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10几天过去了。范旭东又揣着侯德榜新近发来的3封电报第三次来到宋子文的办公室。
刚推开外间的大门,瘦高个秘书迎了上来:“范先生又来了。”他指了指里间的大门,说:“真不凑巧,宋先生有紧急公务,去南京了。”
范旭东顺着他的手看去,两扇皮面木框大门死死地嵌在门框上。不知怎么回事,范旭东觉得这阔大的门竟像一个虎口,暗红色的皮门是从虎口中吐出的舌头。
范旭东当然不了解宋子文的行踪,就连宋子文的态度,范旭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说宋子文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吧,可他却一直在说,“好的,好的”,“研究研究”。要说宋子文是在真心考虑自己的请求吧,可是他却一直推三拖四,王顾左右而言他。这位中国的金融官僚大亨,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见不着阎王,索性就拜拜小鬼吧。范旭东对秘书说:“你也知道,购买化学设备的事,刻不容缓,对方催得很紧,我为此事心急如焚呀!”
秘书嘿嘿一笑,说。“宋先生也正为永利公司的事操心呢!中国第一的化工企业嘛!”
“那么,宋先生几时回来呢?”
“公务的事,谁说得准。不过范老先生也可以趁此机会再筹划筹划呀!”
听着秘书话里有话,范旭东问道:“宋先生留下了什么话吗?”
“先生倒是没留什么要紧的话,只是说等着和先生一起共图良谋。”
“公司等着银行做担保购置设备,有了新设备,公司才会有新发展,舍此途径,还有什么良谋可图?
秘书冷冷一笑:“难道范先生真的悟不出来先生的良苦用心?”
范旭东觉得和这饶舌的秘书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告辞,转身走出门去。在关门的那一刻,门缝里似乎传来了一句语带讥讽的话:“这老家伙真是个榆木脑壳……”
晚上,一个与上层要员过从甚密的企业人士前来拜访。刚落座,他便关切地问道:“范老先生今天又去见宋先生了?”
范旭东点点头,“嗯”了一声。
“宋先生怎么说的?”
“他去南京了,没能面谈。”
“不对呀!今天下午他还把我找去谈了一会儿呢!”
“噢,竟有这事。老兄有什么要事,竟能蒙宋先生亲自召见呢?”
“我有什么要事!还不是为范老先生的事!”
“这就怪了。我的事不见我,为什么倒要烦老兄前去呢?”
“难道范老先生一点儿也不知道宋先生的心思?”
“他的心思,我如何知道。这么说,老兄是听到了什么?”
“人人都说你范老先生是直肠子,果真名不虚传。你就没想想,这个把月,你去见宋先生,他答应了你的请求吗?他为什么至今没吐口呢?”他卖了个“关子”,见范旭东并没接话,就转转话题,说:“范老先生也是个买卖中人,做买卖,讲的是交换。你要宋先生做担保,那么,这担保,你又拿什么交换呢?”
“范某除了公司,一无所有,总不会让我拿公司去做交换吧?”
“是啊!不拿公司交换,拿公司的一个职位交换,总可以吧。”
“噢,堂堂高官,会愿意到敝公司屈就?”
“宋先生说了,只要范老先生肯将永利公司董事长相让,中国银行立即就可以指令纽约分行签署担保……”
听到这里,范旭东脑袋“嗡”地一声胀大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子文要染指水利公司。“永久黄”是他的事业,他的生命,他怎么能用他的事业做交易,把他的生命做抵押呢!再说,“永久黄”一旦落入官僚家族之手,即使是有了新设备,前途又会怎样呢?
这位企业界人士见范旭东良久不语,就进一步劝诱,说:“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永利公司举步维艰,宋先生愿挑此重担未必不是件好事。‘大树底下好乘凉’嘛,他当了董事长,这总经理的宝座还不是你的。有了他这个保护伞……”
范旭东头晕目眩,并没注意这位“说客”说些什么。他伸出双手,用中指使劲地揉了几下太阳穴。
“说客”见范旭东没有反应,知道今晚是无法完成使命了。好在传递口信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便起身告辞走了。
“说客”走后,范旭东便踉踉跄跄地摸到床边,倒在床上,一连晕晕糊糊地躺了两天。
* * *
10月1日一早,他正准备出门找人,再去中国银行做些疏通工作,一位职员进屋,送上了侯德榜的电报。电报上说,对方公司已经等急了,如果在一星期之内再不见答复,就要把化工设备卖给印度了。侯德榜在电报中说,机会难得,要抓紧争取担保,千万别让设备落入他人手中。
范旭东读罢电报,心里一阵焦灼。正在此时,范鸿畴满脸沮丧地走来,手里还拿着一纸文书。
范旭东一眼看出,这正是自己呈给宋子文的报告。他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范鸿畴没说话。范旭东接过呈文一看,顶头爬上了几行“蚂蚁”,其中最大的4只是“不予批准”。
4只毒蚁吞噬着范旭东的心脏和血管。范旭东感到心里一阵绞痛,双手捂住前胸,“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副老花镜甩出去,摔得粉碎。白色的呈文纸悠悠地飘在身边。
范鸿畴等人赶忙把范旭东抬到床上。有人去请医生,有人去通知公司的上层人士。
李烛尘接到范旭东病了的电报,不敢久留,托人买了机票,急急忙忙地飞回了重庆。
* * *
李烛尘赶到病榻前,望着范旭东苍白清癯的面孔,心里一阵酸楚。
范旭东看到李烛尘来到床前,眼角滚出了泪珠,他吃力地伸出胳膊,把李烛尘的手握到自己的胸前。
李烛尘强忍住悲痛,轻声安慰道:“别着急,慢慢养养,会好起来的。”
范旭东轻轻摇了摇头,蠕动着双唇,说了句什么。
李烛尘俯下身,把耳朵凑到范旭东嘴边,听见范旭东一字一顿地说:“全——靠——你——们——了……”
说着,范旭东的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泪水把枕头润湿了一片。
10月4日,抗日战争胜利后一个半月,范旭东在他那间简朴的卧室里溢然长逝。
灵堂里,范旭东静静地躺在松柏和鲜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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