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三十五 赴盛会 恭听赐教】
前面提过,李桂春老先生父子有件心愿,就是想让少春拜余叔岩先生为师。这可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呐。
余叔岩先生是名须生余三胜之孙,著名青衣余紫云之子。幼年随演祖父的剧目,后又拜谭鑫培为师。他学谭而不拘泥于谭,创立了独树一帜的“余派”,是继谭鑫培后京剧老生的奠基人之一,对后来须生的唱腔、表演有着深远的影响,是一代卓越的表演艺术家。余叔岩先生对收徒一事极为慎重。谭富英、杨宝忠、吴彦衡等称为弟子,都因余先生与其父辈交好。杨宝忠之父杨小朵,吴彦衡之父青衣吴彩霞,都与余老先生同台多年。谭富英是谭鑫培之孙,余先生又是谭门弟子,所以情面难却。风闻余先生曾直言不讳地对谭富英同志说过,你和我在叹念方面搭不上勾,有了“谭”字就足够你“吃”的了。所以这几位都不过是其挂名弟子,并未得其真谛。颇得真传的倒是位银行界的张伯驹先生。说到此处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还是我在科班时,一次,张伯驹先生家中办堂会,约我们富连成做底包。这天的大轴子是一出群英聚会、不同凡响的《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主演者,是这位与余先生交好甚厚的张伯驹先生,他饰诸葛亮。余下的配演者可不是寻常人物。国剧宗师杨小楼先生串演马谡,余叔岩先生扮演二路老生角色——王平,著名小生程继仙扮演底包小生所饰的持 (黑参)胡子的马岱。著名老生王凤卿饰三路老生应功的赵云,名净裘桂仙饰司马懿,名武二花钱金福老先生饰张部,名丑王长林、慈瑞泉饰老军。这种“超级”的演员阵容当然是靠余老先生和张伯驹先生的面子和同行义气,否则绝难形成。
为了看这出好戏,我也费了相当的脑筋和气力。我在这出戏里没有“活儿”,得在“大轴子”将上前,随科班大队回富连成。我很着急,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躲藏的好地方——大衣箱案子底下。这是富社学生们演出时藏身睡觉的宝地。对我来讲还属初次进“巢”。我一听说要集合大队回社,乘忙乱之机,“唧溜”,就钻到衣案底下,被下垂的桌布遮掩起来。大队走后,我再爬出来,放心地主看戏。
我记得,张伯驹先生临上场前,余叔岩先生亲自给他正口面(胡子),足见二人关系之密切。张伯驹先生的“余味”十足,四声音韵也颇讲究。遗憾者声音太小,我在下场门扒开台帘,竖起耳朵,才能听清。这场精彩演出,至今记忆犹新。
少春拜余叔岩为师的事情,李桂春老先生先托万子和出面,请李宏春先生帮忙(这位李先生就是现在中央乐团团长,名指挥李德伦同志的父亲,他与余先生交好),李老先生看了少春的演出后,热情相助。为把事情办得更有把握,他又请了一位“余迷”张二爷,一同向余先生提及拜师之事。余先生已耳闻少春演出深获好评,答应看看演出再作定论。
余先生从不到戏院看戏,这次他能亲去看少春的演出是件很不简单的事哩。当老先生看了《恶虎村》、《打渔杀家》双出后,见少春功底雄厚,唱、做、念、打兼优,是罕见的文武全才,岂有不爱的?余先生高兴极了,当即表示:“好,难得他戏路如此之正,我开山门!”
就在择取黄道吉日,举行拜师仪式其间,又出了一段小插曲。
少春在华乐戏园演出《金钱豹》、《真假猪八戒》双出,少春前饰金钱豹、后饰猪八戒。《真假猪八戒》就是变相的《盗瑰铃》。
猪八戒所唱的西皮导板、原板的每一句唱词和唱腔,都是从别的戏的导板、原板唱段中摘出凑在一起的。这类剧目在当时有着相当的号召力。
演出前一天,余先生从报上看到了广告,将少春叫到家中。
老先生明确地说:“你的条件很好,文的、武的都行,这是好的。当初,你师爷爷(指谭鑫培老先生)曾一度是武生。我呢,给畹华(梅兰芳)的老太太办生日,能反串《艳阳楼》的高登,没武功行吗?但是,你在一个晚上唱一文一武双出,我不同意。让观众从哪个角度来欣赏你呢?你的精力也势必分散,不如集攒力气演一出效果好。双出意味着什么呢?演一出分量不够,再饶一出戏?这和绸布庄的‘老尺加一’有什么区别(旧时布店为了推销布匹,声言买一尺布,可多饶给一寸,买一丈,多饶一尺,这种大甩卖,实际上是做生意的一种手段)!艺术是千锤百炼的精品,不能大甩卖!你既拜我,我就得过问你的艺木。以后,不要在一晚上演一文、一武双出。
“还有,我不愿见你演《真假猪八戒》这类戏!当初,《盗魂铃》是你师爷爷(谭鑫培)的一出拿手戏,我就不学,也从来不唱。这种戏不是艺术,是‘什锦杂耍’。每出戏的好唱段都是费一番功夫琢磨出来的,不是东摘西凑凑成的。艺术不是‘拼盘’,我不吃这种‘拼盘’,也不教你‘拼盘’,你更不要卖‘拼盘’!”
师命不能违,少春从余先生那里回来,急忙找管事人陈植龄商议。陈建议《真假猪八戒》由我替演。二人又同来找我,我答应来解此围。在科班时,盛章师兄演二本《安天会》(即《高老庄招亲》),我曾在剧中扮演猪八戒,也有这种“拼盘”式的唱段,所不同的都是由花脸唱段组成,比如:导板是《铡美案》中“包龙图打座开封府”,原板第一句是《锁五龙》中单雄信的,“不由得豪杰笑开怀”等等。因此,这场戏演来算是驾轻就熟了。
回忆余叔岩先生的这番见解,确是独有见地,高人一筹。尤其是对艺术的严肃态度,对那类荒诞剧目的批判,我是深深佩服的。
*
一九三八年的金色季节里,少春在格树上头条余先生家中举行拜师仪式。
下午,我从前孙公园刚刚走进西草厂,就看见许多出出进进的人力车、马车和衣着整齐的人们,拥挤在东椿树胡同的狭窄胡同口旁,使这条平日安静的小巷一片喧嚣。我拿出闪、转、腾、挪的功夫,总算穿过这条窄胡同,拐进椿树上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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