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矛盾中,处在煎熬状态,戴着镣铐跳舞,自得其乐中自有无穷的苦涩。囚笼中的雄鹰即使还在扑腾,给人的感觉仍是悲哀的。
这是不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在引起我们钦佩、同情、惋惜的同时,是否也给我们一种亲切之感?如同有一根细小的硬刺,不知不觉刺入我们内心的痛处,让我们在霍然一惊之后,觉得我们和小说中的人与事不再是隔靴搔痒,而是有着同样的切肤之痛。
换言之,金世遗让人很容易产生“代入感”。
如果说,厉胜男是金世遗的影子,他很想摆脱他,但人怎能没有影子呢?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说,金世遗也是我们的影子。我们也不可能摆脱他。
那是埋藏在人身上的与真、善、美等背道而驰的东西,它们就是人类的阴暗的影子。
对这个问题的探求,西方的大师们皓首穷经,发明了各种各样,甚至是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探讨。弗洛伊德甚至连梦也分析了,就想标新立异地去寻求人的本能与本性。
更早的时候,释迦牟尼佛已经有所发现,他用讲故事的形式传道,更为形象与生动:
从前雪山下,有一只两头鸟,为了安全起见,它们轮流睡觉,总是一头睡着,一头便醒着,反之亦然。
这两头鸟虽然共用一个身体,却有完全不同的思想,一头叫迦喽嗏,常作善想,一头叫优波迦喽嗏,常作恶想。
有天在树林里,正值优波迦喽嗏睡觉,忽然从树上飘下一朵香花,醒着的迦喽嗏就想:“看它睡得那么熟,还是不要叫醒它,反正我虽然独自吃了,我们一样都可以除掉饥渴,得到这朵香花的好处。”于是,就默不作声地把那朵香花吃了。
过了一会,优波迦喽嗏醒来了,觉得腹中饱满,吐出的口气充满香味,就问迦喽嗏说:“我刚才睡觉时,你是不是吃了什么香甜美味的东西?我怎么觉得身体安稳饱满声音美妙,感觉这么舒服?”
迦喽嗏回答:“你睡觉的时候,有一朵摩头迦华落在我的头旁边,我看你睡得很熟,又想我吃和你吃并没有分别,就独自把它吃了。”
优波迦喽嗏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从内心深处生起嗔恚嫌恨的念头。心想,你有好东西吃,也不叫醒我,你等着瞧吧,下次我吃些坏东西害死你。
过了不久,两头鸟经过一个树林,优波迦喽嗏看到林间有一朵毒花,起了一个心念:“好,害死你的机会来了。”就对迦喽嗏说:“你现在可以睡觉了,我醒着,帮你看守。”
等迦喽嗏睡着以后,优波迦喽嗏就一口把毒花吃了下去。由于它的恨意,两头鸟一起被毒死了。
林清玄认为,这个记载在《佛本行集经》中的两头鸟的故事,有着深刻的象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两头鸟,有着善与恶的抗争,梦与醒的矛盾,觉与迷的循环。当一个人在善意、觉性抬头的时候,就可以使恶念、痴迷隐藏;可是当一个人恶意的嗔恨愚痴升起时,立即就杀死了自己好容易才培养成的善念了。
以这个故事去比照一下金世遗的遭遇以及他与谷之华、厉胜男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否有令人深思之处?
梁羽生创造了这个形象,足以使人对他刮目相看,证明了他的人物形象绝对不是一个模式,一副面孔的。
这是梁羽生在《云海玉弓缘》中的最大的成功。
【最深邃的情爱】
直到死之将临,才知道最爱的是谁?
有一个比较有名的文人曾拿茶壶与茶杯来譬如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
只有几个茶杯配一个茶壶,几时见过一个茶杯配几个茶壶?
意思是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可以的,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
在人类启蒙运动的故乡,也有一个西蒙波娃痛彻心肺地说:女人是第二性。
英语中“男人”(man)一词可以用来指代整个人类。而“女人”(woman)一词就没有这种功能,它是由“男人”(man)加“wo”组成的,意即男人的附属品。我们经常用到的“主席”(chairman)一词也表明只有男人(man)才可能坐上头把交椅(chair)。而“历史”(history)从构词法上说,指的是“男人的故事”。
无论是茶杯还是第二性,女人反正是弱者,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
尤其是在情爱上头。
尤其是在武侠小说里。
女性在过去的武侠小说中多为作品的佐料、配菜或副线。虽然她们也身佩宝剑或拿着其他武器,虽然她们也在闯荡江湖,但她们还是不能在思想上独立。
到了新派武侠小说家笔下,“女卑论”有了很大的改观,但也摆脱不了郎才女貌、喜结良缘的模式。女侠们追求的也不外是和心爱的人双双携手行走江湖的理想风光。
睿智如金庸,也多写男主人公的兼收并蓄,不是如张无忌在四个姑娘当中摇摆不定,就是像韦小宝那样艳福无边,一口气娶了七位“如花似玉”,财色兼收。
古龙则写男主人公的“风流潇洒,无迹可寻”,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如楚留香和陆小凤。
梁羽生的爱情描写多为“正格”,如张丹枫与云蕾,卓一航和白发魔女。悲剧结局的也有,如纳兰明慧和杨之骢、多铎,得到的未必是想要的,想要的却得不到,谁都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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