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都尉王同皎密谋刺杀武三思、废韦后,事未成反遭诛戮。这事本来已告一段落,但对武三思来讲,还没有结束,成了实施另一大阴谋的由头。
因为王同皎与“五王”同是神龙革命的功臣,他们同声同气,以武三思这个罗织专家来看,何不把王同皎与“五王”连在一起,再给“五王”最后致命的一击呢!
于是,武三思授意宣州司功郑愔,告现在贬官在外的朗州刺史敬晖、襄州刺史张柬之、亳州刺史韦彦范、郢州刺史袁恕己和均州刺史崔玄日韦,说他们早与王同皎通谋。郑愔编造好多无中生有的情节,说张柬之如何授意王同皎,敬晖如何联系韦彦范等待时机起事,甚至还假造了几封被缴获的联络密信,加上又纠合了几个无耻之徒充当旁证,简直编得有根有叶。其实“五王”之间早已断了联系,被严密监视,更谈不上与王同皎有丝毫瓜葛。
但中宗当时已对“五王”有了成见,根据他简单头脑的推断,王同皎要搞阴谋活动,不可能不找五王联络,他们原来就是一伙嘛。加之“五王”被贬在外,必定心怀怨望,王同皎找他们一定一拍即合。
可是,中宗毕竟觉得自己今天坐上皇位,不能不说是“五王”的汗马功劳。如果过分严厉地处置“五王”,心里也确实过不去;可是不处置吧,武三思和韦后那里又交不了帐,干脆胡乱批一个再给他们降职的制令也就罢了。
于是贬敬晖为崖州司马,柬之为新州司马,彦范为泷州司马,恕己为窦州司马,玄日韦为白州司马,并且根据韦后一再坚持的意见,削去过去的勋封,恢复彦范的桓姓。
这样处理,表面看来似乎很宽大,其实“五王”已被削夺了最重要的贵族身份,成了一般的官员,并且已戴上了一顶致命的通谋造反的帽子,这样武三思就已经达到第一步的目的给下一步处置做了很好的铺垫。
但是说实在话,中宗虽然是个傀儡皇帝,但他毕竟是个大活人,总有他的思想、他的感情。他对“五王”的感情,正像当年高宗对长孙无忌一样,一时难于割舍。要想让他彻底绝了这个念头,必须用绝招才行。
什么绝招呢?
武三思想,必须再刮起一股飓风,搞得天怨人怒,飞沙走石,然后让风刮向“五王”,才可能将其彻底铲除。
这个绝招要让皇上暴跳如雷,让皇上丢尽脸面,让皇上自己下定决心,不如此,皇上与他们的感情还会藕断丝连。
这时,武三思想起武则天当年诬陷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办法:给她们栽赃,让皇上相信她们利用厌咒来咒他死,不废她们,自己就活不了,这才能令皇上断念下决心。
那么,现在用什么办法呢?
武三思的办法可太缺德了,他用的是栽赃加苦肉计的办法。
他让人把韦后在宫中与他的丑行一条一条地列出来,然后用纸写成白贴,贴在洛阳一个人来人往最多的天津桥头。白贴最后提出,“请加废黜韦后”。
这个白贴,是半夜由武三思秘密派人去贴的,当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天一亮,就被人发现了。
于是洛阳城立刻变成沸腾的开水锅。因为这个白贴上面的内容太具有爆炸性了,揭露的事情也太赤裸裸了,所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再不加以制止,在桥上非要出事故不可。
可是武三思故意不让军队去维持秩序,一直到中午,才授意派去一队宫廷卫队把围观的人群驱散。然后又派重兵将天津桥团团围住,这时才将白贴的内容抄来呈给中宗和韦后看。
韦后没有看几条就昏厥过去了。上面的内容太真实了,简直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连她和武三思用什么姿势行房都有生动的描写。当然,有些也写的不对,时间和地点对不上,显得捕风捉影,她还为此生气呢。其实,这正是武三思的高明之处。因为每条都太真,就很可能被人怀疑是他武三思自己干的。因为干这类事总是在极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不可能事事都被人看见。有些只有天知,地知,三思知,韦后知。为了浑水摸鱼,武三思又挖空心思作了手脚,这就更增加了白贴的诬蔑效应。看来,基本的事实都写出来了,韦后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中宗看到后,勃然大怒,他没想到刚除掉了一个韦月将,又来了一个比韦月将厉害一万倍的“韦月将第二”!韦月将上奏只是在朝廷之内,也不过是“潜通宫掖”、“淫乱”等几句话;可是这回却是一条条白字黑字写得有根有叶,清清楚楚,犹如用密走的针线给他缝制了一顶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的绿帽子,紧紧地扣在他这位天下至尊的皇上头上,他再抓再挠也取不下来了。他似乎感到满朝文武和千百万百姓都在向他吐口水,做鬼脸,对他轻蔑地嘲弄,对他发出嘲讽又加上点儿怜悯的笑……他感到自己已经悬在空中,头脑空空如也。他只想离开这恼人的宫殿,一个人钻到地底下去。
难道与我共患难的爱妻真有这回事?难道那么尊重我,为我经常出谋划策的表弟武三思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来,难道我是瞎子、聋子、傻子、王八乌龟?
