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到了仲秋七月,关中西面的陇西、河西早已平定;北面的梁师都难起大的波浪;南面既有秦岭天险,梁州、益州也已纳入唐的版图;东部、东北面的河东、并州新近刚刚收复,长安帝业已十分稳固。
李渊踌躇满志地打算要解决东面的王世充。思之再三,决定让太子和秦王各使其长:让秦王世民在前线征战,让太子扼守第二道战线。
七月初一,李渊下诏,命秦王督帅诸军赴洛阳,讨伐王世充。
然而,李渊对世民部将还是有些不放心。陕东道行台屈突通有两个儿子,此时正在洛阳。
李渊召屈突通问道:“现在想派你随秦王东征,可是拿你的两个儿子怎么办?”
话问得巧妙而又险恶,但这对屈突通这位耿直忠贞之士毫无作用。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臣以前为俘虏,按理应为死罪。陛下仁慈,对臣待以厚礼,又让臣侍奉秦王左右。当时臣就心口相誓,愿以有生之年为陛下尽忠,只担心没有以死报效的机会。如今有幸为王前驱,两个儿子何足顾惜!”
李渊这才假模假样地赞叹道:“忠义之士,竟到了这样的程度!”
接着,骠骑大将军朱浑定远,又密告另一个世民任用的大将并州总管李仲文,“与突厥通谋,想等到洛阳战事一起,便领突厥兵直入长安”云云。
李渊宁信其有,严加防备。
七月十三日,命皇太子李建成率兵镇守蒲坂,以备李仲文叛乱。又派礼部尚书唐俭安抚并州,废掉并州总管府,诏征李仲文入朝。
七月二十一日,秦王世民率兵至新安县。
王世充闻报,抓紧备战。
王世充自武德元年九月大破李密后,尽收李密余部,声势大振,逼隋皇泰主杨侗封自己为太尉,独揽东都政务。
武德二年三月,王世充经过一番装神弄鬼、假造符瑞后,逼隋皇泰主下诏,命王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晋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
洛阳道士桓法嗣向王世充献上《孔子闭房记》一书,称相国郑王当代隋为天子。世充大喜,封法嗣为谏议大夫。以后凡是来向王世充献符瑞的,都被授以官职。
段达、云定兴等取媚于王世充,逼皇泰主侗禅位于世充,被侗拒绝。
四月初六,王世充按捺不住,假称皇泰主侗下诏,禅位于郑王;并派兄长王世恽软禁侗于含凉殿,并假造三劝三让表及侗的手诏。
四月初七,王世充备好天子车驾入宫,即皇帝位。
四月初八,大赦天下,改元“开明”,国号为“郑”。
四月初十,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其余兄弟宗族十九人都封为王。封隋皇泰主侗为潞国公,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其余徒众,论功封赏。
就这样,王世充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皇帝。
然而,王世充似宽仁实险诈,好谀佞俗,以取虚名,强辩饰非,压制群论,好符命巫惑之说,矫情御众,安忍杀人,故而其任用将吏,多有叛逃。
王世充见众心离异,就以严刑峻法制约。每家如有一人逃跑,其余成员都连坐。父子、兄弟、夫妻间如果互相告发,告发者可以免罪。又令每五家相保,如果某一家全家叛逃而邻居没有发现,四邻一同连坐。
