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九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唐文宗一朝最寒冷的一天,最黑暗的一天。
这一天,大唐京都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这一天,本应是李训、舒元舆、韩约一党夺取胜利的盛大节日,谁知却天运不济,变成了他们惨败逃遁的忌期。
这一天,本应是仇士良、鱼弘志一伙阉臣束手就擒、获罪就戮的丧期,谁知有惊无险,反成为他们向朝臣疯狂反扑的总攻日。
这一天,文宗本想借李训、郑注之力铲除阉宦势力,扬眉吐气当几天能自己做主的舒心皇帝,谁知事与愿违,经甘露事变后,反在仇士良淫威下忍气吞声过起傀儡生活,完全失去了皇权和自由。
这一天,参与甘露事变和未参与甘露事变的朝臣都突如其来地面临着一场厄运……
年过七旬的老丞相王涯和贾饣束为人老诚厚道,又是出名的书呆子,故李训从未与他二人商议诛宦之事,二人也未与李、郑同谋。到了含元殿内以后,二人悄立一旁引经据典地偷偷议论着天降甘露一事。
贾饣束素善诗赋,文辞甚美,曾多次任主考官,阅文批卷,为国选贤。王涯见仇士良率宦官二次验看甘露,还喜形于色嘱告贾饣束明日写上一篇《甘露颂》献于文宗,以歌圣德,以志祥兆。
谁知话未说完,突见仇士良怒气满面冲进来,接着郭行余、王璠率兵杀进来,只见乱哄哄一片,不知出何变故。
贾饣束忙拉着王涯说:“老相爷,这里不宜久留,快上中书省!”
王涯此时六神无主,张皇失措,只好紧扯贾饣束袍襟,跟上奔出殿外,一溜小跑向中书门下省衙门奔去。
二人来到衙内惊魂方定,贾饣束对王涯说:“老相稍事歇息,我们就在此静候消息吧。”
正说着,舒元舆也慌慌张张尾随而来。王涯问道:“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舒元舆佯作不知,双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啊!究竟是李训谋反,还是仇士良谋变,我想皇上总要召我等前去议事。咱就在这候着。”
贾饣束说:“说得是,四相今有三相,不让我们追查让谁去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议论得热烈,书吏在门外喊道:“午餐已备妥,请三位相爷会食。”
“哟嗬,闹腾了半天,把腹饥也忘了。”王涯摸着雪白的长髯呵呵笑道,“书吏这一报呀,肚子倒真有点饿了。”
“可不,都午时三刻了。”贾饣束望望天说,“请二位大人膳房用午餐。”
舒元舆神色戚戚眉头紧皱,虽强作镇定仍难掩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他不无担心地又像自问又像是问王涯、贾饣束:“朝中之变不知可息?”
“管他呢!他们相争相斗,管我们什么事?”贾饣束气忿忿地说,“咱们用饭去!”
“也好,王老丞相请!”
“二位大人请!”
正当三位宰相谦恭礼让着正欲出门时,却见一人急急慌慌、跌跌撞撞爬在门口喊道:“大、大人……,不、不好啦……”
三人顿时都吃了一惊,贾饣束一把拉起这书吏问道:“什么不好啦?快讲清楚。”
“杀、杀、杀过来啦……”
“谁杀来啦?什么人敢来这里动武?”
“神策军、神策军杀来啦……”
“啊……”三人一时呆若木鸡愣怔在中书房。
原来仇士良一伙阉宦把文宗劫持到宣政门内,命小宦官们紧关宫门,将文宗从软轿内扶下,搀扶到偏殿。
文宗此时,已被颠簸得头晕脑涨,他昏昏然然,坐在紫檀木雕龙御座上神色呆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仇士良摸摸被李训踩疼的胸口,喘了喘气,怒气冲冲满脸杀气地迈步来到偏殿,手指文宗斥道:“为臣从涪州千里迢迢历尽艰难保你还朝,又同王守澄扶你登极即位。忠心耿耿匡扶社稷,呕心沥血,备尝艰辛,安邦定国,辅佐圣上,恪尽职守,苍天可鉴!谁知你竟猜忌我,竟这般不信任我!竟轻信小人之言,密谋设计,陷害于我。我来问你,今日之事,可是你的主谋?嗯?!”
