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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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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欢乐颂:四只小天鹅独舞之三

  但是,在我们的愤怒声中,这时天幕上突然一下连头脸鼻子嘴巴都不见了。当然小手和小拳头也不见了。这时天幕上出现了美容院摩天大楼的空镜。一开始我们还不理解,不喊叫不要求我们还能看到解恨的大脸和小手──肯定是冰凉的小手,一喊叫一要求反倒一切都不见了。但是后来当我们也在纷纷写回忆录的时候,我们才悟到──我们不是从生活中从实际中而是从自己的回忆和想象中意识到,原来一切事物都有它的极致,等事物到了它极致的时候,反倒一切都不见了。这才是极致的延伸呢。天幕上是一幢大楼,那么不管是大脸或是小手,一切发生在大楼之中,现在出现大楼不就比出现大脸和小手更具包容性吗?我们看到的是大楼,大楼里做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看不到大楼里的脸和手,我们只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响。你根据就些声响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就可以脸想得比天幕还大,手想得比米粒还小吗?比脸和手大的是天幕,比天幕大的就是我们的心。不面对摩天大楼、阳台的时候,我们的心和我们心中的自我还与我们的身体在客观上体积和容量相等,当我们面对深不可测的摩天大楼、伟人们常站的阳台的时候,我们的心就可以包容我们看到的一切。过去我们只能和我们敬佩和爱戴的伟人和领袖梦中相会,你们是我们初恋的情人,现在当我们的心包容你们的阳台和摩天大楼的时候,我们就好象和你们并排坐到了一起。亲人,让我们拉着手说说话吧。我们把我们的感情和终身都寄托到了你的身上。面对着梦中的你,我们甚至怀疑这种梦想成真的虚假性呢。我们屏着我们的呼吸,我们不敢大声喘气,我们紧张,我们急促,我们手足无措,当我们在梦里见到你的时候,你是那样地亲切和平易近人,与我们进行着日常生活的交往;当你真的平易近人跟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你还是那样平易,你还微笑着和低下头与我们说话,但是我们突然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我们感到跟你坐在一起不配,我们心中的自我一下缩得像米粒那么小,我们无意识地将双手夹在自己的股间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只有当你离去以后──离去三天之后,我们心中的自我才慢慢复苏和逐渐长到和我们的体积相一致。要让我们和你平心静气地相处,得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你得给我们一段时间。当然,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当我们见了你之后,从此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自我了,我们心中的自我从此就永远萎缩和长不大了。我们就死在里头和干在井里了。我们心里还常常不负责任和推卸责任地想:这不是我的原因造成的。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使我们迅速恢复自我,那就是当我们离开你之后,我们又碰到一个同样把我们当作伟人的人,就像老袁和老曹离开了摩天大楼和阳台──我们在集体和人群里已经自己把自己给熔化掉了,剩下的就是一个声势浩大当然也是空心的集体──之后,又在另一个场合譬如是当年的村西粪堆旁遇到了白石头,白石头见到他们也像我们见到现在的伟人一样紧张和缩小,这对老曹老袁已经缩小的心的迅速成长肯定是有好处的,就好象在爱情和婚姻的花朵上浇了一瓢水,也许它的成长就不需要三天了,三秒就够了。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啊。当然我们现在还没有遇到白石头。白石头自从烤架上逃生以后,已经失踪很长时间了。这对我们是多么大的损失啊。我们现在处在看不到人物看不到莫勒丽·小娥看不到她的大脸和理发师的小手只能看到一幢摩天大楼的境地,我们心中的自我已经缩小成一只鸡了。接着就是一只麻雀了。再接着就是一只蚂蚁了。我们的心有蚂蚁在爬。虽然我们有几千万人聚集在一起的外在声势──旗帜在我们身边插得跟树林一般,迎着风哗哗地飘扬,有人为了虚张声势和壮自己的胆已经将自己的脸涂成了红眉绿眼──但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外观,其实我们是一阳台下在那里扬着脑袋和竖起耳朵静俏俏的蚂蚁。连下雨前急急忙忙搬家的蚂蚁都不是,连热锅上乱爬的蚂蚁都不是,连白蚂蚁和白石头都不是──这时我们又对莫勒丽·小娥有些怀疑和对美眼·兔唇有些向往和怀念了,甚至。当年她在阳台上亮出的也不是一块石头和白石头呀,正是因为这样,六指才在天空中跳了三个月长袖舞呀。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一种对过去的违心否定和对现在强有力的政府的一种奴性的屈服呢?看,我们现在已经变成一群蚂蚁了。但是,当我们只是看到一个空镜和只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声响时,改天换地已经开始了,再走回头路已经是不可能了可能的只会使事情更糟。就好象军事行动之前──千军万马的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和整装待发了,天气却突然变坏了一样。能见度对于战斗机运输机的起落形成了严重的威胁。就是飞机起飞了,伞兵还不知会飘落到什么区域和方位呢。说不定在空中就被敌人像打鸭子一样给打掉了。这个时候我们行动不行动呢?你看着顺着玻璃往下流的瓢泼大雨,队伍就等你一句话了。这时确实有些碰运气和下赌的意思。虽然这句话不好听,可又找不出一个适当的别的名词来代替。这个时候你终于说:「上帝保佑,开始!」所以我们在天幕上就看不到人物我们只能看到一个空景了。我们只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一种声音。行动已经开始了。戏已经开演了,无法再收回了。美眼·兔唇就让她见鬼去吧。一个个蚂蚁也就不再怀疑和不再动了。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行动。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等待。等莫勒丽·小娥在阳台上出现的时候,她手里一定会亮出比美眼·兔唇更加让我们吃惊、开眼和开心的东西。我们的蚂蚁眼盯着我们的大楼,我们把蚂蚁耳朵贴在地面听着大楼里传出的声音,就好象平日我们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远处传来的火车轮声一样,希望早一点从里面传出胜利的消息。虽然这种听音方法会使远方的声音失真、会使我们误听就是没有误听也会误判,但是我们还是听到了声响。这个事实本身就让我们兴奋。我们的蚂蚁头和蚂蚁眼是向上仰视的,我们的耳朵又是贴着地面低伏的。两种动作的悖反和不协调性,使我们欲上不上欲下不下,我们的脖子如同一个轴承时间一长就有些酸疼,但是让我明真相的人看起来,我们欲进不进欲退不退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的样子却像伺机待出的猛兽一样可怕当然也就是开心,几千只野兽在那里晃动脑袋弓着身子伺机待发说什么时候扑上去就扑上去说什么时候嘶咬就嘶咬的猛烈样子,也够恐怖和吓人的。不是一只,是几千只呀同志们。就在你家的阳台之下趴着和卧着。就在那里转着脖子和弓着身子。你家就处在这样密密麻麻的野兽包围之中。我们说我们没什么目的,也就是围在这里看一看你们家的阳台,伏在地面听一听你们家的动静。当我们向你这样解释的时候,你的腿开始像麻杆一样打着哆嗦。我们说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打醋就出门打醋,该买盐就出门买盐。但你宁肯今天晚饭不吃,你一步也不敢迈出你的家门。在你家的周围,我们仰起身子发现了什么我们伏下身子又听到了什么呢?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起码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因为一开始我们还是用过去习惯的听觉和视觉来对待这件事。大楼里没有飘出什么东西,没有人出来打醋或是买盐。飘出来的仅仅是楼中和屋里的人体废气。其味道和其中所含的信息,不比任何别的美容院中的摩丝和锔油膏、电头罩和火烙铁、飘落的有着皮屑的头发和就在洗头和洗脸的功夫生长出的新发、腋发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皮肉和骨骼的旧的细胞的死亡和新的细胞生长的陈腐的味道和新生的气息多,也不比它们少。既像白天公共汔车站那么拥挤和嘈杂,又像晚上人散车空时那么空落和伤感。既像猛兽一样有一种气势逼人──哪怕是在铁笼子里摇着尾巴走来走去──气概,又像蚂蚁在大雨到来之前──从此我们不知飘落到何处,母子之间还能不能见面──的忙乱和惊慌。对不起,大楼。我们从你身上没有看出、听出和闻出什么新鲜。该听的该看的我们以前也都听过和看过。这多少有一点让我们失望呢。这多少让我们有一些松懈和懈怠。没什么新鲜的了吧?我们就像给单位看大门或看仓库的60多岁的老大爷一样,出出进进和进进出出的人哟,没有什么新鲜和可以让人犹豫的。敲敲打打和人的高一声和低一声和喊叫,偶尔还有兴奋的一个高调和伤感的一个低音。似乎是一个铁匠在火前打铁的声音,又好象是一个老头在仓库的角落里不停地翻找着什么。我们听到了任何理发馆都能传出的洗头声、洗脸声、咳嗽声和「哗啦」「哗啦」的泼水声,还有洗发液在头发上出来的泡沫的「滋滋」声和泡沫在脏的头发里回收和破灭的「啪啪」声,小拳头在脸上的拍打声,小手在头发里的穿行声,当我们看着美容院大楼一动不动的空景的时候。没有这些我们司空见惯和一成不变的声响还好一些,有了这些声响我们就像莫勒丽·小娥听阗理发匠基挺·六指一成不变的提问一样,它在无形中就形成了一种否定现实、时间、空间和期待的催化剂,我们也只好不拿现实当回事因为这种机械的重复开始让我们昏昏欲睡。我们无意识的张开嘴巴打起了哈欠。看来不会再传出什么了。我们对世界半睡半醒但也毫不怀疑地下了判断。我们已经不再仰起我们的脖子了,我们已经心安理得地将身子全部伏到了地面。天幕和心幕都成了一成不动的摩天大楼。话外音仅仅是洗头声、洗脸声、咳嗽声、泼水声、洗发液发生的化学反应声、手声和拳头声。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伺机而动的大楼突然在天幕上跳动起来,意外的事就发生了。就好象我们本来心安理得地正在日常生活中穿走,怎么突然天就塌了呢?地就陷了呢?地震就发生了呢?掩藏得那么深的历史往事和历史旧账怎么突然说翻出来就翻出来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呢?一切来得是那么地突然。一切来得是那么地让人猝不及防。我们是善于把昨天和没用的事和东西迅速埋葬的人,绷带和带着污血的一团团棉纱,埋在虫鸣草长的8月的月光下,我们以为一切都做得不声不响和严丝合缝,我们以为一切都不为人知但是谁知道它还是成为了一段历史。就在我们最没心没肺和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的历史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出过问题和纰漏,现在恰恰在这个地方和你料想不到的时间不邀而至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我们在心理上一下还扭转不过来呢,我们面对现实和世界的突然袭击一下子还不能接受呢。我们不怕事情和事物的复杂和纷繁,我们仅仅对时间的突然猝不及防。大楼本来传出的是千篇一律的机械重复的声音,但是突然就出现了一种拉木锯的声音和一种剪刀「咔嚓」「咔嚓」剪东西的异样。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意识到什么,是正常的正在剪掉那多余的和新长出来的头发吧。是对正常生活的整理吧。是在剪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一些往事吧。心情和心绪在剪了以后就要好一些呢。要的并不是剪断或剪不断的结果而是安慰和平静、掩盖和遮掩的一种过程。我们没有以为然。我们还在那里懒散和打着哈欠。但是我们知不知道这就是历史转折和一个新的时代开始的标志呢?当我们意识到它不是日常重复而是一场历史大事的开始我们已经处在一个历史转折的重要关头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大军就要进城了,留给我们要做的仅仅是,腰里系上红绸带去跳着大秧歌迎接大军吧。变化原来就是在正常生活中隐藏着。历史的声音和历史的回声就在正常的司空见惯的声音中包容着。我们忽略的东西,往往就是重要的和就要发生转折的东西。我们珍藏的东西,往往倒是连自身都负载不了的一种旧有的虚拟和虚张声势。当我们以为这是虚张声势的动作和声音的时候,谁知道它就是历史回声的开启呢?我们以为拉大锯的声音和「咔嚓」「咔嚓」剪东西的声音和刚才的洗头声、洗脸声、泼水声、泡沫的「兹兹」声没有什么区别,谁知它就是引导我们走出历史黑洞和将要在阳台上看到一个光芒四射新东西的前兆呢。事后我们捶胸顿足地想,当时无们的无动于衷,简直就是对历史的亵渎。我们对历史的后悔总是无边无际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要暗自嘬起自己的牙花子。或是不知不觉借提高自己的声音和嗓子说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掩盖自己的后悔和恨不得能让时光倒流一切再重来一遍──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当历史和声音已经从日常状态中走出来到了尖叫、怪叫和提醒的时候,我们还不能从懒散和打哈欠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还不能意识和觉醒到什么;等我们觉醒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米已经下锅了,雁子已经拔毛了鸭子已经煮熟了。本来还只是洗头声、洗脸声、泼水声、泡沫的「兹兹」声、拉大锯声和「咔嚓」「咔嚓」的剪东西声我们已经把它们混为一谈和掉以轻心了,但是这时怎么突然又出现一个恐怖的但又是压着嗓子的「不」的声音呢。这一下就使我们的头又仰起来和耳朵又竖了起来。这个时候我们才对历史和声音的转折稍微有了一点惊醒。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不」的声音在压抑之后──我们还静听和观察了一阵呢──已经开始大作,已经由恐怖的压抑转成彻底的尖叫、怪叫和吶喊了。

  「不──」

  ……

  这时声音穿破大楼已经到了天空。夜宿的燕子和麻雀「扑拉拉」地就从大楼的屋檐下飞了出来,横七竖八地占满了整个天空。为什么美容院里传出来几声撕心裂肺的「不」字呢?是不洗脸还是不剃头?是孩子护头发护小辫或是护脑门顶上的小锅铲吗?但是这个传出的「不」字并不和那个正常的孩子的「不」字相一致。虽然都是一种无奈不管你说「是」或是「不」事情已经开始了头发和辫子还是要剃,说不说都一样,叫不叫也一样;但是这个「不」字我们听起来还是比头发更加急切和危险。美容院里传出了不是美容院所说的「不」字。并不是声音的高低和节奏有变化,而是从这个单词的话语中传出的信息和气息──你文章写得多么有气息感呀,一个早逝的素不相识的朋友说──杂草都在生长,长满了苔藓的井台发出了绿幽幽的光──中,让我们闻到了别样的味道。这不是正常的肯定或否定──你是一个大家,你从来都说「好」「挺好」「就这样吧」「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吧」,当然有时也说「不」字;莫勒丽·小娥就对美眼·兔唇说了「不」字;但那还只是一个线迹运动中的正常中断和改划,那里并没有转折──而现在我们听到的「不」字,已经隐约可听和隐约可见出一种转折和断裂的意味呢。虽然我们不是一群特别敏感的人,我们动不动总是懒散和张着大嘴打哈欠,但是当我们身处断裂的时候,我们也能从正常的混合的的味道中突然闻出别样的味道来,也能从正常的演奏中突然听出那点不和谐之音,我们也知道正是这些别样和与旧时代的不和谐之音,把我们引向了另一条道路。这是一个新时代和新纪元的开始。但我们已经差之厘谬以千里了。虽然我们从已经下锅的鸡和拔毛的雁身上,终于看到了自身变化的一种新动向。这时我们是多么地后悔呀。空镜和空景里,原来一开始就别有含义。现在大楼里终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不」的声音。同志们,我们不能再像傻子一样象征性地仰起自己的头和俯下自己的身子了。人们马上站了起来。人群马上向大楼紧了一圈。人群这时把大楼给包围了。从「不」字的突然性来看,说不定刚刚还是「是」呢,突然就转向了「不」;刚才还是笑脸相迎和大好晴天呢,突然就转成了阴沉铁青和霾雾弥漫;刚才还是那样呢,突然就成了这样;从「不」字的音频和速度来讲,它决不是孩子护头或是不要剪辫,而是面对着要向你攻击的人发出的惊呼;虽然呼不呼都一样他都会攻击,炸药包的火捻子已经点燃了,但是在灭亡之前你还是发出了最后的求生的呼喊。这是一种对过去的怀恋,这是一种对过去的妥协。本来你还是一条好汉,现在一切的软弱都溢于言表。想到这里和对着天幕猜测到这里,我们阳台下寒风中的蚂蚁个个都有些激动了。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有些蚂蚁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刚刚过去的身份──在「不」字还在留恋过去的时候,我们这些看客恰恰忘记了过去;本来我们心中的自我还是一只小蚂蚁,现在起码有一半人身子在不知不觉中长了八公分。忘情的时候你突然长大了,就像青藤在不知不觉的蔓延前一个星期还是隐约可见怎么一个星期后突然就蹿了一房顶高呢?就像雨后的夜里庄稼在拔节一样,还能听到「吱哇吱哇」的生长声响呢;只有个别的不是不知不觉而是一种清醒的趁机──但后来到了大家的回忆录里,大家都为了拔高自己全不对历史负责,起码有一多半在叙述到这件往事时,都说自己是趁机,借此说明自己当时是清醒的和觉悟的──你们倒是在回忆录里趁机了一把。这个时候我们就不是一群蚂蚁了,我们成了一群嘁嘁喳喳的麻雀。我们在楼下一蹦一蹦,我们的嘴对着天幕在那里一啄一啄。接着使我们搞不明白的是,这个「不」字到底是从大楼中谁的嘴里喊出来的呢?如果是从护头的角度看,就一定是莫勒丽·小娥了;如果是从刚才莫勒丽·小娥歌之咏之已经在美容院出够了风头和占足了上风来看,也许是那个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空镜在这里没有交待,我们只是听到了一种声音。摩天大楼里就他们两个人,如果不是他们发出的声音,那么会有什么别的新加入者呢?要不就是莫勒丽·小娥拿进去的那块石头在护头吗?──当然,单凭一个「不」字,我们还判断不出历史转折的幅度,我们还得等待事物的发展,我们想看一看「不」字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这倒比「不」字本身还重要呢。我们跳着脚张着大嘴。但令我们不解和感到紧张和恐怖的是,大楼里说过一个「不」之后,接着又没有声响了。一切又沉寂了。一切又中断了。刚才的中断和空镜是对过去的否定,那么现在的中断又是对刚刚的否定吗?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成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了吗?这好象我们刚才的激动和惊醒是不对的,懒散和打哈欠才更符合历史的本质吗?「不」字难道只是一个冷不丁的插曲甚至是我们的错觉吗?大楼里本来没有传出声音或者「不」字不是大楼的声音吗?再次的中断和再次的空镜,又使我们对自己的刚才产生了怀疑呢。是沉默和千篇一律太久了的一种幻觉吧?是我们自身想从蚂蚁长到麻雀的一种借口吧?我们以为关注的是大局,其实考虑的还是自身吧?这个信息是谁先听到和发现的?是谁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的?我们对四周的同胞和同类都产了怀疑──这时我们也不是首先怀疑自己,而是首先怀疑别人。这种虚假的气氛和环境起码不是由我身上的器官首先闻到和散发出去的。我也只是一个被传染的受害者。当我们怀疑自己的时候,我们会对过去和往事懊悔,当我们怀疑别人的时候,当我们把一切客观的原因都推到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自身也就心安理得地得到了解脱。当我们看着天幕上的空镜和空景的时间太长的时候我们容易产生幻觉,但是这个幻觉首先不是由我产生的。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大楼里的掌镜人,你们的空镜和空景是不是也用得太多和时间太长了呢?时间一长,我们的脑子里就希望听到一种新的声音和信息,甚至这个时候传来的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现在的一切不好,是单调和辛苦的时间太长了。就好象我们在拘留所呆的时间过长我们开始向往监狱一样──并不是监狱会比拘留所好,而是因为我们在拘留所呆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希望换一个环境。我们从天幕上看到大楼和空镜的时间太长了,脖子仰得太酸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希望变换一下布景就是不变布景哪怕是从旧的布景里传出一种新的声音也好呀。于是这种虚幻的声音就应着我们的期待和希望产生了。它是那么地清晰,它是那么地恐怖,它是那么地真切它正是我们希望听到的那种新奇和刺激的尖叫。这对刚才的单调是多么大的反叛和反动呀。是狗看到已经点燃的狗尾巴和人看到已经点燃的炸药包说出的「不」字。

