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少春在《打金砖》中扮演沉溺酒色的无道昏王,更有独到之处。以往,这出戏叫《上天台》,我曾见学前辈孙菊仙派的时慧宝和著名女老生李桂芬演此戏,是一出完完全全的唱功戏,都不带打金砖。李桂春老先生将此戏做了很成功的改动。少春将刘秀穿帔、戴九龙冠的服装,改为穿蟒,戴王帽,比较合乎在金鸾殿的皇帝身分。唱词也由原来的“言,前”辙改成余派最常用的“人,辰”辙。尤其《太庙》一场,彻底突破旧演法,在只有唱功老生才能胜任的繁重的唱功戏中,为了表现刘秀错杀姚期等功臣后,被他们的鬼魂“活捉”(解放后改为患精神分裂症的病态反应)的情形,增加了“踹腿吊毛”、“硬僵尸”、“倒叉虎”等跟头,揉合在表演之中,却又丝毫不带有武生翻扑、卖弄技巧的感觉。可让观众清楚地明了,这位汉帝刘秀乃是弱不禁风、神魂颠倒地自然摔倒昏厥。这使观众耳目一新,有的人张着嘴看得入神,都忘了鼓掌。有的保守些的戏迷不禁为少春发起愁来。愁的是,连着看了他几天演出,不知将他排在文武老生、武生、长靠……哪一行当更合适。“愁”得好啊!这充分说明少春的高超的艺木;打破了行当的界线,展示了文武全才的艺术前景。
由于是临时合作,我俩没有排生、净并重的对戏,剧目是围绕少春自己的特长而定。我陪着他演,所饰角色都是配角,但我都是认真严肃地对待,将这些戏都作为自己的正戏来演。准备时间很短。我抓紧时机,在符合剧情、不在戏的前提下,设法发挥自己的特长,增加必要的艺术手段,使所演人物在舞台上有一定的力度。就以演《闹地府》的判官跳判为例吧,我在科时学过《火判》,有一定基础,出科后,演《九曲黄河阵》的赵公明跳“财神”、也有诸多借鉴之处。但这次为了演好《闹地府》的判官,我特意又请韩富信师兄帮助丰富提高,采用了“喷火”技巧。他也热情地借给我火桶子。这是一个一寸多长的圆形桶,顶端都是小孔,类似装胡椒面的瓶子。里面存放烧好的纸灰。烧纸灰也是技术,必须火候恰当,否则难以点着。上场前,将点燃的香头放在火桶内,含入口中,通过口腔呼吸,使香将纸灰重新点燃,并随时用气吹着,不使火熄灭。上场后,需要喷火时,轻轻呼气,火星喷出。功夫就在一口气地只呼不吸,只要用嘴一吸气,就会烫嗓子。
判官吹火后的四句定场白,我借用师大爷叶春善教过的《火判》中“狰狞侠烈满空庭……”几句,随着词意添了很多“判儿”的舞蹈动作。功不负人,竟也两处获彩!
