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地敲在盐冰上。盐冰上,时而横着一具骆驼的尸首,时而拢着一堆骆驼的骨架。那是掉进盐洞里淹死的骆驼,是辛劳一生的“沙漠之舟”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赠礼”。这个遍布狂风和阴霾的世界毕竟是宽厚的,它的还礼竟然是一个广阔无垠的坟场。
前边的一个盐洞里,伸出了一个骆驼头。毛茸茸的头上挂着盐霜,一双大眼还痴呆呆地瞪着天空。
顺着骆驼的足迹巡视了几处之后,考察人员便折身回返。
出了盐池,李烛尘抓着缰绳,一边信马而行,一边构思着诗句——
十里盐池策马行,
马蹄踏盐盐有声。
青天寒日相映白,
影盐黑白最分明。
突然,不知什么缘故,座下的马狂奔起来。
李烛尘吃了一惊,赶忙拉紧缰绳,俯向马身,大声喊着:“吁——吁——”
黑马并没有应声而止,反倒撒欢似地猛跑起来。
胯下黑马奔驰,耳边骤风飞掠,后边传来了人们又急又怕的呼喊:
“烛老!”
“勒紧马缰!”
“烛老!烛老!”
黑马一直跑到盐局才收住脚步。李烛尘出了一身冷汗,尾尻的皮擦破了一大块,火辣辣地疼。
青海考察结束了。考察团返回兰州后,一些团员打道回府了。
12月3日,61岁的李烛尘与同路人离开兰州奔赴新疆。
汽车驰上甘新大道,进武威,入张掖,经酒泉,到安西。
一连3天,行进在河西走廓中。忽而夕阳西下,祁连山戴上了金光闪闪的冠盖,忽而晨曦乍起,雪峰亮起棱角峥嵘的冰壁……
异彩纷呈的自然美景使李烛尘惊叹不已,他禁不住诗兴大发——
朔漠长征兴未阑,
纷纷大雪满南山。
银铺驿路三千里,
稳进行人出玉关。
然而荒凉的人文环境却又使李烛尘气郁胸中。城中雉堞毁塌,房屋破旧不堪;草原茫茫无际,一路炊烟寥寥;平野土地贫瘠.路人面挂菜色……
这就是当年那“八方来仪、万国咸宾”的古城么?这就是当年那驼铃叮当、商旅不绝的丝绸之路么?在这片古老的国土上,什么时候才能到处看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盛景呢?假使千年之前的诗圣杜甫云游今日的河西,想必会更加痛切地呼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么今天的有识之士,该为这片土地,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做些什么呢?
李烛尘心潮汹涌,就像西行路上多处遇见的峡谷激流,起伏奔腾,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激流升降的落差能够发电,心潮上下的落差也可以进发思想的火花。西行路上的见闻不是已经把李烛尘的思潮推向了工厂、工业以外的领域吗?李烛尘朦朦胧胧地感到,实业救国的理想应该注入新的动力,民族工业的发展需要一个更好的社会环境。是的,经过20多年的沉淀,李烛尘的思想开始了新的结晶。
* * *
进入新疆的日子到了。李烛尘与剩下的9人一起乘上汽车,向着星星峡,向着伊犁驶去。
在这广袤的西北大地上,李烛尘继续着他的长途跋涉。这是富于新意的人生跋涉、意志跋涉,更是里程碑式的思想跋涉。因为最初他为这次跋涉设计的路线是汉中、西安、延安,只是由于国民党当局的极力阻挠,才改变了路程。
然而,李烛尘毕竟走出了雾气包围的重庆。
此刻,他正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朝着新天地,顽强地走着,走着……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车辙。
※第5章 回归发祥地
1945年8月15日凌晨,日本天皇裕仁广播《停战语书》,宣布无条件投降。
中国浴血8年的抗日战争结束了。
蒋介石身穿元帅服,坐着敞篷吉普,缓缓地驶上山城街头。他左手扶着车栏,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在空中轻轻地划动,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重庆的山城百姓拥上街头巷尾,欢呼跳跃,数不清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人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蒋介石巡视在人海中,他的手久久没有放下,似乎在盘算如何采摘胜利的果实。
顺着蒋介石的手,国民党政府官员们争相出川,朝着上海、天津、北平、武汉这些大城市奔去,他们要抢先占领这些在他们眼里吧得流油的风水宝地。
“永久黄”团体奋争8年的离乡生涯结束了。
范旭东、李烛尘召集“永久黄”的骨干聚首重庆,商量返回天津、重建企业的大计。
几经商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范旭东统帅留在重庆,筹资购置全套化学设备;一路由李烛尘率领北上天津,办理永利、久大两厂的接收事宜。
* * *
9月28日,李烛尘登上了北上的飞机。
这是一架螺旋桨式小客机,全机只有40多个座位,坐的大都是飞往大城市的接收大员。
李烛尘和这些接收大员们的心清都是急切的。但急切和急切却大不一样。
此次北上,李烛尘不但要收复与自己命运攸关的企业,更要发展他为之献身的事业。
塘沽变成什么样子了?那里可是他事业的发祥地,也是他作为中国化学工业开拓者的一员的起始地啊!
李烛尘的心在穿云破雾。
在抗日战争取得胜利的时候,他自然又想起了顶住威胁利诱,拒绝与日军合作的经历。“七·七”事变后,华北地区一片混乱,铁路交通中断,工商各界一片恐慌,久大和永利两厂的生产原料运不进,产品出不去,生产已处于停顿状态。7月19日,范旭东驱车抵南京总统府晋见蒋介石,要求政府抗战,却受到了蒋介石的冷遇。范旭东对国民党和蒋介石感到非常失望,于激愤中电告在津的李烛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并要求督促“全体员工,拆除设备,留津待命”。李烛尘十分冷静,当即对职工的疏散工作做了周密的安排。对20多年间“永久黄”团体呕心沥血召集和培养出的300多名高级工程技术人员及他们的家属,李烛尘更是亲自过问,组织他们分批乘船南下,再经香港转道武汉和长沙,之后又陆续转移进川,为在大后方重建盐厂、碱厂保存了最重要的“资本”和财富。而李烛尘自己却始终坚守在北方,在最危险的环境里坚持工作到最后。
北平沦陷、天津沦陷,停泊在海河边的日本军舰耀武扬威,不时炮击塘沽市区。塘沽沦陷后,日本军队把久大、永利厂包围了。李烛尘主持全局,临危不乱。他指派李祉川带人将厂内留下的部分蓝图和资料,都集中在制碱炉内烧毁,不留任何痕迹,避免泄密。接着,他又组织10多名技术人员在天津永利总管理处整理图纸资料,准备后撤内迁,为在后方建设碱厂做技术准备。随后,李烛尘不断派人进入塘沽永利碱厂进行复查测绘,并借机做了三件事:一是拆掉了石灰窑顶部的分石转盘及遥控仪表,这个装置设计合理,分石均匀,为了不让侵略者利用,只得狠心把它拆散处理掉;二是拆除了蒸馏塔的温度传感器,这在当时是最新技术;三是拆毁了碳化塔的部分管线。8月底,李烛尘电令碱厂除少量的护厂人员和做善后工作的技术人员外,其余职工撤回天津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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