  「不──」

  ……

  当我们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我们的心情是多么地激动和欢呼呀,情节就要发展了,空镜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有好看的了。谁知到头来这一切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我们想象和虚幻出来的。就像在灰色的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之中,我们会有更多的虚幻和想象一样。但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还都是昨天的样子。灶台还是昨天的灶台,韭菜还是昨天的韭菜──经过一夜的时间,韭菜甚至比昨天刚买回来的时候还要蔫许多呢。一开始大家对幻想和希望的破灭还有些不甘心和不服气,折腾了半天和兴奋了半天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真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吗?真是折腾了一辈子就是走不出这幢大楼吗?真要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永远走不出这永无改变的小山镇吗?──就好象一个怀着美丽幻想和怀着春的山镇姑娘看着四周围的高山一样。四周黑黔黔的大山已经将人给压死了。一天一天发了霉的日子就是这么重复和永无改变。可怕的不是变动的突然,而是一辈子的死气沉沉和永无改变。哪怕往小镇上发射一发炮弹呢。哪怕马上血流成河呢。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第二天的太阳照样升起。如果这一切都不可能和来不及发生的话,哪怕突然有一天有人要强xx我呢。但是连强xx你的人都没有。就任你花朵般的青春在那里自开自败和自生自灭。过去我们也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当我们看着天幕上千篇一律的空镜和大楼的时候,我们就意识到了。大楼又不抖动了。我们就是那娇嫩的花朵。风雨与我们无关。我们的懒散和打哈欠倒是对的,机灵,警觉,好象自己突然听到了和传来了一种新的声音特别是对过去生活发出了那么强烈的抗议和否定的「不!──」字倒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多情。不想到这一点我们的心还在蠢蠢欲动,一想到这一点我们就彻底灰心、破灭和破碗破摔了。入娘的。就这样下去吧,又怎么了?就好象蠢蠢欲动的姑娘突然明白自己几十年后也就是山镇上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样,她怎么能不破碗破摔呢?她突然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山镇是那样的安静和温暖,鸡们都在地上和麦秸垛旁悠闲地觅着食。竖起耳朵听一听,刚才真的没有什么声音。我们都像几十年后的老太婆一样,相互用眼神嘲笑了一下对方,接着就又温暖的一成不变地──什么叫温暖呢?温暖就是一成不变──在可爱的大楼和空镜下重新松驰了我们的神经重新懒散地打起了我们的哈欠。有一批老太婆经过这场面的曲折甚至更加昏昏欲睡对历史的发展和自己的命运开始漠不关心。但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呢?当才老太婆在太阳下闭上眼睛昏睡的时候,一辆坦克车就真的开了过来。将觅食的鸡吓得四处横飞。就在我们以为大楼已经没有奇迹和声音的时候,就在我们相信世界永远是微笑着说「是」、「好」、「挺好」、「对」、「又对了」的时候,「不──」突然地猛烈的真实地又一次来到和开到了我们面前。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刚才的由懒散到警觉又到懒散和打哈欠的过程是错的,对的还是我们刚才的警觉和警醒。我们抬起我们的头和支起我们的耳朵是对的,我们又伏下我们的头和耷拉下我们的耳朵是错的,我们犯了错觉之错觉的错误,我们犯了否定之否定的错误。我们走得太远而不是太近了。我们以为抄近路和走快捷方式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谁知道这次的近路和快捷方式又是可抄的呢。我们由于习惯总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们的耳朵总是一次次听错,谁知道在千错万错之中,这次就夹藏着一次对呢。历史真要转弯了,在不知不觉和日常生活中的突然一声惊叫中,但是由于生活在转弯之处又趋于平缓就好象火车转弯又放慢了速度一样,我们就把这不太明显的转折和转弯现一次给忽略和放过去了。转得也太平缓一些了吧?这种迅速恢复平静的姿式和姿态使我们再一次对「不!──」字发生了怀疑,我们以为还是一个「对」字呢。我们还停留在原来的列车上和轨道上,只是当列车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我们才知道列车已经在另一条新的轨道上行走了十公里。不知不觉之中,车站就搬了道岔。在这趟新的列车上,我们就成了固执的前朝遗老和被历史拋弃的垃圾堆。我们一下又从麻雀还原成了吗蚁。也许这时体内的自我连蚂蚁也达不到了。──因为在天幕又固定一段空镜之后,阳台上突然就出现人物了,莫勒丽·小娥一下就站到了阳台上。我们已经从天幕上看不到大楼了。空镜和空景已经结束了。恰恰就在我们最懒散和最松懈的时候。我们一下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们以为现在的人物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们以为这也是一个正常的空景呢。我们还以为这也是大楼的本身呢。我们一下还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盼望和等待的时刻不知不觉就在大楼的空景之后悄然而至。只是当银幕和天幕继续渐渐地变动就像是缓慢的列车在那里渐渐转弯一样,大楼已经从一种空景慢慢的退为一种陪衬在背景和天幕上越退越远,人物莫勒丽·小娥却越推越近,渐渐大楼就淡化了和淡出了,人物由一个阳台上的小蚂蚁最后越推越近变成麻雀、变成鸡、变成狗和猴,最后她内心的自我和外在的自我已经完全重合但是镜头没有停在这里人物接着由全身推到了半身由半身推到了头像由头像推到了脸部特写内心已经远远大于外在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历史的重大转折终于来到了我们面前。我们不该继续散懒下去和打哈欠了。我们应该真的警觉和集中我们的精力了。我们在这里千辛万苦地等待为了什么?我们等着等着,已经把我们的根本和目的给忘记了。我们站在这里似乎就是为了等待。等待本身就是我们的目的而我们把真正的目的──要看她到阳台上来亮出什么拿进去的是石头现在亮出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什么别的东西给忘到爪洼国里去了。只是随着镜头的一步步推进,我们才像在历史中钩沉一样渐渐想起了我们在寒风中站了一年从春天的花朵站到秋风扫落叶目的的一鳞半爪。我们过于迂执和麻痹了。我们看空景的时间一长,就以为我们是来看稀奇和看空景的,就好象我们等乡村的公共汽车时间长了我们已经忘了自己是在等汽车好象一切都是为了等待就像等待戈多一样。我们虽然身体已经到了大都市──我们的故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我们的心怎么还是留在了那条乡村公路上呢?但是也不要以为我们背叛公路和过去有什么困难。当我们面对新事物和新突然的时候,就像我们刚才会忘记目的一样,我们也会厚颜无耻地马上忘记没目的。心态马上可以调整,松懈马上可以再一次克服。如果刚才我们没有抄近路是错的话,现在我们马上就可以抄一个更近的路让你看一看。我们马上就可以从我们搭错的列车上跳下去,接着大步流星地赶上你新开出的列车。接着就坐到了你座位对面和你平起平坐还大言不惭。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我们接着说行不行?我们马上就能和你搭上话混个自来熟。刚才我们懒散和打着哈欠,现在我们已经精神了。随着你们的突然变化,我们也已经调整好了我们的神经。我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在历史上已经习惯了。如果现在你对我们的变化也感到吃惊和有些不习惯的话,就好象刚才我们对你的转折没有思想准备一样,说明现在你在你对人民和千万老百姓同样准备不足我们在这里倒是打了一个平手。既然是这样,小丫挺的,现在亮出你手中的东西来吧。让我们平等的看看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新的货色和新的花样。现在不是你计较我们错误之错误的时候,而是我们计较你现在错误之错误的时候。如果从历史发展的趋势和大局计我们能因为错误统一起来的话,我们对你的出现倒是可以再一次表现出我们的惊喜和欢呼。从莫勒丽握着双手但是脸上已经露着大度微笑的表情来看,她已经开始自觉地向我们靠拢和统一了。于是我们又一次排山倒海地从后向前推着欢呼:

  「亮开你的手!」

  「让我们吃惊!」

  「我们在楼下和阳台下等得好不易!」

  「莫勒丽·小娥姑姑,我们爱你!」

  「你拿进去的是石头,现在亮出来的能是什么呢?」

  「刚才大楼里是不是有人在说『不』呢?」

  「这个说『不』的人是谁呢?」

  ……

  接着一个个在那里跳跃和蹦高,都想在莫勒丽·小娥姑姑亮开巴掌的时候能看得清楚一些。看着莫勒丽·小娥倒和很久之前进入美容院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呀。是歌着进去的还是歌着出来的呀。是咏着进去的还是咏着出来的呀。还是那么大度地微笑──弄得我们在那里计较过去或者现在倒感到有些惭愧了。──脸儿还是像花朵,身儿还是像花枝,一笑起来还是花枝乱颤。不是在嘲笑我们吧?我们自己安慰自己:

  「莫勒丽·小娥姑姑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已经统一了。」

  「从历史大局的角度出发,现在要计较的是她而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观众,现在要看演员手里亮出的是什么东西,她哪里还会有心思嘲笑我们呢?

  ……

  我们没有过于计较自己。我们还是把矛头对准了莫勒丽·小娥。我们接着看莫勒丽·小娥的神色,她对自己还是那么信心十足和底气十足。平静,镇定,既不夸张,也不矫饰。这就皆大欢喜了。当然,她是不会轻易亮出自己的巴掌的。东西还在她手里紧紧攥着呢。她就那么微笑着看我们。这倒让我们心里有些发毛。你还要歌一曲吗?你还要向我们铺垫一些深刻的人生哲理吗?你还要讲一遍你的酸甜苦辣吗?但她什么也没讲,她用她的不讲和微笑把她要铺垫的一切都讲了出来。这就让我们再一次无地自容心中的自我又缩成了小蚂蚁。这时人民中有两个大胆的,代表着我们的利益也代表着他们自己的利益对莫勒丽·小娥说──看似她不和我们一般见识和不追究我们的一切,但是到了大是大非问题上,她在我们已经原谅自己的时候,她并没有原谅我们呢。这种历史的延拖和抻长的本身,对我们就是一种惩罚。我们在寒风中站了多长时间了?到头来还得由我们出面来协调这个僵局而她觉得自己不用做任何努力。当我们已经看到东方日出的时候,她在天际又加上一层厚厚的云层和雾气。当然,也许只有这样,才更能显出日出的意义和它的魅力呢。它就像少女脸上蒙的一层薄纱?──我们的代表采取的策略是再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

  「莫勒丽·小娥姑姑,我们知道自己错了。」

  「你就再一次原谅我们吧!」

  「亮开你的巴掌吧!」

  「撩开你的面纱吧!」

  「我们等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你对我们惩罚得已经够了!」

  ……

  谁知这此些肤浅的喊声也起到了深刻的效果。合体人深刻的思想深处,原来也有薄薄的一层肤浅的云雾呢。就好象蛋糕之上的一层浮土。这才是否定之否定呢。原来抻长的目的竟是这么简单,她在亮出巴掌的最后时刻,就是要让我们再一次知道,她是我们的救星;唯有她才能把我们从黑暗和泥潭中给拯救出来。唯有她,美眼·兔唇都不行。当然她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又否定了我们的看法,说她当时并没有那么矫情,并没有要求什么人格外感谢和感激她什么,她既不需要证明什么,也不需要和谁进行什么比赛──如果是那样的话,反倒证明自己的巴掌和巴掌里的东西是虚弱的,还要通过外在的仿真来显示自己。我自己证明自己就足够了。她站在阳台上迟迟不亮开自己巴掌的唯一原因和人民大众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当时自己本身出了一点私事和个人问题。即她一个月两次的例假突然不合时宜的来临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神秘嘛。我还是一样普通的合体人嘛。把我想得神秘的是你们,我自己倒怀揣着一颗平常心。别人有例假,我也有例假。如果你们一般女人是一个月一次例假,我作为一个合体人就是一个月两次例假了。我下边产生了不方便──这倒让我有点为难和尴尬,哪里还有时间听你们承认些什么和检讨些什么呢?出现了这种局面我还微笑着站在那里没有断然从阳台上返回卧室或厕所去处理我的不方便,就是对人民最大的尊重和不考虑自己了。倒是你们在那里把我想歪了和想浅了,我在你们心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不就一下昭然若揭了吗?花言巧语都是假的,想看一场好戏和想看我的笑话才是真的。认为我不明白吗?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假如我当时掉转头回去了呢?你们不是马上又要吃惊、喧嚣这时反倒要怀疑自己了吗?姑姑还不知因为什么不高兴又要回去了呢?接着天幕上不就又成了大楼的空镜了吗?事情不是又要一波三折和欲进又退了吗?但是我没有追求这样的艺术效果,我还是处世不惊地站在阳台上,任它下边在那里流。个人做一点牺牲没有什么,只要不再折腾人民。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当时考虑着大局才没有返回──当然因为这个也才暂时没有亮出手中的东西。同时我还觉得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和要亮出手中东西和底牌的时候,让一个例假和污秽做背景总是不妥,是不是有用例假和污秽恶心人民的嫌疑呢?于是我在微笑之下对历史真相的隐瞒是双重的,当然我心中悬着的负担也是双重的;但你们还在那里肤浅地跳着脚在要求什么呢。为什么双重的委屈都让我受了,你们倒是在那里像孩子一样一身轻呢?当我在这种情况下终于亮出了我手中的东西,污秽和恶心,倒是埋满了我们的心。看了她的回忆录,我们倒是一下后悔起当时自己的肤浅和为莫勒丽·小娥的慷慨大度而感动了。在她的签名售书会上,我们就以拼命买她的书亡羊补牢地表达着对她的感激和歉意。这时莫勒丽·小娥一边在拥挤人群的书上龙飞凤舞地签字,一边倒大度地说:

  「倒也没什么,说起来责任还在我。我的例假,又不是你们造成的。你们不知例假而肤浅是不对的,但是我拿着例假放到历史的高度去委屈就对了吗?」

  但事后我们发现我们这样做的本身,还是上了她的当。在亮巴掌之前说例假,还不知是什么用意呢,是不是想给她的回忆录增加一个卖点呢?──这种做法倒显得有些肤浅了。但我们也不能不承认,当时在阳台下,要求莫勒丽·小娥快一点亮开她的巴掌的呼声还是很急迫的──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卖点呢?──全然没有考虑到莫勒丽·小娥的例假。莫勒丽·小娥在原谅人民和放弃自己例假之后,终于把她的巴掌给亮了出来。等她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之后,我们才知道人民和例假或是后来的卖点在当时看起来还是次要的,它们都是后来的一个借口和烟幕,一个花样和阴谋,其实它们除了这些作用之外,在当时还有以这种假话、假设、假定、假使──原谅了人民和例假──为前提然后才有一种图穷匕首见的气氛烘托的作用呢。纯粹是为了演出之前在台上放一下烟,纯粹是为了烘托一下气氛;如果本来气氛不够的话,现在放上去正好;如果已经够了的话,出在多一些热烈也没什么坏处;本来是冬天,让你们有阳春三月的感觉。要的就是这种错觉──让你们把棉袄都脱下来。后来引伸出许多东西,也就顺理成章了。问题的复杂性还在这里呢。过去我们把世界按规定性安排世界反倒简单了,现在假设性提前出现了,我们还从规定性的角度来看,怎么能不上当受骗和一叶障目呢?真实和真相倒丧失了它本来具有的意义。就好象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和风景区去,没去的时候是那么向往,一去往往大失所望。它不应该是这样,它跟我们想象中的风景不一样。真实倒是把想象给限制住了。魅力倒存在于那些我们从没去过的地方。同时如果我们只是把这种真相或是假设当作一个正常的热情来处理的话,我们就又一次大错特错了。就好象我们对阳台上倾注了极大的质朴的热情到头来都是要上当受骗和痛心疾首一样。因为阳台上的人只把它当作一种手段,只是把这种假设当作一种烘托,当作台上的烟,冬天我们嘴里喷出的呵气。一时的激动产生了上下的共鸣,但是我们忽略了转眼之间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我们还沉浸在激动之中不能自拔。你不能自拔,你只能上当受骗了。当我们在回忆录中知道莫勒丽·小娥迟迟不向我们亮巴掌的原因是因为下边突然有了例假,我们当时受到多么大的刺激呀。回忆和历史再一次重合。本来亮开巴掌让我们看一看东西就够我们激动的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例假。本来游戏已经够好玩了,现在又装上去一个马达。我们哪里还能想到是污秽和对我们的恶心或者纯粹是幕间的一股烟呢?我们在当时相信的只是气氛──本来酒喝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又上来一瓶人头马。本来我们的欢呼声已经够热烈了,现在又放到嘴上一个麦克。跳起来吧。唱起来吧。在这还没有亮开巴掌的最后时刻。这个时刻我们也有一些担心,如果说假设、假定、假使、是成立的话,现在我们把结局想得这么壮观期望值再一次被人为地拔高,会不会等巴掌亮开之后,就像我们到了某一个风景点一样,反倒要感到失望和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呢?我们会不会是又一次的掉以轻心呢?──也许我们这样想的本身是又一种热情的质朴,也许这也是莫勒丽·小娥要刺激我们的另一个小小的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宁肯让她把亮巴掌的时间再推迟一下也好──让我们在虚假的幻境里再生活一段。莫勒丽·小娥这时反倒向我们解释,我怎么会那样呢?我怎么会在一帮蚂蚁面前玩手段呢?我能不堪到那种地步你们对我的不信任和不期待也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最后证明你恰恰就是这样地不堪,与几只蚂蚁在这里认真──你们不这么想我还没有什么,你们这么想比在行动上拋弃我还让我感到难受。我本来还想让你们在巴掌打开之前在那里再乐一会儿和再跳一会儿,现在这一会儿不用你们要求,我就主动要收回去了;说到这里我倒要像孩子一样生气了,我要让你们提前看一看我手中握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是要让你们赶快大吃一惊和感到意外,以证明我目的的纯粹和清白。本来我没有这样性急,现在我倒赌上了气──说着,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本来是不亮开她的巴掌的,本来她是不到那里去的,我们就用一种不相信和不信任故意刺激了她一下,她果然就毅然决然地亮开了她的巴掌和到那里去了──关于这一点幼稚的做法,虽然过后她也不好意思地承认:

  「我当时是有些性急,我当时是有些上当!」

  但是我们发现最后上当的还是我们。她这样故作幼稚和加快行动节奏的做法,又成了她回忆录的另一个卖点。她还在另外的场合向记者们说,当时她能这么性急和孩子气地说打开自己的巴掌就打开自己的巴掌,也说明当时她心中的自信和证明她手中在握的的确不是假货而是真家伙。她还是一箭双雕。那么她手里亮出的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既不是一条鱼,也不是一朵莲花或荷花,当然它更不会是一块石头,这时天幕上的特写在她手上越推越大──由于一个孩子气,她将人们的胃口和期待再一次吊大了──孩子气有时对历史的发展和人类的打开能起多么大的作用呀──镜头远的时候我们还看不清楚,随着镜头的推进,我们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原来她手里摊开了一个用来记账的小本──用来记什么账呢?当时记账的内容甚至已经被我们忽略了,引起我们恐怖的首先是这个小本的材料组成。一开始我们还没有看清,后来当小本一页页翻开像小人书和动画书急速翻动组成动作时我们就看清了:原来这个小本使用的材料,是一张张裁得异常整齐──连点毛边都没有──已经烘干的人皮。随着页数的不同,这人皮原来在人身上的部位也不同,有头上的皮,有胳膊上的皮,有前胸的皮还有后背的皮,有下肢的皮有脚丫的皮当然最后垫底和组成谜底的就是心的红皮了──本来心皮都是皱皱巴巴的,现在她怎么用烙铁烙得这么平整呢?还有,既然是人皮,怎么一下说烘干就烘干了呢?用的是什么工具在烘干之后又是用什么东西裁剪的呢?后来在签名售书的新闻发布会上我们也提出了这个问题,莫勒丽·小娥这时微笑着答:

  「也就是就地取材。」

  「裁皮用的是木匠的锯子。」

  「烘干用的是理发的吹风机。」

  所以小本是干燥的。阳台上没有一滴鲜血。我们一下就楞住了。我们一下就吃惊了。我们的脑袋一下就炸了。我们一下就哗然了。我们一下就轰动了。我们一下子就感到恐怖接着着就是极大的快乐了。拿进去的是一块石头,没想到拿出来的是一本人皮。本来我们还对亮出的东西抱有怀疑和疑问,现在我们彻底服气了,莫勒丽·小娥就是比美眼·兔唇强。她比她高明多了。她比她更出我们的意外和跑出了我们的思维逻辑。我们的规定性再一次失败了。你没有让我们失望。你没有让我们的期望值落空。莫勒丽·小娥,唯有你,你在合体人最关键时候,还是显露出你们以前在单体人时代一个是操刀一快一个是唆猪尾巴的英雄本相。最后剩下的问题就是:这本人皮是谁的呢?这时莫勒丽·小娥在阳台上转着手里的小本就像转着指头上的钥匙链说──这个时候她可有些得意忘形露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天是老大她就是老二的表情──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有权力计较她了,我们觉得她这样做是应该,她这样高兴和得意忘形是物有所值,是真情的流露而不是虚假的做作和仅仅为了制造另一个卖点──过去的球星巴尔·巴巴也说,过去我们在球场上也是这样,只要你把球真的踢了进去,你再怎么高兴和得意忘形都是真情的流露都能得到观众的原谅──我们就理解和原谅她了──她转着手上的钥匙链得意忘形地说:

  「是前一个合体人美眼·兔唇的。」

  这更让我们大吃一惊。这又出乎我们的意料。她是多么地狠毒。她的得意忘形就更有资格和更能让我们大家理解。这个时候我们才回味起当初在美容院传出的恐怖的「不!──」字还是确有其事──就这么一点当初的自我怀疑和疑神疑鬼的遗憾,让我们私下稍稍有些沮丧,其它都是举国欢腾。我们没有白浪费我们春花秋实和寒风扑面的等待。在我们没看后来的回忆录我们当时在阳台下就断定:莫勒丽·小娥的欢乐颂和小天鹅舞曲,跳得就是比美眼·兔唇好。美眼·兔唇现在成了一个小本本。美眼·兔唇成了过去的历史。莫勒丽·小娥,你使我们大饱眼福。你使我们心满意足地想:我们真是到了一个欢乐颂的新时代了。我们已经到顶点了。我们不再期望什么了。这个时候我们就真想对时代懒散和打哈欠了。不会有比莫勒丽·小娥跳得更好的舞蹈和能往上再挑一度的欢乐颂了。但是谁知道我们这种想法又是另一种懒惰和不长进的表现呢?谁知道我们这种武断的想法就又得罪了另外的还没有出场小天鹅呢?

