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你的长篇、短篇小说,我基本上都看了,量很不少了,文字也更加老道了。但还缺一些什么呢?恕我直言,就是在那丰富的内涵里应该更博大,更深厚。到现在为止,还不能认为你已创作的作品就代表着你的水平,我断言,你的黄金时代就要到来,来,为你创作上的黄金时代,”郑西谛举杯站了起来。
郑西谛的一番话,使老舍感觉到了朋友们对他寄于的厚望,他站起身,举起了酒杯。
“为老舍创作上的丰收”,郑西谛举杯邀请在座诸公。一个个酒杯举起来了。
“干杯!”
此次南行,老舍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也多少弄“明白”了一点儿,什么是“国防文学”,什么叫“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有人提倡人性,而不承认有“革命文学”,而又有人争辩着“真假马克思主义”。
同时,老舍也听从了朋友们的劝告,暂时放弃了做个专业写家的念头,作家巴金在兼做着编辑工作,戏剧家曹禺也在教书,因那菲薄的稿费还一时难于养家糊口。于是,他接受了国立山东大学文学院的聘请,去承担中文系的教授。
老舍在外面转了一圈儿,收获很大,心里也打定主意暂不做“专业写家”,而仍是边改书边写作。怕在外面耽搁太久了,老舍便告别了诸位朋友,又登车北上返回了济南。
刚到家不多日,一封电报送到,四个大字“滌州病危”,立时催他动身赶赴北平。
十月十四日,老舍赶到了北平,可惜已经晚了一步,自滌州已经不幸病逝了。老舍悲恸欲绝。这是他在人生旅途中早逝的第一个朋友。
老舍抓着好友罗常培的手,眼泪不禁涌出来,“我们和滌州才刚刚分手,怎么会想到,怎么会他就去了呢?……”
常培知道这位老友是个重感情的人,便陪着他到处走走,并劝他节哀。等到办完了丧事,他们这两个好友就跑到了“柳泉居””要了几两“莲花白”,几碟下酒菜,默默坐着对饮。许久,老舍悲哀地说:“虽然老百姓常说生死由命,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咱们都会去死,可眼瞧着朋友失去了,我这心里不是个味儿。”
“甭说这些了,还是喝酒吧。真到了那一天,咱们就踏踏实实地去,没到那一天,咱们就该高高兴兴活着,该喝酒了,照样喝酒,该写文章就写文章,人生就是这样嘛。”
老舍琢磨着老朋友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他说,“我这可能也是兔死狐悲。日子当然还是要过下去的。说到写文章,我请教你一句话,你说这黄
金时代怎么解释,你是语言学家。”“来了。”
跑堂的把一盘“醋溜苜蓿”端上来了。”如果说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那应该是:人的身体,智慧发展的全盛时期,是一生中的最高峰,这个时期的人最有创造力,也最成熟,其表现可以根据每个人取得的各种不同程度的成绩而定。但,这不是语言学的问题。”
老舍笑了。“舒庆春的黄金时代的开始,应该是一本传世之作的出现。”罗常培严肃地断言道。
严冬刚刚过去,乍暖还寒,称不上汹涌的海水似乎耗尽了气力,还未冲到滩头,又悄然退去了。青岛栈桥左近的海滩上是一块块错落有致,暗褐色的礁石,和远处与天连成一片湛蓝的大海相比,滩头显得滞重,衰败而毫无生气,任凭风来浪去,日晒水击,每经过一次冲刷,礁石上便会留下许多有生命的小东西——海藻、海蛎子、小鱼、小蟹等,它们是那样不起眼儿,那样弱小,借着海水的力气来了,倘若不能跟着大潮退去,便会留在沙砾中,留在礁石的缝隙里,海水每次冲刷时,自然又会卷走一些东西。而这被卷走的常常会有陆地上人类随手丢弃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那海,在它平静的时候,似镜,似那随风起伏的缎带,你会忍不住想用手用身体去抚摸它,而当它哭号起来时,则是那样翻脸无情,凶猛无比,不通道理……
而春之初的海,既算不得那么平静,也算不上那样无情,人们一时还难于领略到它的真正面目。
一九三五年的初春,老舍举家迁往青岛。第二天,他便迫不急待地跑去看海了。他喜欢大海,爱闻那有些咸又有些腥的海水气味。海的广袤与美丽,能锤炼人的性格,给人与灵性。所有见过海的诗人都会禁不住作一首吟诵大海的诗,或把它说成是美女,或把它形容成魔鬼。而老舍心底赞叹的是大海那股子勇往直前,不怕粉身碎骨的劲头儿。
一想到可以在海边安安静静的生活,工作,老舍就感到打心眼儿里透着痛快。
山东大学在早是省立大学,济南惨案之后,学校停办了。后来,国民政府委派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负责筹备改成了国立大学。校址分设青岛和济南,总校在青岛万年山麓一处原先的德国兵营。现任校长扬金甫以下人材济济。文学院长兼中文系主任闻一多,英文系主任梁实秋,理学院长黄际遇。洪深、张道藩先后任该校的教务长,教授中有沈从文、方令孺、游国恩、丁山、赵少侯等人,左中右都有,校方倒也不特别优待谁或排挤谁,凭本事吃饭呗。
无论是写家之名还是说家之名,老舍这时已算得上是有名气的人物了。他一到山大,立时成了人们注目的新闻人物。自然,初来乍到,他少不得要来一番精彩的就职演说。
老舍的演说揉进了中国传统相声的“逗哏”“讽刺”而能抓住听众的特点,和教书人重逻辑、讲推理而雄辩的“总是有理”的特长,堪称一绝,此一绝在后来的教书生涯中还真派了大用场哩。
沿着长条石铺成的马路,绕过一幢幢绿顶、红顶的小楼,一个身着竹布大褂的年轻人,快步地向万年山麓的山东大学校园走来。
他对这条路并不陌生,在他清癯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神彩,一种期待和渴望终于可以如愿而焕发出的那种神彩,稍稍留意一下,会发现这年轻人也并不太年轻了,额头上,眼角旁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一付圆形眼镜扣在凸起的眼睛上,使他显出一种文绉绉的夫子气。
他走到离“大学路”不远的金口二路,便在一座不大的小院门口停下来,敲了敲,门开了,一个老仆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问:“先生,您找谁?”
“请问,老舍先生在家吗?”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说。“在。您里面请。”老仆人侧身将年轻人让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不大,倒是有花有草,院内小楼是用大块的岩石筑成的,粗糙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墙虎”一类的植物。年轻人随着老仆人走进楼门,看见墙壁上挂着些刀枪剑戟,寒光闪闪,倒有点像进了辕门。老仆人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说:“先生,有客找您。”
“请进,请进。”说着,门开了,老舍出现在门口。
年轻人抢前一步,一把握住老舍的手,兴奋地说道:“老舍先生,您好。”
“你是臧克家。”老舍认真地端祥着这位年轻的诗人。
小说家,诗人相携进了书房。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