那白纸黑字现在在他眼前已经模糊了,一行行字迹变成了一根根黑棍子。这一根根黑棍子又飞舞起来敲击着他的脑袋,令他头痛欲裂,眼前直冒金星……
这时,韦后又在他旁边呼天唤地,大哭大闹:
“陛下,妾不活啦!这是哪条毒蛇竟这样糟蹋人呀!这样无中生有地诬陷人呀!还有比这更卑鄙、更狠毒的人吗?这个人要不是对咱们怀有刻骨的仇恨,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呀!
“陛下,您让妾现在就死吧!妾要用死来向世人说明妾是清白无辜的,妾是绝对忠于皇上的。妾都是做奶奶的人啦,怎么能干这种事!这不纯粹是栽赃陷害吗?”
韦后一边骂一边用眼瞅着中宗的反应。
中宗把龙案上的文房四宝和待批的奏折一股脑地推撒在地上。他还拿起百宝柜上的玉器、瓷器器往地上猛摔猛砸,嘴里嘟囔着:
“我非吃他的肉寝他的皮不可。我非吃……”
韦后的哭声更大了。一会儿又起来找剪刀,找绳子,不过太监和宫女早把这些东西拿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武三思可没有在这时候来。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出场,好多话不好说,因为这白贴的主角之一就是他。他要是向皇上解释,也许会越描越黑。不如不出场,以免万一露出破绽。
皇上派人请他几次,他都没来。他推说头疼,其实是向皇上表示自己受到诬陷正在家中闹情绪呢。
中宗觉得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拿主意了,于是就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来宫中,让他穷究此事,不搞得水落石出连承嘉一起治罪。
李承嘉刚出宫门,就被武三思派来的人请到三思府中。李承嘉本来就怕武三思,又想巴结武三思,现在被武三思旁敲侧击了一阵子,心中已经明白,只有按三思的暗示去办这个案,自己才能保住官职,而且今后还有晋升的可能。
李承嘉故意在家中待了两天,也虚张声势地派人四处找线索。第三天,李承嘉在后宫面见中宗,呈上奏折,上面说:
“臣经过多方调查,认定此贴乃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日韦五人所为。白贴上说请废皇后,实际上是他们要谋大逆,推翻皇帝,另立新朝。臣请族诛之。”
三思又让中宗最喜欢的女儿、也是他现在的儿媳妇安乐公主每天到宫内去闹。她当然也一口咬定是“五王”所为,并且说,虽然贴中所言事实全属诬陷,但是就所写一些时间、地点来说,“五王”早在宫人、太监中安置了不少奸细,否则不可能编得这么具体。这说明“五王”的大阴谋已经一步一步地推进,将来起事,这些奸细就会里应外合。
安乐公主为什么如此积极地参与这件事呢?
因为她现在是武三思的儿媳妇,是武家的人了。她不出来给自己的公公说话,还有谁给公公说个公道话呢?再者说了,她早有参政的野心,甚至还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象祖母一样做个女皇帝。她认定要想实现这个野心得一步一步地来。现在母后(韦后)已经把持朝政,只要母后先上去,她就是将来当然的继承人。现在事关公公和母亲,怎能不参与呢!况且她知道自己说话,父皇是言听计从的。她说一句,顶别人说十句、百句、千句。
所以这几天,她干脆住在宫中,一会儿在父皇那里煽风点火,一会儿在母后那里传递武三思的意思。
古人说:“三人成虎”。中宗的耳朵边总是那两句话,“此事无疑为‘五王’所为”,“‘五王’欲谋大逆”。终于他也认定白贴事件为“五王”所为了。
这几天宫内宫外全乱了,连每天例行的上朝论政也停了。中宗急于结束这件事,命逮捕“五王”,判处结案。
但是对“五王”不加调查审讯,引起一些朝臣异议。大理丞李朝隐上奏:
“敬晖等未经法律程序调查审讯,不可就这样草草定罪。”
但另一大理丞裴琰上奏:
“敬晖等应根据圣旨处斩籍没,不应再像一般案件走法律程序先调查审讯再定罪。”
正在双方争执不下,武三思却出来打圆场了。
武三思心中最清楚,这个案件漏洞极多,根本经不住人认真推敲。朝内朝外虽然慑于他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但毕竟一味强判,定会失去更多人心的。不如缓冲一步,先把“五王”流放到远远的地方,再把他们一个个收拾了,就比现在在京都处决更妥当。
于是武三思上前奏道:
“启奏陛下,此事直接牵涉臣自身,臣本不宜多言。然臣以社稷朝廷为重,想略陈愚见。
“此事性质严重,情节恶劣,张柬之、敬晖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虽令其九死也不足以平民愤。
“然朝廷前曾赐五人铁券,许以不死。如若现在定为死罪族诛,恐朝廷失信于天下。权衡轻重,不如将其长流边地,以彰朝廷宽严相济之旨。”
中宗一看武三思都出来说话了,自己就又有了新主意;又回头看看帘后的韦后,韦后也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中宗这才决定判其长流。很快,制书下:
“敬晖长流琼州,彦范长流瀼州,柬之长流泷州,恕己长流环州,玄日韦长流古州。十六岁以下的子弟,都流放岭南。”
又下另一道制书:
“因办案有功,升李承嘉为金紫光禄大夫,晋爵襄武郡公;裴琰升刑部尚书;李朝隐为闻喜令。钦此。”
武三思这一招太阴险毒辣了。在处置“五王”的事情上,他既达到整倒“五王”的目的,又避免了一旦认真审判会出现的麻烦,还疏解了朝野对此的不平之气,自己还落了个处以公心的好名声。
当然下一步就由着他干去了。
要知道“五王”分别流放之地,都是当时所谓“夷獠”蛮荒之地,大致在今广东、广西甚至越南的地界,离洛阳少说也有万里之遥。从洛阳出发坐囚车或徒步,在路上就要走两个多月。象张柬之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其他四人最年轻的敬晖也过了六十岁。这一路风餐露宿,又受到解差百般折磨虐待,就是到了流放地,也恐怕都会只剩下一口气了。到时候再对他们见机行事,那不是易如反掌吗?
