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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四八

  我找到范宝亭先生,恭敬地行礼后,请他给我说戏。果然,范先生满口应承。但是,戏说到一半儿我心里就直发凉。俗话说“十戏九不同”、“搭班如投胎”。同是《浔阳楼》中《李逵夺鱼》一段戏的台词,舞台调度、“插拳”变化很大,又很零碎,真不好记!亏得那时年轻,接受能力较强,平时戏听得比较多,脑子里有范先生与连昆师兄演此剧的印象,更主要的还是范先生将“结骨节”交代得比较仔细,使我心里有了底,上场也就不慌、不乱,不仅没出差错,在我出场和唱完垛板后,观众竟拍掌鼓励。和范先生有了这次交往,在重庆社,我很尊重他,范先生也很关心我。范先生和张春彦、慈瑞泉、何雅秋四人一房间,他们都抽大烟(鸦片),烟吸足之后,精神振作,非常愿意与我们闲谈。我便向范先生请教甩发功——为什么即使摔“嗓子”等难度很大的动作,甩发与“慈菇叶”、“耳毛子”也互不相扰。范先生坦率地告诉了我,“劲儿”全在脖梗上。回京后我练了一段,基本掌握了“甩发”的技巧。范先生还在船上教张世桐学《白水滩》中青面虎的双刀“下场”,在“四击头”中耍双刀花,起飞脚,接云手花亮相,真可称干净、漂、脆、冲、帅,我也随之学会记在心里了。

  在长沙的演出结束后,返回武汉打尖。耽搁数日,我们又乘火车到开封,在广智大戏院演出。范宝亭先生在这里收了武二花脸刘奎官为徒。我们参加了拜师仪式。

  我们从开封又到济南,然后才回北京,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回到北京时已过五月端午节。

  *

  赴武汉等地外出巡演三个月,只挣到三十场戏的份钱,除掉我在外的一座花消,所剩不多。用云溪母亲张老太太的话说,出去三个月,挣了一个月的钱,回到家里,钱也花光了。我离家时,家中就没有多少钱了。三个月的时间实在太长,只能东摘西借地熬日子。好容易将我盼回来,二百元钱,七下里分,八下里劈,还些门前帐,也就完了。亏得在浦口市火车站做事的二姐夫和二姐给家中寄来三十来元钱,日子才算勉强撑下去。

  这年的六月,天气炎热,二姐从浦口回京来看望我们。不想她回家就得了病,到医院就诊,经过检查,医生说她腹内长了瘤子,必须住院开刀。这个消息把全家人都吓坏了,住院开刀不是说去就去,还要一笔住院费哪!一家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二姐夫得信后,从浦口寄回一些钱。哪够呢!又去四处拼凑,凑齐二百元住院押金,总算平安地给二姐动了手术,从腹内取出排球大小的一个水瘤子,全家人长出了一口气。这笔帐未曾还清,三姐的婚期又已迫近,少置些嫁妆,也还是需要一笔钱。母亲很为难、不忍再加重我的负担,可我那时又多少有点小名气,姐姐出嫁没陪嫁,是很不光彩的,甚至会成为一些闲人们茶余饭后解闷的话题。

  我也很焦虑。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一家人相依为命。大姐为这个家呕心沥血,患病惨死。二姐顶替大姐的工作,帮家中挣钱,维持全家生活,结婚时我年岁小,还在科内学习,没尽什么责任。如今,我出科二年多,是家中唯一能挣钱的顶梁柱。这次三姐出嫁,理应由我尽责,怎能让母亲为难,让姐姐在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上受委屈呢?债,负得再多些,也一定要借。找谁借呢?我想到了华乐园经理万子和先生。此时他正在监盖新新大戏院。当我在新新大戏院工地上鼓足勇气向他说出为姐出嫁,借一百元钱时,他满口答应,而且既没提还钱日期,也没要利息。后来,只要他应了的演出,尽管我不愿意去,也从不推托。

  这个难关算应付过去了,眼看又进腊月,真不知这“年关”该怎样熬过去呀!