我扮演《八大锤》中金兀术时,采用蛮硬的念白和棱角分明的身段动作,揭示这一番将蛮悍、凶、猛的性格。第一场兀术登高台点将发兵的步伐,我借鉴郝老师的台步,使其具有欲吞中原、一得意忘形的狂傲姿态。为配合少春由陆文龙接演王佐的换装赶场需要,增加一场兀术设宴给陆文龙(高维廉接演)庆功。这里,我为兀术精心设计了一段“导板”、“原板”的西皮唱段,从而改变了番将在舞台上尽喊“巴吐噜”、“杀”、“啊”的简单化表演,丰富了金兀尤的舞台形象。
观众们在看我演过曹操、霸王之类的角色后,又见我演这些角色,不仅没有看轻我,反而更增加了对我的了解和喜爱。同时,我也受到了李桂春先生的器重。
绿叶,要真正起到陪衬红花的作用,是必须下一番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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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中国大戏院开办夏季游艺会。约请我和少春参加。
中国大戏院一楼剧场上演京剧,二楼休息厅演电影,屋顶凉台是杂耍(就是今天的曲艺节目),有常宝堃(小蘑菇)、赵佩如等人的相声,小彩舞(骆玉笙)的京韵大鼓,王佩臣的乐亭大鼓等等。观众买一张两角通票,可以任意观看,但要看京剧还必须再花四角。即是如此,票价依旧比往常便宜,我们的包银也就相对减少。少春为闯名,不计较包银;我很愿意与少春演戏,也就答应下来。
为期一个月的游艺会期间,演出之余,我们一起排练了几出戏。
那时,每逢七月初七,传说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民间乞巧的风俗很盛行。姑娘们为了求看自己是否手巧,于七月初六之夜,在露天放一碗清水,接一夜天露。初七中午,往碗里投放一小段席蔑或扫帚苗。它在水中的倒影如呈现剪子或针形、就为手巧。如呈棒槌形则无疑就是个笨姑娘喽。风俗如此盛行,各剧团都要排座节佳剧。我们也必须赶排一出《牛郎织女》。剧中金牛星我演很合适,少春前演喜鹊王,后演牛郎,我们从织女的前世演起。织女曾是一位乡间织布女子。喜鹊王违犯天条,玉皇大帝动怒,欲处死鹊王,鹊王不甘受罚,飞逃人间。正遇织女,向她求救。善良的织女(中华戏校高材生赵金容饰)同情鹊王,将其藏在怀内。织女是未来的星宿,雷公无法劈她,鹊王获救。其后,牛郎织女被银河割断,鹊王命子孙同搭鹊桥,以报前恩。这样一来,戏更别开生面了。少春饰演的鹊王也得以施展特长。
这种游艺会不同于平日的演出,所以,我们又排了两出老幼都喜爱的猴戏《智激美猴王》和《十八罗汉斗悟空》。《智激美猴王》就是《三打白骨精》的故事,不过剧中只将这段故事作为引线,悟空与黄袍怪斗法为主线。本子是在上海连台本戏《西游记》的原本基础上修改的。少春、世善(饰白衣大仙)、李宝魁(饰猪八戒)、赵金容(饰百花羞公主)和我(饰黄袍怪)几个人边排边改边加新点子。我和阎世善琢磨着增加一场白衣大仙给黄袍怪祝寿的场面,众小妖各显其能,然后我和世善醉舞双剑。剑套子是在《昆仑剑侠传》的对剑基础上给以增删。我穿的服装是当年李桂春先生演《盖丽君》时扮演高延赞所穿的改良靠、扇面盔,真够一怪。特别要介绍的是少春在这出戏里又创绝活。孙悟空扮做女装,要去黄袍怪洞穴探听虚实。下场门处立起一座三米多高的“塔”,塔的每一层都画有黑色塔门。但两米高处的那个塔门是个洞,内遮黑布。
台下看去,此塔门和其它门并无不同之处。少春平地起“窜毛”,“嗖”地一下窜入这个塔门,跃入洞中,这可比翻跟头过城的难度大多了。要知道塔门的大小,只容他的身子笔直而过,窜毛的范儿既要高,还要准,没有过硬的基本功是不可能办到的。此戏一直演到解放后,不下百场。少春这招从未失误过。孙悟空化成女装进入洞中后,与变成丫头的猪八戒一起将黄袍怪灌醉。八戒说:“猴哥,咱们该动手啦!”悟空随着“动起手来”的话音翻过一个“小翻”,刹那间那个千娇百媚的假公主百花羞不见了,悟空恢复了原貌。观众发出一片“啧,啧”之声,经久不息。我清楚少春的假脸、头套、褶子、裙子是连成一体的,可是他能在眨眼之间连翻筋斗,将这套装扮卸去,真是变幻得干净、利落。我“醉”在帐中多少次地观看,竟然也没看出破绽在什么地方。少春这身绝技,到目前为止,仍然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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