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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七八

  “妈,家里买房盖房的钱够吗?”

  “够,富富有余。说起来,房子的事办得挺痛快,你大爷一点没难为咱们。他说这所房子是马车行挣的,里面多少有咱们一份,让我看着办。我不懂行情,请人估价,让我给四百元。李掌柜的北屋两间铺面房单算。给了二百元。西屋李老太几位,每家也都给了搬家费。大伙都挺高兴。咱们困难的时候,街里街坊的,大家没少帮咱们的忙。我跟他们说啦,等房子修好了,接他们一块来热闹热闹。这阵子盖房,事儿太多,出不去;过一阵,我真得去看望看望他们……”母亲一口气说着,我专注地听着。

  姐姐拿来了瓜子等年货,这个话题才算岔开。我抬眼向外望去,借着月光,瞧见没上漆的门框、窗框,就问道:“妈,您想把大门和窗户漆成什么颜色?”

  “原先想漆大红柱子、绿窗户,一打听红漆太贵,我想将红色改成栗子皮色,门框上起金线也挺漂亮,价钱就便宜多了。”

  “可是不如‘大红门’好看。我看,贵就贵点吧!’说着,我又用眼睛征求哥哥的意见。他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九十九拜都拜了,最后这一哆嗦,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话不能这么说,盖房子的事儿不同别的事儿,不能将就的地方,一点也不能含糊。要不,以后不是塌就是漏。太讲究,就不必了。漆颜色不就是为看吗,虽说眼下的日子一天好似一天,别忘了,咱们一点家底也没有。哪儿不需要钱哪?钱,你挣得不易,咱们处处还得省着些,说话你就二十五岁(虚岁)了,该张罗着把‘事儿’办了,还有你哥哥,都得用钱哪!”

  母亲的话有理。她真是一位勤劳、能干、有生活知识、心地善良的好母亲。听到她说该张罗着给我“办事”,哥哥姐姐都笑了,我的表情有些个不自然。母亲见状又说:“提到这儿啦,索性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事呀?”

  “我……我……我没想……”

  “妈,甭听他嘴上说,他箱子里的花衣料……”二姐也插言打趣。我没等她说完,就抢着说:“人家都说上海的衣料好,我是买下来准备着……总归用得着哇!”

  “别争了,说真的吧,早点把事办了,家里才象个人家。”母亲郑重地征求我的意见。我只好说:“不忙吧,我等着和我哥哥一块办吧!”

  “别等我,别等我,我现在谈不到这个。”哥哥连连摆手,他又说:“这些日子,我学拉胡琴入了点门,我想让你给我托人拜个师傅。”哥哥的事情,一直令人发愁。他这些年来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事由,闲散在家;跟我几次外出,也不是常事。听说他这半年喜欢拉胡琴,我很高兴:“你真要想学拉胡琴,太好了!将来咱们哥俩合作,还有的说吗?拜师的事容易,不知你想拜谁呢?”

  “想拜张九先生。”

  “噢,阎世善的岳父。好办!我天津演出回来,就去说。咱们去东北,他又认识你,估计没问题!”

  “他的事儿要是解决了,我就去了一块心病啦!”妈妈说。

  夜深了,哥哥姐姐们都各自休息去了。妈妈催促我:

  “天不早了,睡吧:明天又得上火车,晚上还有戏!”我掏出怀表一看,两点半了。

  “不想睡,睡一会儿就得起,更难受!我今儿个跟您补熬年三十的夜,我好几年都没在家过年啦!”

  “那也好!索性咱们娘儿俩说个痛快。刚才人多不好说,这会儿清静,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听听。”母亲眼盯着,等我回答。我只好说:“我是想,房子盖好,攒一笔钱作为拜师的费用,拜了师再……”妈妈明白了,她笑了笑,顺手提起炉上的壶,往碗里续上半碗水。我接过水壶,又把它坐在炉子上。妈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

  “你是打算先立业,后成家。妈也不是糊涂人,听了,只有为你高兴。可是,你还差五天就二十五岁啦,不能再拖喽!结婚的钱足够用,结了婚不碍你攒钱拜师,也了了我一件心事,你说呢?”

  我没好意思说什么,站起来,将炉子上吱吱作响冒气的开水壶拿开,看了看火,不该添煤,只好又将壶坐上。我觉得嗓子干辣干辣的,便将壶盖拿开,弯下腰,张开嘴往里吸蒸汽。妈妈见我没有回答她的意思,有些不高兴了,轻轻地责备我:“你总是这么拧脾气。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反正话是提给你了!”

  我一边哈湿气,一边冲母亲做了个鬼脸,说:“我听您的,您看着办吧!”妈妈笑了,我也笑了。

  “你这是干什么?”

  “我嗓子发辣,吸点湿气,润润。”

  “桌上有的是苹果,你多吃几个,败火,嗓子就不辣了。”

  我拿出在上海买的水果刀,给母亲削苹果皮。

  “您看着,我能将苹果皮削成一整条下来,这也是在上海学的,上海人吃果子,都削皮。尤其吃地梨,咱们叫荸荠,他们先把皮削下来串成糖葫芦样,再把皮套在荸荠上,等荸荠吃完,皮成了一个个小圈圈。”苹果削完了,我将皮提起让母亲看看是长长的一条之后,将苹果给她递过去。母亲接过削得白白的苹果,笑得合不拢嘴。

  “也就是现在,你舍得削皮;再早,能舍得吗?”

  “是啊,以前哪有钱吃苹果。好容易吃一个,还舍得削皮?也不懂什么叫削皮!”我又开始为自己削。母亲咬了一口苹果,说:“这苹果削了皮倒是好吃!”她吃着、吃着,脸上没有了笑容。我马上意识到,准是想起大姐来了!大姐病成那个样子,我转遍大街,买来两个小苹果,竟让瞧香的巫婆骗吃了,真可恨:如果大姐还活着,过上如此舒心的日子,该多高兴啊!想着,我不由心头一酸,急忙控制住了。我得用别的话题岔岔,不然,母亲肯定又会伤心了。

  “妈,刚才我忘了给您讲上海‘大世界’了。那里一进门放了几块镜子,把我照得别提多寒碜啦!”我把哈哈镜、什锦京剧等等都讲给妈妈听,很快,妈妈就让我给逗笑了。

  “将来有机会,我也去逛逛大上海,逛逛‘大世界’,照照哈哈镜!”

  第二天清晨,我告别了母亲,赶至天津演出。由于火车上受了风寒,初五,我与陈少霖演《失、空、斩》时嗓音失润。散戏后赶紧吃药。初六,我与吴素秋演《别姬》,嗓音已大见好转,但不如已往。我自己很不满意,观众依旧极为热情。

  去年,一天饭后,我在三里屯使馆区散步,一位老同志过来问我:“您是不是姓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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