  「不要那么武断。」

  「我还没有出场,怎么就知道欢乐到达了顶点了呢?」

  另一只别样的小天鹅呵丝·前孬妗不高兴地责备观众和一些隐藏在观众中的戏评家。这就无形中使四只小天鹅的前后演出变成一种体育比赛了。把演出和游戏变成比赛,怕也是我们故乡的一个特点吧。呵丝·前孬妗穿著天鹅羽毛装,脚尖点地,跷着自己的小细腿,还没有出场,就给了我们观众一个不愉快。而且按照她的逻辑,这不愉快并不是她给我们造成的而是我们给她带来的要说不愉快还是她先不愉快呢。还没有出场就给了我一个不愉快,这是她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先声夺人和一波三折搁在第一章的头一句话。然后才是倒叙。本来是一件坏事,但是到了事情需要回忆和重塑的时候,这坏事就变成了好事──也许从这一点出发,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可能会比以前两只小天鹅跳得更好会玩出一些更新的花样来?也许天外还有天呢。也许这不但是后来回忆录的先声夺人,就是放到当时的情况和情形下,也是一开始就挑起矛盾接着才好展开手段的一种艺术手法。当然,不管从后来回忆录的艺术效果还是从当时的舞台效果看,她的阴谋都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本来小天鹅舞曲我们已经看过两组了,不管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视觉上都已经感到有些累了。这个时候排除对节目的看法单是出自我们的本能大家都已经懒散了和打起了哈欠。整个剧场里已经是哈欠连天了。大家都得了哈欠传染病和疲劳综合症了。我们已经在历史和现实的往事中穿梭得够累的了。我们已经捱过了多少春夏和秋冬。我们已经看够了台上的小天鹅就像我们第一天吃鸭子还感到新鲜但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看到冒着热气的鸭子端上来就开始感到反胃,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了,但是这个时候又端上来一盆鸭子,我们由衷地说:让我们吃一顿虾皮炖白菜吧,让我们吃一顿萝卜炖猪肉吧,或者干脆就着咸菜吃一顿棒子碴粥也比吃鸭子强。但是鸭子还是旁若无人地端了上来。小天鹅的羽毛和一根嫩藕般的大腿已经从大幕一侧露出来了。让我们回家吧。放了我们吧。家里还有孩子要喂奶和猪羊要喂草呢。我们已经找出这样没有说服力的托词──可见我们的无奈。但是不行。维持秩序的警卫一把又将我们摁到了座位上。还没到可以行走的地步呢。也难为后来出场的小天鹅了。这个时候她如果不先声夺人一出场就玩一个阴谋、花样和噱头的话,她就是能留住我们的人──我们的身边站满了军警和宪兵,什么时候这些穿著国家制服和花着我们纳税人的钱的人不请自到了呢?──可见这种快乐的时光也是充满恐怖的──她能留住我们的心吗?接着我们又想,这种恐怖是不是也是快乐和开心的一部分呢?这些穿制服的人是不是也是戏中和游戏中的一个个演员呢?怎么在军警和宪兵之中,还有我们熟悉的面孔呢?譬如我们就看到藏头露尾的俺孬舅和老曹,还有老袁和脏人韩,影影绰绰又看到了小蛤蟆──他们什么时候也成了演员了呢?俺孬舅和前孬妗在多少世纪之前不是就已经吹灯拔蜡了吗?怎么到了欢乐颂和小天鹅时代,他忽然就成了呵丝·前孬妗的一个配角和卫兵了呢?不说呵丝·前孬妗在出场之前语言和动作如何先声夺人和一波三折,就是这些配舞的演员,也有些让我们吃惊,也有些让我们对剧情的未来发展没有把握──你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于是我们就有理由马上停止我们的懒散让我们的哈欠打到一半呆在半空中接着就赶紧合上我们的嘴巴。原来还有好戏可看。暂时把我们的理由收回去吧,暂时不考虑家里的坛坛罐罐、孩子和牛羊吧──都让它们见鬼去吧老娘我就是要在这里继续看好戏和欢乐。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个个又打起了精神──把眼光和精力又集中到了舞台上。后来的小天鹅,聪明的孩子,愤怒的呵丝·前孬妗,来吧,我们等着你呢。早就知道你会不俗,早就知道你会另有一套,早就对你有所期盼和等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刚才我们的懒散和无精打采说不定就像你将计就计的阴谋一样,我们也是一种反阴谋和反手段呢。我们也是一种激将法这种激将法和你的先发制人在本质上是同一个层次呢。台上台下怎么就不能融为一片呢?表演和看戏的人的心怎么就不能相通呢?也许在别的地方和别的人群中办不到,但是在我们故乡起码有一个例外,我们之间是相通了。不然我们的观众怎么心领神会和不知不觉地就穿上演员的服装了呢?看我们的孬舅和老曹,老袁和脏人韩,还有小蛤蟆,在历史上都是些吃素的人吗?但是他们不知不觉中都开始拥护新来的小天鹅,穿上了演员的制服──说明他们心中早有预感和展望。他们已经看到了这戏的前途。他们展望的提前量完全可以代表我们大家的利益和心愿。就算我们观众中有少数人仍在胡涂,但是这些胡涂的人在大势所趋面前不也顺应历史潮流闭上他们打着哈欠的嘴巴吗?打了一半就收回去和憋回去了。憋回去的难受的负担我们没有转嫁到站在舞台一侧的你身上,反倒从形体动作上增加了你后来舞蹈的含量。这个时候你再对我们出语伤人──不管是在当时还是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倒是显出你的小家子气了。你怎么单单从我们的懒散和哈欠之中就看出我们与你的不同和不合作呢?你怎么就没想一想这些懒散和哈欠是谁给我们带来的呢?你看到烤鸭又要上来了我们有些反胃。你怎么就没想到你也是鸭子中的一个呢?你把历史的负担强加到自己头上接着又转嫁到我们身上,这是不是也是你不自信的一种表现呢?我们还没有急倒是你先在那里急了,我们还没有生气我们还只是懒散和哈欠还没有深入到生气的层次你怎么就提前到达接着又反弹到我们身上了呢?你是要激怒我们吗?这个反弹打得不高明。但是恰恰在你生气这种客观马上就要激怒我们的时候,我们之中的一群先知先觉者,倒是从历史大局着眼不顾人民的情绪和反对开始在那里为你换上伴舞的服装了呢。是谁挽狂澜于既倒?是谁在千钓一发的时候站了出来?我们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你还有什么理由再生气呢?就是我们中间有一些胡涂的人开始和你一块儿生气,那也是因为在历史转折大幕要换背景要换演员要换的情况下一下还转不过弯和扭不过劲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谁不是一些守旧的人呢?谁不是一头感情动物呢?过去的那个她,在舞台上和阳台上站得时间一长,她就开始具有时间上的持续性和合法性。我们久而久之已经习惯了。我们觉得这演员和背景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已经和谐了。已经在我们脑子里成形了。我们觉得背景和前台、阳台和人物、舞台和演员就应该是这样。我们的视觉和思维已经成为定势了。要不我们怎么感到疲劳和打起哈欠了呢?这时猛不丁再换一幕再换一个新人,我们一下子还不习惯呢,这时在内心深处开始对过去有些留恋特别是当我们知道随着时间的逝去我们再也见不到这人这人从此就要永远在舞台上消失我们甚至会产生些恋恋不舍和依依惜别的情绪也毫不奇怪。如果你是一个大度的人,你对我们这些崇高的怀念之情就不该有什么置疑和打击,反倒应该对我们有些赞扬才是。这不说明我们对你的不忠或是不欢迎,恰恰相反,这辗转反侧的怀念正好说明我们是一个忠厚、信义和不一刀二断的民族。我们做不到斩草除根。我们心中总是对往事暗存着一丝温情。我们没有用自己的行动去否定前人如果那样的话恰恰是在否定自己。就好象我们看到一个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前朝领袖我们照样要拉住他的手去叙旧一样。我们只是在过去的历史中加入了许多个人的回忆现在就成了温情──还有许多不可信的成份呢,已经在审美中加了许多私货呢。而你的做法恰恰相反,看着我们懒散一些,哈欠一下,接着就联想起1942年或是1983年,戏还没开场就要和我们算账,我们还没有看你的戏就开始受到你的责备。但就在这种情况和情绪下,我们之中的先知先觉者还是深明大义不受情绪的影响开始在那里为你换上了伴舞的服装。看你还在那里生气,他们一边换装还一边暗含着委屈给你做思想工作呢:

  「天鹅,知道你接着还有好节目,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个时候说看在爹娘和孩子的份上那是一种矫情和肤浅,你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你就停止生气马上开演吧。」

  终于,我们看到新天鹅呵丝·前孬妗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也有些失态和太失于计较了──我们还是可以从现实的身上看到历史的影子,虽然她要求我们一下子割断历史我们也力图这么做了,但是我们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看到她过去的影子呢?她怎么也不能一下割断自己呢?虽然她现在穿上了小天鹅的羽毛服,头上还扎着一个少女的小发髻,但是我们还是看到了过去那个手里端着菜碗头发上掉着虱子的乡村婆娘的身影。你现在是合体的头还是合体的身呢?你除了割不断和自己的联系,也割不断和前一个小天鹅莫勒丽·小娥的想象呢。你们不割断过去,就不能既往开来;你们不批判和否定过去,就不能承认和信任现在;你们不把别人的旗帜全部拔掉,你们自己的旗帜就不能在高峰和阵地上高高飘扬──前孬妗是这样,呵丝也是这样吗?这时我们也想起了呵丝的历史。噢,原来她过去是一个卖唱的,除了有些戏子无情,还有一些无知和霸气,于是她和前孬妗的做法如出一辙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后来在合体人时代要结束的时候,故乡开始评选合体人的最佳搭挡,大家几乎都没有考虑,就一致投票选举了呵丝·前孬妗,她们俩组合到一块真是珠连璧合。所以现在她虽然惭愧,虽然最好的做法就是马上停止纠缠过去,重新开辟未来,让将来来淹没现在,让明天淹没今天,让历史告诉未来,你现在可以上台了,你的舞蹈可以开始了,但是她不,她还是要坐在乡村大路的尘土里,头发上沾着草节,要把过去的往事和盆盆罐罐说个清楚。不说就在心里涌动。不说就咽不下去。不说舞蹈就无法开始。到了后来的回忆录中,呵丝·前孬妗也承认这一点失态和失误。当然不是写到这一处而是在别的地方,她无意之中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她写道:

  「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和缺点,就是不能一下割断历史。」

  又写:「我所以有时做错事,就是因为不能马上埋葬昨天和明知道那些没用的东西。」

  又感叹:「也许这是我历史太悠久和经历太丰富的缘故吧。」

  所以她在舞台一侧虽然有些消气,但是并没有马上上场,一个梳着整齐小发髻的清纯少女,还在那里唠里唠叨说着自己前任和上一个舞蹈演员的坏话──说着说着就又生气起来。她撇着美丽的小嘴指着舞台一侧已经被时代的风雨剥蚀得眉眼不清的莫勒丽·小娥的明星照说:

  「她当年还指责美眼·兔唇呢,她自己怎么样呢?我觉得她的舞蹈艺术也太做作和人为了!」

  「说不定她还不如美眼·兔唇呢。她所做的一切是什么?也不过是美眼·兔唇的重复罢了。梁鸿八岁就不因人热,做饭不趁别人的热灶。没爹没娘,到丽丽玛莲酒店打工。晚上做饭,邻居白蚂蚁在那里喊:『梁鸿,我们家刚做过饭,灶还是热的,你就趁着我们家的热灶下你的米吧。』如果随便换一个孩子,不管是小刘儿也好,白石头也好,都会赶忙用自己的冷锅去趁别人的热灶,用自己的冷脸去贴别人的热屁股,但是我们的梁鸿是怎么做的呢?一个八岁的孩子,穿著补丁摞着补丁的棉袄,一手拄着自己家的一把扫帚,一边对一片好心的白蚂蚁说:谢谢你大爷,梁鸿不因人热,我还是点起自己的炉火重新做饭吧──当一个小演员梁鸿演到这里的时候──这出戏每当演到这里的时候,台下总是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人家在表演志气。这就跟小刘儿和白石头区别开了。就让白蚂蚁那样的老杂毛见鬼去吧,让他们好心不得好报吧,让他们碰一鼻子灰吧──而梁鸿的做法也非常简单,也就是点起了一把火。我不节省这几根柴草。随着这把火的点起,梁鸿,我们故乡的一个少年典型,就矗立到了我们面前。说完这个典故我接着想问一句:这个孩子多大了?八岁。八岁就知道不趁别人的热灶,不用别人的戏台和不用别人的美术师设计的布景──别人用过的,再好我也不用,别人家的灶再热我也不去坐锅,这就是我们的为人和准则,这就是我们的故乡和流传。上一次小刘儿写《乌鸦的流传》的时候,怎么就没把故乡流传的这点精神给写上去呢?真是太大意了。我们表扬梁鸿,接着为了戳穿什么呢?我也明确地说,不是没有目的──我们看了梁鸿的表演,接着再看莫勒丽·小娥的表演,她的一切做法的拙劣就原形毕露了。她多大了?32了。当然我们不能不承认,莫勒丽·小娥当年在天幕上的形象高大不高大呢?丰满不丰满呢?用的手法高明不高明呢?如果让我客观地来评价的话,我也会伸出自己的大拇哥说:高大,丰满,高明;怎么上一个天鹅美眼·兔唇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而她拿进去的是石头,亮出来的就是干燥爽滑的人皮小笔记本和通迅录呢?是谁的人皮呢?还就是前一个天鹅美眼·兔唇的。不能说用心不良苦。不能说不一波三折。不能说不大有深意。而且人皮还用吹头发的吹风机给烘干了。没有往地上滴一点血。一切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最后还有一个花絮像饭后冰淇淋一样在等着你:在万众欢腾的时候她来着例假。──一切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一切都完美无缺。莫勒丽·小娥,有你的,果然比美眼·兔唇强多了。我们应该吃惊,应该恐怖,应该欢呼,应该快乐,我们不应该再在她的历史面前指手划脚和鸡蛋里面挑骨头了,如果问什么是我的观点,这就是我的观点。我不反对莫勒丽·小娥,我没有吃她历史的醋因为她是我的前任和仅仅因为人家在我前边跳舞我就恶意攻击人家。就算我品质有问题,但我还没有这个习惯呢。我对她的揭穿不带有任何个人成见和私愤。我仅仅出于公心想提醒大家的是:我们不要拿莫勒丽·小娥和别人比,就让她和一个八岁的孩子比,她作为一个小天鹅或是舞蹈明星,不是明星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比,她在某些品质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明显的不足和缺陷呢?梁鸿不因人热,而莫勒丽·小娥因为邻家有热灶,在邻家美眼·兔唇刚刚做完饭之后,她是不是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冷锅端过去了呢?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从美眼·兔唇到莫勒丽·小娥,社会到底改变了什么?布景不还是那些布景吗?阳台不还是那个阳台吗?一切都还是美眼·兔唇搭就的,无非换了一个人物罢了。什么叫趁人家的热灶和热被窝?这难道还不叫吗?虽然结果做得很漂亮──我们不说它是不是也有些做作是不是经得起细想和推敲我们就假定它是漂亮的话,那么所有的前提怎么样呢?乍看起来由于我们的大度和马虎、只追究结果不问前提只问收获不说耕耘的习惯我们就忽略和大意了这一点,我们也在那里欢呼和跳跃,以为我们得到了一个全新的东西,别人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而她拿出来的就不是石头而是其它──但是同志们,这恰恰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呢。我们只是从善良和朴素的感情出发来看待这件事情,但是在阳台上的人在历史和舞蹈的编排上一而再再而三这么做就是在亵渎和愚弄历史和我们这些观众了。因为,面对我们的朴素和善良,她们在历史上的每一次操作只是一种手段。就好象我们看着舞台上她在哭哭啼啼我们就感动了,但是你不要忘记她是在做戏。她是一个戏子。这是她的职业。而作为群众喜欢的明星,你既然享受这种身份和荣誉,你就得担当起你的历史责任。如果我们从这样的高度来要求她的话,那么她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儿戏和对我们观众的捉弄和愚弄。看似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带来的不是石头而是别的,但是她的前提和前题呢?她又给我们改变了什么呢?如果说我们忽略了这一点我们是出于无知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作为一个职业的戏子她这么做就是明知故犯也就辜负历史对她的寄托了,也就辜负了我们给与她的空间和时间、舞台和场地、给她的等候和等待了──因为,她在背景、灶和前提上没有给我们改变什么。她将历史的车轮没有往前推进一公分。我们还像傻冒一样在那里欢呼呢。──从这个意义上,她对合体人和快乐颂时代的贡献还不如美眼·兔唇呢。美眼·兔唇所做的一切虽然也带有很大的幼稚性和试探性,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美眼·兔唇对新世界的建立还有一种开拓和打通作用,她毕竟是小天鹅舞曲的开创者和第一个──话又说回来,也真是便宜了她,她倒是沾了这个光──由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她不管怎么做,做什么,都是前所未有和对世界打通了一个新的情感渠道──她还给我们和世界之间挖通了一个新的地洞、地铁和架起了一座新的空中桥梁,由于她的存在才有了布景,有了她的开演才使我们的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我们过去的故乡是什么?是乡村和粪堆;而现在成了大都市有了摩天大楼和美容院,不然我们还在乡村的大路上拾粪呢。虽然美上·兔唇到头来也辜负了这么好的布景──这得花人民多少钱呀,虽然有了天翻地覆地变化,但到头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她毕竟还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空气挖通了一个通往新世界的新渠道。从这个角度再来考察莫勒丽·小娥,她就不能和美眼·兔唇同日而语了。她仅仅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做作的结果,前提她一点没有改变都是在因人热。她是一个只有后果而没有前提的人。布景是美眼·兔唇的布景,都市是美眼·兔唇的都市,美容院是美眼·兔唇的美容院,连理发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塞尔维亚的那个基挺·六指──没有任何可以叫做创新的东西。没有对世界进行新的打通。改变的仅仅是一个结果的小花样。只是一个计算方式的改变而不是一道命题的改变,可能在同一个方向和渠道里有些开掘和加深,但这只是一个线迹运动而不是另外一条航线的开辟。恐怖还是原来的恐怖。开心还是原来的开心。快乐和欢乐还是建立在原来的基础上。除此以外,岂有它哉?她不是老鼠打洞,也是爱在人家窝里睡觉的石斑鱼。她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孩子梁鸿。这样做的本身,也不算什么能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我们不分析历史你们也许还胡涂着和蒙在鼓里,现在经我一分析一指点你们就大体明白历史真相了吧?知道自己是怎么懒惰和胡涂的吧?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当和为什么上当了吧?知道我的前任和舞蹈明星莫勒丽·小娥是怎么狐假虎威和蒙混过关的吧?但是当时你们还为她欢呼呢,跳跃呢,一下认为跟着她到达了一个新世界。刚才你还在指责我的生气,现在当你们终于明白了莫勒丽·小娥之后是不是对我的生气也有些清醒和反悔呢?如果你们刚才站队站错了,现在是不是能主动地自愿地诚恳地幡然悔悟和反戈一击地站过来呢?……」

  呵丝·前孬妗说到这里,我们就有些恍然大悟,我们真的一下明白了,我们是上了莫勒丽·小娥的当了。她什么都没有改变。美容院还是过去的美容院,理发员还是过去的理发员,阳台还是过去的阳台──不说不知道,一说真是吓一跳。我们怎么能这么无知胡涂呢?我们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呢?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是朴素善良人的世界──我们就剩下这点东西你们还要对我们继续掠夺吗?──而是骗子和无赖的天下和天堂呢?想着想着我们除了对自己生气接着我们对欺骗我们的人也不能原谅了。你不能这样。你没有资格这么做。如果你和我们一样无知也就罢了,问题是你揣着明白装胡涂把对历史的操作当作一个手段故意来骗我们耍我们涮我们可不就是品质问题了吗?当我们不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们还拥护你,当我们明白这一点之后我们再拥护你可就无可救药了。我们真为你当初廉洁操劳的虚伪形象而感到不好意思除了这个我们还对自己痛恨不已。我们真是太容易上当了。我们真是太痛恨别人和自己了。这个时候我们可就对历史不管不顾了。我们不批判谁来批判?我们不赶紧拋弃你还等什么?我们不拥护后来者对你反戈一击我们就解不了心头之恨。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站队站错了,马上就站过来。接着我们戴罪立功反戈一击地又替呵丝·前孬妗姑姑想到了莫勒丽·小娥的一条新罪行:姑姑,她除了你刚才揭发的一切,她除了爱因人热,还拉下一条呢,那就是:她当初拿进去的是石头,不也是别人的石头吗?说到这里,我们也有些洋洋自得和振振有词了,我们摇身一变也成为历史的新人了。但我们没有想到,我们摇身一变虽然拋弃了旧人莫勒丽·小娥,但是我们在新领袖呵丝·前孬妗眼里,和莫勒丽·小娥一样身上还有许多历史的毛病没有克服呢。还不能马上承认我们呢。还不能让我们马上跟她站在一起呢。改编一支投诚的军队能那么容易吗?我们不洋洋自得和振振有词还好些,一洋洋自得和振振有词反倒激起了呵丝·前孬妗姑姑的愤怒。在我没有承认你们的时候,你们就自己承认自己了?她因为我们现在的进步就更加警惕我们的过去。当然一开始她对我们的投诚还是接纳──接纳下来再说,说:

  「就是。还有石头呢。石头也是旧的呢。」

  接着就生气了:

