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大略可分为四种:一种是有德有才,一种是无德有才,一种是有德无才,一种是无德无才。
而危害社会最重的要属第二种人。因为他们头脑奸猾,尽是鬼点子,又倚恃自己有才,容易迷惑别人,所以这种人最危险、最可怕。
武则天生前大宠“二张”的时候,有个叫宋之问的,仗着他有文才,工诗善书,又生得人才伟俊,常想效法“二张”兄弟得幸于武后。
之问能写诗,被武则天召去,与杨炯一起在宫中习艺馆教授宫人。后来武则天宠“二张”,设奉宸司,之问又成为左奉宸内供奉。这奉宸内供奉之职,实际上就是武皇的面首,有一次,武皇召幸他,因为嫌他口臭,把他推下龙床。从此,之问每天口含龙涎香来去除口臭,时时准备再次被召幸。
有一次武皇游洛阳龙门,宋之问也跟着二张等一大帮宠臣陪侍。武皇命左右应景赋诗,左史东方蚪先写好一首诗呈上。武皇阅后即命赐给东方蚪锦袍一袭。不想之问把诗作好后也呈给武皇,武皇一看大为赞赏,嗟叹再三,于是命夺东方蚪锦袍,赐给之问。
当时武皇常与“二张”举行宫中内宴,宋之问和阎朝隐、沈佺期等一帮人在旁侍候。之问竟然给“二张”捧着尿壶,其媚附“二张”,已经达到丧失人格的程度。
“二张”被除以后,当时任少府监丞的宋之问和其弟兖州司仓宋之逊皆受牵连,被解去官职,流放岭南。
宋氏二兄弟本来锦衣玉食惯了,一下子流放到蛮荒之地,又经常受到当地官员的管制凌辱,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终于,他们找了一个机会偷偷地逃回了东都洛阳。
他们知道流放犯一旦逃亡,逮住是要判死罪的。现在他们又逃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危险又增加了几分。他们白天化装成乞丐,到一些平民百姓家行乞,晚上就睡在城郊一座破古庙里。他们在京都已经找不到再好一点儿可以避一避的地方了。
有一天,在大街上看到驸马都尉王同皎骑着高头大马经过。当时虽然不敢打招呼,可是心中却产生了希望。
晚上两兄弟回到庙中,就商量了起来。他们过去和王同皎有一面之交,同皎素来对之问的诗和之逊的书法、音律挺欣赏,加之同皎是一个具有侠肝义胆热心肠的汉子,最肯救人于危难。他们认为如果投奔同皎,也许会被收留。况且,同皎是神龙革命的功臣,又是安定公主的驸马,如果藏在他家,是没有人敢去查的。
果然,当他们秘密拜访同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诉岭南流放地之苦时,同皎对他们产生了同情。同皎并不了解他们原来在宫中的丑行,对他们的人品也缺乏认识,只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以为他们确实有些冤枉,于是就把他们收留了下来。
同皎把他们安排在驸马府中一个僻静的小偏院里,每天好吃好喝地款待他们,只等有机会给他们开脱罪责。
有一句俗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同皎是个刚直烈性汉子,干什么都是直来直去,想问题也不会拐弯,总觉得自己冒着风险收留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对他感恩不尽。
宋氏兄弟都善于察言观色,又有两张油嘴滑舌,处处都顺着同皎的心意,所以不久同皎就把他们看成知己了。
同皎当时对于形势的变化非常反感。本来他是舍着身家性命,凭着一腔热血参加神龙革命的。可是大事成功、中宗即位以后,形势就急转直下,朝政被武三思和韦后把持,出力最多的“五王”反而受到一连串的迫害,连他自己也感到朝不保夕。所以他常常独自一人闷闷不乐,有时就用酒来麻醉自己。
有几次,他去看宋氏兄弟,就露出一些口风,特别对当时没有杀掉武三思感到悔恨不已。宋氏兄弟也就顺着他,骂几句武三思。
可是宋氏兄弟毕竟是势利小人,他们看到武三思权倾朝野,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们认为在同皎这里只能暂避一时,要想真正重见天日,还得另外找一棵大树遮荫。
近来,他们发现同皎经常晚上来客人,而且到很晚才走,有时聚在一起还把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商量什么。
“我看这里面有问题。是不是他们在一起商量当今朝廷的事情?”之问跟之逊说。
“是呀,咱们不能一天总在这里窝着。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那咱们也得跟着受连累。”之逊说。
“我看再来人,咱们可以留点神,听听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咱们现在可再不能有任何差池了。”之问说。
果然,有一天晚上,之逊偷偷地溜出小院,踅到同皎与客人谈话的小客厅旁,蹲到一个月亮照不着的花丛之中,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原来这天,王同皎请来几位好友聚谈,其中有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和武当丞周憬。
之逊听到他们说:
“现在的形势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如果再抓不住时机,咱们可要坐以待毙了。”
“过了几天,武皇的灵柩要出殡合葬,武三思这贼寇一定得出来送葬,这是劫杀他的好时机。”这是同皎的声音。
“咱们的人手太少,恐怕到时难于成功。必须还得发动一些朋友一起起事。”
“此事越秘密越好,联络的人越少越好。只要除掉武三思,人心就会归向我们。到那时废掉韦后就易如反掌了。”
“哎,说话声小一点,谨防隔墙有耳。”一个人说着就朝窗户走来。
