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冯宿、贾饣束把熬了一个通宵选定的二十二名中举考生名单,报送文宗案前。
文宗翻着名单和试卷,见没有刘的名字,便问道:“听说河北来了位考生叫刘,直言敢谏,写了一篇上好的对策,为何未能录选?”
“这个……”冯宿恭敬地回道,“刘对策虽好,但锋芒毕露,直指朝中之弊,有犯上之嫌。”
“朕就爱看文词犀利,面刺寡人之过的好文章。你们把他的试卷拿来,朕要亲阅御览。”
“这个么?”冯宿看了贾饣束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关于刘,王公公特派人传话,说他曾在状元楼妖言惑众,欺君犯上,不仅不能录选,还要治他的罪……”
“真是岂有此理!”文宗生气地喝道,“他的手伸得也太长啦!别理会他,取刘文章去。”
“是。”
不一会,贾饣束送来刘蒉的对策文章。文宗遣去身旁人等,关了书房门,一个人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真是好文章啊!”文宗看得入神,不时地出口称赞,不时地拍案称绝,又不时地扼腕叹息。
刘起笔不凡,直言不讳地指出文宗朝中,隐藏着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的四大危机,提醒文宗应宜先虑及之。
他说,皇上不能亲近正直的大臣,任由五六个宦官总揽国务,只恐祸起萧墙,宫闱生变。
他说,如今忠臣良将,不能施展才华,而宦官们执掌着废立大权,难免危及社稷。
他说,观宦官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致使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天下所以将倾也。
他说,自安史之乱,藩镇割据,祸乱频生。政刑不由于天子,征伐必出自诸侯,海内岂能不乱!
论及宦官的祸害,刘悲愤地写道:
“圣上如果任由宦官们权倾朝野,为所欲为,那么汉代宦官曹节、侯览祸国殃民的悲剧就可能在大和朝中重演。
“国家应以法治国,执法从严。现在朝中分为外官(即朝官)、中官(就是宦官),政权分为南司(朝官办公的地方)、北司(宦官办公的地方)。有些人在南司犯了法,跑到北司就没事了;或者外官定了刑,中官却认为无罪,予以开脱包庇。法出多门,是非混乱,国家哪能治理得好呢?
“现在兵部不管军事,将军只有空名,军政大权全由宦官独揽。
“这些宦官虽无文韬武略治国之才,做起坏事来却绰绰有余。他们待朝臣如仇敌,视百姓如草芥,横征暴敛,作威作福,专权误国,祸害人民。”
刘要求文宗:
“摒弃那些奸邪阴险的宦官,信任贤良的朝官。把政权交还宰相,把兵权交付将帅,只要这样做,方能挽国危,壮国力,中兴大唐。”
刘最后列举了谏夏桀而死的忠臣关龙逢、为谏殷纣而遭杀戮的宰相比干、被秦始皇杀害的文士韩非和东汉末年为诛除宦官而殉难的陈蕃四人,作为他效法的榜样。
他说,“我向皇上陈诉这些话,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可是看到国家的危亡、百姓的苦难,我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也许主考官不敢把我的文章荐于万岁,也许万岁不听我的忠言劝谏,也许我会遭到宦官们迫害,我能同关龙逢、比干、韩非、陈蕃这四位先贤相会于黄泉,亦遂平生之愿也。”
文宗把刘的文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只觉心潮澎湃思绪翩飞,恨不得立即找来刘,彻夜谈心……
“咚、咚!”有人敲门。
莫非刘来了?
文宗喜难自禁,兴冲冲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王守澄手持拂尘,沉着丝瓜脸,立在门外。顿时,如一桶凉水从文宗头顶泼下,一下从心头凉到了脚底。
“王公公,是你……”文宗一时张皇失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万岁!”倒是王守澄不慌不忙,躬身禀道,“新任衢州刺史张贾张大人,已交接罢鸿胪卿事宜,今天要离京赴任。启奏万岁,还有何训教?”
“命他进来!”文宗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
王守澄出门,唤了一声,仍转回站在一边,闪着神秘莫测的目光,注视着文宗。
“臣张贾,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张贾走进御书房,撩袍跪地,向文宗大礼参拜。
“张贾!”文宗怀着一肚子气,冷冷地说,“衢州是个鱼龙混杂之处,且有盗匪出没,几任刺史都未治理好衢州。韦丞相特举荐你,你可能担此重任?”
