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连德这位常客一到,槟榔屿山光水色,民风民俗,便回到辜鸿铭眼前。回忆起遥远的童年,辜鸿铭总是眷眷之情溢于言表。两人一同沉没在美好的回忆中。辜鸿铭情不自禁地唱起马来歌曲。苍老的声音中,饱含着时光的辛酸,人世的沧桑,随之涕泪满襟也不以为意。一片赤诚忠贞之心将二人相隔二十余年的年龄消融于无形,相对唏嘘,对中国的梦幻.流寓异地的伤痛,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对辜鸿铭来说,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追念了。遥远的槟榔屿有他无穷无尽的童年梦,有他随年龄而增长的深切思念。故乡,对他来说太不好理解了。现在他住在皇城根下的独院里,在帝国的黄昏,忍受着茕茕独守的精神家园。而在这块故乡之地,他终究是被看作外来者。同时追逐着故乡精神的伍连德深有同感。
在清寂的深夜,辜鸿铭总会思绪万端。故乡,故乡啊!你到底在何方?也许对于人类来说,故乡是种遥远的梦,一种对母爱的追怀,一种仿效父辈的刚毅后的疲惫,一种欲说还休,骨鲠在喉的创痛。
第二章 北大讲台上的冬烘先生
公元1917年,民国六年。
蔡元培先生出任北京大学校长,聘请辜鸿铭为教授,主讲英文诗。
蔡元培,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1868年出生,1890年中进士。甲午战争后,接触西方资产阶级思想,同情维新派,戊戌政变后,回乡任绍兴中西学堂监督。1901年在南洋公学任教。次年在上海组织中国教育会,任会长。同年冬创设爱国学社,宣传排满革命,积极从事革命活动。
1907年,蔡元培深感对西方世界了解不够,前往德国莱比锡大学留学。这座位于德国中部城市莱比锡的学府,正是二十年前辜鸿铭求学的所在。当年辜鸿铭在这里攻的是土木工程。现在,蔡元培到这里时,辜鸿铬以他的一支笔写出的大量为中国争地位争面子的文章,特别是1901年至1905年分五次发表的一百七十二则《中国札记》,以及《尊王篇》的结集出版,使他在西方早已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蔡元培开始听到辜鸿铭的声名。
1911年蔡元培回国,次年出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袁世凯窃国后,拒绝与袁世凯合作,辞职而去。次年九月,蔡元培再度赴欧游学,继续在德国莱比锡大学学习。这期间,卫礼贤翻译的辜鸿铭著作《为中国反对欧洲观念而辩护:批判论文》已在德国出版,引起很大轰动,受到蔡元培的注意。1915年,蔡元培在欧战中,移到法国巴黎,继续研究西方学术,又逢辜鸿铭最重要的著作《春秋大义》出版。在战火硝烟的欧洲,蔡元培体会到了西洋人对辜鸿铭的崇敬,辜鸿铭在那里的影响,加深了蔡元培对他的印象。
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即有延聘辜鸿铭之心了。五四运动后,直到1923年,蔡元培一直在北大任校长,辜鸿铭也在蔡元培于1923年辞职后离去。1927年后,蔡元培历任国民党政府大学院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九一八事变后,主张抗战,1932年与宋庆龄等发起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任副主席。抗日战争爆发后,移居香港,1940年病逝。
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于袁世凯死后,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1917年1月4日蔡元培正式到任。
上任伊始,蔡元培即决定将这座学府办成研究学问的场所,改变过去以大学为升官发财的捷径的状况,在就职演说中,他阐明了三项原则:抱定宗旨。
砥砺德行。
敬爱师友。
同时指出: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
大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为升官发财之阶梯。
对北京大学进行了一系列整改,聘请有真学问、真本领的教授,参照德国的大学体系,合理调整院系设置,办理研究所,培养研究生,创办各种学会,讲演会,一时北大学术空气浓厚起来,真正成了研究学术,培养人才之地。特别是蔡元培的办学方针——兼容并蓄,使这所学府成为一个心胸广大的学府,网罗百家人才,不以成见取人,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据,即任其自由发展。一时人才荟萃,各派人物毕至。陈独秀、胡适、李大钊、周树人、钱玄同、刘半农等新派人物皆在麾下,而各派名宿黄侃、刘师培、黄节、陈介石、刘文典、马叙伦、陈垣、马裕藻、朱希祖……都是名闻国内的专家学者。教员一律按聘约合同合作,水平低下的即使外籍学者也必予解雇。
而且特别强调教师的自由学术空气,强调: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其在校外言行,悉听自由。
辜鸿铭对蔡元培办理大学事务的大手笔,极为佩服。大约从1914年后就开始在北大陆陆续续讲授西洋文学的辜鸿铭,在他看来,不过如充国学四门,不算变节,但也如牛刀割鸡,心情的冷漠自不待言。现在蔡元培出任校长,这么一番雷厉风行,有章有法,辜鸿铭对他的聘请也就照章接受,专讲英文诗。第一天上课,辜鸿铭特意戴上一顶干净的红结黑瓜皮小帽,将一条灰黄灰黄的头发夹杂着红丝线仔细编好,套上长袍马褂,脚蹬一双双梁平底布鞋,出现在讲台上。
座中一班新生见台上站着这么一位人物,顿时全都将一双眼睛盯到讲台上这位仿佛古董般的人物身上,凝神静气,真有些目瞪口呆了。日后,辜鸿铭每一次与新生见面,无不是这般情形。
辜鸿铭却毫不在意,唇上颏下几绺胡须,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骨气派,伸手拣一根粉笔,辫子一抛,便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那根辫子拖在后面,直指学生们。学生们一直以为是神话,调皮的学生窃窃私语,若谁能将此公的脑后那根辫子剪下,必定名扬天下,但毕竟无人敢动手。
辜鸿铭却抛下粉笔,对着学生宣布他的约法三章:“我有三条规矩,你们必须知道。第一,我进来时,你们要站起来,上完课我先出去,你们才能出去。第二,我向你们问话或你们向我提问,你们都要站起来。第三,我指定背的书,你们都要背,背不出的不能坐下。”
座中学生只听他解释约法三章的理由,滔滔不绝,诙谐百出,听得学生们愣了神。许多学生心里直打鼓,疑惑此公居然是讲英文诗的。英文诗中能有这般古董,令人大感吃惊。对他的约法三章倒也没有异议,只想见识此公神异风采了。
最后辜鸿铭点题了,他告诫学生们:“必须深通文以载道的道理。我们中国人最懂做人的道理,诗文特别发达。但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英文诗呢?那是因为要你们学好英文后,把我们中国人做人的道理,温柔敦厚的诗教,去晓喻那些四夷之邦。”
一堂课下来,学生们还不知道此公究竟有多大道行,纷纷揣测,不知道他有何妙方,只等着他来正式上课。正式上课这天,学生们见他站到讲台上,也不带讲义教材,赤手空拳,便滔滔陈述起来,他说:“我讲英文诗,要你们首先明白一个大旨,即英文诗分三类:国风、小雅、大雅。而国风中又可分为苏格兰、威尔士……等七国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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