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总是郁郁寡欢。年岁越大,脸上的笑容却越见得少了,他的脸总是阴沉冷漠。冷漠的人喜欢沉默,沉默令人生畏,特别是君王的沉默,是件可怕的事情。
其实,他需要关怀和理解,他也渴望快乐。但高处不胜寒!他什么也得不到,他感到烦躁,他希望有个知音,和他说说话。所以,汉王元昌的拜见,使他为之一震,他想,这个知音终于盼来了。少年时与汉王玩耍的一幕幕留在了太子的记忆深处。那是一段美妙的时光。
元昌进了殿中,身后带着杜荷与达哥友。三人行礼后,便各自落座。
太子的口气变得亲切:“叔父,多日不见,今日怎会有空来东宫?”
元昌说道:“此次前来,一来看看殿下,二来是为他前来。”元昌转身指了指达哥友。
太子心头一热,问道:“他是?”
达哥友慌忙站起来行礼道:“小人达哥友,本是突劂人,听说义兄纥干承基在东宫出任拳师,特来寻找。”
“哦,原来是纥干拳师生死之交。马上传令,请纥干拳师上殿。”太监应命而去,太子又问道:“叔父如何会遇到他?”
元昌一听,来了精神,把山林中的相遇添盐加醋地说了一通,却把琵琶女的事隐了起来。
太子听罢说:“你们相遇,倒还有些意思。看达哥友体态剽悍,想必也是习武之人,可否为孤王演练一番?”
达哥友哪敢不从,允诺之后,便暗中提气,调节经脉。突劂人乃游牧民族,达哥友自小草原奔跑射猎,练就一身绝妙轻功。只见他掌声呼呼作响,招招凶狠异常,魁梧的身体却也轻巧灵便,犹如苍穹翱翔的雄鹰。
殿外走进一人,见达哥友舞拳,向太子行礼道:“殿下,恕纥干承基无礼了。”说毕已跳进圈子。
二人功夫都很了得。拳拳相交,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达哥友的脚上有些沉重,渐渐地只有阻挡之势,没有还手之力了。而纥干承基却是愈战愈勇,逼得达哥友连连后退。
纥干承基大吼一声,一招“泰山盖顶”直压而下。达哥友惊慌之余,脚步混乱,没了方寸,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纥干承基空中收了拳脚,走上前扶起了达哥友:“义弟,时隔多日,功夫大有进步啊!”
达哥友满脸通红:“总算见到义兄了。”
太子等人这才回过神来,鼓掌叫好。
元昌站起身说:“太子殿下,达哥友武功卓绝,留在殿下身边,也是个照应。不知殿下……”
“不知达哥友愿不愿意。”太子卖了关子。
“达哥友,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谢恩!”元昌催促道。
达哥友复又跪拜:“达哥友定会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太子赏了汉王和达哥友,又摆了酒席,唤乐人为其助兴。
元昌看着翩然起舞的舞女,凑身轻声对太子说:“汉王府现在有几位外域女子,不但天香国色,而且舞姿狂放,使人魂魄俱飞。太子殿下,如若喜欢,改日送来东宫。”
太子冷笑道:“叔父,是否言过其实?”
元昌挑动着眉毛:“太子看了就知。”
太子犹豫片刻道:“还是改日孤王去汉王府吧。”
元昌的目的已达到,他与一旁的杜荷相视而笑。欲望是罪恶的根源。
太子决定去汉王府看个究竟。
元昌早已摆上美味佳肴,恭候太子的到来。
酒席上,外域女子扭肢舞胯,媚态尽显,直把太子看得举酒忘饮,垂涎三尺。
元昌见状,趁机问道:“太子殿下,你觉怎样?”
连呼几声,太子才回过神来,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抹嘴道:“叔父所言确是名不虚传,这些女子个个不凡。伴奏乐声令人心旷神怡,在宫中,孤王可从未听过,不知属何种乐调?”
杜荷一旁插嘴道:“此调是战国宫廷乐师所创,后人称其为郑卫之乐。”
“如若太子喜欢,可把乐人舞女带入东宫。”元昌见缝插针。
太子听后十分喜欢,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如今魏王处处与孤王作对,东宫宫廷大臣又众多。依孤王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昌无奈,只好作罢。
酒足饭饱后,太子带着遗憾离开了汉王府。他在暗暗下着决心:有朝一日统领天下,一定要享尽世间的欢乐!
领班乐人张思政不知太子何故召他上殿,心中犯疑。只见太子眼光犀利,张思政不禁有些发慌:“小人张思政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召你来,孤王想知你是否知一种乐调,名郑卫之声。”
张思政吁了口气道:“此乐乃昏君杨广所喜好高祖爷认为这种乐调庸俗低下,故列为宫廷禁乐。”
太子恍然大悟。略有迟疑,但还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从明日开始,你为孤王演奏这种乐调。”张思政欲言又止,只好应允退下。
崇仁殿响起了沉封多年的郑卫乐声。太子又有了新的欲望,他准备建造几座游乐亭台。
没想到太子詹事于志宁却半路杀出。
拜过太子后,于志宁耐心地说:“而今吐蕃又要举兵犯我大唐,臣以为此时兴建亭台,只能是浪费钱财,有妨农功。这几日臣经崇仁殿,时听殿中传出郑卫乐声和舞女嬉笑。自古以来,寻乐祸国的事例很多,殿下整日沉湎此中,只怕绝非国家之福。还有那个名叫达哥友的突劂人,臣劝殿下还是少亲近这个人。”
太子强忍怒火,口中连声认错,表示悔改。
于志宁刚出门,太子便召来纥干承基与达哥友。
二人上了殿,太子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
太子看了看两人说:“于志宁这个老匹夫,竟敢为难孤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们二人,限十日之内,结果了他!”
