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察看了洛阳城中的隋王朝的宫殿群落,见如此众多宽广、高大巍峨,内部装饰又极其富丽堂皇,便感慨地说:“隋炀帝如此放纵奢靡之心,穷尽个人私欲,又怎能不亡国丧身呢!本王与你等,都要引以为戒!”于是,便令随同视察的文武亲信传令下去,拆掉端门上高大华丽的城楼,烧毁象征淫乐的乾阳殿,拆毁则天门及两边巍峨的门阙;又下令废止洛阳城中过滥的佛寺道场,城中所有僧道尼姑,除了留下三十位名道德卓著的僧人道士外,其余的都让他们蓄发还俗。
在处理完这几件紧要的公务后,李世民在房玄龄的陪同下,身着洛阳之民的装束,带着几名贴身侍从,秘密地去拜访隐居在伊、洛之间的著名道士王远知。
这天夜里,世民一行刚踏进洛阳城西边的玉清观的大门,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已迎至中庭,并朗声说道:“来人之中,有真龙天子。这位头顶紫气相罩、气宇不凡的年轻人,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王殿下了。失敬!失敬!”
李世民生怕这等言语被外人知晓,便未应声。只见老者笑着说:“秦王不必多虑,此观偏僻清静,贫道已知今夜有贵人相访,故早已命童儿屏绝闲杂人等。我已略备素酒斋菜,有天地朗月相伴,你我正好尽兴晤谈。”
世民听了此番话,这才放下心来,据实相告身份,并向老者施礼道:“本王久仰王真人大名,因战事阻隔,无缘谋面。今日拔除逆贼世充,方才有缘,前来请教。适才因微服相访,故未应答,还望先生见谅。”
二人叙礼已毕,王远知将世民、玄龄引入内堂,把酒叙话。一番晤谈,颇为欢洽。饮至深夜,世民方才告辞。临别时,王远知又叮嘱世民说:“殿下将来要做开创太平盛世的天子,还望殿下深自爱惜自己!”
世民拜谢后,与房玄龄等迅速赶回了军营中。
此次拜访王远知,更加坚定了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争夺皇位继承人地位的决心。他已深信,战无不胜的每一次征讨,秦府门下济济一堂的文武贤士,人心所向的百姓口碑,以及众多的僧道高人、星占术士多次预言,已经在证明着他就是惟一能够“济世安民”的真龙天子。
当然,这一切,他都是秘密状态下有步骤地进行的。
虽然李建成并不知道这些机密之事,但他已感到世民越来越显赫的军功、声名对自己的巨大威胁,并且随时在寻机消除这些威胁。
兄弟二人的争斗,不久就要由暗转明。此是后话。
高祖李渊得知秦王李世民已将王世充、窦建德两个元凶一同擒获,扫平了河南、河北之地,大获全胜,不禁龙心大悦,激动得赶忙在内宫亲手起草诏书,褒奖世民,连夜让驿使传话给世民说:
隋氏分崩,崤函隔绝。两雄合势,一朝清荡。兵既克捷,列无死伤。无愧为臣,不忧其父,并汝功也!
嘉奖手诏,刚一发走,第二天,李渊仍然按捺不住欣喜之情,又派最宠爱的尹贵妃、张婕妤,率内官赴洛阳选拔隋室宫女中才艺绝佳者,同时收缴隋室及郑国府库的图籍珍宝。
二贵妃赶到洛阳后,虽一路风尘,却满面春风。原来二人各怀私心,想公干完毕后,再给自己捞点奇珍异宝,给自己的亲戚谋点官职。
选拔宫女的公干,很快就结束了。两位贵妃着意打扮了一番,兴冲冲地带着仆从到军营中去找世民,请世民分给一些隋宫珍宝,又给自己在长安的亲属求官。
世民对父亲晚年亲幸妃嫔,本来就有看法,生性又痛恨女人干政,便不冷不热地对几位贵妃说:“珍宝都已登记封存,娘娘回长安后,可向皇上求得赏赐。臣没有这个权力。至于官职,应当按朝廷律例,授给有才有功之士。此事关乎国运,为臣更不敢擅自做主。”一番话,将其拒绝。
这几个妃子表面上未说什么,但已心怀怨恨。从此,秦王世民与李渊身边的妃嫔本就不亲热的关系,就更趋紧张,怨仇越结越深。此是后话。
却说窦建德被擒之日,建德之妻曹氏和他的左仆射齐善行,带领数百骑兵逃回洛州。一些窦建德的旧部,也纷纷逃出洛阳,相聚于此。
一时间没了主公,便议论要拥立窦建德的养子为新的夏主,以图卷土重来,征招兵马,与唐国对抗;更有一些匪性不改的军士,主张干脆在河北将士商百姓劫掠一番,返回渤海边的旧巢,继续做杀人越货的快活海盗。
众人正吵嚷争执不休,只听齐善行连说:“不可!不可!”
