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顺江而下的客轮在与我们擦肩而过时,三层舱里的旅客都拥到面向我们的一侧在惊奇地观看。这时,我又听到“回舱位!”然后,对面船上的船员一窝蜂地出动连推带拉把旅客轰进各个舱门,接着叭叭一阵锁门声把舱门紧紧锁住。这时,我们当中的一位同事说:“你看,在大乱之中,就得这么干脆,否则人群涌向一边,船就要翻了。”
然而,这条轮船并没开走,而是靠了过来,两边船员互抛绳索,再搭跳板,把我们这条船上的乘客全部接过去。
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再说,这几天,我们和船员已感情笃深,哪能各人顾个人。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也是一段缘份。这时大副走了过来说:“刘船长命令咱们都撒!”一条小船把我们和几位船员接了下去,当这条小船驶离这出事的轮船向着重庆开去时,只见刘船长与女报务员小陈站在船台上向我们挥手。刘船长严肃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江风吹着他的头发,更显得他的沉稳和凛然,报务员小陈一边挥手一边擦着泪水。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脑海中,一位船员激动地在我耳边低语:“在任何时候,船长与报务员都必须坚守在自己岗位上,别看这时还没事,这条轮船底舱已经撞破了一个大口子,正在进水,虽然靠岸了,但说翻就翻!”
我们怀着无法言述的心情,驶离了他们,船上悬挂的呼救信号旗,呼啦啦地飘着,船长与小陈身影越来越小……
大约一年后,我们在拍摄工作中,曾在川江轮船上无意中遇见了刘船长,他说是去看望一位师兄。见了我们的面,握住我们的手,头不住的摇着,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而说,我们绝口不提往事。
以后每逢我坐船时,就会不由得想起川江的那一幕,想起那些可爱的船员,尽管我们天各一方。
人生相聚是缘份,分别也因着缘份。再相见是缘份,不再相遇也是缘份。缘尽于此,情却永存。
在我与杨澜主持的节目中,有一次涉及一个关于船长职守的问题,如果一条船遇到险情,只有一条救生艇,船长能否先离船去寻求外援。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各执一端,相持不下。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两个场景,一是80年前的冰海沉船,泰坦尼克号的惨案,我看过根据这段海难拍摄的故事影片《冰海沉船》我记得最让我动心的是设计师的戏。当这艘触到冰山的客轮正在下沉,女人、孩子首先被送上救生艇时,这艘船舶的设计师,却正在船舱中沉默独坐。这时一位船员冲进来,请他上甲板,准备逃生。这位设计师平静地说:“请你转告我的家人,我没有贻笑大方。”既没有悲壮的举动,又没有感人的言语。而身外的一切惊呼惨叫、手忙脚乱、勇敢与怯懦、献身与自私、镇定与心慌、大度与猥琐、高贵与卑贱、在死亡面前—一照见了原形、本质和道德修养。这位设计出这艘前无古人的豪华游轮的设计师和所有船员乘客一样,作为首批乘客曾享受过那启航时的新鲜、愉悦和旅程的舒适,如果,安全抵达目的地,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了一个永远值得记忆的话题。不幸的是,这个“如果”被巨大的浮冰粉碎了。幸免于难的人,不幸遇难的人,本人与他们的亲人,都有了更复杂、更深层的回忆而这位设计师却决心与他的伟大作品同归于尽,因为这是他的成果,也是他的生命。他不回救生艇的不足,而舍已为人,我想即使大家都上了救生艇,他也不愿独生。为什么,我不知道。
另一幅鲜明的形象,就是那次川江的历险如果在那时出现了惨重结局,那或许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回忆了。幸运的是,船触礁而未沉。船上的乘客与船员都撤离了,而最后留在船上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船长与报务员。他们当时没有把握认为这条船没有沉没的危险,但职责所在,他们是准备与这条船同生共死的。我记得,当年在船上与船员聊天,几位船员忽然站起,走向船舷,默默伫立。后来,一位女孩告诉我,这里是一艘客轮遇难之处。涛声拍着船体,拍着两壁悬崖,女孩子的眼泪在闪动,她后来又告诉我,那遇难船上的船员是他们的好弟兄。
于是,我在节目的串场中,讲述了这一情节,讲述了我看到一的一位普普通通的船长,在危急时的镇定自若,那时,他完全没想到他自己,他对我们道别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没把你们送到。”
我不知道刘船长和小陈看到这个节目没有,他们的亲友、同事一定有人看到,一定有人会转告他们。那是我深深的怀念,也是我深情的祝福。
人生犹如行船,说不定还会碰上暗礁,但且莫说我有无办法躲过,即使躲不过,我也会以刘船长,以文弱的小姑娘小陈为榜样,面带微笑,从容镇定。
既然,过去的激流、险滩已渡过了,那十年动乱,留在心头上的阴影,一切的不平、怨仇,在通过三峡时,一部分已被江风江水涤荡,一部分也为船员、船长的言行所化解。自然,他们也有他们的各自烦恼,人生的航船注写不仅是载着欢乐、幸福,也同时会带着烦恼与不幸在前进。
在四川,我们天天奔波劳累,晚上聚于灯下,有时闲语,有时共同读书、写作。
进了天府之国,首先感到的是人际的温暖。我想,那时正值十年动乱后的拨乱反正之际,每个人在本单位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接触到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乡人,又可以无拘无束地交谈,自然创造了一见如故的亲密的气氛。,
唯—一次,双方都有点责任的小小不快,也在很短时间内解决了。
那时,中央电视台记者外出采访,第一个规矩是,持本台采访介绍信,投奔所到地区省、市、县委宜传部,汇报情况,请对方协助安排食宿,一切费用自理,回来按标准额补助和报销。外出时间长一点儿,从嘴里省下几个钱,买点土特产带回,分赠亲友。这次,一位剧组同志前去联系工作,宣传部一位同志接待。据说,双方这样开始了谈,或许有演义色彩。
记:这次派我们外出来宣传贵省大好形势。
宣:欢迎,欢迎。
记:食宿倒不麻烦您这儿安排了,我们自己解决了。
宣:那好,那好,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记:我们需要一辆车。
宣:车!什么车?
记:汽车,小汽车。
宣:同志呀,你要知道我们的领导上下班都骑自行车,你们这些记者就是事儿多,要什么小汽车。还有××报的记者,住在执行所嫌乱,要我们给他换住处,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享受的?!
记:你们领导上下班骑自行车,我挺感动,我们老台长在延安出入几十里山路骑的是毛驴。可是四川这么大,要我们骑毛驴怎么工作。再者,我们人并不要挤进汽车,可是我们这套设备几十万元,要有个闪失,我们怎么交待。至于您说的××报社记者,我们不知是哪位,人家写东西,希望有个清静点儿的地方,这还是报道贵省的需要,我看也不过份。这样吧,我的要求您给转达一下,我回去听您回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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