  「那你们刚才在我从大幕一侧露出大腿和天鹅服的时候,还在下面懒散和打哈欠干什么?没给你们带来什么新东西的人你们在历史上欢呼和拥戴,认为得到了什么新的宝贝,给你们带来新东西的人到了,你们却在那里懒散和打哈欠。如果没有这个对比我对你们的迅速投诚和幡然醒悟还可以相信,有了这个对比我对你们这么迅速的投诚倒有些怀疑了。你们是不是想象糊弄历史一样糊弄新人呢?那么我对你们的回答就是:办不到!本来我还想立即接纳你们,现在我倒要推迟一段时间再磨挫一下你们一会儿了。我甚至感到对你们这样苦口婆心进行教育和掰开揉碎进行提醒是不是值得都值得怀疑──让你们一辈子糊里胡涂呆在罐子里才好呢。你们以为你们的懒散和打哈欠是谁带来的?一开始你们还认为是因为我的出场呢,是我的出场带来演出时间的延长于是视觉器官就疲劳了,还没有看到我的整身只看到我的大腿你们就反胃了。你们已经看够了,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你们身边的朋友够多的了,有朋自远方来只能增加你们的腻歪和讨厌。视觉已经够疲劳了,大脑皮层已经不愿再接收新的信号了。我给你们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你说我冤不冤呢?你们怎么就不仔细想一想,我还没有出场怎么会给你们带来不愉快和一种疲劳呢?就好象异性关系阶段同性关系阶段生灵关系阶段和灵生关系阶段你们刚才是跟我上床的动物吗?不是。我无非是一个后来者罢了。但是刚才那个在床上和在舞台上的人已经下床了下台了已经溜之大吉和逃之夭夭了,却把舞台上和床的疲劳留了下来,无非你们出于懒惰的惯性让逃走的也就走了,这时你们心中就肤浅地记着她给你们带来的愉快和新奇,全忘了她演出和表演这么长时间拿你们当一个试验品给你们带来的这一点新奇值不值得──也许你们潜意思中也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新奇,如果是一个完全的新奇能把我们的脑细胞和脑电图一直调到兴奋的状态,你们怎么还会在演出之后感到大脑皮层的疲劳呢──当然也许正是因为兴奋过度大脑皮层就更加疲劳了──这说明你们更加胡涂──但是,这疲劳不是那疲劳──我也不准备一概否定你们──你们意识的层面虽然是懒惰的,但是你们的潜意识的眼睛一直倒是睁着的;你们在潜意识中也意识到了我的前任莫勒丽·小娥是在重复的背景下努出一个新结果来,这种因人热的旧背景和一成不变的老故乡加上你们刚才说的老石头久而久之能不让人感到疲劳和厌倦吗?就是在这种老背景和因人热的情况下,你们还是悬着心和提着胆在盼着一个出众的和不平常的结果,这时你们对不平常和意外的结果盼望得就更加急切了,不然你们就会觉得这样的等待更加不值得因为你们在潜意识中已经意识到了老背景。这时结果终于出现了,如果这个结果是一种平常也就罢了──说不定倒能提醒你们的觉醒,可是不幸,它还真是出人意料和不同反响──如果按照你们的习惯思维和胡涂想法去衡量和评定的话──她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怎么就不是石头而是一张折叠和装订的人皮呢?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兴奋上的反弹力,就在那里忘乎所以地欢呼和跳跃起来。你们喊也喊了,跳也跳了──问题是你们到底喊的是什么和跳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没有一个人去思考了──你们在长时间等待的疲乏的身体里,又把最大的兴奋调动出来了──仓库里就剩下这么多东西了,再没有别的了──当你们兴奋完舞完龙灯和跳完Party之后,当然你们就感到疲乏、疲倦、疲软和疲惫了──因为刚才你们已经疲于奔命,这个时候你们怎么能不打哈欠和伸懒腰呢?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接着就该我出场了──我遇着你们可是真倒霉,本来一切疲劳都是前任和前边的小天鹅和你们这些无知的观众自己给造成的,到头来屎盆却扣到了我头上。我要为你们负担后果。但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也不是事情的根本。事情的另外和根本还在于当你们兴奋和跳跃的时候,当你们的意识在做着这些活动的时候,你们的潜意识也已经意识到这是一种虚假的繁荣呢;你们似乎也从不变的故乡和背景之中,从天幕上的一动不动的美容院的空镜之中──这空镜的产物是莫勒丽·小娥创造的吗?不是,还是人家美眼·兔唇创造的──看到了什么,你们已经要闹腾和反水了,但是这时迷惑和蛊惑你们的像电话号码本一样的一叠子人皮出现了──不能说莫勒丽·小娥不会把握历史时机,面对着你们这帮愚蠢的观众;看着这人皮的小本当时你们只顾想里面的电话号码,于是就忘记背景所重复的一切了;你们接着还想给旧有的关系打电话呢,你们对新的世界和新的舞蹈还会有什么期盼呢?疲惫之后,你们还感到沮丧──本来你们已经意识到的东西,现在也不敢正视和承认了,这负担转过头又加到你们的情绪上,你们怎么能会不沮丧呢──而沮丧才是疲劳的致命伤呢。你们的大脑已经被沮丧填满了,已经不接受任何信号对一切都采取排斥态度了;就好象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上车的人已经开始讨厌在下边拥挤的乘客了──而我在二十一世纪的九十年代,就有幸充当了这样一个不幸的车下的顾客。本来一切和我没有关系,一切都出于你们大脑的错觉和乘坐公共汽车的排斥感,现在我毫不相干地成了这样一个被你们排斥的对象;就好象已经在游戏之中的人,对刚到者和后来者有一种本能的排(手上文本一小段乱码——无痕茶楼注)Party溜之大吉,留下一个屎盆又假借你们的手扣到了我头上。你的用心是何其毒也,我不对你批得体无完肤能解除我的心中之恨吗?于是你们也就上了她的当,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不愉快。你们见到别人──别人在那欺骗和压轧你们你们还浑然不觉──怎么就那么好脾气?一到见了我──我才是给你们带来新天地和新空气的人,不但不同于莫勒丽·小娥,就是连她那一派的老祖宗美眼·兔唇也是彻底拋弃──怎么倒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这脸是使给谁看和摔给谁瞧呢?我给你们带来好空气,你们怎么就不能还我一个好空气呢?你们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一改呢?你们怎么就不能对我笑脸相迎呢?你们的脑子怎么就不能搬搬仓和腾腾空呢?你们的脑子绷得那么紧和装得那么满就是为了等待对付我吗?如果你们是这样,如果历史和人民真是这样破碗破摔的话,那么我也就鱼死网破──我在这里跳不成,我走好了,我再换一个故乡和场合罢了──故乡既然是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了,我只好把别人的他乡当故乡了。我不要在这里看人的脸色!马上给我订机票,马上装箱子,套车,明天就去危地马拉!」

  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只好一把拉住她。当然在历史上这种情况我们也见多了。我们也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我们能够拉住她真要放了她不拉她最后下不来台和出不了场的还是她本人。但是谁让她是我们的姑姑和从这里出嫁的姑娘呢?于是我们也就自欺欺人地一把拉住了她。我们也就笑脸相迎。我们只好再一次做检讨和再一次站队。过去我们站队站错了,谁知一错还这么深,站过来的时候又一次站错了。我们要让她的虚荣心有一个圆满的满足。我们一边在那里拉住她,一边替她整理着臀部的羽毛和头上的小发髻,像哄小孩或是哄老头一样地求她:

  「呵丝·前孬妗姑姑,不要生气了,我们确实已经认识到刚才在你露出大腿的时候我们的懒散、伸懒腰和打哈欠是错误的了。我们不该这么做。我们忘记了懒散和哈欠本应该出现的时间。如果提前一些好了。一切不是你带来的,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如果说我们过去一次次没有做好,出现了错误之错误,从现在开始,我们进行诚挚的改正之改正行吗?我们站过来又站错了我们再站一次好不好?你再对我们站站过来的队伍整理一次?我的姑姑,就让将来淹没现在吧,就让明天淹没今天吧(我们一把抓住呵丝·前孬妗伸出去要说话、抗议和愤怒的手)──知道你对这话的本身也不满意,你要说的意思我们知道:现在你们让淹没现在了?当初的懒散和哈欠你们怎么不在我出场之前给淹掉和冲掉呢?你这样抗议是对的,你现在抗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接着要说的也恰恰是这个问题。如果说当初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大有分歧或干脆就是分道扬镳当然主要的责任在我们一切是我们认识不到造成的话,那么你想着这个问题的同时我们接着也要检讨这个问题起码现在咱娘们儿就想到一块了。当初我们大水发的不是时候,我们是发晚了不是发早了,我们在该发水的时候在那里懒散和打哈欠,不该发水的时候却让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怎么不去冲一下自己呢?──在我们懒散和哈欠的时候,在我们情绪低落和历史马上就要发生转折的时候──于是历史就在我们身边溜走了,我们就被拉下了,拉到了站台上;等意识到该上车和不该站在这里懒散和打哈欠的时候,火车已经开远了。这个时候我们却轻易地想要来一场明天的大水多好哇,就可以将过去和今天的懊恼给冲走,将已经开走我们没搭上的火车给淹没,接着今天就可以再发一班火车了。在我们犯错误的时候,我们沉浸在其中自得其乐,当我们在受着错误惩罚的时候,我们却幻想着一场明天的大水。历史能是我们的家吗?我们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历史是一个可以随意打扮的小姑娘吗?──看,说着说着就把我们错误的根源给找出来了。我们错误的根源是什么呢?就是一切太随意了。我们总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是我们就是忘记了历史是不能重复的。如果我们不是遇到你,遇到我们的呵丝·前孬妗姑姑,我们到了死无葬身之地还不自知呢。我们看了两出天鹅湖,但是真正的小天鹅的舞蹈和真正的天鹅湖是什么样子我们还不知道呢。我们前两场的门票买得可真是冤枉。不但魔鬼死了,王子也死了,最后剩下的点脚而立的小天鹅也是假的。入娘的!姑姑,我们知道你现在对事实很愤怒,我们抓住你的手不让你发作想向你解释的就是我们不但认识到了自己以前的胡涂之胡涂和错误之错误,我们还知道你现在这样对我们发火的本身也是对我们的爱护和帮助──你不但要让我们超越昨天和今天,还要让我们超越明天。明天的大水也不能提前饮用。我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心里是不是稍微有些消气和解气呢?是不是就可以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给缩回去,不再说话、抗议和愤怒了呢?接着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和说一说明天呢?往庸俗里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过去的呵丝是一个黑歌星,过去的前孬妗就是我们的舅母,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往严肃里说,我们还得从大局计不是?过去俺孬舅曾经说过,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烦恼和智能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复杂,(看着呵丝·前孬妗又伸出手来,我们又忙着往回说)当然他说的也不一定全对,世界也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但是,问题的根结在:你的舞蹈总不会因此就不跳了吧?如果说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不懂事,我们的姑姑也不至于不清醒到这种地步吧:即你不会因为我们的错误和不懂事而影响到你的大局、舞剧、芭蕾和接着我们还要开下去的Party吧?不会因为我们的昨天而影响到你的今天吧?不会因为我们的今天而影响到你的明天吧?不会因为我们的暂时而影响到你历史的发展吧?不会因为车轮一时陷在沼泽中不能自拔就自艾自叹连你的吉普车也不要了吧?你如果还不能自拔,我们可就要遭灭顶之灾了──何况我们已经懂事了和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还是从沼泽之中拔出来吧──当你自身从沼泽之中拔了出来,我们也就随着你拔出萝卜带着泥地从错误的旋涡里彻底解放出来了。我们的身家性命,都挂在你的身上呢。这个时候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你的招一式都牵扯着我们大家呢。你不在乎我们你还得对历史负责和注意你自己的历史形象呢。如果你从愤怒和懊恼中解脱出来我们皆大欢喜,如果你要不依不饶地和我们纠缠到明天的话,我们就一同淹没、沉沦和完蛋。如果出现这种结果,遭到损失的首先是谁呢?如果我们破碗破摔起来这对我们也不算什么,我们在历史上已经多次扮演这种破碗破摔的角色了,现在再多一次也是虱多身不痒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但是我们从你的角度──虽然过去我们总是从自己的角度从不明历史真相的角度在那里懒散和打哈欠得罪了历史和阻碍了历史,得罪了你,但是现在我们从你的角度──从大局和历史的角度也是更加从我们的角度奉劝你一句:这种共同毁灭对于你就是自我毁灭的结果,恐怕是姑姑所不愿看到的吧?你是千金之躯,我们是一地垃圾,你怎么能在我们之中自暴自弃呢?亲爱的,让麻烦过去吧,昨天的事就不要再纠缠了,让我们(以下一段,手上文本是乱码——无痕共茶楼注),如果你再这么下去就不是你耐烦不耐烦的问题而是人民群众和观众还有多么大的承受力的问题了。总是批评观众和觉得世人跟不上你们的思维跳跃和急速的步伐,你就没有考虑自己是不是也有些脱离我们这些庸俗的群众呢?一定不能媚俗吗?(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就哄堂一笑我们终于也看到皱着眉头的小天鹅──正在计较我们的呵丝·前孬妗──也憋不住笑了一声。气氛马上轻松起来。我们苦口婆心的解释还是达到了目的。我们赶紧趁着这个情绪和气氛的转折接着说──这时我们故意拿出一个调皮孩子混不吝的口气说:)姑姑、老师、大人、姥爷,我们说的已经不少了,接着咱们来一个干脆的吧:你说,因为我们的一个懒腰和一个哈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的舞蹈专场接着还开不开了?如果开,我们也就既往不咎地接着往下看,当一群热情忠实的好观众──老在口头上批判过去、别人和前任有什么用呢?把你现在的恐怖和玩意儿拿出来,才是给了我们一记更加响亮耳光呢:──如果不开,我们马上就散场。既然我们是一群群盲,我们是一群丘八,我们混账到底不就完了?看不懂你的舞蹈我们不看,读不懂你的书我们不读,我们不怕自己损失什么。来一个干脆的,开不开了?跳不跳了?我们有一帮人已经换上了伴舞的制服呢。不开不跳就算了,你赶紧脱下你的羽毛服,我们赶紧脱下我们身上的军装。没有舞蹈,我们还可以到荒野上去走我们自己的英雄路嘛!」

  接着我们做出马上就要解散和散场的样子。外围的观众已经开始松动了,有人已经搬起自己的凳子了,有人已经又一次在那里伸起懒腰和打起哈欠了,嘴里说着:「没劲!」娘儿们小孩已经开始用目光寻找自己的亲人要结伴回家了,已经开始在那里大喊小叫和寻子妥爷了。当然我们每个人和每个观众心里都清楚,这也就是做给台上的演员看一看给她施加一下群众情绪的压力──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招了,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当然,历史上来看,没有一个台上的演员能逃脱我们这种玩笑的阴谋──明知不能上当,但还是踏上了我们给她挖的陷阱──最后落下个一败涂地和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下场。这就是群众的作用。为什么说历史是群众创造的呢?虽然我们看不到历史的转折在车轮转折的时候我们总在那里伸懒腰和打哈欠,但是经过你们提醒当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却能用我们的最后一招阻挡住历史的发展呢。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谁也逃脱不了覆灭的下场。果然,呵丝·前孬妗也像她的许多前任一样,虽然看出了我们的阴谋和阴谋的无赖性,但是她也像历史上任何一个演员和领袖一样没有办法;我们给她留的余地也就是只能将错就错地承认我们的做法和大度地原谅我们所做的一切,以换取她的以大局计和舞蹈还要跳下去这一单纯和单薄的目的。最后的结果和目的总是这么单薄。刚才我们趁了一哄堂大笑的情绪,现在她也赶紧趁上去──虽然由于时间间隔太长有些牵强,但是末班车还是赶上了──她也宁肯把我们刚才的一切严肃的争论现在简化和庸俗成一场玩笑。就好象我们把一个孩子逗哭了他家的大人赶来时我们赶紧指着孩子说:

  「看看,看看,还是经不起逗吧?一句玩笑,怎么就急了呢?」

  于是,一切的分歧和争论,现在被一把玩笑的稀泥给摸平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玩笑,你可真是一把大稀泥。这时小天鹅果然就不再站到舞台的一侧咕嘟着嘴跟我们生气了,她马上就跑到台上开始安定我们和我们已经搬起的板凳的情绪──这是人民和板凳力量的又一次显示。我们还怕什么呢?──她甚至还做出自己很委屈的样子说:

  「看看,还是不经逗吧?一句玩笑,怎么就急了呢?是说不得和打不得,还是掉在灰堆里的豆腐就吹不得了呢?一个懒腰和哈欠,指责你们一下又怎么了?──但是姑姑并没有别的意思,姑姑并没有说接着就不带你们玩接着就不带你们看戏了,姑姑接着就不演出了,我说过这句话没有?始终没有!谁说不开了?谁说不跳了?开还是要开的,舞还是要跳的。谁把凳子给搬起来了?先把凳子给我放下!(她也用我们刚才的无赖和故做强迫的手段对付我们。谁说我们没有共同点呢?也许过去没有,现在就有了。于是我们也就把凳子给放下了。)停止父子和母女之间的呼叫!(我们也就停止了呼叫。)把散场的情绪给我收回来!(我们也就收了回来。本来我们也没有当真。这只是我们共同制止散场和滑坡的一个手段。于是我们也就顺水推舟和顺坡下驴地停止滑行。)这就对了。接着听姑姑往下说。我承认,关于懒腰和哈欠的问题,我刚才说的是多了一些和抻得长了一些。但是在开创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时候,我们总要先纠一下偏吧?纠偏的时候就免不了要过一下头,不过正就不能矫枉。当然纠偏和矫枉的目的,还是为了开创历史和未来。我18岁还不到就被你们嫁到他乡,我在外边经历的一切和风风雨雨你们并不知道;当然,故乡经历的一切苦难屡屡被欺骗和愚弄的遭遇我也不完全清楚──仅仅知道你们刚刚受过两道骗;我们也是多年没在一起交流所以一下还建立不起新的对话渠道。对于一个伟大的演员来讲,不在于她知道该唱什么和该跳什么,而在于她知道不该唱什么和不该跳什么──可在我演出之前,竟有一个因人热的人在我之前霸占着故乡的舞台和跳出了那样的舞蹈,我心里一下能不着急吗?特别是看到故乡的人民对这样的舞蹈还欢呼雀跃──这时我不但对演员,就是对人民,心里能不愤怒吗?你们可真不争气。人在这种时候,就容易忘记讲究工作方法。特别是当我明明知道你们上了当而现在我给你们带来了矫正的罗盘带来了正宗的舞蹈你们还在那里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前任给你们带来的疲劳而在那里伸懒腰和打哈欠,我心里能不起急和上火吗?面对这种情况,我能采取的方式无非是两种,一种就像你们刚才耍孩子气一样,掉头就走,我可以卸装和洗脸,我头上的小发髻怎么扎上去的,现在再怎么拆开就是了;在你们还没搬凳子走的时候,舞台上的演员先走了;在你们没有给我尴尬的时候,我先给了你们一个尴尬;这个时候你们的散场就不是对付我的一种手段而是你们自己的一种无奈了。