文宗望着仇士良射着凶光的鹞眼、咄咄逼人的凶相,心中既怯又怕,嗫嗫嚅嚅语不成句地说:“这、这尽是李训他、他们所为……,事先朕一字不知……”
“那你是事后知道的,对不对?”
“这……朕也说不清……”
“哼!为臣我可看得清。既然万岁不知,我也不敢责怪你。”仇士良阴沉沉地说,“李训贼子诬陷大臣,挑拨离间君臣,私调兵马,扰乱朝纲,屠杀宦官,惊扰圣驾,图谋不轨,罪恶昭彰。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难以整纲纪。臣我要代万岁诛灭奸党,讨伐逆贼!”
“公公……”文宗面色煞白,还想说些什么,仇士良却转身走出偏殿。随即进来八位小宦官,说是奉仇公公之命侍候圣上,其实是把文宗软禁起来。
仇士良决意要尽数剿灭李训一伙,斩尽杀绝,以平心中之恨。他立命左神策军副使刘泰伦同右神策军副使魏仲卿各带禁军千人,围剿中书省、门下省及六部衙门,不论朝官吏卒、男女老幼,格杀勿论!他与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亲率禁军逐街逐府追杀朝臣,又派千名骑兵分头追捕在逃的李训等人。
再说舒元舆闻报神策军杀入中书、门下省衙,毕竟心虚,先自溜出衙外,钻进“兴元茶庄”内,求店掌柜为他换上百姓服饰;又以银换马,从后门牵出,把幞头拉至眉下,翻身上马经安化门出城,欲到乡下好友处暂躲一时。
王涯、贾饣束见舒元舆霎时溜之无踪,知事不妙。古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即使自己没有参与甘露之谋,如今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暂避锋芒为好。贾饣束忙扯住王涯袍袖连声催促:“事不宜迟,老相莫再彷徨,快走、快走、快走吧!”
王涯毕竟上了年纪,胳膊腿也不灵便了,加上惊怕,步履踉跄,行走不快。
贾饣束听到追杀声渐近,索性丢下王涯,摔掉相帽,脱去朝服,钻进小巷,七折八拐,想逃出城去。却瞧见街上巷口尽是持枪荷戟的神策军,实在难以逃脱,只好藏在永乐坊做绸缎生意的杨达家中。
杨达素仰贾饣束清名,也恨宦官劣行,先为贾饣束更换了衣服,装扮成绸缎店伙计模样,又命妻子胡氏备上菜肴,拿出桑落美酒款待贾饣束。贾饣束此时哪有心思饮酒,纵琼浆玉液也难以下咽;肚子却委实是饥肠辘辘了,忙胡乱扒些饭食充饥。
杨达见状笑道:“贾大人勿忧,尽管吃喝,酒足饭饱,就在小人家中安歇。待城中安定了,再走不迟。”
贾饣束见杨达心诚意切,也就点头答应,暂在杨家落脚避难。
王涯见舒元舆、贾饣束先后弃他逃去,虽然不悦又无可奈何。他想:我乃名门望族、世代公卿,曾历官五朝,两度拜相,兼领盐铁转运使时,秉公执法,收缴淄、青二州铜铁税收百万银两之多,为唐室立过大功呀!万岁不仅拜我为相,还进封代国公,食邑两千户,位极人臣。阉宦即使狗胆包天,敢把我怎么样?何况我平时不言人过,不惹是非,洁身自好,不营私党;又不收妾,不狎妓,不信鬼邪,素厌卜祝、方技,只喜读书、藏书,这又何罪之有?舒元舆、贾饣束也许参与密谋,心中有鬼,故逃亡而去。我心中无鬼,怕什么?我一个七旬老朽,仇士良难道还会同我过不去?我何必庸人自扰之?
