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挖掘传统时,应不用假说才好。不过,纳西人演纳西歌舞,外人也并不知其深意,都认可也就算成功了。只是舞姿仍是平稳和缓,整个舞蹈阵形,文雅仍不失动人之处。
拍摄的根据仍是在府志中看到的,纳西人每年六月九日要过三天火把节,家家户户门前点上一堆熊熊火焰,人人手中有举一束松明火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府志载,原来是玉皇要害死生活幸福的纳西人,派一员天将要去杀光纳西人。而这位天将于心不忍,结果是自杀。玉皇一怒又派天兵用火来烧光村寨,当纳西人知道这一情况,家家户户门前点起火来,天上一看以为,这一片火光已把纳西人灭绝,使此就罢,而这火把节却从此流传下来。
传说往往带有极为荒谬的色彩。
当夜色降临,几十把松明忽然点亮,在音乐声中,演员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在火把、灯光、星光、月光辉映下,轻歌漫舞,远近乡亲赶来,围观这一热闹的场面。
这一阵灯笼火把,真的把天上乌云驱散了。第二天,尽管偶有小雨,但外景拍摄是没问题了。
我们准备拍摄的最难、也是最危险的外景景点,就是金沙江上的虎跳峡。
当我们乘车下午抵达龙盘水运站,工地的领导先让我们吃饭,可是等到饭吃完,赶至拍摄现场,太阳就会下山。于是,我们感谢盛情,饿着肚子赶到了江边,坐上一条铁壳船向虎跳峡驶去。此处水面还算开阔,但船工要求我们穿上救生衣,顿时增添了不安的气氛。
船停在一面陡坡旁,离船上岸,走上了一川碎石的干沟。眼前山崖几乎直上直下,才登上一半就人人汗流诀背,气喘吁吁,斗大的石头在脚下摇摇晃晃,一步踩空,后果难以设想,已到了海拔三千多米。在攀登中,缺氧的感觉,增加了不适。向上看峰插入云,往下看,激流汹涌,惊心动魄。举步维艰,何以形容。
终于千难万难上了峰顶,山风扑来,浑身倒是舒服了,但心脏嘭嘭奔撞,使人感到疲乏无力。看表已是6点了,顾不上歇气,架机器的架机器,开录音机的开录音机,拿反光板的在调着板的位置。我在机位出,牢牢站在崖边,我面前是摄影机,而背后即是万丈深渊,激流恶浪。虎跳峡,有人说它的两岸,一头虎可以跃过,金沙江水在这紧扼的石崖之中,奔突、慈蚓有人说这奔腾咆哮的峡中激流,那声势就是猛虎发威,骇人心魄。于是,虎跳峡之名由此而来,我的目光向上望去,对面山峰,如刀削一般,峰顶云雾缭绕,像神仙府地。由粗犷的巨石构成的山崖,在远处看来,却清雅秀巧,云雾瞩息万变,忽浓忽淡,时上时下,时有时无,虚无飘渺。蓦然间一道金光,直射对面山崖,并给这幽深的峡谷增加了一丝神奇的光明。青树、怪石,在这夕阳一抹之下,更显得清奇古怪。
极目望去,在将落山的太阳的余辉中,我面前的山巅变得容光焕发,像光华四射的少女的鲜艳面庞,像玲珑剔透的水晶石雕成的举世无双的艺术品。那一声声隐约可闻的鸟语,让我反而觉得此处的荒凉。对面绝壁,自古无人问津,眼前脚下,又有几人站过?多少难得一见的美景,生在深山无人知。只是山并不想让世人领略。千万年来,它自生自灭,明媚清雅也罢,平淡无奇也罢,阴森恐怖也罢,朝云暮雨,阴晴雨雪,春荣冬枯,夏季的一色墨绿、翠绿,秋睛的万紫千红,霜叶杂染。总之,它美也罢,丑也罢,并不想愉悦谁人。可是人却在人世间不甘寂寞,大才小才无才,都要在人生舞台上拼命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此刻我站在危崖上,不也希望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认可与被人赞赏吗?收敛心中顿生的种种念头,专注地对着镜头说话,不敢有半点疏忽地完成我的台词,因为时不待人,天就要黑了。
