到地下,他刚要发火,看见满大爷那脸象七天不开天的老阴天,就把差点嚷出喉咙的高嗓音压低了些:“满大爷,日本鬼子害了庵子村好几十条人命!咱们不想法消灭他们赶明儿他们能杀到咱们头上。”

  满大爷不紧不慢地说:“东洋人进庵子村杀的都是和他们作对的八路家属,我老头子只管在这石窝子劈石头,他们找不到我头上,你们的事甭拉上我,我还想多活几年。”俊子拦住柱子说:“我们几个这就过去。满大爷,天黑下雨山道不好走,你老不去也罢。“几个人出了门,柱子忍不住骂了声‘老糊涂’俊子叹了口气:“有满大爷这种想法的人恐怕不少。”

  雨停了,天色阴沉黑暗,没有一颗星星,架子山一片寂静,连貔子也停止了叫声。俊子几个一脚一滑的摸索着朝崦嵫洞方向走过去。

  崦嵫洞到了。

  张化蜷缩着躺在洞口,身底下是上山干活歇息的人们铺的乱草,听见洞外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他吓得浑身抖动。等看清几个拿着松树火把进洞人的脸,他绝望的闭上了眼:是麦山夼的八路家属要他的命来了。

  张化的腿抖着,他努力的用手支着地想起身,可是浑身软的象摊泥怎么也爬不起来,他顺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见这些平时常见的临村乡亲。

  富得上去揪起张化拎圆了巴掌给了他几个耳光:“你这个畜生!我日你八代祖宗!你他妈是人养的?就为江家没答应你提亲,你就害人家庵子村几十口子人性命?”

  张化头碰地嚎啕大哭:“我是一步错步步错犯下死罪,当初是逞嘴头子痛快,没想到惹出人命来,说什么也晚了,只求你们留我个全尸准许我跳崖了断自己这条狗命吧,只是我死后连祖坟也进不了啊!我张家的扎纸作坊也完在我手里了,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柱子朝他一脚踢过去:“把你剁成肉酱也还不了庵子村那几十条人命!”说着柱子举起手里杀猪刀。一旁的俊子拉住柱子的胳膊:“等等!”

  俊子把手里的匣子枪插到腰里:“张化,我问你,如果给你个机会赎罪,让你哥可以接着把你张家的扎纸作坊开下去,和你张家族长商量请他允许你死后埋在张家茔西边沟沿上,你看怎样?”

  张化把头叩在地上砰砰响:“吉顺嫂,真能有那样的机会,我死无遗憾!”

  “好,张化,你起来说话!”柱子瞪圆了眼睛:“俊子姐,甭和这畜生罗嗦,一刀结果了他!”富得说:“柱子,咱先听听俊子的主意。”

  这天傍晌文海城里的纸张店铺张老板正忙活着接待里出外进的主顾,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熟悉的声音:“张老板生意兴隆。”张老板回身一看是老主顾张化,急忙满脸堆笑地招呼:“是一家子呀,张师傅最近生意怎样?”张化哭丧着脸:“别提了,遇上挠头的事情了。”张老板端上杯茶让了坐:“张师傅吉人天相小沟小坎的一迈就过去了。”“借张老板吉言吧。”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张化嘴里聊闲篇,眼睛四下里瞅着,就这么喝着茶坐到傍晚。天黑了,店铺要上门板打烊了,张化只得站起身告辞。

  第二天下晌,张化又进了店铺,张老板心里纳闷脸上还是带笑让坐上茶。张化坐下来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眼睛扫着进出店铺的客人。

  天傍黑,进来两个身穿黑绸子便服,留着分头的客人。张化眼睛一亮,声音高了八度:“张老板,真他妈憋气,那庵子村的江鸣带着几个人回村住下了,还想找我麻烦。”那俩人一听见张化说的话就走过来:“张化,你立功发财的机会又来了,再跟我们走一趟吧。”张老板一看还是上回带走张化那俩个在日本宪兵队做事的汉奸。三个人出了店铺,张化拿眼角一扫富得和连会藏身的街角,他俩远远地盯着这三个人进了宪兵队的门。

  张化这回进宪兵队没挨打,那日本宪兵队小队长龟田见了张化头一摆示意他坐下。田翻译官替龟田问张化:“张,江鸣真的回村了?”张化心里打着哆嗦嘴上回话:“太君,那江鸣回村住一宿明天清早替他死去的爹娘过头七。”龟田问他:“江鸣带了多少人马回村?”“江鸣是天傍晌进村的,他带回的七个队员都是庵子村人。”田翻译官嘴上忙活着两头翻译,心里实在瞧不起这个张化:我自打毕业后为寻口饭吃当了翻译,邻居们在身后吐吐沫指着脊梁骨骂我是那忘了祖宗的汉奸,我看这小子才真真是个忘了祖宗的汉奸。

  龟田带着他的小队和文海保安队一分队连夜进了山,要再次突袭庵子村、抓到八路的区队长和队员。

  田翻译骑在马上,学着日本人的样子腰杆子挺直,可腚底下实在是颠的生疼,等下了官道拐进山里坑坑洼洼的泥道,那腚更疼的叱牙咧嘴。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骑在临时拉来的驴上的张化,见他更是随着那叫驴一颠一颠的欠身摸腚吸冷气。

  秋夜的大山沉寂在黑幕中,只有那睡梦里的什么鸟儿偶尔发出低低的叫声。龟田看看脚下这条夹在窄窄的峡谷中间的山道和四周,只能见到道两旁山的轮廓,看不清那些茂密的树木枝叶和山上的沟坎,他回过身来问身后的田翻译:“还有多远?” 田翻译问过张化催马凑近龟田:“大约还有二十里路。”话音刚落,两旁的山上响起了枪声!

