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考,远古的时候,巫官掌管御敌和祭祖——这无疑是两项大权在握的政治事物。史官逐渐代替了巫官之后,史官的职责之中依旧残留着参与社稷大事的功能,这也就是历史学家与崇尚政治情绪的广大中国人的政治情怀的始源。
所以,喜欢梁羽生作品的读者,有许多都是为他所杜撰编造的优美的政治历史童话所吸引而沉醉其中的。
张丹枫既是梁羽生的理想,也是他们的最爱。
他挑起了他们蕴藏已深的爱国情怀,以及日渐被凡尘掩盖的高洁情操。
梁羽生是把张丹枫放在国家的命运和一个家族称霸雄心的尖锐矛盾中描写的。他的先祖,其实和明太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都曾逐鹿中原,张家先祖以私盐贩子而崛起,却败于叫化子出身的朱元璋,被朱元璋沉尸长江。所建立的大周,也已风流云散,仅在苏州留下了快活林旧居和一个藏宝点。
张家的后代,直到张丹枫的父亲张宗周也以复仇为念,远避蒙古,数代帮助瓦刺整军经武,欲借瓦刺兵力与明朝再争江山。为此,不惜恶待明朝派去的使者,又闹出了一场苏武牧羊二十年的新公案。云靖一家家破人亡,全是拜张宗周所赐……正所谓,国仇未报,家仇又添。
张丹枫作为张家第三代,肩上所负的重担当是苦不堪言:明朝天子固然要防范他,云家后代亦要追杀他,而瓦刺国王也不见得会重用他。何况瓦刺国中还有一个居心叵测、凶残毒辣的太师也先在处处设梗,事事刁难?张丹枫可谓是步步惊心,时时留意。
他的侠士风度正是在这种蒺藜满布的环境中体现出来的,在几代人的苦心经营中,在残酷的现实提醒下,他渐渐看穿了父祖辈们为一家一姓争天下,不惜借助外族的做法,是狭窄自私、不顾百姓死生存亡和国家社稷利益的。为此,在明朝内忧外患的深重危机下,他帮助曾留下一代英名于世的于谦抗击蒙古军的入侵。凭着一身惊人武功,滔滔辩才,肩负国家民族重任,奔波于塞北中原之间,屡建奇功。
他的名士风格也是在刀光剑影中确立的,在作品的第三回中,他才显身,显身之后有好长时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胸有丘壑,却从不矫情饰俗;能歌善饮,却不见轻浮;侠骨柔肠,却充溢浩然正气。
他的不拘性情,让人想起了同样善哭纵酒的另一典型——晋时代的名士阮籍,但他又绝不似阮籍以及稽康等人的消极避世。
他的才调高华,让人想起了长歌“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才子李白,但他又没有李白的过于恃才傲物。
他的心胸见识,让人想起了《虬髯客传》中的那位见李世民即“推抨敛首”的真汉子。但虬髯客献资产助李世民,是迫于“天命不可违”,张丹枫的献出藏宝,却是为了社稷平稳,苍生安宁。
所以,熟知梁羽生的龙飞立才在他的《剑气萧心梁羽生》中对此大加赞赏,说梁羽生的张丹枫要比虬髯客境界更高一筹。
所以,当七十年代的香港佳视首播《萍踪侠影录》连续剧时,千万观众都为陈强所扮演的张丹枫着迷。
在读者和观众心目中,张丹枫首先是一位民族英雄,他所被大众看重的,也是他的侠骨,而不是柔肠,虽然其实他二美兼备。
如此,云蕾等人的形象岂不成了陪衬?
【家国情仇】
家与国之间,如何自处?
爱与恨之间,如何把握?
梁羽生的作品,是比较少去精心编撰纯粹的武林故事的。他也写绿林大盗,也写江湖儿女,但那往往是为他在外敌入侵、农民起义、政治动乱中捐躯赴国难的伟丈夫。大英雄而附设的。他们只是绿叶,陪衬的是张丹枫之类的红花。
这种风格,有好处,也有不足。
好处在于,主要角色一开场就光彩照人,从头到尾都集正义、勇敢、智慧和美德于一身,确实形象突出,且很容易挑起读者的阅读激情。并从而引发出人人心底上都有的但在寻常时态并不那么显露的审美情愫,诸如:公正、诚实、自由、勇敢、助人为乐、慷慨赴难的庄严等等。
人类有时候是要借助外在的一些东西去重新激活、支撑自己的。
在武侠小说的领域里,梁羽生的作品无疑最有条件担负起此种使命。
而缺陷在于,对主要人物的美化,度要把握得很好,否则,亦容易导致读者的疏离。
虽然在很久远的时候,即有“简单即美”的命题,但从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上看,此命题往往仅在哲学意义上成立,却很难在实践的层面上得到推崇。
人类是崇尚越复杂越好的的动物。
例证之一:
远古的人类是不穿衣服的;在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也仅仅是以稀少的无花果叶遮掩一下,便过着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的生活。越到后来,人类越来越走向虚假、张扬、摆阔,甘心情愿地受化工制品对身体的束缚、压迫,以至变形。不仅光灿灿如花叶般的绸缎类不穿了,连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田野上的微风细雨、五彩的阳光,真正的与肌肤温柔相亲的布衣也不穿了,反而去钟情那些晴纶、涤纶甚至是橡胶塑料制品,越加重生命过程中的紧张、拘谨与压抑、异化。
例证之二:
日本的典籍里,有一则日本禅师和中国禅师释禅的故事。
那时候,中国的禅师正和日本禅师同游獭户内海,那位日本禅师在这之前是曾经到过中国,亲炙过中国山水的。所以,在他们自己国土清洁的海面上,他很自豪地对中国禅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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