“臣绝不负圣命,一定要把衢州治理得祥和安宁,境内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张贾谨慎地回道。
文宗一腔不快无处发泄,猛想起有人告发,说张贾喜好聚赌,便厉声问道:“张贾,听说你善于‘长行’,可有此事?”
张贾未曾提防,不由吃了一惊,忙红着脸,紧爬了一步,回道:“启禀万岁,小人只在政事之余和朋友们玩玩,并未妨碍政务……”
“胡说!”文宗一拍书案,斥道,“哪有好赌者不误公务的?身为朝廷命官,理应行端品正,为人表率,怎能在官府聚赌?就是玩玩,也是不允许的……”
文宗借机把一腔愤怒都发向张贾,他偷觑了一下王守澄,见王守澄仍然阴沉着脸,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
张贾毕竟是位贤明之臣,忙伏拜于地说:“为臣知错了,定当痛改前非,悉心务政,不负圣恩。”
“张贾,上任去吧!”文宗挥了挥手,让张贾退下。
张贾上任后,果然改变了赌博恶习,勤政爱民,使衢州政通人和,百业兴旺,一派升平景象。这是后话。
“王公公,你还有什么事吗?”文宗平了平胸中的闷气,强作笑脸问王守澄道。
“万岁,臣接到密报,告发幽州人刘在状元楼妖言惑众,诋毁朝廷,谩骂朝臣,欺君犯上。请万岁下旨,命臣率神策军缉拿归案才是。”王守澄依然不紧不慢、阴气沉沉地说。
“这个……随后再说吧。”文宗不防王守澄会来先发制人这一手,让文宗左右为难。既然刘成了罪人,不抓他就算便宜了他,岂能再选拔重用?看来刘之事只能先放一放,再等待时机。
“如此,老臣先告退了。”王守澄是深知文宗性格的,他将这一军,即使不治刘之罪,料定文宗也不敢任用刘。
他达到了目的,满意而去。
文宗此时,却像头被困在笼中的狮子,又气又恨,又烦又躁,既为王守澄的狡诈阴险而愤恨,又为自己的无能而气恼。
他悄悄传来韦处厚,让初更时分把刘接到宫里来。他要当面同刘谈心。
三月的晚风,还略带寒意,一弯冷月,斜挂在天边。
静静的春夜,静静的深宫。
刘在韦处厚陪同下,悄悄来到御书房。红烛下,君臣三人促膝谈心。
刘是位博学多才的学士,他从宦官的产生说起,分析了宦官专权的历史原因和社会原因,列举了秦朝的赵高,汉朝的张让、侯览、郑众、单超、赵忠、曹节,北魏的宗爱、刘腾,本朝的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刘克明等宦官专权误国、祸害天下的罪行,告诫文宗一定要当机立断,铲除宦官,消除隐患,方能政通人和,中兴唐室。
刘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文宗听得很投入,很感动,恨不得立即拜刘为相,共襄朝政。但他一想到王守澄那阴沉沉的丝瓜脸、凶光闪闪的三角眼,心里一下又凉了半截,只好惋惜地说:“刘爱卿果是难得的贤才,朕定当重用。怎奈爱卿在状元楼上得罪了宦竖,在朝为官,必为王守澄所不容。不如爱卿先到武昌节度使牛僧孺那里,充当幕僚,待朕与韦丞相谋一良策,除了王守澄后,再召爱卿还朝。刘爱卿你意下如何?”
刘能说什么呢?皇上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不容易了。还能再为难皇上么?只好伏拜谢恩说:
“臣遵旨。只是圣上要除宦官,兵贵神速。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旷日若久,迟则生变。”
“朕明白!”文宗点点头说,“此事就托付韦爱卿办理了。”
鼓打三更,文宗方才恋恋不舍地把刘送出御书房。
放榜这天,贡院门前,天不明就挤满了前来观榜的考生。
众考生叽叽喳喳议论着:
“听说皇上这次下决心为国招贤,革除旧弊。真是思贤若渴,定能得到治国良才呀!”
