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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

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五五

  戏,总算演完了。盛藻哥、陈丽芳先行一天赴沈,给当地有权势的人物去送礼拜客。晚间,经理前来送行。他若无其事,满面春风地给我们道辛苦:“辛苦,辛苦,大家辛苦,我们剧场的弟兄们让我代向大家致谢,有劳各位的关照……”我们一肚子火气,哪里听得进他的这套,没人去搭理他,只有王慎之和盛荫与他搭讪。

  他们走后,我们无事早休息。睡梦正浓时,乓!乓!乓!“老三开门,老三!”我被敲门、喊叫声惊醒,迅速下床打开房门。盛藻哥用手绢捂着脸,扑进房门,趴在床上痛哭。陈丽芳趴坐在对面床上,浑身打颤,面无血色。盛荫双手抱头伏在桌上,一语不发。

  “你们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没上火车呀?”

  “出什么事啦?快说!”大家被搞得莫名其妙,预感到祸事的降临、急急地追问。

  原来,经理将他们送到车站,就先行告辞而去。他们自去车站入口处检票,迎面走来几个军警。

  “谁叫李盛藻!”

  盛藻哥见他们一个个横眉立目、气势汹汹,连忙满脸陪笑应声:“我。”

  “啪!”“啪!”“啪!”军警一句话没说,走上前来,伸手就抽了盛藻哥几个嘴巴。盛藻哥被打懵了,王慎之、盛前忙过去将他扶住。质问军警:

  “你们为什么打人?”

  “为什么?问问你自己,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想走?没那么容易:我们哥们的钱也不是容易挣的!”

  “你们的行李、戏箱不能运走,都给我扣下!”说完扬长而去,盛藻哥三人受侮而回。

  盛藻还在痛哭不止。他在科班里,从小天赋条件好,禀性聪明,身体又瘦弱多病,叶春善师傅对他特别另眼相待,七年时间没碰过他一手指头。此回,无端地受到这样的欺打凌侮,他怎能不失声痛哭呵!

  其他几个房间的人也被惊动过来了,大家义愤填膺。我们几个年轻人拍桌、跺脚,大声疾呼,急着去找军警们评理算帐。年龄大些的先生们,摇首长叹,安慰盛藻,劝阻我们不能采取行动,以免事态扩大。

  正闹得不可开交,那位经理匆忙而入。

  “诸位受惊了!诸位受惊了!”他拱手在屋内转了一周。

  “事情我都听说了,怪兄弟我照顾不周,我给诸位赔礼道歉!”他又连作了三个揖。

  “他们无理打人,不能容忍,欺侮咱们官地面没人吗?哼!”说着,他满面怒气,又将胳膊,又挽袖子。见我们无人搭言,顺手摘下头上戴的皮帽子,搔了搔头皮,又换了另外的腔调:“不会呀?戏票早就送去了,关照过啦!”停了停,又接着说,“诸位若是信得过兄弟,兄弟就去找他们评理。诸位是我约来的,他们这样无理,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北平过角儿呀!”他这番话,我们并未深信,但总算是句公正话。对于他肯出面与军警论理,我们颇有感激之意,企望着经理有更硬的门子,能压压地头蛇,出出这口恶气。

  经理走后,好容易才劝盛藻哥止住哭声,让他洗洗脸,大家各自休息。我的眼睛困涩得厉害,可又睡不着。唉,真是黑夜漫长盼黎明啊……

  上午十点,盛前、慎之二人去找经理听口话。中午已过,两人才象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二人与大家相对愣神,沉默不语。大家很着急,一再催促,盛荫兄双眉紧锁,长叹一声说:“经理说,军警们嫌戏票送得少,上司看了戏,他们没看到。因此才怒打盛藻。军警们扬言,不看足戏,不给他们赔礼,不许我们离开哈尔滨!经理替我们与军警达成协议:要我们更换新剧目,加演七场,请车站的军警和家眷看足、看够。余下戏票卖出,用这笔钱筹办酒席、礼品作为赔礼道歉!”

  “你们答应了吗?”这样的屈辱“条约”,万万不能同意,我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句。

  “太欺侮人了,我们哪肯答应呢?好家伙!经理还是那出戏,马上又变了脸,他说,‘你们答应,我就帮到底,你们不认可,也不强迫。不过,再惹翻了他们事情就更不好管了。你们是直接找军警辩理,还是另请高明出面调解,你们哥几个自己商量吧!”

  大家的肺都要炸啦:经理哪是去找军警评理,分明是继强行续演之后,又施手腕与军警勾结、狼狈为奸,做好活局子(圈套)坑害我们。我气得“火冒三千丈”,两眼迸金星,大声疾呼;

  “豁出半斤八两,跟他们拚啦!”

  年轻些的也都愤愤不平地叫嚷着:

  “告他奶奶的,官司不打完。请爷爷离开哈尔滨,我都不走了!”

  “要命有一条!演戏绝不能!”

  大家虽是满腔愤恨,但是,也都清楚,现在矛盾的双方已经不是我们和剧场经理,而是与军警了。这些家伙倚仗日本人的势力,为非作歹,无所不为。他们打盛藻,就是强迫我们入他们的圈套。不服嘛,他们还可以任意给戴个“莫须有”的罪名,置人于死地。我们意识到,在家中所顾虑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避免事态的扩大,只得强压怒火,又演了七场戏。每天,他们只付给我们所需的饭钱。最后,又由我们出钱、经理出面,请军警们吃了“赔礼饭”,才将我们送上火车。大家忧心忡忡,深怕中途又出变故。

  火车开动啦!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出:“哎哟,老天爷!咱们可离开这儿啦!”

  *

  沈阳共益舞台的半月演出,也很受欢迎。孙楼东(楼东是当地对戏院经理的称呼)点名要求我演《连环套》。我们一行人中没有武生,他特约了一名当地女武生陈麒麟。她扮相英俊,身高威武,嗓音也很洪亮。几次说戏,我将剧中节骨眼的细致表演给她讲清楚,演出较圆满。孙楼东要求续演,王慎之等婉言辞谢。我们星夜兼程地从沈阳赶到大连,本想多演几场,以补哈尔滨的亏损。然而,第一天打泡就是四成座。至第五天,天降大雨,剧场内寥无百人,被迫停演。盛荫垂头丧气地哀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们听他话中有话,再三追问,才了解到,李香阁曾说:哈、沈演出结束,望早返大连,春暖花开日,上座率会更好,肯定有好钱赚。王慎之等考虑:在大连若能维持半月,七成座,就相当哈、沈一个月的盈利,而且是三七分帐,比定数包银更得利。所以,哈尔滨剧场经理提出续演,他们一口回绝,沈阳成绩虽好,但总想早去大连,结果招来灾祸,更没想到在大连两次演出间隔太近,观众对吃“回头饭”并不感兴趣,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使我们陷入更狼狈的困境。大家无不埋怨管事人贪心,错打了算盘。正在发愁之际,想不到风波又起,正所谓祸不单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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