他继而又想到:洪水过来,泥沙俱下;大火至处,玉石俱焚。即使仇士良不敢把我这五朝元老怎么样,可那些兵勇莽汉胡杀乱砍,不容分辩,你又能怎么样?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王涯迈着八字步慢条斯理地边走边想,信步走到永昌里茶肆,挑了个僻静干净的位子坐下,让茶博士斟了碗“陕青茶”细细品尝着,不时地瞟着大街,窥视着风向……
待刘泰伦、魏仲卿率领两千神策军杀进中书、门下两省,不见了王涯、贾饣束众大臣,单见两省官员及金吾吏卒千余人正慌慌乱乱争门而出。刘泰伦挥剑吼道:“杀!”
神策军兵士闻令挥刀挺枪围了上来,从门口依次挨个往里杀,好似刈草割麦一般,登时砍死六百余人。
仇士良骑马挥刀来到中书省,遇见逃出的吏卒一刀一个也结果了性命。他听魏仲卿说未抓获李训、王涯、贾饣束、舒元舆四相,不由暴怒异常,眼里喷着火苗,嘴里唾沫横飞,恶狠狠气汹汹地喊道:“掩闭宫门,见人就杀!堵死街头,休得放走一人!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宁教错杀十人,不得漏网一人!只管给我杀!”
一番话激起了这群禁军的虎狼之心,助长了这伙强盗的禽兽之性。他们拿杀人取乐,或是借杀人掠财,顿时来了精神,人人举刀,个个喊杀,可怜朝中诸司衙门的小官吏卒遍遭杀戮,甚至连上街贩卖闲走的平民百姓也白白身受刀剑,糊里糊涂做了冤死鬼。
报复欲极强的仇士良指挥禁军肆意滥杀无辜,并趁机掠夺朝官仕商家钱财,闹得京城店铺关门,路断行人,一片混乱,人人自危。
这伙禁军正杀得兴起,只见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拍马赶来,对仇士良说道:“仇公公,莫要打捞虾蟹,放跑大鱼;杀些百姓,放走罪魁元凶。”
仇士良瞪着血红的眼睛反问道:“元凶现在何处?”
“有些易装出城,有的尚在城内。”
“好!”仇士良兴奋地说,“你我兵分两路,从东市、西市分头包抄,挨家挨户搜,定要抓获李训和他的狐群狗党!”
仇士良带领左神策军来到东市,信马由缰沿街缓缓而行,两只深陷着的猫头鹰眼睛闪着怕人的寒光,似钉子般盯着街市上、店铺内的每个行人,搜索着他要寻觅的目标。
突然,他发现了坐在永昌里茶肆雅座正优哉游哉品茶的王涯,心中一阵惊喜,挥起朴刀指着王涯喊声:“拿下!”
立时扑上几个禁军,夺过王涯手中茶碗,摔到地下,七手八脚地把王涯捆绑起来。
王涯挣扎喊道:“仇公公,此事与我无干呀……”
仇士良根本不答理王涯,头一摆说:“带往左军衙门!”
这伙禁军像恶狼一样押起年迈的王老丞相,推推搡搡往左神策军衙门走去。王涯老泪纵横一路喊道:“我冤枉呀!我要面见圣上……”
仇士良整冠端带击鼓升堂,他要亲审这位五朝元老。
仇士良狠拍了一下惊堂木,故作威严地问道:“王涯,你如何同李训勾结,图谋叛逆,想夺取大唐江山?还不依实招来!”
王涯跪在堂下,狼狈万状,哭着说:“仇公公,你难道还不知老朽平日作为?我何时同李训勾结?我身为五朝元老,又何苦要图谋反叛呀!”
心毒手狠的仇士良一心想报复朝臣,哪理会王涯的据理而辩。冷笑了一声,说:“我知你,更知李训,可李训竟然反叛,又怎能轻信人呢?王相爷,我念你偌大年纪,不忍动刑,你就招了吧!”
