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的人们排起了长龙,向中国化学工业的创始人做最后的告别。
悠长的哀乐颤颤抖抖地抽泣着,像一条扭动着躯体的蛇,绞杀着李烛尘的心。
望着范旭东那半是安祥、半是苦楚的脸,李烛尘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眼前的现实——他的知心挚友、他的同道同志会在这关键的时刻撒手西归。
流动的人群和流动的哀乐,汇成一条无形的线,把李烛尘的思绪扯到了很远、很远……
那是1919年,范旭东拉着他同榻而眠,两人在皎洁的月光中,勾勒着白手起家的中国化学工业的未来。
那是1924年,永利制碱失败,在股东的责难声中,范旭东赠给他5000元入股,使他进入了董事会,有了为中国的盐碱事业仗义执言的权力。
那是1930年,永利的“红三角”牌纯碱在比利时工商国际展览会上荣获金质奖,消息传来,范旭东登上办公楼的平顶,点燃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范旭东拉着他在楼顶上踱着步,满面春风地朝着楼下欢呼的职工们挥着手,就像一位志在千里的司令巡视检阅他的舰队。
那时1941年,“永久黄”团体迁入四川后,范旭东拽上他一起到自流井,去五通桥,视察煤矿和深井工程。那一天,恰逢新法制碱成功,范旭东欣喜欲狂,连有些灰白的胡子上也抖着笑。他当场提议,将这一制碱新法命名为“侯氏制碱法”。
那是1944年……
现在,日本刚投降,事业刚有转机,北上复厂迫在眉睫,“永久黄”团体需要领袖,而领袖赍志而没,端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李烛尘的目光落到了灵前的挽樟上。左边的一幅是毛泽东送的,写着:“工业先导,功在中华”;右边的一幅是蒋介石送的,写着:“力行致用”。蓦地,一串熟悉的字跳入了李烛尘的眼帘,那是周恩来、王若飞送的一幅挽联——“奋斗垂册载,独创永利、久大,遗恨渤海留残业;和平正开始,方期协力建设,深痛中国失先生。”望着周恩来挥洒出来的心声,李烛尘的眼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那时为范旭东的逝世而悲痛欲绝的何止李烛尘一人。就是在两年后的1947年6月,范旭东的灵柩由四川迁葬北平时,所经之处,同仁们还依旧以沉痛和崇敬的心情悼念着他。那一期《海王》杂志有一篇题为《永别了,领袖!》的文章。文章这样写道:
这一晌,铔厂同仁都感到心情的沉重!他们有意无意地时常到江边观
望,过往船只的每一声汽笛,都能使他们下意识地泛起一阵莫名的怅惘与
慌张!
仲夏的天气是那么爽朗,晴空万里,不见半点云彩,但是这里的一群
却都紧锁着眉头,淡漠的阴云笼罩在他们的心上,江风暖烘烘地吹着他们
的脸庞,更添加了他们几分的不耐烦。黄浊的江水,翻翻滚滚,自西方流
来,冲到了堤岸,卷起碎玉般的小浪花,似乎轻轻地哼着留恋的歌声,但
终于又随着巨流流向东去!
6月16日,第二号码头上,树起了一座松柏牌楼,通额白布,写了四个
大字,“通化存神”——这是孙颖川先生对他老朋友的挽辞。消息渐渐播
出来,连卸甲甸的农民也都知道了;这真正为中国农民造福,手创永利化
学工业公司的范旭东先生的灵衬,已由四川东下,迁葬北平,将要路经此
地!一个庄严的然而朴实的迎衬典礼,默默地在事务部主持之下,开始筹
备起来。
17日清早六点钟,永利号渡轮出发了,溯江上行。船上载着傅冰芝厂
长夫妇,孙颖川社长,外籍顾问德利先生夫妇,李佐华先生,还有八位致
祭代表。早上的空气,有点冰森森的,几只新扎的鲜花花圈,散着浓郁的
柏叶气味,特别刺人鼻观。凭栏外望,广阔的江面上,飘浮着几艘赶早潮
的渔船,白帆片片,显寻那么肃穆,那么恬静。甲板上,三三两两在追念
着我们范先生的生平,仁慈、诚恳、亲切、潇洒、坚毅、勇敢,都不足以
形容这位逝去的领袖的伟大。
“只有这横在眼前的长江,可以比拟我们的范先生,”忽然传来一个
明朗爽健的声音,“长江的气度是宏大的,长江的魄力是坚定的。长江服
务众生,不拘环境;长江造福国家,不计荣辱。长江蕴藏着无限量的潜力,
长江更有着开掘不完的宝藏……”
一阵汽笛声,淹没了那兴奋的谈吐,载着范公灵柩的民本轮已经在望
了。
趸船上已堆着许多花圈,都是久大、永裕、民生等各机关驻京办事处
所献的。范公灵柩停在民本轮的大舱里,据护送入李振岭先生谈,舱内积
压货物甚多阻碍,恐不能凭棺致悼。于是,永利精神突然出现了,不到半
点钟,趸船上已搭好了一座祭台。范公遗像高悬在一大堆花圈上,平静的
目光,凝视着致祭的每一个人,慈祥亲切,宛若生平。
静默三分钟后,各代表敬献花圈。铔厂美籍顾问的花圈,写着这样的
语句:Farewell to Our Beloved Departed Friend and Chief。这三位外
国友人对范先生的人格,钦敬万分。他们肯倾全力来协助中国建设化工,
也就是受到范先生的人格的感召。今天参加致祭,是他们自发的,这种可
贵的友情,我想将来会在永利事业上开出灿烂的花朵。
仪式完毕,我听到孙颖川先生的感叹:“我们这位老朋友到底不错,
今天有这许多朋友来看他!”悲寂的颤动,掠过他的唇边,我不敢看他的
眼睛。
当时,在向范旭东遗体告别的灵堂里,人们又何尝敢看李烛尘那双悲苦的眼睛!
“全靠你们了”,这5个字不啻5柄重锤,撞击着李烛尘的心。
这5个字,蕴含着多少遗恨和悲伤;这5个字,寄予了多少信任和希望!
而范旭东齐世而去之后,公司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范旭东葬仪之后,永利、久大两公司召开会议,决定“永久”团体由李烛尘、范鸿畴、侯德榜三人负责。李烛尘任永利化学工业公司副总经理,兼任久大盐业公司总经理,并由他作为全权代表,负责塘沽两厂的接收工作。
李烛尘受命之后,立即组织人员,筹备文件、物品,筹划迅速北上复厂。
万事皆备,交通工具又成了大问题。李烛尘要带的人员和物品很多,飞机又很小,只能包乘飞机。此时,接收大员们纷纷争抢离川赴任,惟恐晚到一步,肥肉落到别人口里。因此,飞机几乎成了接收大员的专用工具,民间人士休想包到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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