  出科以来,我一直坚持喊嗓、练功。除了外地巡演,即使是情绪最低沉的时候,我也从未间断。

  我每天五点左右起床,与盛利哥相约,同到先农坛城墙下喊嗓。冬天,面对城墙练念自,直练得冻得僵硬的嘴唇和全身都发热、城墙上留下一层唾液结成的冰霜。夏天,会念得浑身是汗,城墙上被飞溅的唾液浸湿。久而久之,我喊嗓所对着的这块城墙留下了一片难以去掉的唾液痕迹。

  喊嗓回来,我就到珠市口鹞儿胡同吃早点,然后步行到华乐园练功。练功的项目和在科时一样。那时,张云溪、张小杰、张世桐都在这里练功,我还与他们一起打把子、耍大刀花,还学习了一些武生所用的技巧。当时云溪的父亲张德俊老先生正在指教云溪练《乾坤圈》。(张德俊老先生在上海是与盖叫天老先生同时齐名的短打武生,响名剧是《双夺太平城》,他就是在此剧里首创了翻“跟头”过城的技巧。)

  我也跟着云溪学了一些哪吒耍乾坤圈的动作——用巧劲将因扔出去,使圈听话地滚回来,用脚勾起,圈在脚腕上转动数圈后,再将圈踢出,伸胳膊挑住,圈一下子斜持在肩膀上。还学了。恶虎村。中黄天霸的走边和跳铁门坎。不久,尚先生排《青城十九侠》,我演毛霸就用了《恶虎村》走边中的“飞天十响”和“跳铁门坎”。后来李少春排《十八罗汉斗悟空》,我饰伏虎罗汉,采用了耍圈的技巧。这些都得到了观众的好评。

  与我喊嗓、练功矛盾的是通宵排戏。我在重庆社的这个阶段,尚先生编演了很多新戏,每月几乎都有新剧目上演。所以,经常在夜里排戏。实际上,我在这些剧目中,都不饰演比较主要的角色,真正需要我通宵排练的戏是极少的。但是尚先生愿意在他排戏的时候,我们都在场,气氛越热闹,他的精神气也就越高。谁若是中途退出,被尚先生发觉。他就会说:“别忙!吃了麻花再走!”后来,只要估计我的戏不多,没必要熬通宵时,就将外衣、帽子脱放在门房,到时候找机会退出,可以不被尚先生发觉。

  尚先生每月只演八场戏,又都是日场。我有很多的空闲时间,得以看前辈先生们的演出。哪个戏院有好戏,我就赶到哪里去。

  在此期间,我看了郝老师与高庆奎先生合演的《史可法殉国》、《青梅煮酒论英雄》、《赠绨袍》、《造白袍》、《捉放曹》、《温酒斩华雄》、《失空斩》等等。看了郝老师与杨小楼先生合演的头、二、三、四本《连环套》、《坛山谷》、《康郎山》、《霸桥挑袍》、《陵母伏剑》、《野猪林》、《战宛城》、《牛皋下书、挑滑车》、《下河东》等。在《下河东》一剧里,杨先生破例饰演呼延寿、兼演大轴子《艳阳楼》。看戏那天,我恰好与尚和玉老先生同坐在庆乐园的最后一排。散戏回家又同走一段路。路上,尚先生滔滔不绝地讲着杨先生的长处:“杨老板演这出戏,是在俞菊笙(号称俞毛包)老板的演法上做了改动,俞老板演得瓷实,杨老板是巧……”

  “我和杨老板是两个路子,他的东西我来不了,我的嗓子也不如他……”尚老先生对同行的尊重,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尚小云先生爱看高腔,我也随着看了不少。如韩世昌先生的《春香闹学》、《游园惊梦》、《胖姑学舌》等。我最感兴趣的是侯玉山先生的《火判》、《嫁妹》;郝振基和陶显廷合演的《安天会》。陶先生扮演的李天王不勾脸,是老生的扮相。他每唱一段,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郝振基与马祥麟演《棋盘会》,马祥麟饰钟无盐。这是我第一次见旦角勾脸。他勾的是蓝脸,中间一个桃形,我很奇怪。回家后,我找了一本《列国志》,才了解到钟无能是个相貌丑陋、且又非常有本领的一位女子。从此我进一步理解了脸谱的作用。

  总之,看戏巳成为我学习、提高艺术表演的最好课堂。这种广开视野,多看、多学、多练的“艺术储蓄”,为我以后进行艺术创作储备了取之不尽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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