“我一世忠心报国,久有忠名,怎好含冤屈招,自己败坏自己的清白呢?”
“好哇!人常说,人心是铁,官法如炉。我就不信我这旺火煮不烂你这颗驴头。”仇士良脸上掠过一丝可怕的阴影,顺手从公案上的签筒中抽出一支火签说,“来,先把老儿枷起来,疏松一下筋骨。”签随话落,被仇士良掷于地下。
堂下的禁军取过夹棍,套在王涯腿上,两头用丝绳一绞,刚来了两下,王涯就疼得黄豆大的汗珠从白发里颗颗滚下,连呼:“愿招!愿招!”
“松刑!”仇士良得意地笑着,“既然愿招,请坐在桌前书写供词。”
可怜王涯年过七十,似风前之烛、瓦上之霜,怎受得了夹棍重刑,只好屈打成招,含冤招认,坐到一边自书供状,依仇士良之意写了同李训合谋叛逆、尊立郑注的谋反罪行。
仇士良看罢供状,脸上露出狡黠的狞笑,吩咐把王涯押到死囚牢里。
再说舒元舆换了服装,单骑闯出安化门,行不多远,就被仇士良派出城外的骑兵发现,便唤他停马待查。舒元舆只顾逃命,哪敢停步,忙马上加鞭,飞奔起来。
这伙骑兵是仇士良平日训练过的,远非文官出身的舒元舆可比。他们见舒元舆马不停蹄,更加气恼,十数骑一阵猛追。看着只距丈余,为首的骑兵掏出一条红丝绵绳朝空一抖向舒元舆抛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舒元舆脖子上,又用力一抖一扯,舒元舆竟仰面朝天跌落马下,束手就擒。他被押回京,交于仇士良,也被押到死囚牢中。
王璠遵李训密令,率河东部曲星夜进京,二十一日奉命守卫在丹凤门里含元殿外截杀外逃的宦官和神策禁军。不料事出变故,宦官劫持文宗由后门而逃,他空守株而未得兔。听李训传唤,率兵到含元殿乱杀了一气,也不过杀了十数个小太监,于事无补。
他心中自思:如今是打虎不死反遗祸患。倘若仇士良得势,借机报复,我也在劫难逃。他越想越怕,便召集河东人马直奔他在长安长兴坊兴建的私人宅第,紧闭大门,顶上横杠,又派兵四围守卫,准备坚守一二日,待时局变化再谋良策。
魏仲卿奉鱼弘志之命,率千名神策军来到长兴坊,将王璠宅第团团围定,然后上前敲门喊道:“王将军,王大人!快开门!快开门!”
王璠知道来者不善,吩咐不得擅自开门。魏仲卿见直呼无效,灵机一动,改口呼道:“王大人听着!李训、王涯谋反,事已查明,欲罢相位。万岁拟召王大人回朝拜相。末将奉鱼中尉令,请王大人立即进宫,万勿耽搁!”
王璠闻言,满腹狐疑,犹自举棋不定。偏偏好多事的夫人张氏出堂劝道:“李训、王涯在朝内谋反,你外任河东,与你何干?再者万岁传旨,鱼中尉来请,还能有假?宁可信其有,莫可信其无。倘若多疑自误,耽搁的不仅是你的当朝宰相,还要耽搁我的宰相夫人呢……”
唉!合当王璠倒霉,偏偏遇上个光想好事的夫人,他又偏偏听从了妇人之言,吩咐开了大门。
那魏仲卿虽是个武夫还有点谋略,从容不迫地上前向王璠行了一个大礼说:“恭喜王大人!贺喜王大人,官拜丞相,可不要忘了末将哟!”
