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个故事,同样一块天空,在不同的作家笔下,会有完全不同的格调。我们几乎只能说,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拥有一种伟大的力量;诗意的作品之所以诗意,是因为它拥有一种诗意的感觉。
【情】
在尖锐的矛盾冲突之中,展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行为,这是梁羽生武侠的特色。
人世间的万千变幻,莫不因为情的摇曳多姿。
所以,佛家说:只有斩断情丝,才能得以解脱。
然而,又有谁能够真正摆脱情的缠绕?情是一种宿命,一种前生的注定。在情海的起伏中,人无法主宰自己,不由自主地行动,甚至走向毁灭。
情之最常见的形态乃是男女之情,所谓的爱情。但爱情是什么?
黄霑说得轻俏:“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只知道爱情一来,两张嘴就粘在一起。”
确实,爱情再复杂,最后也不过还原为一个动作。
但小说家并不这样想,非要在这个简单的动作背后大做文章。新派武侠小说之所以新,很大程度是作者重视写男女情爱,而且将它写得回肠荡气,刻骨铭心。
梁羽生的每一篇作品都以爱情为主线。
梁羽生写情,总倾向将情置于尖锐的矛盾之中,置于恩恩怨怨的纠缠之中,让人左右为难,无从选择。
陈晓林说得好:“梁羽生的作品,既然每一部都有明确的历史背景,而且又多以历史上的朝代兴亡与权力争夺,作为配合作品情节推展的主要线索;既然中国历史上的帝王霸业、权臣倾轧,本就充满了黝黯与残酷的谋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更是传统历史发展的铁则。想象中具有强烈浪漫情怀的名士型侠客侧身其间,本就不能不表现为一种悲剧性的挣扎。”
确实,梁羽生对于人类为情所困的处境,以及情与外在环境的对立状态,体认得异常强烈。他的几乎所有作品都写出诸如爱与民族仇恨,爱与世俗观念,爱与前代恩怨,爱与阶级分野等之间的抵牾及紧张。
他以悲剧性的情境来表现情。
《女帝奇英传》展现了一幅由政治制造的爱情悲剧。李逸作为皇室后代,无法谅解武则天的所作所为,只好落拓江湖。他努力着要恢复李家天下,却屡遭失败。他与上官婉儿、武玄霜之间的情爱纠葛,更是令人鼻酸。对于这三个人而言,在人为的政治漩涡中,都不得不舍弃他们内心的真爱,而在尘世随波逐流。李逸本与上官婉儿心心相印,却因政见不同而天各一方。作为武氏家族成员的武玄霜,却对天然仇家李逸发生爱情,明知是一杯苦酒却无法自禁。最终,李逸与孙长壁结婚,短暂的安宁后,又遭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武玄霜不得不孤身一世,陪伴情人的遗孤,终老此生;上官婉儿则作了武则天的儿媳。
政治体制本是人的创造,然而,这种创造物却愈来愈使人走向自己的反面,使人丧失了人性。
《弹指惊雷》由多层面的爱情悲剧构成。第一层面是孟元超、云紫萝、杨牧三人之间的故事,孟与云相爱并已怀孕,杨利用谣言造成孟已战死沙场的假象,遂与云结为夫妻。这是一个常见的母题,关于爱与仇的母题。例如,在《三言二拍》中,记载着一段小故事,某妇人长得漂亮,邻人垂涎之,便在雷电交加之夜装鬼害死其丈夫,然后假意关心妇人,从而骗得妇人嫁给自己。对于男人而言,这是以血腥的手段夺取自己所爱,是动物性的张扬;对于女性而言,成为被男人争杀的对象,沦为物的层面,而其心理的波澜,更是非三言二语所能说清。在梁羽生的小说中,孟成了义军的领袖,而杨成了清廷的爪牙,更加剧了冲突的气氛。但无论云紫萝,还是杨牧、孟元超,其实都是悲剧人物,杨是欲望的牺牲品,而云、孟则是被命运所欺骗,所捉弄。
第二层面是龙灵珠父母的惨死。他们倾心相爱,却遭到龙灵珠外祖父的反对,还打断龙父的腿,致使他们双双遭人暗算而死。这是典型的父母干预型的爱情悲剧。亲生的父母亲在这里成为悲剧的制造者,抹去了亲情的光辉,剩下的只是怨恨与敌意。龙灵珠变成性格偏激的少女,并把外公视为自己最大的仇敌。
第三层面是冷冰儿与程剑青的爱情纠葛。爱的本能与渴望,可能会使一个少女甘愿被歹人所欺骗。一个女作家说:“女人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之间,宁愿被强奸千百次,也不愿被人冷落独守空房。”这是颇有悲剧意味的心理本能。
第四层面是在冷冰儿与齐世杰之间展开。双方性格之差异,以及齐母杨大姑对冷冰儿身份的顾虑,造成这双年青人爱的不可能。
第五层面是冷冰儿与杨炎的故事。他们之间并未产生真正的爱情,只有姐弟之情,但偏激的杨炎与绝望的冰儿在特定的情境下失去理智,恰恰又被奸人所看到,因而引出一系列的恶果。
小说的结局仍是迷惘的,完美的时刻似乎只在未来,或只在心中。
《云海玉弓缘》中的厉胜男则是生死之恋。她自小家破人亡,死里逃生,肩负着全家的血海深仇,为复仇而避世隐居,苦练武功。长时期的环境压力和心理负担扭曲了她的青春,使之不能正常发展。她爱金世遗,金世遗却爱着华之谷。最终她迫使金与她举行婚礼,却在片刻后死去。在无望中苦苦追求,在死之中印证爱的恒久,这是人世间最富悲剧性最富诗意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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