太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可怕至极。
时值春夏之交,空气中已略有了几分暖意。这一日,夜色已深,黑暗笼罩着整个长安大地。在房屋林立的长安街的深处,依稀可见一点微弱的灯光。
蓦然,两条黑影行动敏捷地在房顶上跳跃而行,像两只黑夜寻食的猫头鹰,直奔有灯光的房屋而去。
两人身着夜行衣,蒙着脸面,手持钢刀,在有亮光的房顶上站定,透过天窗向下观望。此屋正是太子詹事于志宁的住处。
于志宁的母亲前日刚刚仙逝,于志宁此时一人正坐在母亲灵前守灵。他披麻戴孝,一身素白,两只眼眶深陷,两颊还有明显的泪痕,口中在不停地低语:“母亲啊,是孩儿不孝。如今太宗继位,英明治世,天下太平,本想您能安度晚年,哪想孩儿照顾不周,让你过早离开人间。愿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辅佐皇上,共兴大唐伟业……”
夜静得出奇,于志宁的说话声虽然低沉,却是字字真切,直传到房上两位蒙面之人的耳中。
“咯吱”一声房门开了,款款走进来一位戴孝的妇女,她端来一碗饭食,走近了于志宁:“大人还是吃一点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啊!”说着便低头擦拭眼泪。
于志宁抬头深情地望着妇女,然后长叹一口气颤声道:“夫人还没歇息?天已不早,你去寝室安歇去吧,让我再陪母亲坐上一会。”
妇人抬头望了望于志宁,只好把饭碗放在桌上,轻叹一声出了房门。
一阵凉风吹过,房上个两蒙面人同时打了一个寒噤。
“动手吧!”其中一个低声催促说。
另一个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再等一会。
于志宁坐了良久,便起身下椅,铺开旁边的草垫子,草垫展开后露出了一大块土块。于志宁把土块枕在头下,和衣睡在了草垫上。
“他为何这种睡法?”房上一个蒙面上轻声问。
“这是中原行孝的一种礼仪。”另一个回答。
“咱们动手吧,后半夜都有些冷了。”另一人说完,便计划纵身往下跳。
“慢着,义弟!”
这两个人正是纥干承基和达哥友。
“你这是为何?”达哥友甩开纥干承基的手,惊诧地问。
“义弟,你听我说。于志宁本是皇上手下的宠臣,如果我们俩杀了他,皇上定会深追此事。况且刚才义弟也看到了,于志宁虽身居要职,但住宿节俭,孝心可嘉。我二人杀了他,定会激起朝中官员的公愤。”纥干承基忧心忡忡地说出了自己所想。
达哥友一听,此话有理。但如若不杀于志宁,太子面前又怎样交待呢?
“义弟,”纥干承基见达哥友不言语,也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太子那里,我们先去找贺兰楚石,让他给咱们说情,就说于志宁府中戒备森严,无法进入,等时机成熟再去行刺。”
“好吧,我们也只好如此搪塞此事,这样一来,至多挨上几鞭,训斥一顿,也不至于掉脑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就这样吧,让于志宁做个好梦。”纥干承基说完,便拉起达哥友施展轻功,几个飞跃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于志宁此时早已睡着,由于劳累发出了阵阵鼾声。当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场生命的劫难,在咫尺间又化为乌有。
回到东宫,二人难以复命,只好搬出贺兰楚石去说情。
贺兰楚石不愧有谋之人,安慰发怒的太子说:“于志宁府戒备森严,难以下手。何况,果真杀了老匹夫,必然惊动朝廷,万岁追究,岂不坏大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子以后登上了皇位,别说一个于志宁,就是百个、千个也不在话下。”太子默默点头。
突然,一个纸团落于案前。
纥干承基已飞出殿外,院内空旷,无一个人影。纥干承基心中暗暗称奇。
太子惊出一头冷汗:“东宫难道藏有刺客不成?”
贺兰楚石拣起纸团,展开看后,却笑出声来:“殿下多疑了。”太子接过了纸片,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绳头小楷:“《括地志》即成,太子早做决定。”
太子皱起了眉头:“何人送此密信?”
贺兰楚石道:“密信不知何人所送,但一定是反对魏王的人。”纥干承基已进了殿中,插嘴道:“此人身法好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千牛,多派些人,加强戒备。”太子显然有些心虚。
“太子,你看这事……”贺兰楚石指指纸片。
太子目露凶光:“孤王自有主张。”
于志宁因守孝不再上朝,也就正中太子的下怀。太子的目标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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