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25日,乘妻子韩菁清去香港之际,他坐在写字台前,怀着矛盾万端的心情,立下了“遗嘱”:
我的遗书
余故后,关于治丧之事,一切从简。
一、不设治丧委员会。
二、不发讣闻,不登报。
三、不举行公祭,不收奠仪。不举行任何宗教仪式。
惟盼速速办理埋葬手续,觅地埋葬,选台北近郊坟山高地为宜,地势要高,交通要便。墓前树碑,书“梁实秋之墓”五个大字,由吾妻菁清书写(放大)并署名。棺木中等即可,不需浪费。一切事宜均由吾妻作主,事务方面可烦我的朋友陈秀英女士、刘锡炳先生、朱良箴先生等费心出力,九泉之下铭感而已。丧事毕后,菁清收拾我的遗物,掸其比较完好者酌赠我的朋友们以为纪念。
余一生赖舌耕笔耕为生,几经播迁,储蓄甚少。储存在美国者,由女文蔷负责按余之意愿分给余之二女一子。储存在台湾者,扣除丧葬费用之外,少数赠予吾妻菁清。划分清楚,各不相涉。深信我之子女及吾妻菁清必能善体吾意。至于著作版税,微薄不足道。远东出版之《雅舍小品》中英对照本及《槐园梦忆》二书版税由文蔷领取,子女三人均分。正中书局出版之《雅舍小品》及各续集与《雅舍杂文》,时报出版公司出版之《粱实秋论文学》、《梁实秋札记》二书,皇冠即将出版之《看云集》及《雅舍译丛》二书,版税均由菁清领取使用。此外余一无所有矣。
劳劳一生,命终奄忽,草此遗嘱,不胜凄怆。愿吾子女及吾妻菁清善自珍摄,勿伤悼也。
***
梁实秋遗嘱七三、七、廿五、台北寓所写罢,梁实秋仔细地重读一遍,不由泪下如雨。随后,他打开一口箱子,把折迭整齐的“遗嘱”放了进去,又严密地锁了起来。
五、“几生修来不渝的爱”
秋公八十春不老,敦厚温柔国之宝。
雅舍文光垂宇宙,窗前喜伴青青草。
在梁实秋八十寿诞之日,台湾作家彭歌写了上面这首祝寿诗。诗中称杨他在文学事业上的巨大成就,同时也赞美他晚年缔结良缘后度过的美满幸福生活。
梁实秋与韩菁清的家居生活确实是极其动人的。他们互相关怀、互相体贴,情意绵绵,你依我依,那熊熊燃烧的情热,甚至比起少年夫妻都显得更旺盛。韩菁清说,谈恋爱时梁实秋要戴助听器,结婚后反而不戴了,戴助听器是因为“生怕漏掉我的任何一个字、一句话”,不戴是为的好“让我常常挨在他的耳边说话、替他传话或翻译”!他们拥在一起照了那么一幅彩照,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神情。
梁实秋为了取得在美国长期居住的户籍,每隔一年都要去美国住上一段日子;韩菁清在香港有业务关系,基本每年也要到香港呆上几天。每逢这种短暂的分别时刻,梁实秋仍象婚前一样,差不多每天都要给韩菁清写上一封信,倾诉离情别绪。象如下热情奔放的话语,确实如人所说,连“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也未必写得出来”:
“我们匆匆分离已有三天了!好象有许多话要说,又好象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心里痒痒的,想看你,想拥抱着你!清清,你这几天是怎样度过的?如果我一个月后回去,现在已过了十分之一。我不要你接我,我要给你一个惊奇。
“清清,你要注意玉体,勿过劳。夜晚早回,勿过晚。对佣人不可过分信任,亦不可生气。我时时刻刻在记挂着你。
“你近来如何,我只有胡思乱想,心里一百廿个放心不下,盼望你一切小心谨慎,夜晚要早归,不可太大胆。
“你说率队到机场接我,请不要太多人来,何必劳师动众?有你就够了。我象是一只鸿雁,从海外飞回,嗷嗷的叫,要在人海中急着找到的只是你!”
“我们分别快一个月了!我象是火箭升空倒数秒数一样,分别的日子越多,见面的日子越近,我在愁苦中也发现了期望中的乐趣。我想象中你从飞机场把我接到我们的新居,我一定兴奋得要命!我到了新居,第一件事做什么,第二件做什么,第三件……我都想过了。你想到了么?”
梁实秋对采访他的记者说的一席话,很详尽、生动地道出了这种两人不可须臾分离的夫妇深情:“夫妻间也不用天天腻在一块,象我们隔段时间分开三、五天,不也挺好的吗?唯一的烦恼就是我不放心她,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尤其是香港,我还是不大放心她。要她每天打个电话回来,好让我安心。可是这样也不大好。我耳朵不好,经常听不到电话铃声,我必须把电话放在身边。我每天要工作。她经常都是晚上打回来。等她电话时,我又会着急,生怕自己睡着了听不到电话铃声,只有把电话放在枕头旁边。这样精神上又实在太紧张,后来我只好跟她说,不要打电话回来算了,省得我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睡不好觉。这样她又不放心我了,怕我每天起居没有
人照顾,生病了也没有人知道、没人管,又急着要回来看我。所以后来想想,两三天的小别还可以忍受,分开久了,太担心事也不好。其实她不在台北,我每天足不出户,家里请了个女工每天上半天工,给我煮饭、洗洗衣服。我就全天可工作,日子也挺简单规律的:她又不成,怕我工作太辛苦了伤神,又担心。唉,她也真是的。”
对梁实秋的这份情意,韩菁清不仅理解,而且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回顾两人的恋爱结婚过程,她感慨万分地说:“我第一次婚姻失败以后,我以为自己不会再结婚了。认识梁先生之初,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嫁给他。坦白地说,最先我还打算替他介绍女朋友呢!没想到他倒追起我来了。”“一般的人,常常看不起我们歌星、影星这一行。他不这样。他说,什么行业都值得敬重。他这么个大教授,大作家,跟我相爱那么多年,从来都很敬重、尊重我。你只要读一读他的情书,就可以感到这一点。他的这种敬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分析起两个人的性格、个性,韩蔷清认为梁实秋血型属A型,所以“细心、温柔”;而她自己是O型血型,“豪爽、刚强”,甚至带有“男性的脾气”。但由于“柔能克刚”,因而被“他‘克’了——征服了,爱上了他”,“‘柔刚相济’,组成了和谐、美满的两口之家”。在谈及这些时,有人问她结婚前喊梁实秋“教授”,婚后是否还喊“教授”?她爽快地回答说:“不,不!在家里,喊他‘喂’,喊他‘秋秋’”。一语透露出多少的温情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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