众人忙问有何不可。
齐善行缓缓说道:“隋末天下丧乱,我等因无以为生,才落草为寇,姑且忍辱偷生。想我夏王英武拔群,统领兄弟们平定河朔,称王一方,与唐国、郑国成鼎足之势,是何等兵强马壮,威风盖世!就连那常胜无敌的秦王李世民,也不得不畏他三分。
“可如今,在旦夕之间,我主即被秦王生擒,易如反掌,难道不是天命所归?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天下并不单是靠我们人力所能去争取到的啊!现在,我军丧败如此,死守也难以成功,逃亡最终难免死罪,结果同样是亡国,我们岂可再选择遗害百姓生灵的这种方式呢!
“以我之见,不如心悦诚服地向唐国请命服罪,那一向宽怀大度的秦王李世民一定会给我等一条生路,以了全残生。诸位如果有人想要玉帛金银,以求富贵。我即日便打开夏王府库,任你们选取殆尽,就不可再去劫掠百姓了。”
次日,齐善行令人将国库的玉帛数十万段,运到窦建德所筑的长春宫东街,将它们尽数发给残存的将士们,一直发放了三天三夜,才告结束。
为了防止兵士们趁机劫掠居民,齐善行派兵守住大洛城中每个街巷的出入口。凡是领到玉帛的兵士,就让他们出城,不得再窜入居民家扰民。
等士卒们遣散完毕,齐善行与窦建德的仆射裴矩、行台曹旦,率领百官,奉送窦建德之妻曹氏、传国玉玺八枚,以及破宇文化及所获的珍宝,前往唐国请命投降。
李渊闻报大喜,当即任命齐善行为秦王李世民左二护军,并厚加赏赐。
齐善行出身草莽,辅政夏国,尽心竭力,忠心耿耿。国亡之后,又以百姓疾苦为念,不固守腐儒之愚忠,以良言一片,保全河北生灵,免遭掠扰;使自己及建德余部,得以全身免祸,虽曾为寇,实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名为善行,可谓名副其实矣!
同为亡国之臣,宇文士及则孱弱窝囊。当窦建德大破宇文化及时,其妻隋南阳公主及儿子禅师坐将死,宇文士及无力相救,使得儿子丧命,妻子为尼,自己却事先逃脱,投奔舅子李渊。
等到建德败亡,南阳公主将被送往长安。行至洛阳,士及请求相见,立于公主住所之外,请求复为夫妇。
公主怒斥道:“我和你从今是生死仇人。今天之所以没有亲手杀了你,是因为宇文化及谋反弑君那天,你不曾参与。”让他赶快滚开。
士及再次请求。公主大怒道:“真要想见,就等着我死吧!”士及知道公主已经绝情,只好悻悻而去。
五月二十一日,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之地,前往唐国河南安抚大使任环处投降。
至此,王世充的旧有辖地全被平定。
窦建德博州刺史冯士羡,又推戴淮安王李神通为慰抚山东使,连攻下三十余州。建德的旧有辖地,也全被平定。
七月初九,秦王李世民凯旋至长安。
入城之时,世民身披黄金锁子甲,齐王李元吉、名将李世勣等二十五员大将护卫其后,一万铁骑列队相随,军乐队高奏凯歌,将俘虏的王世充、窦建德以及隋朝法器、隋天子的乘舆、御用品,献于唐国太庙,行过“饮至”大礼,以飨祭祖宗。
这一天,高祖李渊见凯旋之师铠甲鲜明,士气旺盛,俘获多多,不禁高兴之至,深感荣宗耀祖。当见到俘虏队伍中的王世充时,不禁怒愠,历数其背主篡逆、抗拒王师等罪。
王世充回答说:“以臣所获之罪,固然该死,然而当时秦王曾答应免臣死罪。”
李渊目视秦王,见秦王点头,便命先将俘虏尽数囚入大牢,听候发落。
七月十一日,李渊下诏赦免王世充死罪,贬为庶人,与兄弟、妻妾及诸子侄一同流放至蜀州。离了雍州,王世充以为押解的官差不曾防备,便住进了长安城外西郊光德坊的雍州馆驿。
独孤机与王世充曾同侍隋越王侗,王世充称帝后,独孤机密谋归降唐国,事泄后被王世充所杀。王世充被俘后,独孤机之子独孤修德正为定州刺史,本以为王世充罪大恶极,定是死罪,岂料王世充一家仅被流放蜀州,便与众兄弟密谋,在王世充发配途中将其杀死,为父报仇。
当探知王世充住在雍州驿馆时,便深夜潜伏在驿馆周围,假称唐帝诏命,恢复王世充王爵,命人连呼郑王。