王璠此时利令智昏忘乎所以,还大大咧咧端着丞相架子挥袍甩袖笑吟吟说:“同喜,同喜!请将军带路前行。”
“请王丞相上马!”魏仲卿令小卒牵过一匹红马,把王璠扶到马上,缓缓向宫中而行。
王璠骑在马上,听着魏仲卿的恭维话,心里美滋滋的,眯着双眼,摇头晃脑做着丞相美梦。
“拿下!”
随着一声断喝,王璠一个激灵,睁眼一看,对面马上骑着满脸横肉凶眉恶眼的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他正要扬手问话,“咔嚓”一声,魏仲卿把一副手铐已锁在他手上,又顺手一扯,王璠翻身跌落马下,挣扎难起。
王璠方知上当受骗,既恨魏仲卿的狡诈,又恨自家夫人多事少见识,如今后悔已迟,只好任由禁军拉拉扯扯带到死囚牢中。
王璠进得牢中,见王涯白发散披,胡须脏乱,蓬头垢面地坐在牢中的破席片上叹气呻吟,双腿上的斑斑血迹尚未干痂。
他生气地揪住王涯衣襟责问道:“老丞相,你要反自反,为何将我等牵扯在内?”
王涯慢慢睁开昏花的老眼,认出是王璠,也生气地回道:“你看老朽像谋反之人么?我能牵扯你么?想当初你任京兆尹时,不向王守澄漏言泄密,我们早就大功成就,焉有今日之遗恨!说到底,是你连累了老朽,也坑害了众人啊!”
王璠自知理亏,揪衣襟的手又无力地放下,抱着头蹲在王涯身边涕泣起来……
红日西斜,未时三刻。郭行余、罗立言也被神策军在城内搜出抓获,同王涯、王璠等押在一起。
仇士良面对陆续落网的对头,犹觉不解恨,又命神策军把王涯、王璠、舒元舆等人的亲属家人及奴婢全部捉来,关进神策军牢房内。
户部员外郎李元皋,系李训的再从弟,性格古怪,颇为清高,素来看不惯李训的言行,也看不起郑注的人品,与李训素不来往,朝中尽知。
只因李训逃走尚未抓获,仇士良怒气难消,便派神策军把李元皋抓来,捆绑在左军衙前旗杆上,恶狠狠用刀砍死,其状令人惨不忍睹。
更倒霉的是王涯的一个再从弟王沐,年近七十,家中贫寒,又老又穷,难以度日。闻听王涯在朝拜相,心想投靠王涯认个本家,谋个一官半职,过两天酒足饭饱的好日子。便从老家太原骑头毛驴,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寻到王涯府前。谁料吃了个闭门羹,不是说上朝未归,就是讲外出离京。他可怜巴巴地在京城住了一年光景,变卖家产田地的钱早花光了,只好靠乞讨为生。好容易等得王涯起了恻隐之心,才让他进府见了一面。
王涯白眼相待,只给了他五两银子,连一顿饭也没留就送客了。王沐还不死心,用这五两银子买通了王府中王涯特别喜欢的一个丫环瑶草。
瑶草本是山区穷苦人家姑娘,原本不为银两,只是同情王沐的处境,便多方为王沐说情,终说得王涯心动,答应许给王沐一个小官,让他三日后府门回话。
这天正是二十一日,王沐一早兴冲冲地来到王涯府门外等候。门官说相爷上朝未回,再耐心等待等待。瑶草是个善良女孩,见王沐老大年纪,又身体虚弱,便把王沐让进府门,坐在门官房内等候着。谁知上午时分,王涯没有回来,却来了神策军将刘泰伦,杀进府去,一阵乱搜乱抢乱杀乱打,竟把门官和王沐一并缚而杀之。
可怜王沐千里来京找再从兄谋求生计,谁知小官尚未到手,大祸却已临头,无辜株连被杀,岂不冤哉!