此等法令一出,顿时每天杀人不绝,逃亡的士民也更多。就连出城砍柴交易,每天出入也有名额限制,折腾得官员百姓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王世充为了对付异见者,就将洛阳的宫城改作囚牢。凡是不合他心意的,就将他连同家人一块抓入牢中。凡是将领出外,为防止其叛逃,就将其家属也软禁到宫中。陆续被抓起来的,不下万人。城中又缺乏粮食,每天光饿死的囚犯就有数十人。
王世充为了争战,屯兵又多,仓库的粮食眼看就没有了,城中已发生人相食的惨剧。饥饿的老百姓只好把黄土放到水瓮中,用水淘洗。沙石沉底后,将上面的浮泥取来,与米屑和在一起,制成饼子充饥。结果,大都身体浮肿而死,尸体相连,道路不绝。就连王世充的尚书郎卢君业、郭子高,都因此死在沟壑旁。
如今,内部还未稳固,李世民大军已经压境。
外姓将佐,纷纷投降,王世充只好派自己的兄弟子侄前去抵御:魏王王弘烈守襄阳,荆王王行本守虎牢,宋王王泰守怀州,齐王王世恽守洛阳的南城,楚王王世伟守皇城,太子王玄应守东城,汉王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王道徇守曜仪城。王世充亲率禁卫军共三万人,在洛阳城中防备唐军。
李密旧将罗士信被迫归降王世充后,王世充待其不公。罗士信鄙薄其为人,怒而归降李渊,被李渊任命为陕州道行军总管。秦王世民追击宋金刚时,罗士信率部攻王世充的慈涧城,并刺伤王世充的太子玄应。这一次,秦王率军到达新安时,罗士信作为先锋,率前军再围慈涧。
王世充已知罗士信勇猛异常,只好亲率三万精兵前去救援。
七月二十八日,秦王世民带着贴身精锐骑兵,前去观察王世充军营的情况。不料,突然碰上王世充的大军,众寡悬殊,道路又险恶,秦王世民被世充大军包围。
李世民左冲右杀,奋勇骑射。一场恶战,自午至晚,世民生擒了王世充的左建威将军燕琪,王世充才退却。等世民回到自己的大营,尘埃满面,军士已认不出他是何人,拒绝他入营。世民脱下甲胄,亲自喊话,军士这才相信是他,赶忙接他回营。
第二天,世民率领五万步骑兵进军慈涧。王世充无力抵御,只好撤掉慈涧的防守,率部返回洛阳。
世民进驻慈涧后,迅速安排了攻取洛阳的计划:派行军总管史万宝从宜阳向洛阳南的龙门进兵,将军刘德威从太行以东兵发河内县,上谷公王君廓从洛口切断王世充的粮道,怀州总管黄君汉从河阴县攻回洛城;世民亲率大军驻扎在北邙,结连营以逼王世充。
王世充部下洧州长史张公瑾及州刺史崔枢举州城归降秦王世民。
八月十四日,黄君汉派校尉张夜叉,用水军夜从孝水河偷袭回洛城,一举将其拿下,俘获守将达奚善定,同时切断洛阳往河北的交通要道河阳南桥,攻克其城堡聚落二十余所。
王世充见北部的咽喉被切断,急派太子玄应率杨公卿去夺回回洛,被唐军打退。无奈之余,只好在回洛城西新筑月城,留兵驻守。王世充自己率大军列阵于洛阳城西禁苑中的青城宫,以备唐军。
秦王世民隔水列阵,与其相对。
王世充隔着护城河,对世民说道:“隋末丧乱,天下纷崩。长安、洛阳各有自己的疆域。世充只想自守地盘,不愿侵夺他人而向西进兵。比如贵国的熊州、谷州,与我郑国相距不远,如果我想夺取它,岂不是举手之劳?正因为郑与唐为友邻,所以我没有攻取它。
“大王如今,屡屡以势相压,深入我国腹地。三崤之道,自古险要。从前秦穆公劳师远袭郑国,才有崤山之败。阁下孤军深入,粮道千里。这样打仗,我为阁下担忧!”
世民慨然应对道:“如今四海之内,都奉大唐为正朔。惟有阁下执迷不悟,致使大唐仁政声教阻隔。东都的士庶百姓,早已归心大唐,多次请王师入城。关中的勇士健儿,也都感激当今大唐天子的恩德而愿以身赴国。
“阁下违背众愿,这才使得王师不得不来。阁下如果悬崖勒马,归降朝廷,则可以转祸为福,富贵长保。如果还想与王师决战,就不要再多费口舌!”
世充又说道:“唐、郑各息兵讲和,不是更好么!”
世民不愿再与他饶舌,派宇文士及回答他说:“秦王奉天子诏,攻取东都,不准讲和!”
