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曹操改穿红蟒、相纱,是郝老师改的。我们科班的肖长华先生教我演全本《三国志》时,《群英会》这一折的第一场原是曹操操练水兵,身穿红蟒,头戴相纱。‘口书’是第二次上场,所以换穿家常的便服——相巾、开氅。现在,头场删去,曹操还穿便服,气势不够,我想郝老师是为此而改的。”
“有道理,有道理。唱和身段也加得好,观众多欢迎啊!年轻有为。贤弟,你前途不可限量!”说着,他索性搬来一把椅子准备坐下畅谈。我忙提醒他:“咱俩都得听场,千万别误了。”他点点头接着说:“我们东北演曹操的戏都比较粗糙,没有你这种演法。去年,言菊朋老板来这里演过《阳平关》,曹操也是你们富连成一位叫孙盛……盛……”
“孙盛文吧?”
“对,对对,是孙盛文,他演的曹操也是很细致,很讲究。”
“当然啦,盛文哥是手把手教我的师兄,我演《阳平关》也是他教的。”
“太好了,以后,你能给我说说吗?”
“说戏,没问题,尽我所会的吧!”
后来,他对我在艺术上向他倾囊而倒很是感谢,我对他的好学精神也觉佩服,互相结下了友谊。临别,他送我很多东北特产,我也将一顶备用的相纱留给他作为纪念。
*
十八天演出顺利过去,我们受到观众和内外行的一致好评。但,事情并不总是这样顺利。
原定的最后三天演出,海报没按常规刊登“临别纪念”的广告,就已引起我们的纷纷议论。第二天后,海报公然复登我们曾演过的前三天打泡剧目。我们实难理解,寻问二位管事,了解到,经理见营业甚好,曾几次要求续演,王慎之等均未同意,此广告是经理单方作主刊登的。我们对经理强行续演的作法很是恼火,请管事会质问。
经理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你们的演出观众欢迎,续演是观众的一再要求。跟你们商量,你们就是不同意。不续演吧,观众又不肯答应,我不敢把观众惹恼哇!只好如此喽!这也是事出无奈,多包涵!多包涵!”几句话,就将王慎之、盛荫打发回来。他们考虑,事已至此,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把关系搞僵,对付着演完三场,早日赴沈。于是回言劝我们:“出门在外,这种地方别惹是非,忍了吧!何况经理说是续演三天,不会让大家吃亏的……”盛苗又挨个请求,婉言相劝,大家只好勉强应允。
可是,万没料想,刚演完第二场戏,海报上又登出再续演三天的剧目广告。大家立即找二位管事质问:为什么经理又先斩后奏再次强行续演?为什么加演的两场,戏份钱拖着不付给?二位管事也是想不可遏,安慰我们先上场演出,他们理直气壮地去找经理评理。直到戏散场,我们吃过了夜宵,他们才回到旅馆。
盛荫一句话没说,“唔唔”地先哭起来。
“你别哭,到底怎么回事?”大家焦急地追问着。
“唉!”王慎之长叹一声,委委屈屈地说,“经理说啦,他们花了一万元,把咱们从北平接来,营业又不错,难道就这么谢字不答地走了吗?咱们在这个剧场演出,剧场原来的主要演员都停演了,他们‘当老板的,不忍心白白地看着这些演员们耽误了正月的好买卖’,把这三天的收入照顾给这些演员了。还有剧场里的人和底包、龙套上上下下百十来人,为咱们辛苦了半个多月,同行同伙也该照顾,所以,再演三天的钱就是为照顾这些苦呵呵的伴们的……”
这个经理说得多么好听呀!我们完全知道这是些骗人的鬼话。不过是他们敲竹杠的借口罢了。我们等不及王慎之将话说完,就愤怒地嚷起来。有的人还比较沉得住气,劝我们静下来让王慎之把话说完。
“是呀!经理的这种无理要求,我们俩一听就急啦!哪肯答应呢,说死了不同意再唱二场,一直和他讲理。从没开戏到这会儿,谈了几个钟头啦。最后,经理变成青红脸,说:‘广告是登出去了,票也卖了,如果你们执意不演,我不勉强,到时候观众看不上戏起来闹事,还甭说砸了戏园,就是碰坏一个茶碗,也朝你们说!’他说完就走,把我们俩给焊在那儿啦!怎么办呢?我们对不起大伙呀,盛荫越想越委屈,半路上就哭了……”
“太欺侮人啦!这窝囊戏说什么也不能再唱!”
“对!说死不唱,砸了这个戏院才出气呢!我看着砸:看他们能把咱们怎么着!”
“越唱,他们越觉得咱们好欺侮!”
大家群情激奋,拍桌子、跺脚地怒吼起来。世玉拍着口袋说:“说死我也不唱,车票钱我还有,我这就坐车回家!”他转身就去捆铺盖。这句话很有号召力,顿时,就有几个人响应,七手八脚地忙着要收拾行装。房间里乱成了一锅粥。
扑通一声,盛荫双膝跪在地上,
“我求求……求……听……我说、说……吧!”盛前已经泣不成声。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个人过去将盛荫拉起来,按坐在床上。
“有话慢慢说,犯不上跪下呀!”
“我……我……说……”他哽咽得语不衔接,我给他递过手绢擦泪。他收住哭声,大喘一口气,才又接着往下说:
“我们无缘无故为他们白喝六场戏是窝火,若是硬抗,再出点事就更难办了,大伙别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啊!咱们在这儿又是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找谁说理去呀?谁,又能替咱们说话呀!兄弟们闹着回北平去,等于把漏子堆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这件事,是我给办砸了,我对不起兄弟们。事到如今,没别的路可走,我只求兄弟们帮帮哥哥,权当是给我唱几场搭桌戏,我给大伙跪……跪……”说着,他眼泪纵横,言语使塞,又要跪下,被大家急忙拦住。
见此光景,我们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搭桌戏,是演员遇到老、病、死的境遇时,同行们尽义务帮助唱戏,是演员穷途末路不得已而为之的。我们此行的演员,大都是一师之徒的师兄弟,怎能到此刻撒手不管呢?
王慎之也作揖哀求:“有补哥儿几个的那天,有补哥儿几个的那天:忍了吧:忍了吧:大家求个平安!”
大家思前想后,异乡的孤客,别无他路,只得强压怒火,乖乖地自演六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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