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培国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喘了口气,说:“我们到俄国去!”
“到俄国去!”
“是的。”任培国点点头,圆圆的脸上光彩四溢,“早上起来,我直奔船山中学,本想托老乡任岳,找点事做。不想他告诉我,船山中学的校长贺明范等人,组织了一个‘俄罗斯研究会’,现正选一批人专修俄文,然后送俄国学习。任岳答应帮忙,为我俩报上名。”
“太好了!”肖玉成激动得快流泪了。他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如果去俄国,也许是很快的事。那样,文凭就拿不到了,不知①社地,即产权归庙主所有的荒芜土地。
我爸能不能同意?”任培国说。
肖玉成走到窗前,两眼望着窗外,一字一顿道:“要能到俄国去,这张高中文凭我不要了!”
“那我们就说定了,去!文凭不要了。”任培国也横下决心。
主意拿定,他俩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对于俄国,他们知之不多,只零零星星看过一些介绍“十月革命”的书报,并从中了解到,有个叫列宁的老头,领导俄国的劳苦大众建立了一个工人国家即苏维埃政府,并由此感受到某种时代的脉搏。同时,他们也听说俄国无产者是一群“共产共妻的强盗”——
记得那是一节很开心的修身课。彭校长亲自讲。他从孔老夫子的齐家治国,讲到孙中山的民族民权民生,从秦始皇统一中国讲到“德先生”和“赛先生”风靡全球,古今中外,侃侃而谈。在谈到社会主义的小册子时,他突然话锋一转:
“现今的中国,新泊来一种偏激的思想。他们主张,‘你的即我的’,实行‘共产共妻’。你们赞成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
彭校长激动起来,大声问道:“你们赞成吗?赞成的举手!”
零零落落竟有几只手举起来。彭校长由此而大发雷霆。其实,大家谁都不知道“你的”“我的”是怎么一回事。
正是这种朦朦胧胧的接触和莫衷一是的双面影响,挑起了年轻人的好奇和急于弄清的欲望。这时肖玉成和任培国的感觉,远比他们设想赴法勤工俭学时要心跳得多。
匆匆吃过午饭,他们唯恐错过了机会,决意尽快把这件事办妥。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晌午后的长沙,如一座正上劲的火炉。隔着鞋底都感到烫人的石板路上,肖玉成、任培国快步如飞。当他们找到任岳,来到船山中学校长办公室时,两人的褂子都湿透了。
人称“贺胡子”的贺明范校长,一张刀砍斧削的脸,满腮都是茂密的阿拉伯式的胡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简短的交谈,使他十分赞赏这两个可爱的年轻人,任培国性格开朗、活跃、善于交际,隐隐有才气袭人;肖玉成性格略为内向,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凛然的方正与简洁,三步之内就叫人感到那种蓄势骤发的强劲风格。贺校长让他们各填了一张简单的登记表,并告诉他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俄罗斯研究会’的成员了。”
“贺校长,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任培国不无急切地问。
贺校长拍拍任培国的肩膀,略一思忖:“学习俄语、了解俄国、研究十月革命,认识共产主义。”然后笑道,“不要着急嘛。具体的活动我们是会通知你们的。”
“校长,在选派赴俄勤工俭学人员时,请您尽力考虑我们的要求。”肖玉成站起身来,紧盯着贺校长那独具一格的脸说道,然后示意任培国该告辞了。
两个热血青年,就这样偶然地闯进了革命的大门。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未曾逆料。从此,将是坎坷、曲折、险象环生与惊心动魄伴随他们走过光辉①德先生、赛先生,即指英文“科学”和“民主”两词。
灿烂的一生。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
肖劲光第二次踏上了俄国的土地。
夏秋之交的俄国,自有一种北国特有的情调。特别是斜阳横照,夜晚的风送来丝丝凉意时,人们的心头一抖夏日的狂躁与尘嚣,顿时变得明净而敞亮。
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坐落在涅瓦河畔,它是用保卫列宁格勒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苏联红军政治委员托尔马乔夫的名字命名的。
学院曾经为苏联红军培养了一大批著名的高级军事将领。铁木辛哥、朱可夫等元帅、将军都曾经是这里的学生。现在一起在这里学习的中国学员共有十二人,其中有刘明先、刘伯坚、李卓然、傅钟、曾涌泉、蒋经国等人。
肖劲光担任这个学习支部的党支部书记。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学习是紧张的。
周末的晚上,对这帮身处异国他乡的青年人来说是愉快而轻松的。
但对肖劲光却不然。肖劲光的“军事瘾”使他对学习达到了入迷的程度。
这不,刚吃完晚饭打开水回来,肖劲光就关上房门,坐到书桌前,打开厚厚的一本战役学。
“劲光、劲光!”李卓然老远就在走道里叫唤,紧接着,便是房门“咚咚、咚咚”的响声。
“今晚怎么度‘不顾一切’吧,你安排。”李卓然一屁股坐在肖劲光的床上。
刘伯坚、蒋经国也跟着进来,坐在凳子上,望着肖劲光。
“你们玩去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晚上弄一下。”肖劲光恳切地回答。
刘伯坚噔地站起来,“肖劲光,今晚蒋经国同志连未婚妻约会都推了,专门被我们拖来治你的。”
蒋经国做了个鬼脸,点头证实。他自从蒋介石叛变革命以来,语言明显的少了,尽管他宣布与蒋介石脱离了父子关系。
“今晚反正我们不走了,你看着办吧。”李卓然索性脱下皮鞋,躺在床上。
“喂,伯坚兄,共产国际决议中提到的关于中国革命策略的三条主要路线怎么看?”肖劲光无可奈何地从抽屉摸出一小袋松子,突然,话锋一转,问刘伯坚道。
刘伯坚想了想答道:“与资产阶级建立统一战线,本身就似乎有些说不通。那工人运动还怎么搞!”
李卓然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伯坚,你不能这么看。任何人都是有朋友的,无产阶级和我们个人一样,总有说到一起的阶级或者阶层。何况,中国革命主要是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这也是资产阶级的心思。
从某种意义上,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蒋经国一边吃松子,一边听着。
一场同学之间的讨论发展为争论,又从争论回归到讨论,不知不觉地,夜渐向深处。
肖劲光一边参加讨论,一边认真地清理思路。过去,只凭着对党的忠诚,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对这些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很少用心。当他从大革命失败中重新获得这个学习机会的时候,他已经把学习、思索结合起来了。
“哎呀,上当了!”李卓然一拍桌子,大喊道,“我们不是说好把肖劲光弄出去的吗!看,这都快后半夜了!”
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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