  我是一个说走就走的人,我脾气上来,不给任何人留面子,谁在我面前也说不通──作为一种人生的活法,这才是我向往的一种境地呢。说走就走了,连一声『再见』都没有,从此就远走高飞和没有音讯了。但是我能这么做吗?不能,我重任在身,我怎么能像你们一样耍小孩子脾气呢?还得从大局计和从长远考虑。我活得有些累。不然哪里还有今天和给你们花马掉嘴的机会呢?接着给我剩下的就是无奈的第二种选择了。就是我们不散场接着我还得给你们跳下去。虽然我也知道我在美眼·兔唇之后再来跳这个舞蹈的本身不说对我本人怎么样起码是对我舞蹈和艺术的不敬──以为我愿意和她同台而舞呢?但是没有办法,我肩负着历史的使命,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舞蹈,什么是真正的历史转折,什么是重新开始不因人热──一个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的灶眼点着接着开始蒸一锅新的热气腾腾的馒头。我们不吃剩饭。过去的背景我一个不用,过去的动作我一个不用,过去的人我一个不用,过去的美容院和理发师我也一个不用,过去的阳台我也不用──一句话说到底,过去所有的情节和细节都让它们见鬼去吧,我就不信不洗头不洗脸不理发不拿石头就再玩不出新的花样和恐怖来,就再玩不出新的开心和快乐来──我们故乡的欢乐颂如果都是一个调调,不也让人听得太乏味和太单调了吗?如果大家都是这样,听众不伸懒和不打哈欠不散场不呼叫亲人那才叫怪呢──但是事情恰恰相反,如果我去像别人那样重复,你们这些愚蠢的观众倒是要不散场和不呼喊──既不在大雨中呼喊也不在细雨中呼喊,你们倒要老老实实在那里坐着和听着,摇头晃脑地欣赏,你们的懒散和哈欠一会儿就过去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懒散和哈欠,就好象不管谁上台刚上台的时候我们都看不惯和不服气,但是久而久之不也就习惯了吗?到头来你们会像欢迎和欢呼当年的美眼·兔唇一样来欢迎和欢呼我。这一点我还能看不到吗?这倒是让我省心省事你们也省心省事的做法。──你们这样引导的目的,无非是让我再因人热一次而你们也不在新的观察和欣赏上花费什么力气,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不存在听不懂和看不惯的问题,就好象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喜欢听那些熟悉的老歌一样。──但是你们能这样,我还不能这样呢,我就是不对自己负责,还得对你们、历史和芭蕾的发展负责呢。于是我也就有了这些指责和矫枉过正。恋爱中的女人声音是轻柔的,结婚后矫枉过正时的女人声音往往是生硬的,谁都不能一手软和一手硬。于是你们也就和你们的姑姑发生了一场人为的和理论的──现在还牵涉不到行动──争论、讨论和讨价还价。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过去我们总觉得历史上的争论、努力、在田野上红薯地里的挣扎是没有意思的,总觉得有这些争论和没有这些争论、有这些努力和挣扎和没有这些努力和挣扎结果总是相同的,不管是天上的浮云还是姥娘挎着篮子在田野上行走的身影──我们对往事的回忆和看法总是虚无主义的,但是我们意识没有意识到这些虚无恰恰就误了我们的人生呢?──误的还不是一代人。如果没有历史上一点一滴的积攒,记忆和水土都一点点流失,我们今天的心灵不就成了一片荒漠了吗?因此,也不要小看我们刚才的争论──不对历史和美眼·兔唇否定一下和对你们矫枉过正一下,接着我们的历史就没法开辟你们对我的舞蹈就没法看下去和深入下去──舞蹈的改变首先是我们的目光和观念的改变。如果你们的观念变了,哪怕我仍跳得和美眼·兔唇一样,你们也会看出不一样来;如果你们的目光和观念没有改变,我舞蹈的一切都变了,你们还是熟视无睹和莫衷一是。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当我看着你们的嘴巴已经张开了,你们的手已经举起来了,你们理解和宽和的微笑已经挂在脸上了,我知道你们接着想说的是:这些我们都明白了,接着你给我们要跳的全新的恐怖的舞蹈是什么呢?让我不要再说废话了是不是?──但是,你们觉得你们已经理解了,其实你们还是没有理解;就是有所理解,也只能说是理解了一半──只是理解了否定的那一半但重建的那一半我现在还没有重建起来你们从何理解呢?如果你们已经理解了,不就又矫枉过正变成先验论了吗?你们就从一个极端又走到另一个极端了──你们还是赶紧拾起自己的袖子捂上自己的嘴巴吧!──我还没有跳,你们就已经宽和地笑了,这是让我从另一方面开始生气的原因。你们笑什么?你们是在笑你们自己!你们的笑容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接着不用再跳了是不是?我所跳的一切都已经在你们的意料之中和把握之中了是不是?欺负谁的智力呢?恰恰相反,你们应该采取的正确的态度是:现在你们脸上只能有一半理解的笑容,另一半的脸上应该同时露出困惑才是──那才是对现状的全部理解和承认呢:对否定的一半理解了知道美眼·兔唇是因人热应该拋弃可以嘲笑,但是接着对我开创的一切还属于无知另一半脸上就应该是小儿麻痹的表情才对。只有在我将全新的舞蹈跳完将谜底揭穿之后,你们才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呢──现在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有些提前了。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呵丝·前孬妗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道。面对她在暴雨中的呼喊,我们又一次张口结舌和感到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比我们专业。到了舞蹈场上,就像到了钉皮鞋的大爷面前关于皮鞋的钉法他说的一切似乎比我们想的都有道理这时我们一点插不上嘴一样,再说什么我们就露出外行了。是我们把皮鞋破坏了。连鞋的穿法和平日走路的样子都出了问题。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她用她之长一下击中我们之短。她用我们提供的皮鞋给了我们一个还击。他们恰恰忘记了一点:在交到你们手里之前,这皮鞋是我的呀。但当我们被别人逼到角落之后,我们按照自己的思维惯性接着就不再怀疑别人了,就开始再一次怀疑自己:真是我们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吗?我们脸上的表情过于提前了吗?过于统一和没有分野和层次感了吗?我们十几年之前送她出嫁和上轿的时候,我们送过她一个红头巾或是绿军裤,但是现在看,一个头巾和一条军裤的力量是支撑不了几十年的。她变化了。她合体了。她长进了。而我们还留在原地。在刚刚发生的历史冲突中我们执迷不悟,在继往开来的新时代我们又没有足够的思想和知识准备。不但我们过去的懒腰和哈欠是错的,就是后来故做散场的做法也开始露出肤浅之处让人感到脸红;不但散场的做法不对,就是最后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出了问题,我们不该这么早地笑逐颜开。我们的笑容有了无知的提前量。在我们还没有完全弄懂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全脸都笑呢?──如果说我们过去还有一半无知的话,现在经过呵丝·前孬妗的再次提醒,我们就对自己的全部错误认识清楚和要痛改前非了。真的反悔和忏悔了。真的自我毁灭和投诚了。真的彻底否定自己和要跟上新时代的发展了。脸上有一半笑容是可以的──意识到对过去的否定和我们的投降;脸上另一半在笑就不对了──婴儿还没有出世你在那里笑什么呢?笑的盲目。笑的愚蠢。由于这种盲目和愚蠢性,说不定在传媒上还会引起歧意呢。说不定大家就把它当作一种讽刺和嘲笑呢。让大家看上去好象跟姑姑在那里虚与委蛇呢。这不是一种真诚的欣赏,而是更大意义上的反叛还说不定──在传媒上引起这种歧意还是小事,但由此影响到你对自己内心的否定影响到你对姑姑心悦诚服的投诚程度接着影响到姑姑舞蹈的公正欣赏事情就大了。何况,这一半脸笑的是讽刺,那一半脸笑的就真诚了吗?连那一半脸对过去否定的真诚程度也会爱到牵连呢。这时半脸的讽刺就不是半脸的效果而成了对全脸的全盘否定都保不齐。呵丝·前孬妗不这么提醒我们不知道其危害还在那里傻乐,一这么提醒我们也觉得问题十分严重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和大意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我们也太不拿自己的脸当回事了。我们的脸上也太让人容易产生歧意了。我们的整脸也太容易把一半脸和另一半脸一锅煮了。这个时候就不是因人热不因人热的问题,不管是因人或是不因人,到头来煮出来的饭菜都成了大锅汤。本来是好好的饺子或是馄饨,皮是皮馅是馅皮里包着馅,到头来怎么成了一锅皮馅不分的胡涂粥呢?这时我们是什么?前孬妗不是前孬妗,我们倒是还原成过去那个邋遢胡涂和皮馅不分的乡村妇女了。没有一次煮出来的饭是是清爽的,没有一次煮出来的粥是分明的,没有一次头发和脸是分清的,都是头发和眉毛连着,上边还滴溜着几只爬行的大肚虱子。我们不但在过去的黑歌星呵丝面前做错了面容,而且在我们过去的前孬妗面前也无地自容了。这时前孬妗倒是嘲笑了我们一句:傻小子们,玩什么小聪明呢,这些都是我玩剩的。这时我们就不再狡辩什么,我们全脸到是露出了真诚的惭愧的笑容。我们不该在否定和承认并存的时代,就贸然和不自知地将自己全部力量和脸面拿出动贡献给笑容。本来笑容是一件好事,但是真理往前再走一步就是谬误,现在满脸笑容地就走到了误区,就成了用的手打自己的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用一半的笑容否定了另一半笑容和我们的全部。认识到这些错误的意义还不仅仅在于这些意义的本身,对我们今后和未来的表情都有好处──就好象笑了一半脸会影响到全脸一样,这时它们在意义上全是殊途同归了。──那么我们的面部表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在这个彻底否定过去和继往开来的时候。我们应该一半脸笑和一半脸哭才是呀。当我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只是向过去的否定真诚地投了降。但是当我们向未来和将要上台的人也要投降的时候──刚才对将要上场的舞蹈还同有认识的情况下提前投降也是不对的──我们再把另一半不哭不笑的脸加上去可以吗?刚才我们还有所保留,现在我们拿出我们的全部;刚才我们只认识到错误的一半,现在我们把另一半错误也认识到可以吗?只要事情能继续下去。只要姑姑的舞蹈能跳下去。是我们,差一点阻碍了历史的进程和发展,差一点影响到我们对未来和舞蹈的欣赏和加入。再一次地原谅我们吧呵丝·前孬妗姑姑。我们唯有你。你是谁?你现在处在什么阶段?田野已经荒芜了。大路上已经没人了。天已经要黑了。已经是前无古人和后无来者了。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我们现在除了彻底──包括前一半和后一半──投降和投靠你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和别的选择了。你指出的一切都是对的,我们想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姑姑,你可明白,对于我们这一帮人来说,只要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改正起来说起来也是十分容易的事呀。我们在历史上从来不都是跟着新潮流走吗?如果说我们过去有一半脸笑错了,我们马上把它换成不理解、不支持、不明白、不懂还有待理解和开发的愁眉苦脸也就是了。──接着我们为了表现我们的积极,为了表示我们投降的心悦诚服,我们还没有等呵丝·前孬妗表态,就自觉地和主动地从一半错误的笑容中改正过来和篡改过来了。我们开始改得一半脸笑和一半脸哭。──我们认为,这就是欣赏马上就要开演的小天鹅舞蹈的最佳表情和最佳心态了。──但是在改正的过程中,我们又发现了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到底是哪一半脸的笑容不对呢?是左脸还是右脸呢?是左脸该笑右脸该哭或是左脸该哭右脸该笑呢?在这一点上我们又有些把握不住了。这个时候我们全脸又不哭不笑和半哭半笑不阴不阳地尴在了那里。刚刚我们犯了盲目和冲动的错误,这次就不能重蹈覆辙了。于是我们不敢再自主张,就尴在那里仰着我们不阴不阳和不上不下的丑脸──不是一张脸呀同志们,而是几千万张脸呀,就那么像向日葵向着太阳一样将一张张尴尬的丑脸对着呵丝·前孬妗摆在那里。我们不自作主张,要看呵丝·前孬妗是一个什么态度。一切由她来决定。这次我们明白了,只有把脸全部和无条件地交给她,才能得到她的原谅和将我们的舞蹈和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我们想几千万张不上不下丑陋的脸都对着一个少女的阵势的本身就够恐怖的了吧,当然接着就够使她开心的了吧?这个时候她就不会拿着我们的真诚开心和打碴子了吧?原谅我们吧,姑姑。当然,不管是呵丝或前孬妗,或是现在的合体,从她们过去的品质和从她们现在的利益考虑特别是我们看到她头上美丽的小发髻,我们觉得她原谅我们是没有问题的。我们终于看到,她不让我们全脸微笑和笑逐颜开,现在她自己倒是终于称心了,她已经在那里全脸微笑和笑逐颜开了。她已经原谅我们了。我们在心里开始欢呼和雀跃,虽然我们的身体和脸部还是一点都不敢动──说不定一动就又错了。是左脸还是右脸?我们等着姑姑的挑选和回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们的心全是彻底放回肚子里了。我们就像一群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仰着和腆着我们的脸等待姑姑的裁决。但姑姑也是一个调皮的姑姑呀,这时候她爱挑逗和玩世不恭的本相又露出来了。她先是说:

  「是左脸该笑和右脸该哭!」

  于是我们就统一和集中地,用心和绝对不能让一个人和半张脸出了差错地形成阵势让左脸笑和右脸哭了。几千万人都是这样,世上从此就是左脸笑和右脸哭了。就像车辆行驶和行人行走的交通规则已经形成一样大家要靠右行或是靠左行了,再也不能改变了,左脸笑和右脸哭也已经形成定势。但呵丝·前孬妗姑姑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和这个表情,弯着腰捂着肚子在那里咯咯笑了一阵,突然又说:

  「我跟你们打碴子玩呢。其实这样是错的,正常的和正确的应该是右脸笑和左脸哭呢。」当然,我们马上就有一种被愚弄和被玩耍的屈辱感。但是屈辱感对于改正和正确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我们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一个台阶说:

  「姑姑真会开玩笑。」

  「姑姑真会逗。」

  ……

  马上又将我们的左右脸给改正过来。当然我们在屈辱的同时我们自己也获得了主动。就好象大海总是在河流和山川的低部,主动总是在被动的谷底一样。我们一切不是都做了吗?屈辱我们不是也忍受了吗?当我们一切都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接着就看你的了。我们已经彻底落到了山川的低处也就是制高点,我们已经给你做完了和再没有了,接着就要看你如何做给我们看了。我们的脸已经半面哭和半面笑了,我们已经在左脸哭和右脸笑了,我们已经做到脸笑面不笑和皮笑肉不笑也做不到的恐怖地步,我们的脸色和颜色已经摆在了那里,接着你给我们做些什么呢?姑姑,我们以前对别人也说过,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好欺骗和欺负,愚弄和玩耍的。我们再一次改变了手段和策略,我们用我们的后退来逼迫你的前进,我们兵退三舍和三舍之避,我们围魏救赵和围敌打援,我们以我们的柔韧和迂回牵扯着你的大部队和将你引蛇出洞。以为我们是认输了和认矬了?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接着我们什么也不做了,我们已经不散场了,我们已经将搬起的凳子又放下了,我们还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和吸溜了一下自己的鼻涕,我们做出屏息和静气的样子,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演出还不开始呢?孬舅和老袁还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嗓子故意往四周看两眼或者不住地眨眼心里查着次数──要看一场好的演出,就像吃一个好蛋糕一样下刀的时候总是有些不甘心不忍心故意在那里犹豫──不给将要到来的精彩留出一点余地和犹豫,我们还怕消受不起呢;见着一个我们崇拜的偶像,我们总要做出手忙脚乱的样子给他看。我们恭恭敬敬和屏息静气,于是全场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不甘不忍的咳嗽声。乐队怎么还不演奏呢?指挥怎么还不在乐池露面呢?小天鹅怎么还不上场呢?刚才还见她在大幕一侧影影绰绰露着羽毛和大腿,现在怎么连羽毛和大腿都不见了呢?全场安静极了,地上掉根针都听见。这静场的本身,对你就是一场示威。不吶喊的本身,就是更大的吶喊。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我们想这一点你也看出来了。这时我们还有些得便宜卖乖地想:语言本身是多么地贫乏、乏力和多余呀。语言只能体现一些人的小聪明而涵盖不了我们黑夜沉沉般的沉默。我们要说的一切,都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我们说出的一切,都跟我们要说的有一段距离和一段空白地带;看着是说出来了,其实又拉下许多东西没说。话一出口就变味了,话一出口就走调了;倒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示到头来反倒把要说的一切都说了要表示的一切都表示了包括那些本来不想说不想表示或干脆就没有想到的一切观众和读者通过对我们面部表情的理解他们自己又加入许多联想和补充这时也把跟我们的距离和我们的空间和空白地带全给填满了。这时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我们还是很肤浅的人,现在一下子变得深刻了。本来我们也没有想到,现在通过你们的联想把我们扩大了。本来我们只代表着个人和自己,现在一下成了全体群众和人民的代表。当我们开口的时候,人民马上会指出我们的狭隘和漏洞。多少年后,不管我们回想起当年异性关系时代的床上或是后来合体时代的呵丝·前孬妗的舞台下,我们就好象又回到了那些赌气和沉默的年代。后来的滔滔不绝的回忆录倒显得肤浅了。当时我们已经将我们的表情固定下来,已经半脸在哭半脸在笑,我们开始沉默和一言不发,我们就是要给将要上台的小天鹅来一个下马威,我们就是要用我们的沉默给你们滔滔不绝的指责来一个有力的反击。你以为一拳打到我们身上就没事了?被打的东西还有一个反弹力和反座力在等着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在指责别人的时候,也给自己挖了一个陷阱呢?你指责得越多,你陷阱就挖得越深。观众还是原来的观众──但观众的脸和心都已经改变了。你要求我们改变什么,我们就改变什么;你指责前任的因人热和不换的背景,我们现在已经将过去的背景给扯掉了,把过去的灶给拆掉了──30里一驿,一驿少一半炉灶;锅给砸了──30秒一砸,一次砸它10个;兵避三舍之后,接着就是一片空白,一切都成了一张白纸──从里到外,从故乡到我们的内心,接着就看你如何搭景,如何垒灶,如何盘锅,如何点火了。我们在等着吃你做熟的热饭,看你如何另起炉灶和别出心裁地把生米做成熟饭。能造一个别样的蛋糕吗?我们以和平年代的心情在看着你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用沉默的表情来一层层增加你心理的压力。──但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的呵丝·前孬妗并没有局促不安,她看着我们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默表情,反倒在那里心平气和地微笑了。她可真的不是过去的呵丝和前孬妗了。她倒针锋相对地用平和的声音和微笑的神色──我们是半脸笑和半脸哭,而她还是一脸的微笑在那里摆着──对着我们,又运用刚才的或引用刚才的我们用过的手段和两句话再一次地举重若轻和对我们杯酒释兵权。她一边笑着还做出些少女的羞涩──用手捂着自己的半边嘴,一边用葱管一样的手指指点着我们──固定的我们、僵化的我们,如同垂手的、拿刀戟的兵马俑,在那里沉默着,以此来增加对呵丝·前孬妗的压力──说:

  「你们可真会开玩笑。」

  「你们可真逗。」

  后来她在回忆录中说:

  「记得当时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呀,但我仅仅引用了他们刚刚说过的自我解嘲的两句话,就使一个庄严和沉默的场合,马上失去了它的严肃性,严肃马上就被化解和雪融了让他们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当然局面也就马上改观了。」

  局面改观以后,对着我们的阴阳脸──她在回忆录中接着说──她还劈头盖脸地接着对我们发泄了一通呢──你们用沉默拋弃语言,我却要用肤浅的语言把你们反击得丢盔弃甲。──她全脸微笑和回眸一笑百媚生地说:

  「你们想用这种沉默和留下的白纸吓唬我呀?但你们没有想到,面对你们的沉默,面对你们扯纸和扯淡,我无所畏惧;你们捣灶呀,你们砸锅呀,说不定这正是我所盼望的呢。用这来威胁谁呢?没有金钢钻,我也不揽这瓷器活。看着你们难整,现在就正好碰上了爱整和爱揍的人。红鬃烈马,正好遇到了好骑手。你说你是在给我施加压力和灭顶,我说它正是我跳舞所必须的气氛。你们以为我已经束手无策脑子已经成了一片空白,恰恰我在这个时候灵感环生和像吃了摇头丸一样兴奋呢。你们以为你们捣灶砸锅之后我就没锅没灶也没米不要说将生米做成熟饭现在就成了无米之炊,我说我善于玩的就是这种空手道和空手套白狼。倒是你们那么半哭半笑地坐在那里──这不也是我导演出来的吗?──的表情,才让我感到开心呢。笑话嘛。不自量力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当然我也谢谢你们的好意。可你们想没想到,你们捣灶砸锅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难为一下炊事员吗?到头来吃不上饭的是谁呢?还是你们自己。你们这么多人陪在这里无米无炊地把命运交给我都不怕,我一个无米的炊事员无非是在这里比划一下做饭又怕什么呢?──何况我手中并不是没有米。还有刚刚从田野里收获的金黄的小米在那里等着我呢──这次可就让你们好吃难消化了。你们破都不怕,我还怕立吗?你们以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意志、聪明和智能的体现,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我早已给你们规定好的剧情罢了。多么地诚实可爱,让他左脸笑他就左脸笑,让他右脸哭他就右脸哭,让他捣灶他就捣灶,让他砸锅他就砸锅;到了这时候,他还自作聪明地向你提醒:小心点,姑姑,我们不是好惹的。你们就是这么一群可爱的羔羊、少年和外甥。谢谢你们,可爱和倔强的孩子们。我回头会有好戏给你们看的。不幸灾乐祸。不要强加于人。一张白纸难为不了姑姑。没有布景姑姑会换上更好的更别出心裁的背景,没灶没锅姑姑已在她的心中给你们盘上了千万口大灶和支起了千万口大锅。姑姑胸中自有雄兵百万。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不怕的孩子。现在需要担心的不你们的姑姑,姑姑这里说开演马上就可以开演,倒是像你们担心姑姑一样,我对你们却有些担心呢。我担心你们像狗毛上沾着的水滴一样没有依着,我什么时候狗身子一抖,你们就被抖得七零八落和无影无踪了,那个时候你们寻子觅爷再也不能聚到一起了。挖个井就把你们骗到里头了。盖上盖就把你们闷到里头了。──说到底这里有一个戏是给谁演和演给谁看的问题,舞是跳给谁接着才能说到背景和它的内容呢。现在还轮不到你们说我因为你们离说清楚自己还有好远的距离呢。你们用沉默和静坐来给我施加压力让我看的做法是不是流氓手段?──纯洁的小天鹅舞,是跳给一帮流氓看的吗?一想到这一点,我心头倒有些犹豫;接着再考虑到你们愚蠢的诚实,我才不跟你们一般计较罢了。背景我可以重换,不因人热我也能及时开饭。我没有什么笑话留给你们,剩下的就是五彩缤纷和花样翻新的精彩了。真是对不起你们的期待,真是对不起你们的真诚,真是对不起你们的白纸和一退30里的空灶和废墟。我将要在废墟上重建一个故乡,我将要在废墟上重换一个背景,我将要和以前所有演出的小天鹅都不一样──不但和莫勒丽·小娥不一样,和美眼·兔唇也不一样──我将要在重塑故乡的时候重塑一个我,我将要在重塑一个我的时候也重塑一个你们,我要彻底拋弃故乡的一切,这时就不是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是不是石头或是一个别的东西的问题了,而是干脆连这样一个手段都不采取,不但拿出来的不是石头,而且拿进去的是什么也不一定呢。不一定非在美容院──让它索性连美容院都没有,提都不能提起──凡是过去天幕上和银幕上用过的背景和场地,不是你们拆灶不拆灶的问题,而是我自己早已经把它们夷为平地了。一切都要来一个大洗涮,一切都要换个一水新,还没等我出场,只要帷幕一拉开,你们单是看一眼我舞台的背景,就让你们耳目一新。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大家到了一个从来没梦到过的境地。真是天新地新人更新,你们转着身好奇地打量,四周没有一点似曾相识的地方;就像逃荒的人总爱往与自己故乡地貌特征相似的地方流动于是就形成了千年不变的流民图,但是这里怎么和故乡没有一点相像呢?你们置身其中,一下还有些不习惯,一下还有些局促,一下还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呢。这时你们就想起了你们的姑姑,这时你们就只好拿你们的姑姑来壮胆和引路了──这一切虽然我感到陌生,但是这一切是我姑姑创造和布置的呢──这时你们倒是真把我当成了姑姑。由于这种环境的陌生,你们就像逃荒到了异地一样,你们一下子还不敢乱说乱动和指手划脚呢,这就和刚才你们破坏旧世界的捣灶砸锅大不相同了。你们过去的张狂哪里去了?你们过去对姑姑的怀疑哪里去了?现在你们变得服服贴贴和老老实实,因为你们的一切都有待姑姑在台上的引导和深入──渐渐才能将你们引导到艺术的深处和细部呢。──大幕一拉开,就给你们来一个下马威,就让你们大吃一惊和立马变一个人,这时作为演员的小天鹅还没有出场呢。我在指责别人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自己的重建作为基础;我在指责别人的时候,我也在给自己施加压力但是这种压力接着就转变成动力而不是反座力;我在指责别人的天鹅舞的时候,我是有把握拿出自己的天鹅舞的;我的欢乐颂和快乐时代,怎么会不是前无古人和后无来者呢?我一切的摆布都会出现一种新的恐怖,当然接着就有新的更大的开心和欢乐了。我一出场,你们就会张着手臂像欢呼太阳一样在那里狂热和欢呼,这时的欢呼和过去你们对从美容院走到阳台上的小天鹅的欢呼就有了本质上的不同。那是一种外在的热情,这是一种内在的裂变。那种高xdx潮转瞬即逝,像划开的水波一样马上又恢复到从前,现在你们却裂变成一种粉末,只有通过加水和泥重新塑造才能获得新生──等重捏重塑出来,不就马上变成一个新的自我了吗?当你们通过裂变、粉末、重捏和重塑到达了一个新我的时候,不是将自己肮脏丑陋的过去的一切,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打扫干净了吗?你们在那里激动难耐,你们在那里高声欢呼,你们在那里痛哭流涕,看上去还有什么奇怪呢?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脸上有半脸在哭半脸在笑在限制着你们──我还是有先见之明和未雨绸缪的──你们还不知要狂热到哪里去呢!你们的激动全在内心,你们的裂变也全在内心,虽然你们的外部表情都纹丝不动。但我看到你们一个个脸上像瀑布一样都挂满了泪水,我就知道你们幸福的程度了。姑姑怎么还不来呢?你们像一群光着屁股的小黑孩在乡村的土路上等待回娘家串亲的姑姑一样──她肯定会给我们带来礼物、新奇和刺激。但是姑姑就是不来,姑姑在出场和到来之前,还得把她所以要到来和出场的道理给彻底说清楚呢。这也是她和以前的小天鹅的本质区别。即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要这样出场和跳这样的舞蹈,我为什么要捣灶砸锅地开辟一个新的天地,我为什么不因人热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拋弃那样一个过去到达这样一个全新的恐怖和欢乐时代。这些理论问题不搞清楚,我这些舞就跳得不明不白,我们的高兴和高xdx潮,我们的激动和欢乐就没有底气,就成了无根之木和无源之水。莫勒丽·小娥甚至到美眼·兔唇到底吃亏在什么地方呢?就吃亏在没有理论作前导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跳?为什么拿进去的是石头而拿出去的还是石头或者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皮本或是一个别的?不清楚。只是凭感觉去做,不知道理性在哪里。只是一个盲目摸索,而不是胸有成竹的大家气派。大幕在这种情况下就拉开了,怎么能不出现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的状况呢?还能有什么新花招和新花样呢?就是侥幸有些新的出奇──譬如讲一本人皮,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小聪明罢了。大的方面的因人热在她没出场之前就早已规定好了。以她为自己新奇的发现在那里激动的时候,其实她已经给自己挖下了陷阱。她们在给自己挖下陷阱的时候,也给我们留下了机会;她在得意忘形的时候,也给我们留下了继往开来的余地。如果说她们的所做所为还有什么意义的话,它仅存的意义也就在这个地方了。她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她是我们的反面教材。她是我们擦亮自己心头灰尘的一块抹布和照出她和你们心头丑陋和懒惰、懒散和哈欠的一面镜子。她说明了我们在她们基础上重建、重塑、改天换地的必要性。这就是大家和小家的区别。这就是老鹰和小鸡的区别。一个是草草上马,一个是深思熟虑;一个事先没有任何思考和准备,一个事先就要把重要的理论问题给讨论和解决清楚。一切还没有开始,理论已经讨论清楚了;队伍还没有出发,前边已经挂上一盏耀眼的明灯。本来天还黑着,现在前边有了亮于是我们也就有希望和信心了。这个时候不管我们的队伍走到哪里,我们都会信心十足和心中有底,我们怎么还会在那里懒散和打哈欠呢?让人懒散和打哈欠之时,定有让人懒散和打哈欠的原因。就好象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一样。说起来她们也是有些可怜呀。她们再也变不出什么新的戏法了,再也跳不出什么新的花样了,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去的还是石头;连背景、布景和锅灶都是老一套。她们也是没有办法。她们也是黔驴技穷。我不准备过多地责备她们。我是不与自己水平不相符等量级不相等的人在那里计较和打嘴仗的。过去她们没有做到的,现在我们重新开始做就是了。为什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呢?这个师不但包括教会我们什么的人,也包括让我们认识到她的错误而向我们显示此路不通的人。这个时候我们再筹备我们的快乐时光,我们的欢乐颂,我们的时代一直具体到体现我们时代的舞蹈,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跳,我们为什么要大换班,我们为什么要换背景和捣灶砸锅,我们为什么要否定别人和承认自己,不就有一个目标和一通百通了吗?看似是一个枯燥的过程,其实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大幕已经拉开,为什么小天鹅还不出来呢?这个时候作为一种群众情绪来讲是最容易急躁的这种情况我以前也经历过──对你们情绪的变化我了如指掌,你们总是想一僦而就,岂不知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僦而就的事情呢。我们在一切开始之前,还是要把我们的理论问题先搞清楚──这就牵涉到小天鹅舞曲的缘起和经历了。我们也有一段辛酸的历程呢。怎么我们就到了一个欢乐颂的时代呢?怎么就有了小天鹅组曲呢?故乡要向何处去?我们为什么要否定我们既成的背景和美容院,不能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就是不是石头而是别的什么因为因人热也不行呢?都是重大的理论问题。看着我的羽毛服和小发髻就把我当成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那样普通的舞女吗?我只是一个供你们取乐和供你们解闷的阿物吗?如果是这样,我贡献给你们的欢乐也就肤浅得和她们没有什么区别了。我对她们只存在哀悼,然后才是节哀顺变罢了。我为什么要将对立的两种感情固定到你们一张脸上呢?为什么要让你们半张脸笑和半张脸哭呢?你们在那里沉默,这也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我就用这共同对立的表情来开导你们接着共同来开辟我们的未来。半哭半笑,这将决定我舞蹈的发展方向和最后的结果、结束语和结束动作呢。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而不是那样呢?为什么要别出心裁地和前任不一样呢?她们那么做为什么是肤浅的是和我们所要表达的舞蹈语汇相违背呢?你的恐怖已经到家了吗?为什么要我们恐怖呢?为什么往往在恐怖之后才能达到欢乐和快乐呢?为什么我们要在恐怖的背景下──我说的是心理层次上的而不是外在的美术画板──才能到达欢乐颂的时代呢?过去她们是这么做的,但是她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我们要解决的,就是这样一些在历史上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不是一个爱长篇大论的人呀,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一个爱整理昨天的人呀,假如不是为了大家为了不脱离群众单是为了我自己,我才不做这种劳而无功的探讨呢。──什么叫不脱离群众呢?不是那种见了群众就平易近人的一些和蔼的举动,凡是爱平易近人和与民同乐的人这种做法的本身,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表现;她如果见了和她地位平等的人譬如讲大家都是合体人,都是一个圈子一个美容院里的人,都是阳台上的人,她下手才狠呢,那才叫不和蔼和不平易呢,那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呢,那才是有我没你和有你没我呢;我们不是已经到了捣灶砸锅的程度了吗?你在因人热。知道什么叫因人热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人热就和异性关系时代大清早趁人的热被窝差不多,而这个时候人家被窝里还留着丈夫的温热呢。你看她的心有多恶毒!正是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下,正是在这种肮脏的交易和阴谋诡计的风云中,她偶尔到了群众中,她就对我们和蔼可亲了,她就对我们平易近人了,她就把她善良的一面留给我们和发泄给我们了。以为这种发泄是针对我们吗?错了,她的这种为了自己心理平衡的发泄,说起来也有两个方面呢──为什么世界上的理论和道理,深处的内涵和不足总是到了我面前才能澄清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为什么真理总要首先交到我手上然后让我传播和布道到你们中间去呢?──一方面是为了将来再到美容院、到阳台上去进行更加激烈的斗争,一定要把善良在我们身上彻底发泄完──这个时候不找你们找谁去呢?善良彻底发泄之后留到心中的狠毒就更加纯粹了,纯粹的狠毒就留给自己的伙伴和战友了。我们在她眼里和心中算个什么东西呢?只是她们的一种铺垫和陪衬罢了。她和蔼之后马上就离开了我们,她并不与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当我们还在阳台下缩着肩膀和脖子等待的时候,她早已经躺在美容院的软床上化妆和做面模去了。这种发泄的本身也就牵涉到第二个方面,即她对我们的一切和蔼和平易我们感到激动和劳累,我们在那里欢呼雀跃消耗着体力和精力,而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只是要换一下脑筋是另一种休息罢了。她是为了看一看猴跳和开一下心。当我们把这种举动当真的时候,你认为她也当真吗?当我们怀着真挚热情的时候,你以为她也是一种热情而不是一种手段吗?从这个方面延伸下去,我们还能发现有时我们也不过是她的一种退步和借口罢了。她平时往往不说,只是当遭到挫折和被别的同伙和朋友、同类、狼和狗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她往往说:『不行我到人民群众中去嘛。』我们成了她重回故乡和重新发动的一个被动的客体。话说到这里,我们就明白我们为什么会一而再和再而三的上当了,我们就明白为什么总是前门走狼和后门进虎了,为什么走了一个美眼·兔唇,又来了一个莫勒丽·小娥──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没有遇到像我这样一个为你们解疑释惑的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现在这个人终于来到了,她光着脚也光着腿穿著羽毛服梳着美丽的小发髻容光焕发地站在你们面前,本来她的舞蹈可以马上开始,本来当你们盲目的时候看她的舞蹈就像你们过去看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舞蹈一样这样对她也许会更好一些,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还要以身饲虎地发动一下群众。她这次的到来就不是为了发泄善良或是换一换脑子,她的脑子就像是水中的鱼而不是人一样可以自己在水中和不见人地换气,她要换气一点都用不着你们,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水中的自己而是为了岸上的人民。改天换地从哪里开始呢?恐怕只能从这里开始。当理论还黑暗中埋藏着的时候,我们面前只能是一片黑暗。鸡叫头遍我们就上路了,我们前面没有一点亮,这时我们除了在一脚高一脚低的步代踏空上找到一些惊奇和恐怖之外,大的天罗地网和惊心的恐怖我们连毛也摸不着。我们除了上当受骗,还是上当受骗。这时我们抱着闲着也是闲着──说起来也有些颓废和破碗破摔──的心理就走出家门。但是现在不同了,真正对你们和蔼可亲和平易近人的人──你们的朋友和战友来到了。她要在大家还没有出发之前,就将出发的道理和目的给你们讲清楚,她要将什么是大的恐怖和欢乐告诉你们,她要在你们的前方和道路上悬挂一盏明灯。她觉得她的前任用发泄和欺骗的办法带着一群羊盲目上路还让他们在那里欢呼和雀跃除了有些卑鄙之外,她还觉得就是出于自己发泄的快感,带着这样一群盲目的羊也让人感到乏味和没有意思。最后她想告诉你们的结论是:过去别人给你们带来的一切恐怖和欢乐都是虚假的,过去的一切欢呼和繁荣都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和拼凑性,过去的美容院和阳台不要说有因人热的嫌疑,就是这一切都是全新的,单看一看阳台下遍地的人们几次都是同样的盲目和懵懂的重复,这种拼凑和假设就没有意义。就不为君子所为。不但浪费了他人,也同时浪费了自己呀。不但浪费了石头,也浪费了人皮呀。谬误的关键之点在于:虽然我们看到了石头和人皮,但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石头和人皮──还不说她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或是因人热地拿出一本人皮这本身是多么地肤浅和黔驴技穷。于是台上台下和楼上楼下的一切繁荣都是虚假的和重复的,这不是将要到来和要改天换地的那个人所要做的。──那么这个拯救恐怖和快乐的人是谁呢?」