王世充听得有人呼叫郑王,心中暗喜,便与兄长王世恽急忙出门,打问究竟。独孤修德等一拥而上,手起刀落,王世充还未看清来人,兄弟二人便已成了刀下鬼。独孤修德等连夜遁去。
到了天亮,王世充子侄辈急忙报官,后查明是独孤修德所为。
李渊本来就是要处斩王世充,因秦王允诺在先,不得已才改为流放。现在见王世充被其仇人所杀,正除了自己的心头之患,但又得给天下人有个交待,便象征性地将独孤修德免官。过了不久,又官复原职。
李渊为了不留后患,还未等王世充子侄们走到流放地,便以谋反之罪将他们全部处死。
可怜王世充,狡诈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枉背免死之名,徒然成全了李渊父子宽怀仁厚的虚名,成为仇家的祭礼,死得不明不白。这倒也应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俗语。
同日,窦建德以大逆之罪被处斩于市。长安市民无不为之叹息。
窦建德出身乡野,生就豪杰性子,重然诺,轻财仗义。起义之后,举贤用能,爱抚将士,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其势日盛。称王之后,又勤政修德,宽厚爱民,故深得河北百姓爱戴,称雄河北达六年之久。
王世充与窦建德,才艺人品,高下昭然。一奸佞,一英雄。而同为盖世英雄的李世民,却允诺大奸大恶的王世充不死,对于本应是惺惺相惜的英雄窦建德临刑之时,却冷眼旁观,不假援手。
是李世民妒贤忌能么?不!这正是李世民识人之处。
在隋亡之后的军阀混战中,最有实力逐鹿中原、问鼎皇位的就是唐、郑、夏三国。李世民深知已成强弩之末的郑王王世充狡诈残暴,人心失尽,其国破身死是迟早的事。留他一条活命,既可感召其他狡顽的大小军阀归降唐国,亦可向天下人展示李唐王朝的宽大胸怀。而且,李世民深知王世充贼心不死,一有时机,反心必萌,最终将自取灭亡,故饶他一死,只不过是将他那颗头颅暂且寄在他项上而已。
而窦建德善御将士,仁厚爱民,深得人心,贬他为庶民,犹如放虎归山,必将卷土重来。如果饶他一死,不管他人在狱中,还是在流放地,他都是星散而去的旧部不死的希望。这实在是李唐国的隐患。因此,正是因为他是个英雄豪杰,但却是与李唐为敌的英雄豪杰,所以他必须死。于此,也可见李世民那份深谋远虑的苦心。
河北平定以后,李渊任命陈君宾为洛州刺史,主持河北一切事务。命将军陈武通等兵屯洛州,分别防守东方各州。又任命郑善果等为慰抚大使,在洛州就近选拔补充山东州县所缺官员。
李世民讨平河南、河北后,功盖天下,威镇四方,令李渊、太子建成颇有些不自在。迫于无奈,李渊不得不给李世民加官晋爵,重赏李世民部下有功将士。但李世民已贵为秦王、太尉、陕东道大行台,只在李渊、太子建成之下。
李渊觉得秦王李世民功高盖世,前代所有官爵都难以与他的军功名实相符,故而特别设置天策上将一职,职位均在所有王、公之上。
十月初五,李渊沐浴焚香,举行隆重授勋仪式,任命李世民为天策上将,兼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加食邑二万户,加上以前所封,共五万户,特许设置天策上将府,可以自行辟置官员下属。赏赐金辂一乘,衮冕礼服一套,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军乐队、仪仗队各一部。同时,因齐王李元吉随世民平定郑、夏有功,命为司空。授勋结束,大宴群臣三日。
长安城万民同贺,一派升平和睦气象。
李世民功成受赏,一向谨慎内敛的他,也不免有点高兴外露。他认为眼下天下初平,应立即转入恢复经济、文事、教化的治国阶段,乃在自己的天策府设置文学馆,延揽四方饱学文士,与他们参研教义。