“你听说了没有?幽州考生刘的对策,言词犀利,论述精辟,朝野震惊,都称赞说,是篇难得的治国良策。”
“啊,那刘还被皇上私下召见了呢,两人谈了大半夜,兴犹未尽呢……”
“哎呀,这次举贤良,刘必定是头名无疑……”
正议论得热烈之时,贡院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从里边走出来几个小宦官,架着短梯,提着浆糊桶,在门前的粉壁墙上张贴着榜文。
众考生一拥上前,把二十二位考中进士的名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从尾到头搜索了一遍,就是没有刘的名字。
道州考生李郃,性情耿直,心直口快,看罢榜文,愤愤不平地说:“刘才学在我之上,而他都没有中第;我的才能远不及刘,却榜上有名,实在令人羞愧难当。”
京兆万年考生杜牧、孟州济源考生裴休和博陵考生崔慎由,虽一举及第,高中皇榜,但却高兴不起来,深为刘的落第抱不平。
杜牧说:“刘的对策,别说当朝,依我说,是汉魏以来最好的文章,没人能跟他相比。可我等竟然高中,他却落第,岂不是咄咄怪事?”
崔慎由接着说:“主考官怕得罪宦官,就不敢录取刘;大和皇帝惧怕宦官,就把贤士拒之门外,这不是叶公好龙么?!”
“皇上有心图治,却投鼠忌器,怕得罪宦官。有刘这一贤才,却不敢用,岂不寒了天下直言贤士之心,增宦官猖狂气焰,岂不可悲可叹!”杜牧叹息着说。
“这太不公平啦!”裴休气咻咻地嚷道,“这简直是对我们读书人的无情嘲弄,是对皇上开科选贤莫大的讽刺……”
李郃更为激动,他指着皇榜说:“我才不如刘,却授了个河南府参军,我甘愿把这个官职让给刘。这样,我心里也好受点,也使皇上得到一位正直的贤臣。”
“对!我愿把我的科名让与刘。”
“我也愿让!”
“我也愿让!”
“……”
“列位先生,不必争让。”李郃经过深思熟虑,成竹在胸地说,“依我说么,不如我们联名,向皇上献一奏疏。陈明利害,劝谏皇上以国家为重,一定要重用刘,免落遗珠之憾。”
“对,说写就写!”众考生一呼百应,群情激奋,齐推李郃主笔起草奏疏。
此时,刘也同万洪在观看榜文。
他见众考生纷纷替自己鸣不平,深为感动,便上前拱手道:
“刘有何德能,承蒙众位素不识面的先生们如此看重!刘深表感谢。刘性情太直,不会屈就,难免得罪宦官权贵。圣上不录刘,自有他的难处。列位先生就不必为刘费心了。”
“不行!这疏一定要上,这话一定要说与皇上听听。不上此疏,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呀!”李郃率先喊道。
“对!这疏一定要上!要上!要上!!”众考生乱哄哄举臂响应。
“列位先生的好意。我替刘先生愧领了!”万洪上前抱拳行了个半圆礼,说,“在下李佑将军麾下万洪是也,是刘的好朋友。今天我在状元楼做东,一来庆贺列位朋友贤良高中,二来即席挥毫,你们书写奏疏。列位意下如何?”
“难得万兄如此重义,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李郃转身对众考生说,“愿在奏疏上具名的跟我同上状元楼!”
二十二名中第者,竟有半数以上随李郃具名奏疏。奏疏转给了丞相韦处厚。韦处厚又把奏疏转上文宗的龙案。
文宗刚翻看了一眼,便瞧见龙案旁王守澄那阴森森、冷冰冰的目光,他心中一个激灵,忙把奏疏藏入袍袖中,对韦处厚说:“待朕退朝,再细看吧。”
回到御书房,文宗更衣就坐,呷了一口香茶,打算细看众考生的奏疏。可他一翻起奏折,眼前就浮现出王守澄那双闪着阴冷寒光的眼睛,他的心里就要打一个激灵。
唉!想不到重用一个刘竟这么难!
若不重用刘,必为天下文士嘲笑;若要重用,必为王守澄阉党所不容。
他翻了一次又一次,朱笔举了一回又一回,可就是无法批答。
他想起一句俗话,“强奴欺弱主”。莫非自己太懦弱,太窝囊!是自己斗不过王守澄,还是不敢与王守澄斗?