双方一直相持到傍晚,各自引兵回营。
八月二十五日,刘德威攻打怀州,攻克了河内城的外城,并拔掉了周围的军事堡聚。王世充北部的屏障,立即被撕开一个缺口。
九月十三日,王世充的显州总管田瓒,率自己管辖的二十五个州,来投降秦王世民。从此,襄阳地区不再为世充所有。
九月十七日,秦王世民派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打圜辕关。这圜辕关在缑氏县东圜辕山上,是洛阳东南的咽喉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王君廓以少胜多,一举攻克圜辕。王世充连忙派大将魏隐等围攻王君廓。王君廓向其示弱,假装溃逃,却于途中设伏。魏隐不知是计,尽力追赶,被王君廓伏兵齐出,前后夹击,几乎全军覆没。王君廓乘胜向东扩大胜利战果,攻城略地,一直杀到管城,才得胜而还。
王世充尉州刺史时德睿率所辖杞、夏、陈、随、许、颖、尉七州之地归降世民。秦王世民允许随降州县官员仍然按王世充时的习惯进行管理,无所变更,只是改尉州为南汴州。
自此,洛阳东南汴、陈、许之地,尽为唐所有。王世充的其他州县也纷纷效仿,相继投降唐室。
世民对洛阳的包围圈正越收越紧时,先前归降世民的寻相、刘武周却纷纷反叛,给整个围攻计划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在世民大军中也引起了混乱。
众部将怀疑尉迟敬德肯定也会反叛,便将他囚在军中。
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向世民进言道:“敬德刚刚归附大王,真心未附。此人骁勇绝伦,现在既然将他囚禁了起来,心中必生怨恨,留下他恐怕后患无穷,不如将他处死。”
世民宽厚地说:“我所认识的敬德,和你们不一样。敬德如果反叛,岂会等到寻相反叛之后?”立即下令,将其松绑,并领入自己卧室,拿出一盘黄金赏赐给他,好心安抚他说:
“大丈夫以意气相勉,希望你不要因为下人们猜疑而介意。我不会相信谗言而害忠良之士,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心!足下如果真的想离开,就收下这点黄金为路资。略表我们共事一场的情分!”
敬德感激得肝脑涂地,急忙跪下向世民表白道:“敬德不才!得遇大王,如拔云雾而见青天!承蒙大王不弃,委以重任,常思粉身碎骨,也难报大王万一!此心天日可鉴,如怀二心神明共诛之!”
世民扶起敬德,命侍从搬入酒菜,二人极尽欢洽,嫌隙尽散。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一日,李世民率领五百名骑兵去巡视战场。刚登上北邙山的北魏皇陵俯瞰洛阳城时,王世充率领的一万余名步骑兵突然到来,将世民围在垓心。世充骁将单雄信持槊直扑李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槊而刺,将单雄信刺于马下。王世充骑兵见敬德勇猛无比,稍稍退却。敬德护卫着世民,杀出重围。
世民、敬德也是艺高人胆大,刚出重围,便又率骑兵返回,与敌交战。往来世充阵营,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正在酣战之中,屈突通率领大军赶来,又将王世充围了起来。
一场恶战之后,王世充大败,只身逃回洛阳城。世民生擒王世充大将、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敌五千余名,生擒王世充排矟兵六千余名。
大获全胜后,李世民对敬德开玩笑说:“足下何必报答我这么快呢!”赏赐敬德金、银各一盘。从此以后,对待敬德更加恩宠。
九月二十二日,又有好消息传到秦王大营。
邴元真背叛李密投降王世充后,王世充任命邴元真为滑州行台仆射。濮州刺史杜才干,是李密旧将,恨邴元真卖主求荣,也假装率部投降王世充。邴元真仗着自己官势,自告奋勇前往濮州抚慰。到了濮州,杜才干出城相迎,并设宴相待。酒席之上,只听号令一响,侍从已将邴元真拿下。