秦王府僚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道玄、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谘议典谶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军谘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名士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等当时天下才士豪杰,都汇聚到李世民门下。天策府的政令,也大多出于他们之手。
李世民让他们都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班,隔日值班。天策府供给精美的膳食,恩宠有加。李世民在处理朝廷政务之余,就到文学馆中,与诸位学士讨论经籍教义,常常探讨到半夜时分才休息。
同时,每每讨论时,李世民让名画家、王府库直阎立本给每位学士画像,褚亮写作赞辞,以示恩遇及纪念,号称十八学士。其荣宠盛誉,令当时天下士大夫艳羡万分。凡是士大夫有幸成为候补入选者,被天下人称为“登瀛洲”。这十八人,以房玄龄、杜如晦最具王佐之才,被李世民引为左右臂。
当初,李世民每攻城掠地后,其他将佐僚属竞相搜求珍宝,惟独房玄龄首先去网罗人才,罗致秦王门下。朝中朝外,凡有谋才猛将,房玄龄必定设法与之暗中深交,让他们死心塌地效忠世民。世民令其掌典机要文书,常代世民入朝向李渊奏事。李渊当着朝臣赞叹说:“此人深明军机要领,堪当其任。每每替我儿奏事时,心领神会,虽远隔千里,仿佛与我儿面谈。”
李世民刚攻下京城长安时,杜如晦被授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不久就被李渊任命为陕州长史。或许是李渊有意识削弱秦王府的势力,以强化太子建成的地位,秦王府幕僚很多都被李渊补为各地的地方官,世民非常担忧。
房玄龄向他进言说:“府中僚属外任地方官者虽然很多,但大多不值得惋惜,惟有杜如晦智识超群,有王佐之才。如果大王仅满足于做藩王以辅佐天子,那留下他也是浪费;如果大王想经营天下,则没有此人万万不行。”
世民顿时大悟,惊呼道:“如果不是足下的提醒,几乎失去他。”立即奏明李渊,留下他为贴身幕僚。此后凡军中大事,世民都要他二人参与。时人称之为“玄龄多谋,如晦善断”。
世民登基后,二人相继为相,辅佐世民成就“贞观之治”,后人比之为西汉之萧何、曹参。此是后话。
李世民这边的热闹景象,自然引起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的不安。二人经常向李渊后宫嫔妃奉送珍贵财物,故意派人在后宫中散布李世民有篡逆野心,并诬称世民曾说朝政混乱都是嫔妃们惑主乱政造成的,他若登基,定将这些妖妇严惩不贷。
这些嫔妃本对世民就无好感,自然在李渊面前说起他的坏话来。建成也不失时机地在李渊面前说起他的担忧。
李渊对秦王功高盖主也有担忧,但他考虑:一则刚刚给世民加官晋爵,天下确实是他平定的,此时若弃他不用,人心定然不服,何况还有许多恶仗需要他去打;二则世民一直出征在外,并未有丝毫篡逆的证据。有世民在,太子及其他诸王也不敢胆大妄为。故而李渊对嫔妃只是安慰,对建成则督促谨守太子之位,好好历练。
十月二十六日,李渊下诏,命陕东道大行台尚书省自令、仆至郎中、主事,品级俸禄与京城的官员相同,只是名额稍少而已,山东行台及总客府、诸州均听其管辖。其他如益州、襄州等地官员,均比京城官员品级稍低一等,属官人数更少。又特许秦王府、齐王府各设置左右六护军府及左右亲事帐内府,以示天子特别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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