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百官奉诏尚书省议论邓珽赃案,众官或明言,或暗示,竟同意邓珽盗赃免输。少数大臣虽有异议,却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窦参忽地站起,以邓珽案主办官员的权威身份,也不管那些品位官阶比他高得多的大臣是否接受,将嗓音提高了八度,慷慨陈词:
“各位大人!下官窦参奉命此案主办,有幸与各位上司、大人共议此案。下官以为:婺州刺史邓珽,身为朝廷命官,坐收盗赃,却以大赦为由,欲免盗赃,不缴国库。八千缗钱,不是个大数目,也不是小数目。朝廷国库,缺他那八千缗也穷不了,多他那八千缗也富不了!有它无它都无损我大唐江山!
“但是,各位大人想想,那八千缗钱事小,那盗赃之名事大。身为朝廷命官,如果连强盗偷去的金银财宝都想据为己有,追缴的赃款也不缴,同那强盗偷窃抢劫的行为,有何两样?如果今日依了邓珽,明日便会有更多的邓珽、更大的邓珽!他们有先例可循,他们将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将国库贡输,据为己有!我大唐江山再大,也会被这些蛀虫蛀空!坐吃山也空,更何况去偷去抢!”
窦参见百官交头接耳,有的大臣面有愠色,有的大臣公然指指戳戳。窦参将惊堂木一拍:
“各位大人!下官建议,邓珽追缴盗赃有功,不缴盗赃则有罪!功过相抵。但盗赃八千缗须即时上缴,一文也不能少!否则将以坐赃治罪!各位大人身为朝廷重臣,圣上授予重任,无非希望朝廷上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岂可因一介刺史坐赃,乱了我大唐朝纲,坏了我大唐刑律,损害了各位大人的名节呢!如若邓珽不缴赃,窦参愿以身家性命,冒死谏于皇上!”窦参已将官帽取下,以示决绝。
朝廷大臣今日算是见识了那愣头青窦参。有些三品大员如宰相、尚书等,对一介小小的六品大理司直,公然在尚书省指手画脚,又是拍桌子又是摔官帽,大摇其头,气愤难当。你小子一人冒充壮士好汉,那岂不是将我等元老大臣视为无赖奸贼?这大唐的栋梁重臣都是坏蛋?蛀虫?就你一介小小的大理司直倒是好人?他们竟不管此案是否有定论,便拂袖而去,一面走,一面愤愤不平:“乱了套了!简直乱了套了!”
至于那些四品五品之次臣,有些也尾随三品大员而去;剩下的官员,有的暗自称赞窦参,有的在徘徊观望,更多的则是为窦参捏着一把汗!
尚书省弄得一片混乱!
第二天,诏窦参等上朝。窦参依然独抒己见,只是略去了百官异议一节。代宗颇为欣赏窦参的才干和正直。同意窦参建议,诏令邓珽即日上缴盗赃,并要上朝后一声不吭的宰相首臣元载,给窦参晋职嘉奖。
元载认为窦参敢于以身家性命担保,冒死为朝廷办差,前有陈少游,今有邓珽为例,理应授职监察御史。
代宗准奏。
窦参不意宰相元载是如此心胸狭隘,挟私泄愤。昨日从尚书省出来时,御史大夫刘晏悄悄提醒窦参,邓珽与当今执政宰相元载等交情甚深,请小心为妙。
窦参不以为意,以为在圣上面前上表,若是论功行赏起来,总不至于贬谪有功之臣吧。不意今日上朝,果被刘大人说中。原来那一帮不分是非、颠倒黑白的大臣们,大多受宰相元载指使,怪不得异口同声,指鹿为马!
监察御史隶属御史台,专司谏议,是名义上好听、实质上得罪人的官职,且官阶属正八品上阶,比起那大理司直来,窦参被降两品,虽然监察御史常常陪侍皇上左右,又能监察百官。明眼人都看得出,窦参愣头青,办案有功反被降阶贬职了。
昨日颇为生气的三品大员们,不得不佩服元宰相巧夺天工之笔,叫愣头青有苦说不出!想往上爬?没门!个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下朝后还要假惺惺地向窦参贺喜,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窦参有功反受贬,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
窦参此番得罪执政首相,从此,无论上朝下朝,处处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
起初以黄金暗贿于他,窦参连升三品,却痛失爱妻!今以办案得罪于他,窦参反降两品。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祸兮福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窦参被元载贬压,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无论如何为皇上卖命,得罪了元载的人,休想再有出头之日!窦参沮丧之余,却将一腔的气愤,专行监察以元载为首的同党。虽然明知元载同党徇私枉法,却也无可奈何!
窦参前失娇妻,爱女出家,今遭暗贬,真是祸不单行。
谁知祸福相生,窦参因得罪元载而惹祸,却又因此而得福!
