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余先生家门庭若市。廊上、廊下、屋里、院内已摆好不下二十桌酒席。众多的贺喜客人,有的穿长袍马褂,有的是西服革履,还有衣着华丽的太太小姐们,令人眼花缭乱。
余先生的管事李玉安做总招待。在他的引导下,我到北屋客厅里给余先生贺喜。
北屋客厅内也是宾客满座,笑语喧哗,一片喜气。余叔岩先生的戏,入科前后,我看过不少,但真正见面接触,这还是第一次。老先生穿着簇新的袍子、马褂,坐在迎门的硬木椅上,虽是面色有些黄白,略带病容,但两眼却射出振奋而深邃的目光。他看上去文质彬彬,不象是位演员,颇有官宦的气派。少春欣喜内含,在旁垂手侍立。他那合体的蓝色团花袍子和黑马褂、乌黑光洁的分头、锃亮的皮鞋,映衬得他更加英俊。
我刚走到门口,被少春一眼看见,忙向余先生介绍。
“世海,是富连成的学生罗!那天《恶虎村》的大大个(相濮天雕,大大个是我们一个惯用的称呼)就是你演的吧?”
“是,您多指点!”我十分拘束。
“你那大刀花起蹦子的下场,是钱(金福)派的路子呀!念白又很象郝老板的味,不错!”
能在这样的场合,受到这样一位有威望的艺术家的称赞,我感到非常荣幸,但也有些尴尬。
“这孩子出了科,在我那儿呆过几年。他挺有心胸,很见起色,混得不错了。”尚(小云)先生在一旁插言了。他穿着一身浅色的西装,中分式的分头,显得格外精神。
又来了几位客人向余先生贺喜。我被尚先生叫到他的身旁。
“好小子!我正要找你呢!你把《别姬》给我们荣春社的学生说说。”此时,尚先生已经成立了荣春社科班。
“好,哪天他们有时间,您随唤,我随到。”
“祝贺!祝贺!”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首一看,郝老师来了。他迈进门口,拱手向余先生祝贺。余先生起身相迎。
“祝贺您喜收贤徒!”
“您一向不太参加这种热闹场合,今天居然将您给惊动来啦!深感不安!”余先生说话声音不大。
“后起之秀,拜在您的门下,余氏艺术有望,可喜可贺,自当前来!自当前来!”郝老师的声音很洪亮,而且说得一字一板,非常认真。
“哟!快听听,你们这位花脸老先生,说话总是这么咬文嚼字的,是刚从洋学堂里听课出来的吧?”坐在右边茶几旁的荀(慧生)先生指着我,高声评论郝老师。荀先生平日说话与他在舞台上念“京白”,基本上区别不大。这几句话引得所有在座的人都哄堂大笑。郝老师也莞尔一笑。并不争辩。
余先生笑指荀先生:“慧生说话总是这样诙谐风趣。”荀先生爱开玩笑,是众人皆知的。
爽快的尚先生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紧接着向荀先生说道:“你呀!说话老是不忘你的姓!”又是一阵欢笑。尚先生指的是,荀字少一横(苟),便是“狗”字的谐音。
这些老前辈,当初都有着多年同台合作的基础,相聚一起,不拘言笑,很是随便。而在座的程(砚秋)先生和马(连良)先生,同这几位前辈相比,较为年轻,他们只是随和地点头微笑,并未插言。
当时,郝老师已经不常活跃于舞台了,一些老相识们都纷纷向他问好。郝老师一面不断地应酬着问好的人们,一面信步走出客厅。
我自从十四岁那年,去郝老师家拜访后,一直没有与他闲谈的机会。我料定少春拜师的盛会,无论是余先生的面子,还是李桂春先生的面子,郝老师都肯定会来的。我准备了很多要说的话。机会来啦,我赶忙过去,向郝老师施礼问候。郝老师依然对我非常热情。
“几年不见,真长成大人的模样了。有二十岁了吧?”
“二十二岁啦!”
“好哇!你台上也很见出息!”
这句话给了我勇气,我说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您那天看了少春的《骂曹》和《两将军》了吧?”
“看了。少春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你演得不错,武功也很有基础。”郝老师是指我在《两将军》中演前部张飞,扎靠走“马趟子”而言。
“您,您要是有时间……请您教教我!”话说出来了,我的脸也红了。
“我是想给你……”
“哈,我听说你来啦!尽顾在那边忙了,照顾不周,不要见笑!”李桂春先生兴冲冲走过来,打招呼。他瞧了瞧郝老师,又瞧瞧我,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李老先生今日了却了多年的心愿,由里到外透着那么高兴,本来就是十分爽快的人,今儿个更是快言快语。他这一笑,郝老师也笑了,我明白李老先生看我们这一眼的含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真的,老弟,今天,我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多年不见,宛如一晃,您李家后继有人,我钦佩,羡慕之至!”
“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哪!’
说着李老先生拍了拍我肩膀,话锋一转,认真地说:“这孩子真有心,很多地方学你,还真学出点门径。那天,他演完《骂曹》我就夸他。我所看到这出戏里的曹操,都按一般的配角演。他演得不一样,脸上的神气,听鼓的那几步走,对了,你也看啦!你说象不象你?”郝老师没有回答他的提问,笑着问我:“你跟谁学的?”
“我跟您学的。”郝老师听了微微一愣,我接着解释说,“那年,您和高大爷(高庆奎先生)在华乐园演日场,大轴子是《骂曹》。我们‘富连成’接演晚场。大队去得早,正赶上看您这出,就糙学过来了,动作也不准确,您别见笑……”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