他咬咬牙,静了静心,决意在朝中另选贤臣,另择贤相。筹划良策,一定要割去王守澄这块毒瘤。
好在自己已打发刘到武昌投奔牛僧孺,待除了王守澄,一定召刘回朝,委以重任,那时再共议中兴大计。
想必这个日子不会太长了……
文宗始终未能批答众考生的奏疏,只把一个美好的设想留在飘渺的梦中。
三月残春,百花渐渐凋零,惟有灞桥的春柳,更加青绿滴翠,随风飘拂,袅袅娜娜,恰似少女,舞着腰肢……
在桥头的牌坊旁,万洪备了酒菜,同李郃、杜牧、裴休等人,满怀悲愤,送刘赴武昌,去投奔牛僧孺。
众人低着头,喝着闷酒,不住地叹息。
万洪是个武职官员,生性豪爽,耐不得寂寞,便举杯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韬晦又何尝不是良谋。伍子胥曾品箫街市,韩信曾乞食漂母。豪杰尚有困厄之时,何况刘贤弟乎?依弟愚见,刘先生此去,不过是暂寄人篱下,行韬晦之计,不日即可重返长安,伸其壮志。列位先生不必太过伤感!来,我们学一学李太白对酒当歌,折柳送友,赋诗送别,也诗酒风流一回怎样?”
“此言正合吾意。”李郃首先响应说,“诗为心声,喜怒悲怨皆可寄情于诗。小弟饮了这杯酒,就先吟一首俚诗,赠刘兄远行。”说完,端起酒杯饮了一杯,踱着八字步,边走边吟道:
黄河扬子水悠悠,一别心知两地秋。
山牵别恨和肠断,水带离声入梦流。
“不好,不好。”杜牧连连摇头说:“写得太悲悲切切了,引人心揪肠断的。看我的吧!”
说着,端起两杯酒,递与刘一杯说,“咱俩一见如故,知己知心,请共饮一杯,为刘兄壮行。”
“多谢杜兄盛情厚谊。”刘含着热泪,饮下了浸满诗友真情的苦酒。
“有了!”杜牧喊了一声,信口吟道:
长安三月柳絮飞,灞水桥头送友人。
一别何处待归程?独倚栏干泪满襟。
“好哇,说我的诗悲悲切切,你这‘独倚栏干泪满襟’又作何而解?”李郃不依不饶地拉过杜牧说,“不行,得罚酒一杯。”
“哎,这也怨不得杜兄。刘兄远行武昌与贬官何异,我们乐得起来么?二兄别闹了,听我的送别诗吧。”裴休认真地端起两杯酒说,“吟得中听,便饮一杯;若吟得不好,罚饮两杯。列位不要见笑,听我吟来。”裴休清了一下嗓门吟道:
烟云苍茫柳色新,莺歌燕唱不忍闻。
此去江南无所赠,折柳一枝远送君。
吟罢,又问道:“列位评说评说,我该饮一杯,还是两杯?”
万洪夺过一杯酒说:“我是个粗人,不懂诗,但听你们吟得很动情,听得我鼻子也酸酸的。我陪你共饮一杯,干!”
“那么说,我这诗还行?”
“行、行!来,共饮一杯为刘先生饯行!”
五位好友在灞桥上共饮了一杯离别酒。
万洪放下酒杯说:“我不会吟诗,却好折柳,我替诸位共折一枝,赠与刘先生。愿刘先生、刘贤弟在来年柳条变青时,与我们重会长安!”
“你说得也太远了些,我恨不得他明日就回来!”李郃眼圈发红,深情地拉着刘的手说。
“多谢了!多谢了!”刘拿着万洪折的柳枝,恋恋不舍地与众人告别。
“刘兄保重……”众人也含泪相望,直到刘身影消失在柳林之中,方叹息着返回城内。
刘骑在万洪赠送的“雪花青”马上,后面紧跟着万洪派来护送刘的四员家将,也骑着四匹马,沿着官道,过赤水,出潼关,向河南行进,欲取道洛阳、许昌直奔武昌。
他们一路晓行暮宿,饥餐渴饮,两天后来到函谷关前。
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这里山势险峻,行人稀少,又是强盗出没之地。
刘正行之间,突然由路旁山崖树丛中,跳出四个身穿黑色紧身衣裤、手持朴刀的蒙面人,拦住刘的去路。
刘以为遇见了鸡鸣狗盗辈的劫贼,壮着胆上前怒斥道:“吾乃奉旨赴任的官吏,尔等蟊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难道就不怕王法么?”