魏仲卿率领右神策军到处搜捕贾饣束,来到承天门天街之处,见一府第甚是阔绰,一兵士告知这是前任岭南节度使胡证宅第。
魏仲卿早闻胡证家豪大富,积有万资,恨不得据为己有,可一时又无良策。今日正好借口胡证生前是贾饣束好友,有窝藏贾饣束之嫌,明为搜捕贾饣束,暗里来个浑水摸鱼,顺手牵羊。主意一定,他即令兵士停步,吩咐进府搜查贾饣束,并说:“只准搜人,不准掠财。若有掠财者,收缴一半归公。”
这不是明让公开抢掠么?这不是明码标价要坐收一半渔利么?
神策军见主将放了话,霎时如蝇见血蜂拥着杀进府去,砸开门锁,翻箱倒柜。见珠宝就往怀里塞,见金银就往口袋里装,见绫罗绸缎、古玩奇珍,打包的打包,装匣的装匣。如同豺狼争食肉,更比强盗恶十分。
胡证之子胡溵见青天白昼闯进一伙兵不兵盗不盗的禁军,明火执仗地穿堂入室,肆意抢掠,气愤不过,跺脚骂道:“强盗!狂徒!我家一未触犯王法,二未惹着尔等,你们抄家劫舍,是何道理?!”
魏仲卿冷笑一声,扯过胡溵说:“你父生前与贾饣束来往过密,贾饣束有可能藏在你府,我等奉旨前来搜捕,你敢干扰公务么!莫非你同他是一党?莫非你想庇护他……”
正说着,胡溵看见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禁军,抱着一个镶金红漆木匣。他认得这是妻子的梳妆盒,内放金凤钗、紫花钿、玉珠串,俱是价值连城的金银首饰。
他妻子黄氏,呼天抢地哭喊着随后追来。眼看快要追上,络腮胡回身飞起一脚,正踢中黄氏下腹,黄氏惨叫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下,嘴角顿时溢出殷殷鲜血。
胡溵悲痛欲绝,喊了声“贤妻”,挣脱魏仲卿急扑向黄氏,抱着摇着喊着。
黄氏微微睁开秀目,美丽的睫毛下滚出几颗泪珠,她气若游丝地说:“郎君,这、这是为了啥呀……”说着头一垂昏死了过去。
胡溵虽然是一文弱书生,却有一股阳刚之气,他放下黄氏,挽起袖子,怒睁圆目,像头狮子冲向络腮胡说:“我与你们这些强盗拼了!”说着,扬起一拳擂在络腮胡胸前。
也不知是打痛了络腮胡,还是激怒了络腮胡,络腮胡恼羞成怒,哇哇乱叫,扬起一刀朝胡溵拦腰砍来。可怜胡溵连哼也没哼一声,便被砍为两段,肝花肠子血淋淋流了一地……
这魏仲卿性似饕餮,贪得无厌,洗劫了胡家,得金银珍宝无数,尚不知足。借口搜捕贾饣束、李训,又率神策军接连闯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戚、翰林学士黎植等朝臣宅第,如同打家劫舍的强盗,借口搜捕贾饣束,把人家府中值钱东西尽数席卷而去。
这些大臣及家小敢怒不敢言,当今皇帝尚且惹他们不下,这些小臣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敢与人家计较什么!
皇宫五坊内的小儿恶少,平日就借口滋事,扰掠市商,欺压百姓,刁抢财货。他们见神策军横行无忌,肆意抢掠,不由心动眼热,也成群搭伙,冒充禁军,持刀执棒闯入民宅、官邸趁火打劫,杀人越货。
街头一些地痞无赖也假扮神策军,混在恶少中捞油水,发横财。甚至地痞、恶少、禁军之间互相争夺财宝,以强凌弱,互相残杀,血流街头。
一时间,闹腾得长安街头九坊两市血雨腥风,刀光剑影,鸡飞狗叫,尘埃蔽天,店店闭户,家家关门,人心惶惶,混乱不堪。
这伙真禁军、假神策乱杀乱抢,直混闹了一天一夜。拂晓时分,真禁军奉命撤往建福门,假神策兵还在肆意胡为,继续哄抢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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