回到水运站,主人端上热腾腾的菜蔬、米饭。大家风卷残云,把一天的饥饿与一天的疲劳都吞了下去。
9时许,告别热情的主人,返回丽江县城,睛空朗月,几抹轻云,山路两旁的峰峦苍茫可见,神秘无限。车上人几乎异口同声请求停车。车停路边,大家下车,深深地吸着鲜鲜的、淡淡的香气。环视四周,都没有话讲了,被四周的杜鹃花的冷艳惊呆了,千朵万朵、远远近近的杜鹃花,盛开在山坡上。月色清辉,把一丛丛、一片片正在怒放的碎玉般的烂漫花朵,衬托得淡雅、庄重、宁静、妩媚。花是那样蓬勃,仿佛有生命的律动。仿佛吟唱、诉说,但我们不懂她的语言,也感知不到她的音波。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杜鹃世世代代默默地展现着无人知晓的美好精灵的仙姿。
既然这么美妙的景观,千万年来鲜为人知。那么,在大自然的神奇魅力前自渐形秽的我,有什么不平。有什么资格想称雄一时呢?自然是净化人类心灵的师长,它在默默地向我们,向有幸窥视到它一星半点美感的人,显示着无意苦争春的超凡脱俗的风骨。
在四川与人打交道要多一些,对古代文化的遗存有缘观瞻的机会多一些。但那是人世之心的一种暗暗积累,那是激励我奋发向上、出人头地的一种鼓动。而在云南,更多的是在人迹罕至之处,观赏大自然亘古以来的沉寂,领略它甘于岑寂,而毫无争一日之短长的矜持。大自然、绝不自怨自艾,它在人在出现之前就存在,在人在繁衍之后仍存在,在人类蒙昧之初即存在,在人世演出悲欢离合的种种活剧时仍默默无声的存在,它一如既往,守住它的寂寞,它容忍人对它的种种猜测和对它的肆无忌惮地伤害。然而终究,大自然是伟大的拥有者,也是悲哀的牺牲者,无论是江流和山岳,凭你亲和,也任你开采,我们的到来,是否已惊扰了它。但它以自身的神秘告诉了我,无论我怎样在尘世中争抗,在山野中寻求解脱,总之,我永远是渺小的一员。
离开丽江的前一天,我到了黑龙潭公园、古木扶疏,亭阁剥蚀,几乎整日并无游客。草荒鞠而无人整理,篱破败亦无人问津,已失去那诱人的意境,仅剩下杂乱的野景。只是抬关望见的王龙雪山,几痕终年不化的雪迹,勾出如大理石的白玉色条纹一样的雪迹。山下如春,山上清冷,也形成了一种特有的神奇瑰丽。不过,黑龙潭水映出了它动人的倒影。
临回京城,心中已有了打算。今后要努力奋发,进则跟随先贤大师们的足迹,怀有“天生我村必有用”的雄心,闯练一番;而退则独守岑寂,容得下冷暖风睛,也耐得住无人赏识的寂寞。于是记下一首我自吟自写的《春城歌》:
春风春雨洒春城,
春城无日不春风。
漫山杜鹃春光俏,
绿水红花盈盈笑。
君看玉龙山上雪,
春风不曾到山头。
春雨尽日似轻愁,
春光春水两悠悠。
古潭莲花烂漫开。
谭庆雪山影倒载。
剔透晶莹含春色,
仙姿妩媚寻春来。
四季如春无寒暑,
一段冰魂做傲骨。
春风春雨弄春柔,
碎玉飘零蝴蝶舞。
何须到处觅胜境,
春城春城是乐土。
第二天,我吟味没有尽兴的诗意,怀着一展身手的信念,回到了今后将给我种种机会的北京。
1995年7月 开始于井冈山完成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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