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个请求。”老舍愿意服从了,但却有个条件。“过几天,《泥脚的日本》的作者阿特丽女士要来,让我把接待工作干完再走,如何呀?”
在座诸君面对如此热心“文协”工作的老舍,谁能说:“不行啊。”
7月29日,“文协”假“中法比瑞同学会”地址举行了欢迎英国作家阿特丽女士的欢迎会,日本作家绿川英子也参加了会。《泥脚的日本》一书是阿特丽女士研究日本的著作,因为它分析了日本帝国的情形,做出了日本国政府倒行逆施终将使其自决的结论。
席间,老舍举杯,以咖啡代酒:“‘文协没有什么好东面赠给阿特丽女士,除了一杯咖啡,只有赠送我们的会刊合订本两册。”阿女士为参加文艺界为她举行的这次“盛会”,特地穿了一件淡兰色的中国旗袍。许是激动了些,阿女士把流利的英语说得更加“流利”了,这没有标点符号连珠炮似的“洋文”令翻译费大力而不能达全意。
阿女士说:她原以为中国即使敢战,亦会很快的败退,但这一年了,她看见中国的兵士们更加勇敢,而全民的团结抗战是今后必胜的保证,她说:
“……中国必能复兴,而诸君是新中国建设的前哨。愿诸君努力向前!谢谢各位。”
阿女士的话得到了与会者没完没了的掌声。
绿川英子是世界语工作者,发言便用了世界语。在座的有懂英文的,有懂法文的,而都对世界语缺少了解,绿川女士的发言象是在说“天书”,只能揣摸个大概意思了。
等到自由发言时,英文翻译已有点精神不够用了,这时老舍便自荐当了阿特丽女士的翻译。那地道的英语,立时震住在座诸君,而最感好奇的还是阿特丽女士。乘着回答各种问题的当儿,阿女士请教老舍先生——这口倍棒的英国语是打哪儿“偷”来的?老舍直言相告,这英语偷自它的本土上英国伦敦城。
欢迎会结束了。老舍这时忽然做了一番离题的结束语:“欢迎阿特丽女士的会完了,在座的烟卷也抽光了、咖啡也喝完了,诸君都赶上了寸劲儿,这大概是‘文协’在武汉的最后一次活动了。赶明儿,我要把‘文协’背进四川,先诸位一步离开武汉了,票现在不好弄,弄着了,抬脚就得走,趁这功夫,我先向大家辞个行。”
说着,老舍便拱手向四座连连作揖。“文协”的大总管要走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自从成立了“文协”,这些沦落在外的文人们都觉得有了个“家”,有了主心骨。而老舍先生那谈笑风生,诙谐幽默的谈吐更给了大伙不少乐趣和安慰,如今,这位终日辛劳的“文协”总管要去了,大家都觉得一下子缺了点什么。
“过去的几个月,有什么对不住大家的,让众位受了委屈的地方,就请包涵了。我这人能耐有限,本不该担此重任,因却不过朋友们的面子,赶着鸭子上架,做了这个费力不少却常常会得罪人的官,眼下,看来还没有人肯接这个差使,那我就还得干下去,把这纱帽翅带到重庆吧。”
“不,应该带到抗战胜利,带到自由新中国的成立,也许还要再回到武汉,回到这里。”盛成激动地说道。
下雨了,越下越大了。滂沦的雨中,有人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很快便成了众人的合唱。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江上的雾渐渐散了,喧嚷的码头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这里是谁有能耐谁上船,没折的,挤不上船的主,就是哭喊出个大天来,也不会有谁搭理。有钱的人自然是用钱开了路,稳稳当当坐进了船上的头等仓,有权的,自然是用枪开路,船主当然知道枪杆子不好惹,于是,不管碰到什么事,也必定要等到有权的大爷们上了船,才敢启锚。
没有钱又没有权的老舍、老向、何容、萧伯青一行虽说有了票,却不一定上得了船,上得船。船也不一定就能开走——因为这是战争期间。
因了战争,这些小船上便冒出了一帮子“权势”之人,操着这些逃难者的生杀大权。一块大洋的船票涨到十块,还要外加比票价高出几倍的手续费。
船主是看出殡的不怕死人多,逃难的越多他越乐,大发其国难财,他知道这些逃难的人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在船上弄个位置,以求逃命。
果不其然,四位文人拿着票到了码头便被检票的挡住了,“走开,走开,今日没船,等有船了再来。”萧伯青上去询问,何时会有船?回答是:该什么时候有船,船就自然会有了。萧伯青对这无赖的回答气不过,上去争执,老舍扯了扯他的衣角,“这种人,不要理他,咱们一边稍着,你没瞧见,就咱们这付穷酸样儿想上船,恐怕门也没有。咱闲话少说,等冯将军的副官来了,再和他理论。”
已经说好了,冯将军派副官前来送行,冯玉祥知道,别看这些个文人能写能说,可要遇上混不讲理的主,他们便没什么能耐了。本来冯玉祥曾邀老舍和他同车前往桂林,说好给老舍寻一处僻静的好地方,让老舍也安下心来休养一阵,写写东西。而老舍婉谢了冯将军的好意,而以“文协”的前途为已任,这点,使冯玉样深表敬佩。
这四个人将行李放好,一顺边儿站成一行,引颈向码头进口处张望,检票的过了一会儿看见这几位还没走,心里便有些不乐,他想这么儿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强硬的后台,估摸着口袋里的钱也不过就够两顿米粉钱,没什么大油水。
他凑了过去:“嘿,你们几个,想上船?”“是的。您看这是船票。”老向把票递过去,对方连看也不看,把他挡了回去。
“凭这个就想上船?懂规矩吗?”“您帮帮忙,我们都是外乡人,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老向耐心解说着。
“你们有这个吗?”他比划了一个大洋的形状。“没有!”伯青眉毛早挑起来了。“没有,您就请吧。”他毫不客气的把手往码头出口一挥。“来了,来了。”老舍从出口处认出了冯将军的副官。
副官一身戎装、配着上校军阶,因为热,而没去穿那象征着威严的马靴。检票的并不以为一个上校能有多大神通。就跟下这个各种将军多如牛毛的时代,兴许一个特务都比一个上校能耐大。不过对方到底是个军人,腰里别的玩意儿也不是吃素的家伙,检票的态度略微有所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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