  「她就是我。」

  呵丝·前孬妗点着自己的鼻子说。呵丝·前孬妗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都听得呆了。这对于我们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道理。在合体人时代,原来我们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本来也是一些挺枯燥和不湿润的道理呀──身体的湿润的闸口就要打开了,我们经常这么说和经常这么写──本来从生活中抽象出来的理论都是灰色的,生活之树才能长青,怎么我们听着这道理、这抽象出来的理论就是青枝绿叶呢?怎么我们听着这理论比我们过起生活来还要带劲、有趣味和有感召力呢?听着这理论我们觉得别人说的和活得都是抽象,而这些理论才是生活本身。过去我们活得是多么地胡涂和无力,所以我们容易受骗上当。我们以为我们活得生机勃勃的时候,恰恰就是我们活得毫无价值的时候。我们拿着一个吹起来的猪尿泡来庆贺自己的胜利,阳台上空飘满了五彩缤纷的猪尿泡,我们在那里玩得成群结队和欢呼跳跃──突然「啪」地一声,猪尿泡在空中爆炸了,这寄托着我们多少理想、幻想和梦想在生活之上升腾的童年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了。这时我们是多么地失望和哭得是多么地伤心呀──后来呵丝·前孬妗在回忆录中说,当时你们不是说到了猪尿泡吗?这个猪尿泡对于我后来的舞蹈和剧情的发展还是有启发性的──当然她接着会来一个否定──当然,这种启发的作用和价值也不能过于夸大,任何一种启发都只能起一种微小的刺激和点火作用,真正驱动历史的动力,还是已经发动起来的载体本身。载体的时刻准备着才是重要的,偶尔的碰巧的刺激倒遍地都是和遍地风流──遍地风流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这个意思了──本来我在回忆录中是不准备说这一点的,我现在大度地说出这一点不但是为了证明我的大家风度,同时恰恰是在说明它的不重要性只是想说任何正确的思想和预言都不是凭空产生的──我只是想说我这个载体在日常生活中是怎样的勤奋和时刻准备着,现在碰巧撞到了你们的猪尿泡上。随着你们猪尿泡的一声破灭,我的全新的舞蹈也就产生了。鸡毛也就上天了。──我们以为我们的童年因为猪尿泡的到来,因为过年杀猪因为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到来而使我们的童年充满着幸福、满足和回忆,回忆起来由于时间的距离我们觉得还有些美感我们的童年还不错,我们看着美容院不管拿出来的是石头或是人皮都已经够精彩的了,但是现在当我们在美容院的阳台下看到五彩缤纷的猪尿泡破灭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了呵丝·前孬妗的到来和听了她一番谈话认识到我们的胡涂和错误的时候,我们觉得童年的猪尿泡是多么地丑陋和不具有升腾力呀,我们当年是多么地可笑这样的童年简直就让人羞于回忆而我们以前碰到故乡的故人我们还坐在酒馆里津津乐道呢。当我们听到呵丝·前孬妗一番道理的时候,我们就惭愧我们过去怎么就那么盲目和轻信呢?怎么就知道其然有谁又问过其所以然呢?一个流浪街头的八岁小孩子或小姑娘,又有谁关心过她的过去和未来呢?我们一切都没搞清楚。我们上当了。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她们跳的一切舞蹈原来就是我们童年不懂事时玩的猪尿泡。现在好了,猪尿泡终于变成五彩缤纷的气球了。当我们看到呵丝·前孬妗就要给我们──像到机场去迎接外国元首一样──一个个画上红脸蛋一人发给我们一个五彩缤纷的气球的时候,我们一个个都对自己猪尿泡的过去无地自容和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等候红气球除了证明我们的厚颜无耻之外,我们再一次感到呵丝·前孬妗姑姑对我们的宽容和挽救。是她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是她给了我们第二次青春。可以重新开始了吗?我们可以跟你走了吗?不会因为我们的过去而拋弃我们的现在吧?我们重新做人还来得及吗?呵丝·前孬妗,请让我们像过去那样忘掉和埋葬昨天。过去当我们对真理感到茫然的时候,还想在那里跟你花马掉嘴呢,现在当我们终于弄懂它含义的时候,我们一下就清醒了。我们也想做一个说声「再见」就走向远方的朋友。当我们要告别过去的时候,我们看着我们的过去就像蛇和蝉看着已经脱掉的蛇套和蝉壳一样,不要说你对它会产生厌恶和不屑,我们甚至想一下拦腰斩断它和我们过去的联系呢。我们不相信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说法──这种说法的本身就够腼腆和厚颜无耻的而这是我们欢乐颂的年代所不需要的。为什么不在做事情之前把道理说清楚呢?为什么五更一鸡叫就出发而不先在漆黑的道路上或是前边的天际上挂上一盏灯笼呢?漆黑的夜空里,什么样的鸡毛也难以上天。过去我们太大意了。我们应该在普天下的漆黑里和天际间处处都挂上一盏盏明灯。话不说不透,灯不挂不明呀。──当然,当我们想到这里的时候,呵丝·前孬妗又有些不满意了。她说:

  「如果照你们的说法,一切又都太容易和太简化了。是说挂灯就挂灯的问题吗?这是每一个人都能意识到的吗?天际间挂满了大灯。就是你们意识到了觉得摸着黑走夜道确实有些不方便──本能上而不是理性上,直觉而不是自觉──要挂一盏灯,那灯是说点就点说挂就挂的吗?这么多年你们怎么不挂呢?两只小天鹅的舞蹈都已经跳完了组曲都过去一半了──不是一共才四只小天鹅吗?──人都年过半百鬓发已经斑白了在我之前你们怎么就没有挂起来呢?关键是这灯──这灯从何而来呢?你是制灯和拿灯的人吗?能高高地举过自己的头顶吗?看来让你们在黑暗中摸索得时间还短呀,不然怎么改不了屡教不改的幻想一僦而就的老毛病呢?本来灯是马上就可以挂的,但是现在问题又转折了──已经不是挂灯不挂灯的问题,不是照亮不照亮别人的问题,而是挂灯本身的理论问题就又产生出来了。我现在就不是生灯不灯的气了,而是生挂不挂的气了!」

  说完,拍了一下大腿,又咕嘟着嘴跟我们呕上了气。后来她在回忆录中再一次说她当时生气绝对不是矫情和故意或是拖沓的一种战术和姿态,而是听完我们的检讨和叙说真的生了气。就好象我们看着一个人明明在另外一种状态,现在却自做主张钻到我们状态里旁若无人地傻乐让我们生气一样。我们还没有在一个系统中,却已经在说着同一个话题了吗?──呵丝·前孬妗一生气,我们觉得事情确实还没有完,新的历史进程还不能开始,我们还欠她许多东西──而且不是在一点而是在两点──但是我们在这一点上又把问题给想简单了,我们又把我们的错误给想单纯了。甚至,我们不是在一两个问题、一两个层面和一两个深度无法和姑姑交流,一交流就跑了题和下了道,而是在方方面面我们都还胡涂着呢。我们不是说在一个方面通了在另一个方面不通,而是方方面都不通简直还处在一门不门和一通不通的状态呢。当然,也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正因为我们一门不门和一通不通,我们说什么也不对茬和对路,所以我们一下就又退到了低谷因此也就又抢占了制高点一下又以无赖的面目由被动变为主动了。我们承认问题出在现在的灯笼──还是大红的灯笼──不是在灯不灯的问题上而是在挂不挂的层面上,但因为我们怎么说和怎么做都是不对的,说灯是不对的,说挂也是不对的,因此也就虱多身不痒地你就看着办吧。我们只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挂──什么也不和你交流了。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但是当我们习惯在黑暗中趱行我们已经变成蝙蝠之后,现在你给我们挂灯我们反倒不习惯呢。谁说我们必须在光明之中飞行呢?黑暗的几千年下来,世界上没有产生伟人,我们倒是在黑暗中练就了我们的红外线眼珠反倒是你们在黑暗中看不见一切我们在黑暗中如鱼得水呢。何况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么一点,就是你们这些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人,有时从本性上来讲也是向往黑暗和黑暗密不可分的,不然在我们醒着的时候你们怎么倒是睡着,我们睡着的时候你们往往在半夜又起来办公呢?虽然我们看到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舞蹈及石头或是人皮在那里恐怖和欢乐有些肤浅,我们也知道这肤浅的症结是在上演和上路之前我们在理论问题上没有搞清楚这时在新的层次上出现一个挂灯问题,但是我们现在就像耍死狗一样觉得那种肤浅的舞蹈和儿童剧更合适我们的欣赏水平和欣赏习惯,我们就爱在黑暗中摸索看着这样的不在你们话下的恐怖就够我们开心和欢乐的了,我们就是守着肤浅而不去接受你的深刻只是给肤浅提供而不给深刻提供以售其奸的机会,你又能怎么样呢?不要说你跟我们生气,我们现在还生你提醒的气呢。──虽然我们也知道这样做有些无赖的堕落,但是我们在历史上也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在历史收场的时候总是无赖占便宜。胜利属于无赖者。你抱着你的深刻和青枝绿叶迟迟不出场觉得是对我们的要挟我们却觉得你这是一种愚蠢和没有认清群众的真面目的体现呢。你连群众都没有认清,你不同样也弄不清该挂什么灯吗?你不出场我们现在还不要看了呢。我们接着会再次伸懒腰和打哈欠──我们不会深刻,但是我们会对你的深刻伸懒腰和打哈欠,接着我们就又要散场和搬凳子了──就算我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我们就是要在砸自己脚的本身深入就像是我们当年的自渎一样自己给自己制造恐怖从中寻找快感我们关起门来砸自己的脚和关起门来打自己的孩子和狗这举动的本身不也是向恐怖的另一个方向和渠道开掘吗?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就有资格和你在那里花马掉嘴公说公有理和婆说婆有理呢?想到这里,我们就要做出干脆的举动了──就算你比我们在某个方面和渠道深刻,但是渠道不同,深刻又何必相似呢?我们明确说,在光明的大道上我们走得也太吃力了;而一回到我们自己黑暗的渠道和肠子中,我们就有如鱼得水的畅快感。──我们要求你不要出场了,我们现在就开始散场。已经有人在那里站起来和喊起来了,已经又要掀起一个新的寻子觅爷的高xdx潮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家关起门来上床自渎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开始打自己的孩子和狗了。──这真是一个屡试不爽的策略和阴谋呀,这真是一个百发百中和百步穿杨的手段呀,还没等我们发枪,局面马上就开始好转了,面对着就要散场和炸群的观众,姑姑马上就又妥协了,我们也就杯酒释兵权了──其实姑姑如果再坚持一下,后退和反悔的还是我们,我们还是要恬着脸和自我解嘲地重新停止散场,放下手中的凳子和石头;但是她一看我们真要再次散场和重新搬起凳子和石头,已经在那里大呼小叫寻子觅爷,她也就再次慌了神和急了眼──从这一点看,她又是一个多么沉不住气和耐不得寂寞的人哪,她也不是一个多么深刻和多么有城府的人。本来她不是不出场吗?现在她马上摇着自己的羽毛服就转了出来。本来还在那里矜持,现在马上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开始求着我们了──就好象刚才深刻的不是她而是我们一样──用双手和双臂拦着我们和空气说──就好象落到深水里要拼命捞一根稻草的狗一样──一看到她这种神色,我们一下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就好象刚才她看不起我们一样,现在我们也开始看不起她了。这下双方一下就扯平了──她在那里张着双臂拦着我们和空气说:

  「叔叔大爷和大兄弟们,先不要散场,先吃我一个冰棍散散心和消消气。还是我急了一些──虽然也是好心,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考虑到大局和从大局计的做法本身也是肤浅的,现在我可以做自我批评,只要你们不散场。我可重新考虑我刚才所说的话,我可以只让我们讨论灯的问题而不讨论挂的问题。可能我也太舍本求末和舍源求流了吧?可能我也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吧?可能我一头扎到了次要矛盾里而忽略了主要矛盾了吧?可能我也太注重把道理和青枝绿叶的一朵花──多么美丽的一朵花呀──挂到天空而忽略了道理和花的本身了吧?如果我过去说错了和深入错了,现在我可以立马收回来;如果过去我把我说高了把你们说低了了,我可以重新检查我们各自的深度,我可以把不恰当的我从高处降下来把放低的你们重新给抬上去。我们可以平起平坐,只要你们能让我把舞蹈进行下去。我已经准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这是我的心血。婶子大娘们,停止你们的喊叫,把你们手中已经搬起的凳子和石头给重新放下吧。你们如果还在那里喊着和搬着,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是要把这石头重重地砸到我脚上了。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你们这不是把我当成外人了吗?你们这不是把嫁出去的闺女真的当成泼出去的水了吗?事到如信,回家无路,报国无门,你让我一个泼出去的女儿家怎么办呢?有谁来挽我一把和救我一把呢?有谁还有耐心来听一个闺女在那里哭诉一下在婆家的辛酸呢?有谁来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和一颦一笑呢?──原谅她吧,刚才她声色俱厉的一切,就当作是她在那矫情和故做姿态的表演吧,就当是小天鹅舞曲表演的一个前奏吧──我检查到这个深度可以了吧──我不是在这里表白我的检查在层次上的一步步深入──我知道我已经又转到了你们的思路和渠道里去了,但这不也是我的一种缓兵之计吗?后来她在回忆录中又说。我现在已经是欲东又西了──有时看一个女孩儿在那里矫情和故做姿态,我们是不能跟她认真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经不起推敲和在细节上深入的,认真倒降低了你们的层次,就好象刚才我认为我的层次向你们降低一样;何况有时还有这样一种情况,就是当她说这个的时候,其实她说的并不是这个,不过是借故发泄一下那个时候的自我和自渎──这里也有自渎呢──的情绪罢了。我原来还认为,正是因为这个和有了这个,才使我的一切有了弦外之音和言外之意;现在从效果看,我又犯了自作聪明的错误,我又没有适可而止,我又过了头和过了线,我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使真理变成了谬误。我在该停步的地方没有停步,我又信口开河和信马由缰地向前走了一步。于是事物就急速地向它的反面转化了和下滑了,一切都后退了,一切都毁灭了,观众要走了,戏还没演就砸了──什么叫物极必反呢?恐怕指的就是这种时候吧?我怎么这么胡涂呢?我怎么这么不知进退和好歹呢?我怎么这么不自知和这么夸大了自己而缩小观众呢?于是我也就出现了正腔还没有唱好就开始唱彩腔的毛病了。就因为一点急躁,一切都完了;因为一点矫情和放不下架子,对人穷追不舍和痛打落水狗,最后狗反倒上了岸自己倒成了落水的狗了,连一根稻草都没捞着。本来大家的工作已经做通了,本来大家已经认识到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肤浅和你的深刻了,本来大家已经拋弃了她们而拾起了我了,本来大家已经从上一次的退场和搬凳子到安静甚至一步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肤之处了──不但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且开始认识为什么不能那样必须这样的道理;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已经知道在出发之前必须从理论上搞清楚;漆黑的夜里,天上必然挂上灯笼;而且大家越听越爱听,越听心里越明亮,已经看到我的理论是有趣的和常青的,放到哪个黑夜挂在那个天际上都是明亮的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我又往前走了一步逼了一步,于是马就惊车了,羊就炸群了,乌云就奔跑了,天地不崩裂了,股市就崩盘了,观众就要走了,舞蹈还没跳就要散场了──如果你早知道是这样,你何必还要往前走一步和再迈一脚呢?现在弄得不但使你失去了挂的机会,本来已经大功告成的灯的问题也付诸东流了·叔叔大爷们,婶子大娘们,我现在是真后悔呀,我现在背着你们想扇自己的脸,当着你们想吐自己的舌头,我现在是没脸的人了,我中午只好吃一盒饺子了──我也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我现在想对叔叔大爷和婶子大娘说和请求的是:你们不散场可以吗?看我往下跳一段行吗?我马上就开始·让我跳一段,你们看着好就继续往下看,看着不好再马上离开;只要让我跳下去,不但挂的问题可以不说,连基本的灯的问题──基本的理论问题我们也可以不再讨论·──现在我算看出来了,基础不基础理论不理论其实都是扯淡,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调和的,大家没有必要非争个你死我活·(后来她在回忆录中说,当时她说这话的真意和在当时环境下所说的原意还有不同──这下出够了事后弥补的风头,我们当时理解的本意她是一种退步和调和,但是几十年后她又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她在当时就又清醒地给我们下了一个圈套,她说她的本意是:我们可不讨论理论,我们可以不在路上和天上挂灯,你们不是在黑暗中摸索惯了吗?那就让你们在黑暗中摸索去吧!我只给自己一人点灯就够了,只要我的灯在我的心中指引着我一个人的道路,我仍可以带领大众在黑暗上行走──到了这种时候,我也没有拋弃你们呀,我还在不屈不挠地带领着你们前进呀,这和丹柯将自己的心扒出来点燃给大家照着前边的路也没什么区别了·只要你们坐下来,接着我跳我的舞也就够了·我的舞之中自有我的理论·我的舞首先是跳给你们的吗?不,首先还是跳给我自己和我自己的心的,然后才带领你们大家·──正是从这一点而不是从别的方面出发,我怎么退步都可以;不管怎么退,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前进·想到这里,我还为当时的自己感动呢,我对你们的无知和上当──当然最后还是为了拯救了你们──还有些幸灾乐祸呢·于是我又兴奋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下又变得信心十足和乐观向上;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不可以调和和退让的·)好了,现在大家都坐下吧,事情由我的彻底退步──不是退一步而是退两步──已经得到了解决,我们不但不讨论挂的问题,灯的问题也不讨论了,我们不但戏后不讨论──不召开作品和演出讨论会了,戏前的理论问题也不讨论了──接着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开演!开始!行动!马上!」

  说着,她就疯了似的摇着自己的屁股和羽毛拉开了舞台上的帷幕──过去正是因为她的理论才久久不拉开现在她物极必反地好象一下把它扯下来才解恨和解气呢。她一下子转变得这么快,一下就拋弃理论开始采取行动,倒让我们猝不及防和一下懵了头──这时我们倒沉浸在理论中不能自拔呢。个别的娘儿们小孩纯粹是因为眼睛看酸了大幕现在看到它终于拉开了因为这种新奇的转换才将已经搬起的凳子又放下来,我们这些成年男人倒是搬着凳子和石头在那里犹豫和迟疑起来。刚刚还在理论上吃惊,转眼就采取行动了吗?理论问题真的一点都不用管了?倒让我们有些不放心──呵丝·前孬妗的阴谋果然又得逞了──我们在那里像过去的呵丝·前孬妗一样想:不能这样吧?这样也太草率了吧?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了过去的肤浅和错误,我们对没有理论和灯的出发又感到有些不放心和不安全了。想到这里,我们对任性拉开帷幕又开始在台上疯狂奔跑的呵丝·前孬妗──我们将双手捂成一个喇叭口状──喊道:

  「她姑,还是先不要着急开演!」

  「她妗,还是先不要否定理论!」

  「灯可不要砸了,我们还是可以再商量的!」

  「挂也是可以重说的!」

  「走在黑暗的路上,有亮总比没亮好!」

  「在摸索的路上,还是得有一个希望和幻想挂到前头!」

  ……

  这时呵丝·前孬妗倒是在那里偏废、偏执、矫枉过正得过了头,仍在那里疯狂地奔跑。她倒开始和我们也就是她的过去背道而驰了。她倒一下站到我们过去的立场上说话我们倒成了过去的她了。她在那里疯狂地回缩,我们倒在那里拼命地拦住她揠苗助长。世界的存在真是复杂呀,就好象我们在旧世界对待关系一样,送到我们面前的我们感到有些腻歪,不理我们给我们摔脸子的我们倒在那里牵肠挂肚。──而且,越是看到我们在那里拦她,呵丝·前孬妗倒是在台上更加疯狂了。疯狂地奔跑一阵,已经开始由扯幕发展到扯灯、拉灯和摔灯了,开始在那里拉理论扯理论和摔理论了。一边摔打还一边疯狂地说:

  「我现在就是不听劝,我已经反悔了,还是你们过去说得对,要理论干什么?没有理论我们就走不出黑暗了吗?过去美眼·兔唇不也没有理论吗?人家做得不也很好吗?都是我在这里瞎矫情,都是我坏的事!」

  接着将台上的灯──有的灯并不是理论之灯,纯粹就是台上普通的照明灯,现在也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就是那些理论之灯,也是她辛辛苦苦在大英博物馆里踏着小路研究了多年的心得和心血呀──兜头摔到了台下和我们头上。我们的头上就落下了一场暴风雨般的如同从天上掉下来一车垃圾一样──天上不但会上升鸡毛,天上也是可以掉下来垃圾的──的灯渣。许多人的头上都开了口子。她的目光也在恶狠狠地告诉我们:

  「我就是要把灯和理论全部摔碎!」

  「我就是要把灯和理想当作垃圾!」

  「我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边摔打还一边对被摔打的灯和理论恶狠狠地说:

  「还要你这劳什子干什么!」

  「你害我不浅!」

  「不是人民和实践的提醒,我还真的上了你的当!」

  「我们就是要势不两立!」

  「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上台两个观众──一个是小蛤蟆,一个是郭老三──过去也是两个不着腔调的人,现在也在激烈的风雨中快速成长和成熟了,穿著警服一人擒住呵丝·前孬妗一个胳膊,像军警擒拿犯人一样将她的胳膊扭到了背后。灯是不能再砸了,理论是不能再摔了,不然我们将来上路可真要漆黑一团和茫茫一片了。两个人用过专政的手段,又开始像劝解自己老人一样劝解着呵丝·前孬妗:

  「姑姑,你是气胡涂了吧?灯是不能再砸了。如果再砸下去,你就砸的不是灯和理论了,而是我们整个的舞蹈事业和天鹅湖所有的组曲了。挂的问题我们可以先不说,但是灯的问题还是可以再考虑和再讨论的。从古到今,从中到外,谁家里没有一盏灯呢?没灯也要点一杆麻杆呢,绑到纺车上让它随着空气的转动发出一明一暗的光亮。灯和理论还是没有错误的,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那一套还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如果我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当然是在你的启发下认识到的──,你再上演这种没灯事先没理论的重复舞蹈我们还能捏着鼻子看下去;但是当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再这么做我们就觉得你是在有意地拋弃我们了──正如你刚才所说,当初我们看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那种舞蹈的时候不是已经感到疲劳和疲惫,已经开始伸懒腰和打哈欠了吗?当然,当你一下把灯和理论推到极致的时候就会出现物及必反,当你不但提出了灯的问题也提出了挂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也感到了有些过头了受不了;但是我们在讨厌挂的时候并没有连灯也一起讨厌,不让说挂的时候连灯也不让说了──我们并没有让你摔灯呀。你怎么就不能把它看作是为了激发你的一种手段呢?我们新的一轮的懒腰和哈欠,解散和寻找并不针对灯。说不定连挂也不针对呢。既然有了灯,怎么就不能挂呢?不挂还要灯干什么呢?但是没想到说着说着你就急了和疯狂了,不但在那里摔挂,还在那里砸灯和砸理论呢──现在让我们平平心和消消气平心静气一些好吧?让我们都以一种平常心对待世界好吧?我们相互胡撸一下扯平好吧?我们谁都不说谁好吧?你没看到观众又都坐下来了吗?你没有看到由于你的疯狂大家已经把它当成另一场好戏或是你舞蹈的一个先锋和后现代的开头了吗?──谁说先锋和后现代的开头和舞蹈是难以理解的呢?现在我们广大的劳动人民不也看行津津有味吗?──你是那么聪明绝顶的人,你怎么就看不出刚才人民和观众做的那一切都是一种手段呢?你怎么就那么轻信自己呢?……」

  当小蛤蟆和郭老三说到这里的时候,被他们扭着胳膊的呵丝·前孬妗也在那里「噗哧」一声笑了。而且笑得前仰后合和捂着自己的肚子──甚至在那里说「奶妈,快给我揉揉肠子!」──胳膊和手一下就从小蛤蟆和郭老三的铁拳中给滑脱出来──当你跟铁拳别扭的时候你抽不出来,因为那时你和他们是一个系统;但是当你开怀的时候,因为系统的不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自我解脱和抽出来了。──她将手抽出来之后,她笑够和笑完之后,这个时候翘起自己美丽的大腿和美丽的小CaCa,用美丽的柔软的小手拍了一下愣在那里和傻在那里的小蛤蟆和郭老三的粗脸,爱惜和青春焕发地说:

  「傻孩子,再没有你们那么可爱了,再没有你们那么天真了。难道你们在上来擒我和捉我,在阻挡我和劝说我之前,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吗?你们只知道你们对我的抗议和阻挡是一种手段,怎么就没有想到我对你们的抗议和阻挡表面上的物极必反摔摔打打也是一种手段呢?你们搬凳子搬石头和寻子觅爷是一种手段,我的摔摔打打就不是一种手段吗?你们现在去看一看我摔的灯都是什么样的灯?都是早已经憋了的灯泡,不摔它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就好过去的家庭妇女和丈夫吵架摔打的都是些已经缺了口和破了边的碗一样。你们以为我上当了?岂不知最后上当的还是你们呢!你们给我设的当只是我给你们设当的一个前提,你们的阴谋只是我将计就计的借口。笑话,灯怎么能不挂呢?灯怎么能废除呢?出发之前的理论怎么能不理论呢?那不就真的和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没有什么区别了吗?我不就真成了一个没有原则和为了演出和风头而舍弃自己原则和艺术主张的人了吗?现在好了,经过一反一正相互的阴谋,我们终于扯平和达成共识了──没有这个过程还真是不行──,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阐发我的理论和观点了。我就可以把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没有搞清楚的问题现在统统和彻底搞清楚了──这次可是你们拦着我让我来阐述而不是我强加到你们头上的。即:我们为什么要跳这样的舞蹈而不跳那样的舞蹈呢?我们为什么要向往这种恐怖而不是那种恐怖呢?接着由于这种恐怖才会产生真正的欢乐一直延伸到我们要到达的真正欢乐颂的时代呢?」

  这时我们又听傻了。这种以阴谋套阴谋、几个辩证的物极必反又把我们给打胡涂了。当我们是正义的时候,我们已经上了别人的当;当我们胡涂的时候,谁知道它就是清楚呢?我们脑仁已经累了,我们的脑浆已经成了一盆浆糊了。我们什么都不想再想了,我们还是好好看我们的戏听台上的姑姑点灯熬油来述发她那骗人的理论吧。于是我们也就毫不思考──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也和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时代的我们没有什么区别了,区别仅在呵丝·前孬妗和她们之间。这恐怕也是呵丝·前孬妗没有想到的吧?虽然你变了,其实观众和客体还是没有变。就好象刚才你阐述的理论一样。既然是这样,你能将计就计,我们怎么就不能将计就计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做出傻呵呵的样子问:

  「就是呀,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要跳这样的舞蹈而不是那样的舞蹈呢?为什么要向往这种恐怖接着由于这种恐怖才会产生欢乐一直延伸到我们要到达的真正的欢乐颂的时代呢?既然不明白,为什么不从理论上首先搞清楚呢?」

  ──当然,我们在这么说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和发虚,说不定这里还真有一半不明白它是真傻呢。但这时呵丝·前孬妗已经上了我们的当,她的又一个背景下的兴奋已经让她顾不上考虑那么多和去考察我们细节的真伪了。她也就信以为真和要诲人不倦了。她马上就接着我们话碴和话音拍着自己的巴掌说:

  「你们不明白为什么,我现在来告诉你们。理论为什么要在先呢?灯笼为什么要挂起来呢?首先,最基本的理论和胡涂在于:我们为什么要恐怖呢?为什么非要由恐怖到达欢乐而不是由欢乐到达欢乐呢?为什么要四只小天鹅在这里跳舞曲呢?为什么这些舞曲要到这里来跳而不到别的地方跳呢?为什么生于斯长于斯呢?──弄通这些最基本的理论,才能进一步弄懂为什么这个恐怖才是真恐怖,这个欢乐才是真欢乐,通过这个恐怖而不是别的恐怖才能到达真正的欢乐颂时代呢。──但这些最基本的理论,不但你们不懂,就是我们这些小天鹅中间──不但是你们这些简单的人,我们是我们这些合体人,也都是身处这个时代享受着别人和时代的成果其实她们自身对这个时代和自己也没有明确和清醒的认识呢。她们一边跳着舞,还不知道这舞为什么要这么跳呢。──为什么到头来要揭露她们和戳穿她们呢?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仇吗?是相互嫉妒和同行是冤家吗?如果你们这样看,我就马上又不说了,这个道理和灯笼又不挂了。(我们忙在台下喊:「我们不这么认为,你已经教育了我们半天,我们还能没有一点长进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你接着你的吧。」当然,答完这句话,我们都悄悄地捂着嘴在那里笑。还好,我们说的话呵丝·前孬妗听到了,但是我们悄悄捂着嘴笑她没有发现。于是她就接着讲了下去。)──一切都浑然不觉,行动没有理论作前导,黑夜没有灯在照亮,于是她们出这样那样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于是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就是拿出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人皮看起来比前人更加恐怖一些但恰恰在另外一个方面又出了问题也就是又因人热了也就是正常了。当她们已经处在合体和欢乐颂的年代,她们手头和手下做的,仍是单体人和古典悲剧时代的事情。这才是悲剧生产的根源。所跳的一切都和时代不合拍。所有的动作都不对味。整体的构思还都是过去时代的延伸而不是重新开挖的渠道,于是她们在台上跳了半天,恰恰是辜负了这个时代,当然也就是对你们这些观众最大的不尊重。这不尊重和辜负时代的最大特点就是,本来已经是合体了,本来已经是立体声了,怎么从她们的舞蹈和舞蹈语汇之中,出来的还是单调的分部和单声道的声音呢?乍一听也许能把你们这些愚蠢的外行蒙住和唬住,但是我可以肯定,它是经不起历史和时间考验的,早晚有一天要被历史所淘汰。一点意义都没有留下。──她们唱的和跳的还是过去单体人在自渎时代的单口之味,而现在要做和要让你们听到和看到的,应该是更加符合合体时代两张嘴在一些长期厮磨共同混合、消化、变化、混杂和反应出来的两口之味。这才是我要批评、揭露要拋弃她们重新开挖一条通往世界的新渠道的思想理论基础和出发点。有这一点思想基础和没有这一点思想基础是大不一样的。有了这一点思想基础,对过去天鹅歌唱和舞蹈的单调和无趣才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有了一口之味和两口之味的区别,不但她们从美容院到底拿出来的是什么──是石头或是人皮──已经显得很不重要了,甚至她们是不是因人热也可以不追究了──当初她拿出来的就是一张皮,这具象的本身还不够肤浅和表面吗?但是你们却上了她的当。你们是多么地大意和掉以轻心呀。如果直到今天我还不到来,不知你们蒙到鼓里会走到哪一步呢。倒是我的出现,引起了你们的懒腰、打哈欠和花马掉嘴,倒是把我折腾了个溜够──想起这一切就好象过去一个姑娘面对负心的汉子一样她能够不伤心吗?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你怎么还背后搞一套呢?什么都给我说清楚,我不马上就走人了吗?怎么还掖着藏着呢?我现在不是在谴责你,而是更大的对你的看不起。──当然,这些伤心和赌气的话就不说了,我们还是说跟大局有关的事吧──重要的是她们和我们的渠道不相通。不仅仅是深浅的问题。──如果仅仅是浅了我们可以帮她们挖深,问题是渠道根本不相通这时你越是帮她们挖深她们就离理论和真理越远。这个时候你对她们的任何帮助和留恋都是更大限度地在害着她们,都是在跟她们更加没完没了和要将她们一棍子打死;相反你越是彻底地拋弃她们,理都不理和说都不说──不屑于说,甚至连拿她们的舞蹈和我将要跳的舞蹈做比较都不屑于,不拿她们的一口之味和我的两口之味相提并论才是对她们最大的尊重也才不涉及到对我的污辱。你们总不能把杀人的和被杀的放到一块来审判。你们不能这样恶心人。从现在起我们连莫勒丽·小娥和美眼·兔唇提都不要提和说都不要说好不好?提起她们你们不觉得恶心我还觉得恶心呢。──当我们拋弃了一口之味让人恶心的恐怖之后,接着再说我们两口之味的大恐怖及这种恐怖所产生的心理根由和历史必然性。就说我们的梦吧,为什么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还没有我们在梦中自信呢?为什么日复一日的生活是那么地单调、重复和灰色,但是到了我们的梦中,我们总能搭起不同色彩的院墙和舞台呢?这时我们自己作为主角就理所当然地出场了。她(他)是朋友的妻子或丈夫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我们当着朋友的面,就开始用手悄悄地摸她的、抓她的和挠她的腿上的高筒丝袜或他脖子里的领带了。接着她(他)不就有反应了吗?她(他)在那里受摸着、受抓着和受挠着,接着趁人不备,她(他)还抓了你一下和挠了你一把呢。这时三人之间的情感是多么地微妙、好玩和神秘呀。谁说你对莫名其妙的恋爱心理、潜意识的黑暗秘景、生命本能的蠢蠢欲动知道得还很浅陋呢?你在生活中是这么浅陋,但是你在梦中却是那么大胆和所向披靡。由于你的大胆,你就有了神秘。接着她(他)的丈夫或妻子也不见了,你就和她(他)粘在了一起。后来丈夫或妻子来到你跟前问:『你起码应该问我一声,看我同意不同意。』如果是在生活中你就吓得发抖和不知所措了,你以为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了;但是在梦中你的台词竟像在舞台上和电影中──如果是映在天幕上的电影才好呢──一样精彩。你坚定地答:『我问了,她(他)说「行。」』这个时候你就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你在街上走,熙熙攘攘的人流挟裹着你,是在宾夕法尼亚大街还是在王府井呢?你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脏孩子在对着地上打碎的粥盆痛哭失声。还有一个脏兮兮的老头躲在地下室里连续不断地在翻着一个麻袋,麻袋里装满了铁棍和乱麻。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为什么感到恐惧呢?我们为什么总是在恐惧之后才有片刻的时间和空闲放宽我们的心呢?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们在过去的历史上、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从来没有经过大事。什么叫大事呢?我现在从我们观众中举一些通俗易懂的例子吧。在我们观众人群中,只有两个在历史上经过大事,他们就是三国时代的老曹和老袁,就好象我们后来在歌唱中提到的两个炊事员是老李和老赵一样。连刘老孬都不能算经过大事的──虽然他是我们合体一半的过去的并不和谐的丈夫,猪蛋也不能算经过大事的,美眼不能算经过大事的,脏人韩也不能算经过大事的──如果说今天是一个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刻,历史的机遇就这么不知不觉被我创造出来了──,瞎鹿和六指不能算经过大事的──虽然六指在历史上拉动过黄河,但那只是为了一个柿饼脸姑娘的个人行为,在不了算是一个在历史上往返重复的古典爱情悲剧罢了;小刘儿当然也不能算经过大事的;甚至连老曹的姑娘曹小娥也不能算经过大事的──虽然他爹是一个英雄经过大事,但是作为女儿只能算是一个历史的见证人──我这样划分你就明白了吧?我算是不殉私情和铁面无私了吧?世界上唯有老曹和老袁。老曹和老袁,唯有你!(当然这个时候老曹和老袁在台下已经热泪沾襟了。虽然他们不知道呵丝·前孬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单是一下把自己从众人中给超拔出来,能在一个问题上鹤立鸡群,就够让他们激动和感到知心和温暖的了。俱往矣,英雄的岁月。俩人本来在台下并不是坐在一起,现在开始四目寻找──这和刚才要散场时寻子觅爷可有本质上的区别。一开始相互还找不见,四盏探照灯在黑鸦鸦的人群上空不顾一切地扫来扫去;但等四日碰上,立即就撞出了多年没有的电闪火花。接着两人就不知不觉地在人群中向一块挤,等终于跨过人群和历史的云烟挤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就像久别的亲人──本来昨天两人还有些相互不服气呢,现在就像两个过去有过鸡毛蒜皮纷争的农民经过奋斗终于一起登上了阳台再来检阅群众一样,两人心情一下就开阔了前嫌一下就尽释了,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紧抓住对方的手就像在梦中抓着朋友妻子或丈夫的手一样在那里激动地说:「历史还是公平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过去还是对呵丝前孬妗看不清楚呀。」「她才是一个明白人呢!」「在这一群人中,还就是我们经过大事。」但是两个人到底都经过什么大事,由于历史的久远和概念的模糊,两个人又一起开始不清楚了。两个人在那里抓着对方的手仔细回想,还是想不起自己在历史上到底经过什么大事或是历史上发生过什么大事和能称得上大事的事。两个人开始抓耳挠腮。幸好这个时候呵丝·前孬妗不再为难他们,接着自己就说了出来。她说,)什么叫大事呢?人生的事不叫大事,自己的事不叫大事,人生的恐怖不叫恐怖,自己的恐怖也不叫恐怖──非是自己给别人制造的麻烦才叫大事,自己给别人制造的恐怖才叫恐怖。而且这个别人不能是一个人两个人,不能是一个流氓团伙,只有当这个别人是『人民』和『群众』的代名词的时候,当你不是在祸害自己和你的老婆孩子和关系的时候,不是你提起裤子不认账提起今天不认昨天的时候,而是当你在祸国殃民和乱党敌军的时候,当你把一个民族引向战火和毁灭的时候,在你刑讯逼供室剥下的不是一张人皮而是当人皮挂满了世界上所有的墙壁和天空的时候,那才叫大事呢。当然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察,老曹和老袁在三国经历的事情也不能叫大事,只是相比较而言,他们离我们的概念和价值标准的距离还要近一些,所以我们只能把这个比喻和奖品发给他们了。他们当年的动作已经不是在一个美容院里做些什么手脚和动作,不是在一个啤酒屋摸不摸和挠不挠朋友妻子的丝袜或朋友丈夫的领带,而确实还是因为一个小寡妇让我们故乡所有的人民在浴血奋战呢。我们也是千军万马和群情激奋呢。我们庆幸自己赶上了斗志昂扬和鼓舞人心的好时代。这就是大事和小事的区别。这就是我们从无经过的大事的一个勉强的例子。前边千军万马在血流成河,他还在后方中军帐里搂着美人和小寡妇在那里饮酒高歌呢。他毫不惊慌,他不动声色,他整天都在抹别人的血脖子──一个个血脖子抹得就像杀猪,整天砍别人的脑袋就像砍西瓜,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如果是经过这样大事的人,还能在一场婚姻的风波和麻烦中战战兢兢和寻死觅活吗?而我们现在的大部分观众,却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寻子觅爷和寻死觅活的人。于是可不就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吗?大不了拿出一张人皮,还是单张的和有着因人热的背。──我说到这里,你们就明白什么叫大事什么叫小事了吧?就明白什么叫单张什么叫层层叠叠了吧?就知道什么叫小家子气为什么我们要拋弃她们什么叫大场面和大恐怖什么叫大开心和大欢乐所以我们要继往开来了吧?世上所有的伟人──当然这样的伟人也不多,我不会因为这一个和单张的例子就一定要把老曹和老袁也毫无原则地说成伟人──就像单张皮不能说成层层叠叠的皮一样──都是在追求这种大恐怖和大开心与大欢乐的。──而现在我要做的便是,要借这快乐颂的好时代的东风,把你们带出过去的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小恐怖和小开心和小欢乐的圈子,来到一个大境界大恐怖和大开心大欢乐的草原。草原茫茫,是我们拉开战场的好地方。这就是我舞蹈的目的及与我两个前任小天鹅的区别。现在你们听明白了吗?」