原来代宗皇帝,自任命元载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之后,哪知元载有负圣恩,在相位多年,权倾四海。以权受贿,外方珍异,皆集其门,资货不可胜计。而轻浮之士,奔其门者,如恐不及!倾城倾国之佳丽,异域奇妙之伎乐,皇宫中没有的他有。其子弟公然在人前淫亵妓妾,毫不知耻。自从鱼朝恩伏法,元载大权独揽,更加肆无忌惮。于长安城中,开南、北二甲第,穷极富丽,冠绝于时。又于近郊起楼台亭榭,所到之处,帷帐什器,穷极豪奢。仅城南膏腴别墅,遮天蔽日,共数十所,奢侈无度。江淮方面,京畿要司,皆排挤忠良,引用贪赃枉法之徒……
代宗见监察御史所奏,尽察其迹,实在忍无可忍,于大历十二年(777年)三月,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逮捕元载、王缙二相于政事堂。命元载自尽,其妻、女赐死。同党受牵连者,不计其数。家产籍没,财帛亿万。仅仅是胡椒一项,多达八百石!
代宗余恨未平,复遣中使发元载祖坟,祖父以下,皆毁棺弃尸,焚其家庙木主,才算罢休。
窦参目睹并参与了缉拿元载同党并搜索元载家产等一应大事,那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场面,令人日后思之,亦心有余悸!
窦参暗自庆幸与元载交恶,否则,说不定被划为元载死党,受其牵连治罪呢!
这不是因祸避祸,因祸得福吗?窦参分得一份元载赃物──胡椒粉,坐轿回家时,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脑袋,暗自庆幸脑袋健在!因为有元载同党检举揭发窦参曾重金贿赂元载,代宗却不信!以窦参的耿直,不畏权贵,且得罪了元载,怎么会干出那种事呢?查无实据,即同诬陷。窦参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多亏那次审理邓珽案,力主法办,从大理寺到尚书省,一直到太极殿,窦参一直坚持己见。幸亏当时力排众议!不然,脑袋说不定早就搬家了!
窦参因邓珽一案深得皇上信任。代宗又派他奉旨出使,专职巡按湖南判官马彝之狱。
案情是这样的,湖南判官马彝,举报湖南观察使辛京杲贪污,赃款达千万(万贯)。辛京杲之子却反告马彝一状,原告马彝却成了被告。这件案子在刑部一直迁延不下。皇上心烦,又想起那愣头青窦参,却把这桩案子交给监察御史窦参审理。
窦参一看案情,便知其中有冤。为避开耳目,窦参向外散布消息,只说在御史台何日何时审理,派了几名差役先行,催原告被告一齐上京候审。这边,窦参又安排几名心腹差吏,到刑部、吏部等四处活动,故意张大旗帜,所到之处,均打出“窦”字牌号,轿子进轿子出,造成一种窦参在京城办案的假象。窦参却装扮成侠客模样,怀藏圣旨,腰挂宝剑,也不带公差,却带上侄儿窦申,星夜驰往湖南。
窦参行此调虎离山之计,其目的在于麻痹对手,冲破封锁,直接掌握证据。前面几任此案主办,不是因为调查受阻,就是得到假证据。窦参看前任主办的材料,一眼就看出其中破绽:判官马彝先是原告,后又成被告,此疑点之一;湖南观察使辛京杲是被告,而辛京杲之子却又成为原告,此疑点之二;一介小小判官,何以能贪千万钱,且又为上司视为眼中钉,必拔去而后快,此疑点之三。而且,马彝贪赃证据不足,供词漏洞百出。鉴于以上疑点,窦参认为,这是一桩涉嫌行贿、诬陷的案中案。
窦参叔侄一路上马不停蹄,逢驿站便换马,逢水路便乘船,昼夜兼程,不几日便到了湖南。窦参叔侄一路沿岳州、潭州、衡州,一直到郴州,明察暗访,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果然马彝有冤,辛京杲贪赃属实,其子依仗权幸,反咬一口,诬赖马彝贪赃。
但在取证时却遇到麻烦。原来,辛京杲从兄弟数人,都是朝中重臣,从兄辛云京曾任宰相,代宗甚为器重,卒时,吊丧者拥塞通路。辛京杲是辛云京从弟,官至鸿胪卿,左金吾卫大将军、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窦参调查结果是,辛京杲贪婪残暴,不仅马彝所告属实,而且连带查出一系列冤案。辛京杲部将王国良镇邵州武冈县,家中豪富,辛京杲却以死罪加之。以致王国良危惧,被逼迫不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散家财以聚众,据县以叛乱。诸道兵马前去平叛,王国良以反贪官为名,士卒拼死拼活,一以敌百,前往平叛的官军难以取胜。
窦参不可能从叛将王国良那儿取证,却又查到另一桩案子与辛京杲有关。前衡州刺史曹王皋,因为用刑过重,致死人命,被辛京杲抓住辫子,参了一本,被贬为潮州刺史。窦参敏锐地感到:曹王皋一定掌握了辛京杲许多罪证,不然,不会被辛京杲以小视大,坐小法而处大过。窦参决定,从曹王皋处入手,全面掌握辛京杲的罪证。
眼见京中会审时日将近,窦参命窦申一人回京,将情况告知嗣虢王李则之,由李则之面见皇上,诏令延迟会审日期,待窦参回京再行会审。
叔侄俩分道扬镳,一骑往南,一骑往北,各个急驰而去。
窦参取道潮州方向,如飞而行。
谁知才出郴州不远,在一处密林夹道的山谷口,忽遇一伙蒙面黑衣人袭击。窦参且战且走,毕竟寡不敌众,一时性命危在旦夕。
欲知窦参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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