那四个蒙面人并不答话,相互看了一眼,便一拥上前。领头那个人一刀砍在“雪花青”的腿上,“雪花青”疼得扬起前蹄“咴咴”嘶叫,竟把刘颠落马下。
护送的四位家将见刘落马,忙挥刀向前救护,同四个蒙面人格斗起来。
八个人你来我往,厮杀了一阵。
这四位家将发现四个蒙面人刀法训练有素,进退刺杀自如,绝非强盗之辈,分明是神策、金吾之流。
看来,这四个也不是为劫钱财,分明是有预谋,一路跟踪,埋伏于此。他们并非用心对付四位家将,而是极力想扑向刘,结果其性命。
四位家将终于明白了,这些蒙面人定是王守澄派来的刺客。
四位家将也变得惊惶失措了,他们不是这伙神策军的对手,也犯不着为一个刘得罪独霸朝廷的宦官头子王守澄。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便心领神会,虚与招架了一下,便纵马向西奔去。
那四个蒙面人也不追赶,回过身来,围定刘,挺着刀步步逼近。
刘也意识到这是宦官的疯狂报复,是王守澄之流的蓄意劫杀。
他手无寸铁,也没有还击的能力,他只能凭着一腔热血和赤胆忠心义正词严地痛骂道:“狂徒!强盗!揭下你们的遮羞布吧!你们一定是王守澄的鹰犬、宦官的走狗!你们只能这么躲躲藏藏地暗害忠良贤士。你们作恶多端,绝没好下场!你们……”
未及刘骂完,一个蒙面人挥刀砍在刘的肩上,顿时鲜血染红了他的臂膀和前胸。
刘忍着剧疼,仍旧痛骂不止。
四个蒙面人一阵乱砍,刘浑身是伤,遍体是血,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
此时,从一棵松树后面走出一个人来,也用黑布蒙着脸,只露着两只如豺狼一般凶残的眼睛。
他走到刘身边,用脚踢了踢奄奄一息的刘,冷笑着说:“哼哼,你小子也有今天,谁让你如此张狂,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刘艰难地睁开血糊糊的眼睛,望了望这张阴冷的面孔,他估摸这就是王守澄。
他拼着全力,嘴唇翕动着,艰难地吐出:“你……这条……毒蛇……”头一歪,便断了气。
王守澄犹觉不解气,夺过蒙面人手中的朴刀,又在刘身上一阵乱砍。边砍,边恶狠狠地说:“看哪个再敢与老夫作对!”
王守澄同他的亲信爪牙们,在树林里换了服装,骑着马耀武扬威地返回长安。
万洪的四位家将,见王守澄走远了,才悄悄返回,把刘草草掩埋在函谷关外的山坡上,旁边留一标识,回京去给万洪报告这一噩耗。
万洪闻报,暴跳如雷,抽出宝剑,就要找王守澄拼命,硬是被众人苦苦劝住:
“王守澄,皇上且惹他不起,你一个小小部将又能把他怎样?”
杜牧、李郃及李商隐一批文人,对刘的含冤而死,既痛惜又愤慨,只能用诗赋文章,来寄托对友人的哀思,抒发胸中的愤懑。
直到四月一个雨天,文宗在御花园冒雨赏花时,才听到刘惨死的消息。
当时,暮春的细雨匀匀地下着,滋润着御花园内那些花花草草。
文宗望着喜雨,想着四海农田得到浸润,秋后又是五谷丰登。他心里也如雨洒旱禾般滋润,不由喜形于色地吟起诗来:
风云喜际会,雷雨遂流滋。
郊垌既沾足,黍稷有丰期。
……
“万岁,上对策那个刘,不幸遇刺身亡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守澄已站在文宗背后,冷不丁,阴森森地吐出这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文宗只感心口一阵绞疼,诗情雨意,霎时被冲得干干净净,忙问道,“刘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死呢?”
“万岁节哀,莫要伤了龙体。”王守澄依然冷冷地说,“他可能是带了些银两,到中州去做生意。中途遇到强盗抢劫,不幸被强盗杀害了。唉!只是可惜了他的满腹才华呀……”
文宗默默地回过头来,想看看王守澄那假惺惺的悲伤,但他碰到的却是王守澄那毫无表情的丝瓜脸和一双闪着阴冷凶光的鹞眼……
“万岁要是没啥事儿,老臣便去了。”
王守澄转身走了。
文宗冲进雨丝中,伸展着双手,面对苍穹呼喊:“刘爱卿,朕有负于你呀!老天爷,你为何如此无情,折我栋梁呀……”
雨地里的文宗,满脸是水,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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