  呵丝·前孬妗问我们。当然听到这里除了老曹和老袁在那里不知足地撅着嘴──人真是得陇望蜀呀──故作不明白之外,其余的我们都明白了。我们的眼界一下就开阔了。我们的脑袋一下就开窍了。我们的眼前就不再是一块石头和一个美容院,一张人皮或是一根骨头,而是空旷无边的故河道和古战场了。我们一下就来到了三国和更早以前。我们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你呵丝·前孬妗所要的背景吧?你的背景不是阳台空景也不是美容院的大楼,而是三国之前的故河道和古战场吧?当我们想到这里的时候,呵丝·前孬妗才第一次露出了美丽的笑容,小天鹅才第──次抬起了她舞蹈的脚尖。她双手合掌说:

  「阿弥陀佛,现在你们总算稍稍开了一点窍和摸到一点门了。」

  受到这种鼓励,·我们马上又兴奋了。接着我们又说,既然我们知道了大背景和大恐怖的好处,我们就要彻底拋弃过去的小背景、小恐怖和小欢乐和我们自己,就像清仓一样,我们马上把自己的心给腾空,好等着装你给我们带来的之切。谁是在历史上真正经过大事的人呢?既然也不是老曹和老袁,他们还只是一个例子和比喻,真正要掀起一场大事的只能是呵丝·前孬妗姑姑你了。我们期待着让我们见识见识!呵丝·前孬妗微笑着向我们点了点头。接着大手一挥,天幕和地幕上的背景果然马上换了,大都市也好,美容院也好,阳台也好,「忽拉」一下全没有了,舞台的背景和布景就换成了长河落日圆的苍凉的故河道和到处布满尸体和刀枪的古战场。刀枪在地上插着。枪杆在随着风摇晃。这时一只美丽的小天鹅随着音乐出场了。果然与众不同,果然别开生面,果然一下就否定了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现在再看以前的舞蹈果然就显得小家子气而呵丝·前孬妗的舞蹈单是看它的布景和背景就觉出了它的大气磅薄。我们一下就知道了什么叫大恐怖。我们一直僵化在那里的半脸在哭和半脸在笑这时也渐渐地化解和融和了。在小的细节和场合不能调和的东西,无法统一的东西,不能混淆和夹杂着原则分歧的东西,现在放到一种大的场合和大的背景之下,一切都不算什么了。你完全可以解放了。你所做的一切和一举一动放到现在的大背景下都无足轻重。于是你就自由了,你的脸已经用不着半边哭和半边笑了,用不着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了,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你的脸已经不是别人的了,你的脸就彻底是你自己的了,你想哭就哭,你想笑就笑。已经不是阳台下的鸡和蚂蚁了,我们已经来到了大漠和旷野之上。人人都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天地,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独处的自我。我们原来没有想到,一个背景的转换,还能带来一场客观上和思维上的革命呢,在这种背景下,天鹅跳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躺在这背景的沙山之上;遥望着深邃的天空,是不是也突然感觉出自我生命的渺小和时间和天地之悠悠呢?你躺在这故河道和古战场上,虽然这一切都是你过去的生命之中所没经历过的,但是当你在舞台上把自己当作历史的参加者时,是不是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呢?你的后心是不是突然就出了一层冷汗呢?古战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你记忆的神经好象开始苏醒,但是目前的舞台并不是历史。历史纷繁的云烟在你脑中已经尘封,现在仅仅是因为呵丝·前孬妗姑姑的场景、思想和理论──事后呵丝·前孬妗得意地说,我的思想和理论也就包含在背景和布景之中了,这也是它所以生动和青枝绿叶的重要原因。接着她又得便宜卖乖地说,伟大的真理都是藏在背景和布景之后呀,伟大的真理都是朴素的呀──的提醒,你又一点一滴和一丝一缕地给钩沉和回想起来,就好象我们在梦中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地点和氛围一样,回到那个有层次的院落和舞台一样──但是,虽然你有所回忆和记起,但是你忆起和记起的一切都不是原来的面目都在你的回想和过滤的过程中被变形和扭曲。这时如果把一个真实的过去的场景──虽然经过风吹日晒和风吹雨打的销蚀它也已经变形了──和现在舞台上的布景同时放到你面前的话,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者哪个更接近于真哪个更接近于假,你反倒弄不清楚了。你就不知道你是蝴蝶或蝴蝶是你了。也幻也真你就像是行走在四处飘着浓雾的云端一样,你可真要一脚深和一脚浅头重脚轻了,虽然这个时候你的身子和你的脸已经是你自已的了,你不用在一个脸上半边半边地去做表情,但你更加不知整个脸是该哭还是该笑。你甚至觉得还是半张脸哭和半张脸笑更适合自己也更保险一些。你是到了一个大境界,你是到了一个故河道和古战场,你是从美容院和阳台之上的狭小的天地里走了出来,但是你仍然像在笼子里圈了97天的鸡一样,一下大撒手地把你从笼里放了出来和赶了出来,你就不知该怎么办和该怎么迈步了。这个时候你甚至有些怀念和怀恋过去的鸡笼和美容院的墙壁。由于它们在时间距离上与你的走远和故河道和古战场比较起来,美容院的角角落落和一举一动,音容笑貌和从美容院走出来的被基挺·六指改变的各种头型,你都感到那么地亲切。它们又一下成了你梦中的朋友的妻子或丈夫和你先下手为强的抚摸了。但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这时你的理智和理论,你已经接受的现在的一切,都和你的回忆和情感在打架。这时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只好更加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带你走向未来的人。呵丝·前孬妗的阴谋终于一点点一步步地得逞了──带领着你们,迈开大步,走向了她的大恐怖。你还没有开步的时候,你就感到了恐怖──这时你心里嘀咕的是:这个恐怖怎么和呵丝·前孬妗说的恐怖有些不同和走样呢?接着的步步恐怖就时刻试探着它的深浅。这时你不知道自己的现在是什么,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是什么。一切都没有把握──但正因为这样,你走的每一步都有新的恐怖和刺激。这时天幕、地幕和舞台上的背景已经又换了,故河道和古战场不见了,幕布上开始出现一个个信道和栏杆,信道和栏杆走向了一个大棚子──为了让人和观众看清楚,棚子是四面透风的天棚而不是四面堵得结结实实的后边不留窗户的房屋──那是童年的村庄,前阳壁上的木格子窗户上还贴着过年的窗花纸。红红的纸上怎么还剪着一朵秋天的落叶呢?是梧桐叶呢还是大杨叶呢?但现在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天棚──呵丝·前孬妗说,我要的就是这种透明度──棚子之下,正轰隆隆地转动着一台山丘一样的绞肉机。我们都在老老实实眼晴里懵懵懂懂地排着队顺着栏杆往棚子里走。这时天幕和舞台上又出现了呵丝·前孬妗的旁白和话外音:

  「现在你们已经看到了,现在他们也就是你们要进去的就不是美容院而是绞肉机了。当然你们进去不进去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说明我一方面没有因人热。这里不见美容院,一下就180度转弯地让你想也没想到的改成了绞肉机──背景一下反差这么大,当你们在台下看或是排着队往里走的时候,你们不感到新奇和刺激吗?同时在说明我拿进去的确实不是一块石头而是活生生的你们──这里也有两层含义呢,一层是我拿进去的不是一个而是你们全部,让你们个个不是旁观者而有参与感──我的舞蹈和剧情不是让观众在那里傻呆着,而是让他们一边是观众同时个个又是演员;另一方面也是在说当年去进美容院和最后站在阳台的主角是谁呢?是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别人都是观众和陪衬;而现在在天幕上和舞台上占主要位置的是谁呢?就不再是一个主角了──就不再是我了──大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我作为一个小天鹅的思想境界了吧?──就不再是帝王将相和牛鬼蛇神了,而是我们广大的观众和人民群众,是他们懵懂的身影充斥着我们的天幕和舞台,我作为一个领路人这时倒是退场了。从栏杆到绞肉机的队伍中寻找不到我的身影,我只是在天幕外、舞台外的一个话外和配音──一缕声音──罢了。你们成了主角,我倒成了局外人。过去我们把局外人都理解成什么了?都理解成不能为时代和社会所容的顾影自怜者,大家不管怎么做似乎都对不住他如果从这个观点出发,当年的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倒成了一个物极必反和背道而驰的局外人呢;但是现在局外人的概念变了,我这个局外人和她们有截然的不同,我是真正的站在外面把一切风头和镜头都让给了大众,我站在一旁看着你们表演就够了,这个时候我脸上倒露出了微笑。同样是一个局外,现在就看出她们是多么地肤浅而我又是多么地体贴和照顾别人。这不是谁想做就可以做到的──做你的美梦去吧,这得有一定的大恐怖大快乐和大道德的历史积累做准备呢。看我有一顶点做作吗?看出我有一顶点的违心吗?看着你们一个个走进去变成血淋淋的骨肉我羡慕了吗?我觉得自己活得好好的吃亏了吗?──这时活得好好的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活得好好的,而是当世界上的人都走向绞肉机倾刻间就血流成河一切都不见知向谁边从此世界上就荒无人烟而地球上就剩下你自己的时候──世界上再也没有观众和人民了,就留下一个孤独的小天鹅,你仍不为所动不为这种马上就要到来的孤独和寂莫在那里仰天长叹而还是笑眯眯的,对世界将要到来的孤独处世不惊,可就得有一根坚强的神经和一股不屈的支撑力呢。我拿进去的不是石头,我拿进去的不是配角,拿进去的不是个体而是全部──当温暖的团结的你们从绞肉机里走出来是什么样子呢?是血流成河的古战场──古战场在血流成河之前还有吶喊声在缓解着和抻长着我们的恐怖,而现在你们埋头走向绞肉机的时候都一脑门子官司默默无语,是一支无声的和沉默的队伍,你们想一想这是一个什么画面和恐怖情形呢?──比古战场还要恐怖十分。这时当然不用我再拿出什么,不用构再上到画面上去,我不上镜的本身,就已经是上镜了──有多少个观众就有多少个我自己,看着我不在画面上,其实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都在一起──上帝和你们同在就是这个意思,我腾出手来把你们一个个都照顾到了──饱经磨难和肢解,看看我在那里配话外音,其实我已经在血水中浸泡了一千遍在盐水中又浸泡了一万遍了。看着一个个完蛋和去球的是你们,其实完蛋和去球都是我。一千个一万个的我,又组成了全体的人民;于是就不是一个人在做游戏而游戏开始属于人民──本来就是一场小天鹅的独舞呀,我的前任都是这么做的,一上台就把自己当成了主角置人民和观众于不顾,只是在舞剧的最后给了你们一个结果,给了你们一块石头或一张人皮,你们就心满意足和乐得屁颠屁颠的了,就在那里欢呼雀跃以为已经得到了大的刺激和大的恐怖;但是我一上来就打破她们另开了一条思路,就让你们全体上了舞台开创了群魔乱舞的新时代──群魔乱舞的时候,还一个个都闷着头,一个个还一脑门子官司,浑然不觉就进了绞肉机──什么是大演员和大家风采呢?这时出现的恐怖就不是个人的而是全体的,就不是小恐怖而是大恐怖了。当最后你们都玩完了就剩下我一个──你们就把我当长生不老像过去的小刘儿他爹吧,这个时候他满头白发拄着拐杖孤零零地走在白骨累累的故河道和古战场上,是不是也是另一种恐怖的开始呢?恐怖没有完,恐怖还在继续。当然问题说到这里还只能算是说了一半,我还有更重要的一半没有说呢。即我舞蹈的设想和创意是这样,背景由小家子气的美容院转移到了长河落日圆的故河道和古战场,接着让你们茫然地排着队走进了绞肉机──我们这么做了,但是为什么这么做呢?理论和道理、灯和挂是什么呢?──这才是更重要的更需要我们弄懂的。如果单是为了一个恐怖的效果,那就和别人又没有什么区别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还不如散场和搬凳子回家。你们是不是这么看的呢?如果是这样看的,我们就解散;如果不是这样看的,我才能接着继续旁白和话外下去──你们回答我,故乡的人们!」

  这个时候故乡的人们已经有一大半在天幕上和舞台上走进绞肉机不见了。从机器涌出来的滩血和骨渣也都已经被推土机给推走和打扫干净了。前边的进去已经不见了,后边的队伍还在继续往里走──这时我们看到,一身武打扮想给小天鹅伴舞的俺孬舅和脏人韩也走在其中。一开始想给主角伴舞,谁知道最后自己成了主角。现在看到他们仍然穿著已经槛楼的宪兵服,临进绞肉机,头上还歪戴着脏兮兮的大头帽,倒让人感到滑稽,给一个庄重的场面,凭空增加了一些喜剧的色彩。──但转眼之间他们也不见了。说话的功夫,人已经又少了一成,这机器的吞噬速度可真快呀──所剩无几的人看着前边刚才是一种麻木现在就更加呆滞和茫然了。这时机器的操作者又喋喋不休地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和不可更改了,我们还能对现实再提出什么不同意见和为此再打得头破血流吗?我们连脑子都不想转了。我们只能呆痴地口角流着涎水地傻笑──这时还是半脸傻笑和半脸傻哭──唯一剩下的一点智力就是还知道顺着掌握和牵引我们命运的人的话往下答。于是我们山摇地动和众口一词地回答──这和刚才的静场和沈默形成多么大的对比呀,由此可以看出柯丝·前孬妗在我们所剩无几的故乡群众和人民中的号召力──你已经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虽然你的舞蹈还没有结束,但是我们的结论早已经下定:你的一切大恐怖和大欢乐都前所未有地成功了。──我们一边往前快速地茫然走着,一边在那里山摇地动地回答:

  「不是这样!」

  呵丝·前孬妗面对着一帮傻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一群故乡的人们变成了一群傻子,这本身是不是比进不进绞肉机更恐怖呢?她接着又眉飞色舞地说:

  「这就对了,我接着再说下去。为什么让你们这样呆痴地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呢?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呢?除了考虑到其它种种原因之外,主要还是为了你们的脑袋。你们的脑袋怎么了?就是因为你们在历史上没有经过大事,所以你们的历史和过去的人生过于复杂,你们在日常生活中每天把脑子装得太满了。横七竖八和杂七杂八,就像多年没有清除和打扫的旧仓库你们刚才不也是这么譬喻的吗?──为什么我在当初选择背景的时候要选择陈旧的故河道和陈旧的还是冷兵器的古战场呢?──现在已经有了飞毛腿和爱国者导弹,导弹上都装着小型摄影机,──就是为了和你们脑子的陈旧仓库给统一起来。问题是你们的脑子还不仅是陈旧,如果仅仅是陈旧、停止不前和停止不装倒还好些,问题是年年、月月、天天还有新的一地鸡毛的东西继续往里装着、塞着、堵着和冒着。长此以往,你们小鸽蛋一样的小脑袋怎么变得了呢?再不能往里装丁点儿东西了。个个脑门上都已经发出了危险的信号和亮起了红灯。但是日常生活和一地鸡毛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地往里吹和灌。如果是往里灌寒冷的东北风还要好一些让人清醒一些,但不是,都是杂七杂八的秋天落下的梧桐叶或是大杨叶。脑子再不能承受了。再往里装半点东西都要爆炸和毁灭了。为什么日常生活中老有人用丝袜子上吊和从147层的美容院的高楼上跳下来呢?不是因为别的,表面上看是因为一地鸡毛──其实小刘儿当年看得还是不准呀,其实是因为脑袋中已经饱合了。这个时候不管再往里加什么鸡毛和信息,它一下都会爆炸;并不是因为鸡毛问题,重要的是已经满了再不能往里装了。但是这个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地又往里加了一些和灌了一点,于是就爆炸了。就上吊了。就跳楼了。当然这个时候如果真是吊死了和摔死了也就好了和一了百了了──问题是当一个17岁的少女从102层的高楼上跳下来,并没有成为一滩血肉或是肉酱,一开始躺在地上不动,但是没过多久,她又从地上慢镜头地爬起来──接着就恢复了正常的拍速,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就离去了。这就可怕和恐怖了。我们接着只能满脑门子官司仍然努着挺着硬撑着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在潜意识中保护你们的脑袋,你们只好在生活中低着头和一言不发,就要爆炸的脑袋,架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仍然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和到菜市场买菜。以为你们现在半脸哭半脸笑的表情是我创造的吗?不,在我之前,你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已经这么做了。这个时候你们怎么解脱呢?作为一个小天鹅,这个时候还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新的恐怖呢?再从楼上一个个给你们推下去吗?接着你们一个个又从地上拍拍土站起来了。不解决任何问题。于是我也只能以沈默对沉默,以满对满了。以街上的表情和排队来重复你们的表情和排队了。只能让你们排着队带着你们来到这故河道和古战场,来到这天棚和绞肉机房。一切都是默默的。一切都符合你们固有的风格、体重和性格。就当我们是快过年了吧,我就像杀猪一样让冒出来的一股股直蹿云霄的血柱布满我们的天空和我们一时的生活。接着不就有一个个的猪尿泡了吗?在这冷兵器的时代里,不也就能代表五彩缤纷的气球了吗?等我们把这气球放飞,我们不就真的由大恐怖到达一种大欢乐和欢乐颂的年代了吗?这和一个人从美容院的阳台上走出来比较一下,哪一个更接近我们全民的欢乐颂时代的本质呢?这里的关键之点在于:创造不要脱离人民!……」

  呵丝·前孬妗的旁白解说到这里,天幕上和舞台上的我们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大漠、故河道和吹着的风。风吹着的旗杆、死去的战马和战场。旁白就响彻在这样的天空。一切都如愿以偿了。台上就剩下一只在长河落日圆的故河道和古战场的背景下的孤独的小天鹅了。不用说,这场舞蹈是跳得多么地精彩和别开生面呀。我们从来没有欣赏过这样的舞蹈和艺术。一切都不是人力和人为所能玉成的。如果那样能成的话,它怎么会这么滴水不露和天衣无缝呢?你挑不出什么缺点,你找不出什么毛病,剩下的你就是发呆、发傻,张着嘴看不够感到一步步都惊心动魄。等小天鹅已经在那里做出结束的定格动作,我们一下还没有从剧情中解脱出来呢。太感人了。太让人出不去了。一定还会有些什么吧?但是我们确确实实看到,天幕和银幕上已经在童声合唱中拉出演职员名单和赞助单位的名称了。舞台上紫红色的帷幕开始自上而下一步步落下来了。等我们终于从剧情和自己的表演中惊醒过来,接着当然就是疯狂的欢呼声和暴风雨般的掌声了。这时大幕又拉开了,小天鹅屈着身子和撅着屁股已经在追光中向我们谢幕了。戏真的就要散场了。我们这次真的就要寻子觅爷和搬凳子回家了。在人声嘈杂的回家路上,我们还赞不绝口地说:

  「真是比美眼·兔唇和莫勒丽·小娥的舞蹈强多了。」

  「看了咱姑姑这场小天鹅独舞,别的小天鹅的舞──不管是过去的和未来的,都业已是没法看了。」

  关于这场舞蹈的演出效果,呵丝·前孬妗也明显地有些得意忘形。她后来在回忆录中说:

  「当时片子和队伍还是过得太快了。片子都已经完了,我还有许多解说词和话外音没有念完呢──大约刚刚念了一半!」

  又写道:「当我谢了幕在后台卸了装一个人往家走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世上没有知音和从此世上无对手的苍凉!」

  又写道:「当时我唯一担心和感到自己残酷的是:我把舞蹈的路已经走绝了,接下去的小天鹅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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