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
晨7 时醒来,独自出门观赏周围的风光。吴宅对面空地有几家草屋,住着本地人,一老妇上身袒露,下身着沙笼裙,其他妇女在洗衣晒衣,我作速写数页。
10时由吴君之佳陪我们参观菲律宾大学艺术院。大学校舍无一完屋,艺术院三楼无完壁,已废置;二楼是音乐系,底层是美术系。音乐系主任接待我们,我问了一些日本占领时期的情况。他们说日本军部曾派画家藤田嗣治和音乐家某某来过菲岛,名为“文化联络”。音乐系的钢琴,好的被日本人抢走,搬回国去,差的被军人推出窗外。这位系主任发现我问得很细,就提出中菲交换乐队指挥的想法。他自我介绍,他是菲岛交响乐团的指挥,希望到上海和北平去看看。如果中国方面有意的话,他们将请一、二位中国音乐家到马尼拉作为交换。我告诉他马思聪的一些情况,他知道马思聪的大名,颇愿见一见马思聪。
楼下的美术系正在上课。一个课堂正在作石膏水彩写生;一个课堂在作石膏木炭素描写生;一个课堂在做雕塑。此外还有商业美术一科。他们的写生架很特别,我在速写本上勾了一个图样。
全校在千疮百孔的钢骨水泥架子里,用木板和草席避风雨,与1941年大轰炸下的重庆差不多。
4 点要开船,吴君开车送我们到码头,道谢而别。新上船的旅客甚少,扩音器送出音乐,对此罗马废墟式的码头,不胜凄凉之感。4 时正,梯桥撤去,船慢慢浮开去,有两个水手匆匆赶到,缘绳而登船。
◇10月24日
香港仍用惜阴时间,船7 时泊港,天尚未大明。香港是自由港,中国乘客不检查护照,只查外国人的。一只只小艇聚拢来,赤着身体未成年的孩子潜水抢夺旅客投下海的银角子。有几只悬着旅店旗号的接客大艇,挂出了要接的旅客姓名,向旅客打招呼。
下钱不久,讨钱的小艇愈聚愈多。这时船上刚开早餐,旅客有投下面包的,置家妇女以长竿网争接,但不久即被部上的水龙头驱散。置家妇女被水浇得浑身淋漓,待水龙头停浇时,她们又聚拢来。这种帝国主义对待殖民地人民的场面,叫人气煞。
船泊九龙,定明晨11时启航。旅客9 点多上了岸。爱莲的亲戚潘太太来接。10点多,光宇、唐瑜、老复、特伟来到码头,一齐去半岛酒店喝茶。喝了茶,去光宇为代理厂长的大中华影业公司参观。见了好些以前在重庆“中制”的老朋友,爱莲的学生高第安、季禾子夫妇也在这厂当演员,可惜没见着。
午后2 时渡海,出席人间画会的欢迎会,见到冰兄和丽亚,谈了一点美国艺术界的观感。晚上,几个朋友同至石塘嘴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去看乔木夫妇,10时半回九龙,宿蒋君超家。
香港在战争期间破坏甚少,早已恢复旧观,和1939、1940年我生活过的香港没什么区别。在美国时,听到朋友们在此生活艰苦,颇为着急,今天见面,知道目前还过得去。不过,卖稿生活,要比以前加倍生产,才得维持衣食。朋友们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工作,我说我已接受徐悲鸿聘请,不得不赶到北平去接受教学任务,只得互道珍重而别。
◇10月25日
10时归船,同船香港客特来送行。11时启航,试用了一下我的16厘米电影摄影机,风浪大,手拿不稳。
香港上来的旅客不多,甲板上、大厅里颇形冷清。海上飘着十几只帆船,这是中国海上的动人景象。
同桌进餐的十二个人,在香港走了八个,今天换上了去美国的新客,其中有青年男女1 对,一望而知是美国兵G·I·带他的新娘回美国。新娘看上去只十七八岁,从未出过门,晚饭时靠在椅背上不想吃。海面虽然很平静,她却晕船了。
◇10月26日
上午船的左舷看见福建海岛,下午在浙江海外走。船上宣布明天上午10点进吴淞口,情绪开始激动。
上海乘客开话别会。庄君发表战后欧洲国家印象,批评美国文化浅薄。曾武官认为美加北冰洋国防远落苏联之后,苏美之间存在战机。苏君认为美国经济恐慌暂时不会发生。唐君新自上海飞港,接夫人同船返沪,谈上海生活及物价情况。话别会各抒己见,对世界多了一层了解,对祖国多了一层忧虑。
◇10月27日
晨起见海水混浊,知已近长江口。下午1时进吴淞口,2时泊黄浦江码头。一些卖樟木箱、漆器、木雕等工艺品的舢板围上来,船上旅客有拿现款买,也有拿香烟换的。一条骆驼烟可换一只漆匣或一只竹雕小艇。只见一只水上警察汽艇开过来,捉了一只舢板,不久就放走。船员笑嘻嘻对我说“Paid off”(付钱开发了)。
1946年9月2日离开上海,1947年10月27日回到上海。美国之行足足花了一年零二十五天。在上海停留了将近一个月,曾到老家看了老父老母,他们正在修建新屋。原来的老屋在1937年被日本侵略军炸毁了,这新屋是我们几个弟兄凑钱帮着盖的。到了11月中,我买船票从上海到天津,然后乘火车去北平应徐悲鸿之聘,在国立北平艺专当了国画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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