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菊花积劳成疾,到塘沽刚刚3年,便病倒了。1934年8月,郁菊花感到身体不舒服,好像是中了风,打针吃药都不见效。人们都建议送她到北平就医。李烛尘也想送她到北平,可是因为厂里事务繁忙,拖到9月底,才亲自送郁菊花到北平协和医院住院就诊。
刚入院的时候,郁菊花的病有了些起色。可是到了10月5日,病情突然发生变化,并发了气管炎、肺炎等病症。10月8日,郁菊花病逝,才刚刚53岁。
李烛尘得知噩耗,痛不欲生。许多人让他大办丧事,来寄托对夫人的哀思,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只买了一口棺材和一些包扎遗体的丝棉,把任劳任怨、操劳一生的妻子入了殓。
当天晚上,对着灵柩前一盏如豆的长明灯,子女们哀号不已。李烛尘心如刀绞,强压住如山的悲痛,对子女们说:“你们且不要哭了。对你们母亲最好的纪念,就是回忆和继承她一生的美德。我写了一篇祭文,祭祀你们的母亲,也是说给你们听的心里话。”
子女们止住了哭泣,李烛尘哽咽着读起祭文:
呜呼!我妻呀,你竟别我而去矣!我将何以为生罗!
我负你事太多,一言难尽。想起你归我之日,两人都才19岁。旧式婚
姻,感情虽浓,半带羞态,说不上新婚蜜月。
记得当时完婚,不到10日,我即到彭氏祠堂读书,使你常守孤衾;次
年我去西库从师,西库住了两年;又次年去县城入小学,小学又住一载;
在此两校期间大概寒暑假或三节,间一回家,平均每年不过团聚两月。再
次年我去常德入学校,此地共住5年,虽然寒暑假亦问回家,因距离稍远,
需时半月有余,故在家与你团聚时间,每年不过月半。常德毕业后,我去
长沙,离家更远,回家之日更稀。民国以后,我去日本,我来塘沽,中间
20余年,三四年才归家一回。每次在家亦不过月余。
每次我归家,是为客看你,而你即以客待之。你生父母本是书香人家,
勉我成名,故你独守空房,始终忍受。我父母在时,我每次离家作别,你
恐伤我父母心,暗处坠泪,外面处之淡然。我父母殁后,我每次离家时,
你恐伤我儿女心并伤我心,更强为抑制,使儿女欢。呜呼!你心诚太苦矣!
我离家在途,数日念你不忘,但有朋友同路,久亦忘之;而你则形单
影只,别后思我,实无已日。呜呼!你之一生,可谓在相思之愁城中过活
也!
居乡以丧葬嫁娶为两件大事。我父殁时,我在日本,超度开吊,费时
半月有奇,均由你一人料理内外事。你尝我言,前三日不睡觉,感觉不舒
适,其后目不交睫,亦不知其昏迷与清楚。我母殁时,我在塘沽,营葬管
斋,你又都弄得熨熨贴贴,呜呼!你试苦矣,我罪何言!
生两女居长,嫁女亦仗你一人。出阁之前,在乡间办嫁妆,费时动需
半年,材料如何采取,工匠如何支配,既煞费苦心;而当于归之日,女哭
娘,娘哭女,情已难堪,而我为父者也不在家,女啼更悲,娘心尤痛。
大女文英嫁西库,离我家30余里,女在途犹昏速呼娘不已。此事送亲
人为我言之,你常为我道之。呜呼!死别生离,同一伤感,惟你处境更苦
耳。而文英命偏薄苦,生两甥女后,其婿以痘疹亡,而两甥女亦旋即天折,
年少寡居,儿命苦,娘心悲矣!
二女莲英,境遇较好。生两甥男均聪慧,你爱之不忘。从来妇人爱女
子,甚于爱男儿。我以前每次要你出来,你总是舍不得女子,不肯就道。
前年文采强你同来,来时两女哭泣送你。你佯怒曰:“哭死呀!哭!”呜
呼!孰意此语竟成预言也。
文奎生二子——明远、明达,闻甚聪明,你常时想明远与外孙仍旦同
来,在外边读书,而并想文英同你过活。当你此次进医院之日,我即写快
信给文奎,说你有病。要文奎送文英及甥、孙同来,呜呼!他日彼等如来,
竟与你无一面之缘矣,悲哉!
文英我决意使彼依我为生,而我以后亦须靠彼传我终老,我父女将相
依为命,此情想亦可惬你之心也。
文奎能自立,你可以不为彼忧,性情虽偏狭,我当教之成好人。
文采前数日由德来信,说身体较比前好,近且预备考博士学位工作,
此子本少年老成,你一切可以不念。你常以彼未婚为念,实则彼将来必能
得贤媳,可以不必为之挂念。
文明人亦稳重,桂香亦颇知礼。孙女明慧,人如其名,你爱如掌珠,
已能呀呀学语。呜呼!以后谁能每日教其学唤爷爷耶?伤哉!彼夫妇必能
善体你意,始终和谐。儿女之事,你都可以放心。
至于我呢,身体甚好,你亦知之,虽有头痛小毛病,近已不常发。惟
以后再发时,无人为我用钱括委推,令我有无穷之感念。你常见我头痛归
家时,问其何以急松领带。我日恐压迫紧,血行不良。你即劝我改服中衣。
我以动作不便向迟疑,以后当善体你意,以安你心。呜呼!俗话说,一少
是夫妻老是伴”。我少时飘游于外,使你少夫妻之欢娱。而你今先我而去,
使我老去鳏居,伴又何有?呜呼!此情此景,其何以堪!你如有知,应亦
坠泪。自今以后,我将何以为生乎?”
你的病因很多,病亦复杂。即因忧愁、忧思而伤肝,肝液不入胃、胃
不消化,常饱满,压迫心肺,致有心跳、气喘之病,因受恐惧、犯寒湿而
更甚。你久居土匪、盐贼横行之乡,既患绑架,又患窃偷,夜间十有九不
睡。听得何处有响动,必要起床巡视之。你常为我言,每在夏天,辄在藤
几上露坐檐下,仰首望星月,直到天明。夏夜蚊虫多,遍身受咬红肿,时
以冷水洗之,以去其毒。呜呼!此殆非人之生活矣!你恐生育多,曾言生
文明以后,堕胎一次,而当时血流不止,几乎死去,肾部不良,亦即因此。
你前年初到塘沽,常有心跳、气喘、尿勤之病,去年稍好,今年较甚。
今年初春以来,你常得怪梦,往往与死人为游,又谓算命家言53有个劫坑。
得病后,常对我言曰:“他爷爷!今年恐怕难过。”我慰之曰:梦与算命,
何足为凭!你父母均享七八十高龄,你姐姐身体较你尤差,且犹健在,决
无可忧。且你在家时,对贫苦人家,时常周济。当你前次去门时,有几多
乡间人来家对你说,二姑娘出门去了,往后我们向哪里借谷、借钱。其他
修桥、修路诸善举,无不赖你以成。而勤俭治家,国蔬必亲自栽培,衣食
必亲自缝沃,破败粗糙,习以为常。故来塘沽后,劝你缝一新衣而不肯,
劝你雇一老妈厨子而不愿。呜呼!你之俭德,我当使你女、媳谨守勿遗。
且慈惠待人,雇佣飞牧,视同家人,人亦乐为用,故每年农产物常较他为
丰收;而和爱处世,使人意消,乡人有纷纠,得老爷娘子一言,无不即行
了解。盖贤之人感人深矣。揆之善人必有天佑之常理,应得天假以遐龄,
今竟如斯,鸣呼!天道诚难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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