“没事!在我家里绝对没有人偷听。不必多虑。”同皎拦着说。
宋之逊这时已经全身冒汗,紧张到极点了,他怕被同皎等发现,引来杀身之祸,就赶快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住的小院。
回来以后,他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之问。之问听后吓得脸色刷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你吓得那个样子。我看这对咱们并非是坏事,也许这正是咱们的晋身阶梯呢。”
“你是说,”之问往同皎小客厅以后呶呶嘴,“可是……”
“哥哥,你就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现在咱们命都在人家刀口下悬着,还讲什么恩义!无毒不丈夫嘛。”之逊说。
“你错解了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谁去办这件事,咱们现在不能出头露面呀。”之问说。
“我看让我那二小子和咱们外甥去吧。只要武三思一高兴,咱们就能见天日啦。”之逊说。
原来宋之逊的二儿子宋昙当时还留在京都开了一家药店,他们的外甥李悛现任校书郎。于是宋之问伪称腹痛,请同皎派人把侄子宋昙叫来,并让他带来一些药给自己医病。王同皎并未怀疑其中有诈,就派人去找宋昙。宋昙一来,宋之问把密告王同皎的信交给他,让他通过表兄李悛引见,面见武三思。
宋昙和李悛向三思密告后,三思喜出望外。他认为这真是“天助我也”!他当时正想进一步对神龙革命的功臣采取行动,只恨没有一个突破口,没想到想瞌睡却有人送来了枕头。
他立即给宋昙、李悛许愿,首先告诉他们回去先密告宋之问、宋之逊,千万不能露出一点行迹,只在同皎家卧底,静等派去的官兵。到时一定把他们接出来,并将任命他们新的官职。对宋昙、李悛也将予以重用。
其次,让宋昙、李悛再加上一个抚州司仓冉祖雍,一起联名写检举信控告王同皎同张仲之、祖延庆、周憬秘密勾结,阴谋行刺三思,然后发动军队谋反,企图废掉当今皇后,控制皇上。
当武三思将这封检举信转奏中宗和韦后时,中宗和韦后都大惊失色。不过他们也庆幸事先发现了王同皎的阴谋,就立刻命令逮捕王同皎等人,并派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共同鞫问此案。韦后又觉得王同皎是神龙革命的立功之人,有金书铁券在手,“自非反逆,各恕十死”,为了拿到同皎“谋反”的铁证,又派宰相杨再思、李峤、韦巨源共同参验此案。
王同皎、张仲之、祖延庆均被逮捕。逮捕王同皎时,宋之问、宋之逊却大摇大摆地被派去逮捕的官兵接出驸马府。他们经过被捆绑的王同皎面前,竟然面无惭色,只是尴尬地向同皎笑了一笑。这时同皎才明白,原来是这两人告的密,于是大骂二人丧尽天良,无耻之尤。宋氏兄弟也不计较,头也不回地坐上给他们备的小轿,向武三思领赏去了。
四人中只有周憬因当天有事没有回家,让官兵扑了个空。他听到官兵来捉他,就逃亡了。
王同皎三人在狱中受到严刑逼供。
首先姚绍之逼王同皎说出这次阴谋与“五王”的关系。这当然是武三思在后面牵线,他想把网放大一些,借此将“五王”一网打尽。
但王同皎断然拒绝说与“五王”有任何关系。他甚至咬烂了自己的舌头,以致不能说话,以此来表示不做陷害别人的无耻小人。
张仲之在受审时,已知必死,就横下一条心,一直义正辞严地与审官李承嘉、姚绍之辩论。他甚至揭发武三思与韦后在宫中通奸的种种秽行,来证明他们计划的这次行动完全是为朝廷除奸。
当他历数三思与韦后种种丑行时,陪审的杨再思和韦巨源竟然假装打瞌睡,表示什么都没听见,以免将来自己受到什么牵连。
张仲之滔滔不绝地揭发,实在是太有根有据了。宰相李峤和姚绍之已经感到,如果笔录下来上奏朝廷,恐怕会造成副作用,于是命令狱卒把仲之拉回牢中,不准他再说。
仲之不服,继续揭发,姚绍之就命人乱杖打他,以致把他的胳臂都打断了。
仲之大叫道:
“姚绍之、李峤,你们这些奸臣,今天你把老子打死了,我也会上天告你们,告那个奸贼和那淫妇。你们等着,早晚你们会受到天罚!”
后来,王同皎、张仲之、祖延庆都被处斩于洛阳市朝,家族也遭到籍没。惟有同皎的妻子安定公主因确实不知此事,又是公主身份,中宗就把她接回宫中,未受到处罚。
同皎等被处决后,逃亡在外的周憬被搜捕得更急了。
现在朝廷廷撒下了天罗地网,他已无处藏身了。
有一天,他逃到一个深山古庙中。当时正是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他跑进庙中,突然一个闪电照亮了庙中供奉的神像,他认出来了,那是比干呀!
他向着苍天大呼道:
“老天呀老天,比干是古代的忠臣,他一定知道我这颗心也是一颗同他一样的忠心!
“武三思这个贼寇和皇后淫乱,倾危国家,早晚会枭首都市的。只恨我周憬不能亲眼见到了。”
说罢,他就在比干像前剖腹自杀了。当搜捕他的官兵来到时,还看到他坐在那里眼睛直瞪瞪地,似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
宋氏兄弟当然受到了武三思的褒奖,不但赦去他们的前罪,而且连宋昙、李悛、祖雍等“有功”之人,都授予京官之职,并加封朝散大夫。
宋之问、宋之逊成了武三思卵翼下的走狗。朝中官员知道正是因他们告密而陷同皎等家破人亡的,都对他们恨之入骨,极端鄙视。可是由于武三思的淫威,谁也不敢公开表示出来。
不过宋之问等的新宅的大门上,经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抹上臭不可闻的屎,这大概是老百姓偷偷发泄对他们愤恨的一种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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