可是情况并非完全如武三思所料。“五王”被流放以后,朝中和民间不平的流言此起彼伏。另据韦后说,中宗近来似乎又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经过反思,似乎对韦后和武三思不是那么百分之百的相信了。所以有时神情有些反常,也不主动提出到三思宅第去玩了。
这引起武三思的警惕。
有一天,他的亲信中书舍人崔也听到了一些流言,就到三思府上说:
“近来外面有些传言,我听着有些不是味儿。似乎还有不少人向着‘五王’。
“以下官愚见,敬晖等一日不除,大王心腹之患就一日不能去。倘若敬晖等一旦北还,终要造成大患。下官以为不如矫制杀之。”
武三思说:
“爱卿所言正与吾暗合。但不知谁可去执行此事?”
崔说:
“吾等前去恐惹人耳目,不如派大理正周利用前去较妥。
“此人前被‘五王’所恶,贬为嘉州司马,与‘五王’早有宿怨。况且其人干练,道路熟悉,定能完成这次大任。”
“好,你让周利用明天傍晚来我这里,我将面授机宜。”
果然,第二天周利用晋见武三思,武三思交给他右台侍御史的委任状和通过韦后假拟的圣旨,又给他选了几十名侍卫,让他们去追杀“五王”。
周利用一行骑快马日夜兼程,只十来天就到了流放地界。可惜其时张柬之和崔玄日韦早在途中被折磨死了。只好验明正身,揭下尸体头皮回去交帐。
他们又追到贵州。在路上正遇到了被押解的桓彦范。周利用一见彦范,想起当初自己被贬嘉州司马受的罪,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命随从砍下道旁的竹子,用绳子捆成竹槎。所谓竹槎,就是竹子做搓板,上面布满新竹的刃,锋利无比。他让手下人把彦范放在上面用力推拉,以致使彦范“肉尽至骨,血流满地”。然后再乱杖打死。
周利用一行又赶到琼州,将敬晖绑在一棵大榕树上,然后命随从对其千刀万剐。可怜敬晖这一代英豪竟成了血肉模糊的刀下之鬼。
接着他们一行又转回环州逮捕了袁恕己。周利用逼袁喝一种当地产的极毒的野葛汁。野葛,据《本草》说,叫钩吻。入口钩人喉吻,五脏疼痛欲裂。周利用给恕己灌了几升野葛汁,毒发后全身紫胀,恕己不胜疼痛,用手抓地,指甲都掉光了。周利用一看还有一口气,就自己举起铁锤,一下子结果了恕己的生命。
周利用如此“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回来复命时,三思当即升他为御史中丞,并引为亲信。其它随从,皆有赏赐。
读者大概还记得,在神龙革命刚成功后,薛季昶曾经提醒张柬之、敬晖说“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除根,终当复生”。可是张柬之等并没有下决心,并且说三思已成“机上肉”,无足虑了。季昶当时就长叹说:
“二公不悟,大势已去。吾不知死所矣。”
那么薛季昶现在怎么样了呢?
他当然也逃不出武三思的毒手。“五王”被判长流前,他就已被贬为儋州司马了。后来听到“五王”惨死的消息,他自知在劫难逃,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后代,连遗书也没敢写,就喝毒药自尽了。真是应了原先说过的话:“吾不知死所矣”!
关于三思诛杀“五王”,史书上写道:
“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这几句话画出武三思当时这个朝廷实际的“太上皇”志得意满、唯我独尊,权倾朝野、目空一切的丑恶嘴脸。
当时的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大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都是他的羽翼。
至于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悛、光禄丞宋之逊和监察御史姚绍之更是他的耳目。他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其气焰之嚣张,手段之阴狠,令朝野为之侧目,所以人们在背地里叫这五个人为三思的“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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