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之后,李烛尘二见蒋介石。没等李烛尘开口,蒋介石便和颜悦色地说:“烛尘先生的要求理直词正。我已经让布雷打了招呼。永裕盐业公司的事,你们去找经济部接洽收回。硫酸铔厂设备的事,你们去找军政部办个手续。”
李烛尘听了,说道:“谢谢……”
“不必谢了,”蒋介石止住了李烛尘,“不过,拆运往来的船只等等完全由你们自己负责。政府对实业,对你们这些实业界人士还是关心、照顾的。只要不与政府作对,一切都好说,好说……”蒋介石似乎被自己又打又拉的手段陶醉了,他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
李烛尘从总统府出来,直奔经济部、军政部办理有关手续。
几天后,国民党政府把青岛永裕盐业公司还给了久大盐业公司;永利化学工业公司派人赴日本拆运南京硫酸铔厂的设备。
* * *
1947年4月11日,对于在战后复员的永利公司来说,是个不平常的日子。南京永利硫酸铔厂的设备,从日本运回了中国,运送设备的轮船靠到了南京码头。随着呜呜的几声汽笛,等候在码头的水利人一齐欢呼起来。
专程由天津赶到南京的李烛尘长舒了一口气。他缓步走上驳船,轻轻地抚摸着锈迹斑斑的设备,就像是迎接失散了多年的朋友。
这些设备凝结着他和范旭东、侯德榜的多少心血啊!设备上印下了他们从1934年开始迈出的脚步。
作为驰骋于化学工业疆场的猛士,李烛尘深深地知道建酸厂的重要。范旭东很早就有实现酸碱两翼齐飞的设想。但是有些人却认为他贪大求全,不自量力。李烛尘却站出来,义无反顾地支持范旭东。他说:“碱与酸好比人的两条脚,有碱无酸,有酸无碱,这个人就是破子,走路走不快。我们一定要办硫酸铔厂,这对于农业和国防都至关重要。”
直至1945年,他在为接收永利、久大而奔走的时候,还挤出时间,撰写了《化学工业》一文,发表在11月25日的重庆《大公报》上。他写道:
化学工业为近代工业之骄子,在各种工业中,几乎无一种工业能脱离
化学工业之范围;且化学工业发达之后,国防力量日愈增加,民生日用品
日愈丰富,国家富强之基因是而定,人民享受便宜,生活及文化水准从而
提高,更是必然之势。盖化学工业既发达,各种工业更附丽之而愈现繁荣,
所谓百川汇流,朝宗于海,自能涵蓄其为洋洋大观。
……化学工业之原料,种类甚多,而使各种原料在性质上起变化之作
用者,总之不离乎酸碱,故酸碱工业,即为一切化学工业之基础。是以考
察各国化学工业发达之程度,即以各该国酸碱之生产量以为衡。
正是在这一贯穿始终的思想支配下,在永利碱厂奠定基础之后,1934年,李烛尘又协助范旭东办起了硫酸铔厂,地点选在南京卸甲甸。
经过几年奋斗,1936年6月,南京永利硫酸铔厂开始试产合成氨化肥和硫酸、硝酸。至1937年,日产硫酸200吨、硝酸20吨,年产硫酸铵5万吨。自此大批国产化肥,源源不断地运销江浙闽粤的农村。
然而好景不长。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工厂转产硝酸铵,赶制炸药,供应军需。
10月,日军飞机轰炸硫酸铔厂,炸毁了一些厂房和设备。
12月,日军占领南京。随着血腥的南京大屠杀,是残酷的经济大掠夺。日本三井公司把永利或厂据为己有。
1942年,日本将铔厂的设备拆运到日本,安装在九州大牟田东洋高压株式会社横须工厂,为横行施虐的日军生产炸药。
从此,这些本来为和平、为平民而歌唱的机器设备,只能在日本军国主义的魔爪下,在战争的血雨腥风中痛苦地呻吟。那些冰雹般倾泻到中华大地的炸弹,那些雨点般射击着中国人民的子弹,有多少就是那些发了疯的日本人强迫这些被劫走的设备制造出来的啊!
想到这些,李烛尘的心被揪得生疼。军国主义者使这些无辜的设备饱经了摧残,蒙受了凌辱。今天,它终于回到了中华大地,回到了中国人的手中。从现在开始,它应该而且可以洗去身上的污诟,重新为中国化学工业的奋起而运转了。只不过,为了机器设备的正常运转,李烛尘和他的同事们还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和操劳。
* * *
北上复厂的历程,对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李烛尘来说,不啻一场磨难。这场磨难,不仅是肉体上的,而且是心灵上的。因为他不仅要为机器设备的事奔走操劳,而且要为人员安置煞费苦心;他不仅要徒劳往返地周旋于国民党政府的官僚之间,而且要日复一日地面对工厂内部的重重矛盾。这些矛盾,既有日伪时期留下的旧恶,也有国民党官僚插手后产生的新怨。
当李烛尘着手清理横亘在面前的这些障碍时,他才痛切地感到,日本帝国主义侵华8年,不但破坏了刚刚崛起的中国民族工业,还孵化出了一些思想和社会的渣滓;不但毁坏了永利。久大的厂房、机器,还恶化了厂里本来不那么紧张的人事关系。而要解决与新恨旧仇纠结在一起的人事问题,比起收复工厂、拆回设备,竟要难上百倍、千倍。
李烛尘接收了永利、久大两厂之后,立即着手工厂管理人员的调配工作。他派李洛之任久大盐厂收复后的首任厂长。
久大盐厂的日本人被赶走了。但是在日军占领时期,日本人也培植了一些同日本人合作、甚至效忠日本人的势力。这些人认为工厂被接收,就会砸碎他们的饭碗。他们不甘心失去已有的权势、地位、待遇,对李烛尘派来的接收人员充满敌意,经常寻衅捣乱。
久大盐厂管理极端混乱,帐不清、料不清、库不清、人不清……综合部门总务课更是工厂的一个顽固堡垒。
课主任人称孟白毛,30多岁的年纪,长了一头白发,猴子脸上骨碌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他自称是“潜伏敌后”的“抗日英雄”,私下里常对周围的人说:“这盐厂早晚得咱姓孟的说了算。”李洛之一来,孟白毛的心里就盘算着如何伺机发难。
李洛之是管理工厂的行家,他十分熟悉李烛尘建立的一套企业管理的原则——“管而不卡,简而不陋,要而不繁,层层负责,人人尽职”。他到任伊始,就抓了建章立制工作,首先制定了各个岗位的责任制,并申明,玩忽职守的,要扣薪记过;屡教不改的,要降级直至除名。
李洛之到任几个月,大刀阔斧,锐意整顿。工厂的财务、滩务、化工等科室的工作,都渐渐走上了正轨,只有总务课阳奉阴违,按兵不动。总务课统揽工厂的管理工作,由于它从中作梗,盐厂的生产管理仍然运转不灵,重新订立的规章制度形同虚设。
一天,李洛之从盐滩巡视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一群工人正从他的办公室里边往外搬东西,写字台被丢在当院,文件撒了一地。
“你们为什么随便搬我办公室的东西?”李洛之走上前去质问。
工人们答道:“搬东西,是为了刷房子啊!”
“刷房子?没经过我的同意,谁让你们刷房子?”
“我让的,”孟白毛慢吞吞地迈着四方步,踱过来,“厂长大人不是责怪我们把办公室搞得脏兮兮的嘛,我们这就整理一下。”
“你,你,你有什么权力?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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