杜才干数骂着他说:“你本来是个庸碌之辈,魏公李密把你当作左膀右臂。你不仅未建毫发之功,反而造下滔天之罪。今天你自己来送死,这是你的命!”说完,令刀斧手将其拖出斩首。又派使者带着他的头颅,到黎阳祭奠李密之墓。
九月二十二日,杜才干率部归降秦王世民。
十月初五,王世充大将张镇周率部归降秦王。
十月十五日,行军部管罗士信发兵偷袭洛阳西北重镇孟津县的要塞硖石堡,出其不意将其攻克。接着,又乘胜围困洛阳西北的军事要塞千金堡,堡中守卫兵士辱骂罗士信。
夜晚,罗士信派百余名士兵,怀抱百余名婴儿,到千金堡城下。让小孩啼哭,假称“从东都来投降罗总管”,接着又互相对话说:“原来这不是罗总管大营。这是千金堡,我们走错地方了。”说完就匆匆离开。
堡中守军以为罗士信真的已经撤去,刚才来人是洛阳城逃出的投敌者,急忙发兵追赶。罗士信将士兵埋伏于道路两旁,等堡中城门一开,突然冲杀进去,将千金堡屠城。
李密败后,其旧地、旧将多归王世充。杨庆也被迫投靠王世充。王世充称帝后,杨庆改姓郭氏。王世充任命他为管州总管,并将兄长的女儿嫁给他。秦王世民大军对洛阳的包围越来越紧,杨庆暗中派人向世民请求投降。世民派总管李世勣率兵去驻守管州城。
杨庆想和妻子一同归降,他妻子说:“主上让妾侍奉夫君,为的就是交结你的真心。现在夫君已辜负了主上的重托,求全获利,妾拿你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和你一块到长安,我不过是你家的一个奴婢罢了,于你有何益处!希望你将我送到洛阳,也算是咱俩夫妻一场,你对我的恩惠。”
杨庆不答应。
杨庆刚一出门,王氏就对侍婢们说:“如果唐最终战胜郑国,那么我定然是国破家亡;如果郑国战胜唐国,那么我丈夫必然是死罪。人生活到这个境况,还有什么意思?”说完,自杀身亡。
十月二十一日,杨庆归降世民,复姓杨。李渊下诏封其为上柱国、郇国公。
此时,王世充太子王玄应正镇守虎牢,驻兵于荥泽、汴水之间。听到杨庆率管州投降,就派兵前往管城,李世勣出兵将其赶走。
李世勣派郭孝恪写信,劝说荥州刺史魏陆归降秦王魏陆权衡利害后,请求归降。王玄应不知内情,派大将军张志前往荥州魏陆处征兵。十月二十七日,魏陆将张志等四位大将擒拿,和荥州一起作为见面礼献给秦王。
阳城县令王雄率辖境中所有堡聚归降秦王,秦王李世民派李世勣率兵接应,并任命王为嵩州刺史。
嵩山以南的道路从此才畅通,唐王朝与江淮、山东之间的通道才算打开。
魏陆又让张志伪造王玄应的手书,令其回汴州,又暗中让汴州刺史王汉擒获张慈宝。王要汉索性杀掉张慈宝,归降秦王。
王玄应听说东部诸州都已叛郑归唐,十分惊恐,连夜赶回洛阳。
李渊下诏封王要汉为汴州总管、兒国公。
自此,洛阳四周的大部分州县都已归附唐朝,洛阳已经成为一座孤城。
众将请世民趁此机会,发动总攻,拿下洛阳。
世民说道:“洛阳现在虽为孤城一座,但城中守军不下十万,库藏储备可支数年。虎牢等地亦有郑国重兵,随时可以接应。郑国新归降州县人心待附,且时令已到冬日,我军将士尚需休整。如今对洛阳的合围已基本完成,王世充困兽犹斗。我先围而不打,等其粮草不济,人心背离,军无斗志,我再以逸待劳,定可一举而下。诸位只需约束部下,养精蓄锐,时时骚扰敌军,来年定有你们立功的机会!”众将佩服。
王世充之侄王弘烈守襄阳。
李渊命金州总管李大亮率兵夺取樊、邓。
十一月初一,李大亮攻下樊城镇,斩其守将国大安,夺取城寨十四座。十一月二十九日,李大亮又攻下王弘烈的沮州、华洲。
王世充的南翼已无力再给洛阳提供支援。眼看着李世民大军对洛阳的包围越来越紧,王世充无奈,只好拉下臉再去求夏国的窦建德。原来,当初王世充曾派兵夺窦建德的黎阳,窦建德遂发兵攻下王世充的殷州以报此仇。自此,夏、郑二国交恶,不通信使。眼下,唐国大军围困洛阳,王世充危在旦夕,只好临时抱佛脚,派使者去长乐向建德求救。
使者献上厚礼,低声卑辞表达了王世充希望郑夏和好、结盟御唐的意思,窦建德问群臣有何高见。