  江鸣带着区中队和俊子、富得他们的武工队选择这个适合打关门打狗战的峡谷埋伏了近三个时辰,听见沿途设下的暗哨传过来的鸟鸣声,大家精神一振,做好了战斗准备。不多时就见山下来了骑马的一小队鬼子和二十几个骑脚踏车的汉奸。江鸣照准山下的鬼子开了第一枪,接着,区中队用轻机枪和掷炮筒封住了前后山道,猛烈的火力和着枪声朝着鬼子汉奸扫射过去!

  枪声一响,田翻译的右肩膀上就中了一枪,他一仰身从马上滚了下来,顺着山势掉进了路旁两米深的山沟里,躺在乱草中昏了过去。这一下,天黑沟深的,他倒拣了条性命。

  枪声一响,龟田就明白是上了张化和八路的当中了埋伏,他先回头给了叫驴上的张化一枪,龟田没想到张化会被八路说服合起来演了一场引鳖进瓮的戏。当龟田脑袋上中了一枪脑子里就要失去思维的那一瞬间,他还在纳闷,已经连累了几十条人命的张化是怎么下了这个决心回过头和八路配合起来要了他的命的,他至死也弄不明白中国人是怎么回事。

  张化耳朵上中了龟田的子弹,他伸手摸了一把耳朵觉得粘稠稠的,心一慌摇晃着掉下驴来躺在了山道上,这一落地正好躺在了死不瞑目的龟田的尸体一旁,张化的手碰到了龟田掉在地上的手枪,他抖着手拾起了手枪插在布条子搓成的裤腰带上闭上了自己的眼。

  区中队和武工队趁着鬼子失去了指挥官乱成没头的苍蝇乘胜歼敌,待枪弹消灭了大部分鬼子就冲下山来一阵嘶杀,很快就把鬼子汉奸全部消灭,结束了埋伏战。

  战士们和武工队员们打扫战场,江鸣和那些家在庵子村、失去亲人的区中队队员们还有俊子、富得走到躺在地上的张化跟前,张化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冷色的月光下,他看到了江鸣那张被愤怒扭曲的脸。

  这个时候的张化反倒平静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张化走到江鸣他们面前,先挨个看了看眼前这些平时熟悉的乡邻们,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爬行着给每个庵子村籍的区中队战士叩了一个头,然后仰起头来,他那张沾满了污血和泥土的脸在凄冷的月光下闪着光。张化哽咽着问俊子:“吉顺嫂,大伙能让我说几句话再死吗?”俊子看了看江鸣和他手里紧紧握着、子弹上膛的大肚匣子枪,江鸣阴沉着脸点了头。

  张化跪在地上直起身来:“我张化一时糊涂被日本鬼子捉了去逼着带路指认八路家属,害得庵子村几十个乡邻丢了性命,犯下了不能饶恕的大罪,我就是死上几十回也赎不了自己的罪,换不回那几十条人命了。张家的名声坏在我的身上,死了也没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可是为了我那三个侄子以后能在村里挺直了腰杆走道,我哥能把那张家纸作坊开下去养活我妈和全家,我今儿引鬼子进山送死,也算为我张家赎罪。”

  张化朝着俊子一个响头磕下去:“其实我知道傍晚我按你的吩咐进城引鬼子上钩身后跟了好几条监视我瞄着我的枪,吉顺嫂,你和乡亲们能给我这个机会赎点罪,我张家祖传的扎纸作坊能再开门,我张化替我妈和侄儿们谢你们的大恩了!”

  张化转身跪到江鸣跟前:“江队长,我死后你把我的头割下来祭奠庵子村死去的乡亲,可是我求你让我自己了断自己的性命!”

  江鸣手握着匣子枪对准了张化,周围的战士们也都举起枪围了过来,张化从裤腰带上抽出龟田那把手枪,慢慢对准了自己的天灵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板动了枪机!砰的一声闷响,张化头上的枪眼流下的血盖住了他脸上的泪水,他倒在自己流下的污血里,两只眼瞪着夜空,头一歪断了气。

  江鸣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集合队伍趁着夜色撤离了战场。俊子看看地上的张化叹了口气对富得和柱子说:“白天我和东竹村的民兵队长找张姓族长泉叔做了半天工作,他同意张化死后埋进张姓茔地最边上那沟沿上了,只是不准他家里为他竖碑。”

  天亮后,东竹村张家茔最不显眼的角落沟沿上起了座新坟,张化他哥埋好了这个让他又恨又痛的一奶同胞兄弟,抹着泪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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