建德的中书侍郎刘彬进言道:“隋室丧乱,天下紛争,唐国拥有关中,郑国得到河南,夏国得到河北,共成鼎足之势。如今唐国秦王兵马日增,郑国地盘日益减少。唐国强而郑国弱,双方相持之势必然不会大久。郑国一旦灭亡,那么夏国也难以独自存在。为大王长远之计,不如应允郑国求和之请。夏郑二国解除仇隙,迅速派兵,以缓郑国之急。夏国从外攻击唐军,郑国从内攻击唐军,内应外合,肯定能大破唐军。如果唐军退兵,郑国即可保全,也可成三分鼎足之势。然后静观天下局势变化,并夏郑二国之兵,攻唐疲惫之师,天下从此可定。”
建德高兴地说道:“此计很好,正合我意!”然后,就派使者赴洛阳回复王世充,答应出兵援助。又派礼部侍郎李大师为使者,至世民大营,请世民撤回围洛阳之兵。
世民见李大师应对如流,文采斐然,深爱其才,以礼接待了他,将他留在大营,但并不回复窦建德。
十二月初三,王世充的许州、亳州等十一州刺史率部归降秦王。十二月十三日,王世充的随州总管徐毅举州归降唐朝。形势对王世充越来越不利。
王世充见夏国援兵还未到,又派兄长的儿子代王琬、内史令长孙安世赴长乐酬谢窦建德,并请求建德出兵。
十二月底,连窦建德行台尚书令胡大恩也请求归降唐国。
洛阳之民在唐军的围困中辞旧迎新,迈进了辛巳年门槛。
唐武德四年,正月初二,洛阳城的士民百姓,依然像往年一样走亲访友。但每到一家,都抹不去阴郁沉闷的气息。连街巷中儿童燃放的爆竹,似乎也因潮湿而喑哑呜咽。
王世充面对百官的朝贺,也心不在焉。朝会赐食,不像往日那般星点不剩,而是几乎未动。全城都笼罩在一片危亡的阴影中,没有一丝正月的喜庆气氛。士民百姓如今是度年如日,似乎在等待某一时刻的到来。
城外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秦王下令,加强戒备,各营按人数赏赐酒肉,可纵情畅饮。又令健壮军汉在城外高处设坛,表演杂耍、角力等军中游戏相娱,令军中鼓乐齐奏以助兴,故意让嬉闹声音传入城中。
正月十五,李渊任命胡大恩为代州总管,封定襄郡王,赐姓李氏。从此,代州石岭以北,因刘武周之乱而引起的寇盗丛生的现象,一概被胡大恩荡平。太原东北部的威胁,也因此不复存在。
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也率部归降世民。
正月二十八日,秦王世民选精锐骑兵一千余名,全都身着黑衣甲,分为左右队,派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别率领。一有时机,就轮番出战。
每次出战时,世民都亲披黑衣甲冲在最前面,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王世充兵士都害怕这支黑衣军。
有一次,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带兵按例巡行营地,突然与王世充相遇,交战不利。情况十分危急之时,秦王世民率领玄甲军杀到,王世充大败。世民俘获其大将葛彦璋,斩俘敌兵六千余人。王世充悄悄地逃回了洛阳。
其太子王玄应率兵数千人,从虎牢运粮到洛阳。李世民派大将李君羡中途截击,大败其兵,夺其粮草。玄应只身逃回洛阳。
至此,王世充外围州县,多数已经归降唐朝,已无法向洛阳提供军事支持。往洛阳运送粮草的道路已被切断,窦建德的援兵不见踪影,远水难解近渴。
秦王世民觉得擒获世充的战机已到,即派宇文士及赴长安,向李渊奏请进攻东都洛阳。
李渊听完军情禀报,令秦王全权处理围攻东都事宜,不必再专门上奏。临走时,只是特意嘱咐宇文士及:“回去告诉你们秦王:现在攻取洛阳,目的就是为了息兵。夺城之日,隋朝遗留及王世充用过的车马大驾、户薄仪仗,宫中所藏的图书经籍、器械物件,不是私人所需要的,先委托你们暂时保管;其余美女名马、珍宝玉帛,全部赏赐给将士们。”
宇文士及赶赴秦王大营,回复圣上旨意。
二月十三日,李世民将大营移至青城宫。营垒还未扎好,王世充已率领二万余名步骑兵,从洛阳城西方诸门中杀出,依凭旧马坊的墙垣为屏障,紧临谷水列阵,与世民对垒。其部将都深知李世民和玄甲军的厉害,面露恐惧之色。
李世民率精锐骑兵列阵于北邙山,世民大声说:“世充的情势已经非常窘迫了。他们倾城而出,企图通过决战侥幸获胜。我等今日奋力一拼,大败他们。以后他们肯定再不敢出城!”于是,命令屈突通率五千名步兵,渡过谷水攻击王世充,并告诫他说:“你们双方一交火,马上放烟幕。”
屈突通领命而去。此时,正是清晨,太阳刚刚升出北邙山。
不一会,只见西边烟尘冲天,李世民立即率骑兵冲下邙山,身先士卒,与屈突通合兵一处,力战敌军。李世民想测得王世充阵营各段兵力的强弱,就领着几十名贴身骑兵,往来冲击敌阵十余次,然后直捣敌军阵营的后背。王世充军顿时大溃。李世民杀伤敌军非常多。
正在酣战之时,李世民被谷水长堤所阻隔,与几十名贴身骑兵相失散,身边只有将军丘行恭相从。王世充的几名骑兵在后紧紧追赶,世民的马又被流矢射死,情况十分危急。只见丘行恭临危不惧,拨过马头,回射追兵。箭无虚发,追者无不应弦而倒,其余追兵不敢再上前。丘行恭这才下马,将世民扶上自己的坐骑,自行在马前手执长刀,步行开道。一边前行,一边跳跃大呼,顺手又杀死几名挡道的敌兵,冲出王世充阵营,与自己的大军会合。
王世充也率部拼死力战,战阵冲散又会合,往复四五次。这一场恶战,从早上辰时起杀至午时,王世充兵才退却。
李世民见世充撤退,乘机纵兵冲杀,一直追到洛阳城下。斩杀和俘虏敌兵七千人,接着又将洛阳城围了起来。
战斗中,骠骑将军段志玄与王世充兵力战,深入敌阵,坐骑被绊倒,结果被王世充的骑兵捉住。众士兵见是一名将军,便由两名骑兵手持着他的发髻,扶在马上,回去邀功。正要渡过洛水时,段志玄突然纵身腾越,两名骑兵落马,掉入水中。段志玄夺过马匹,飞驰而归,后面追赶的骑兵几百人只是远远地追赶,不敢靠近,眼看着段志玄逃归自己的大营。
当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作为唐军的前锋侦察敌情,被王世充俘虏。王世充为了深结其心,让他作了自己的贴身随从。昨日一战,王世充败退入城,懊丧之至。二月十四日,王世充从洛阳城南右掖门出兵,临洛水结阵,又要与世民交战。王怀文突然持槊刺向王世充,岂料王世充贴身穿着软甲,槊杆折断,槊首难以刺入。王世充的左右侍卫,突然之间毫无准备,相顾愕然,不知所措。王怀文见行刺未成,连忙向唐军大营奔逃。刚跑到营门口,被王世充追兵擒获,王世充将其斩首。
世充受此惊吓,返回城中,解去内衣外的软甲,袒露着胸膛,对群臣说:“王怀文持槊刺我,最终未能伤害我。这不是天命么!”
王世充外敌未退,内部人心也丧失殆尽。
当初,御史大夫郑颋不愿出任王世充的官,但又推辞不掉,只好经常称病不上朝。
等到王世充连连被世民打败,郑颋已知道王世充气数已尽,便对王世充说:“臣听说佛有金刚不坏之身,王怀文行刺陛下不能得逞,足以证明陛下正是有金刚之躯的现世如来。臣实在很幸运,能够生活在佛的世界,现愿意弃官,削发为沙门,勤修精进,以祈祷陛下之神武。”
王世充说:“郑公身为国之大臣,向来很有威望。一旦身入佛道,将会令天下士民惊骇。等到打退唐军,天下太平,我一定准允郑公的愿望。”
郑颋很坚决地屡次请求,王世充只是不许。
罢朝后,郑颋回到家中对妻子说:“我自做官以来,仰慕先贤气节。不幸身逢乱世,流离到此,侧身于猜忌之朝,苟安于危亡之地。智力浅薄,仍难以自全。人生总会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你就成全了我的爱好,就是死了也无遗憾。”
于是,在家中削发,身披僧服。
王世充听说后,大怒说:“郑颋这老朽,以为朕肯定会失败,想以这种方式免除祸患!此等顽劣之人不杀掉,怎能让群下服从!”于是,将郑颋斩首示众。
临刑前,郑颋言笑自如,围观者都私下称赞他勇敢的言行。
李渊听说此事,下诏追赠郑颋为上柱国、朔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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