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传说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道:“没想到此事连晏兄也知道了——其实这其中颇有曲折,若是正面交锋,我未必能胜他。”
晏聪对战传说这种说法未置可否,而是道:“不过有一种说法对陈兄弟倒有些不利。”
爻意忽然插话道:“是不是说他毫无缘由地声称被他所杀之人并非真正的战传说?”
晏聪道:“正是。”
“这是事实,我的确如此说过。”战传说坦诚地道。
“正因为这一点,晏某见你们出现时,才没有刻意回避,而是上前相见,且将真情告之。换作他人,只怕对我所做的一切会觉得匪夷所思,我避之惟恐不及!毕竟一旦证明此人不是真正的战传说,就是对法门灵使威望的一种冲击,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只能慎之又慎!如今,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我两人会对这一死者的身分持怀疑态度了。对了,你怎会想到此人不会是真正的战传说?”
战传说心道这太简单了,因为我自己才是真正的战传说!口中却道:“待到查清此人的真正身分时,我一定把原由告诉晏兄。”
晏聪便不再追问。
这时,战传说与晏聪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远处有异响,既有脚步走动时的“沙沙”声,又有人低语声。
战传说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大概是坐忘城的人,我们天未亮就离开坐忘城,难免让他们有所猜测。”顿了顿,又转向爻意道:“我们还是返回城中吧,免得他们担心。”他心中的“他们”自是石敢当等人。
爻意却显得有些意外,她提醒道:“事情尚未查得水落石出,难道就此返回?”
战传说不假思索地道:“晏兄对此事了解得比我更多,也定能比我查得更清楚明了。”
爻意欲言又止。
晏聪笑道:“其实对此我至多只能算是道听途说,知晓一些皮毛而已。”
爻意问道:“不知你究竟用什么方式能分辨出死者的真实身分?”
晏聪道:“有一前辈异人,能根据死者尸体腐烂后显现的脸部骨骼,推断出死者生前的五官容貌,只要找到这位前辈异人,一切便迎刃而解。”
战传说兴奋地道:“竟有此事?晏兄得知结果后,切莫忘了告诉我一声。”
晏聪点头道:“若二位有空暇,可与晏某一起去拜访那位前辈高人,此去不过二百余里。”
战传说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暂且恐怕难以抽身。”
晏聪道:“这也无妨,五日后,你到由此向东二百里的稷下山庄外的‘无言渡’等我,便可找到我。若有结果,我自会告诉你。”
对晏聪这一建议,战传说甚感满意。在未见到晏聪之前,他见尸体失踪,几近绝望,此时大有柳暗花明之感。当下他心情愉悦地与晏聪作别后,便与爻意一道返回坐忘城。
他们另择一条路返回,恰好与寻找他的坐忘城属众错开。
战传说俨然已成了坐忘城的英雄,当他与爻意出现在南门时,众坐忘城战士皆以尊崇的目光望着他,两人顺顺利利地回到南尉府。战传说对坐忘城大小姐有救命之恩,一切有可能会引起彼此误会的事当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进行,更不会有人向他问及清晨的去向。
倒是石敢当私下询问了战传说,战传说便以实相告。石敢当听说有人可由死者骨骼的形状,推断出死者生前原有的容貌,也感到大为惊奇。
因为石敢当已应允今夜赴乘风宫贝总管之宴,所以战传说一行的行程再一次被推迟。伯颂告诉石敢当说他可派一名属下先前往天机峰,转告玄流道宗的人说他们昔日的宗主已在坐忘城,很快就将回返天机峰。石敢当先是极为推辞,他知道自己“失踪”已达二十年,玄流道宗宗主之位另有他人接替,此人论辈分比石敢当低一辈,名为宋衍。石敢当担心这么做会予人以柄,被认作倚老卖老,使宋衍为难。
但伯颂却解释道:“石兄出现在坐忘城的事恐怕天机峰亦早已知晓,坐忘城与天机峰相去不远,你的晚辈们见你在坐忘城一连逗留数日,也不启程前往天机峰,他们会不会觉得是石兄对他们有所不满才这么做?让人先去通报一声,只会有利于消除彼此的误会,而不会使你的徒子徒孙心感不快。”
石敢当思忖一阵,觉得伯颂所言也不无道理,于是点头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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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由乘风宫驶出四辆修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直驶南尉府,每辆马车皆有八名乘风宫护卫。他们是奉贝总管之命,将战传说等人接入乘风宫赴宴,连伯颂父子三人也在受邀之列。
战传说、爻意、尹欢同乘一辆马车,伯颂、歌舒长空、石敢当共乘一辆马车,其他受邀之人亦在另外两辆马车中就坐。倒是伯简子、伯贡子兄弟二人各骑了一匹骏马,伯贡子似乎心情不佳,一路无语,其兄伯简子不时与途中所遇到的人招呼问候。
马车在南北直通的大道上行驶,大道平坦,两旁植以青槐。行驶一阵后,战传说忽然感到车外变得宁静了不少,再无初时的繁华喧闹,他不由好奇地掀开侧窗窗帘,向外探望。这才知此时大道两侧已无旁杂之人,而一律是高大壮硕的坐忘城战士分列两侧,每隔一丈距离便有一人,直向前延伸而去。举目前望,一座气势恢宏的殿阁巍然矗立,殿顶那只似欲怒射苍穹的雄鹰城徽显得格外醒目!
战传说放下车帘,轻吁了一口气,道:“这贝总管为了一次宴席,竟如此兴师动众。”
尹欢自青衣逃离后,一直神色阴郁,精神不振,听得战传说此言,也未搭讪,只是笑了笑。
虽然因为伯颂与石敢当这一层关系,加上这一次战传说又救过小夭一命,他们几人在坐忘城的这几天倒也过得安宁平静,与离开隐凤谷后的颠簸担虑不可同日而语。但众人的心情并不轻松,战传说的担虑不言而喻;尹欢本是一谷之主,如今却流离失所,不知何时会被人追杀,身边更无一名部属!
又行驶了一阵子,四辆马车依次减缓车速,直至稳稳停下。这时,车外响起了节奏明快的丝竹鼓乐声,战传说等人下了马车,已至乘风宫正门外。正门外有近二十名年轻男女身着华美服饰半跪于地,却是一队乐仪。看来,贝总管为了表示对战传说、爻意的谢意,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贝总管这时领着一队人迎出了宫门外,彼此既已是相熟之人,寒暄几句,便一同进入了乘风宫。
进了乘风宫后,战传说对途经处略有留意,感到乘风宫内的建筑风格优美却不奢糜,与隐凤谷的清欢阁自是不同,与谷中过于森然的石殿也风格迥异。
一番穿插迂回之后,再经过一道长廊,前面出现了一片规模不大的广场,广场北侧便是今夜大摆宴席的乘风宫正殿。广场至正殿还有几步台阶,此刻,台阶上正有两个少女,一黄一青,前者身材更为高挑些,显得修长曼妙,而立于她身后的青衣少女则显得颇为娇小,看样子大概不过十三四岁。当一行人出现在长廊时,两名少女便下了台阶,向他们迎来。
战传说只顾随着众人前行,偶尔打量四周的景致,忽闻有幽香扑鼻,随即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唤了一声:“陈公子。”
战传说猛然止步,抬眼一望,只见离自己不过数尺外正有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如含苞欲放,艳色初露,纯洁更富灵气,此时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战传说一怔:她是在与我打招呼吗?
心中这么想着,不由向两侧看了看。
那少女“扑哧”一笑,道:“陈公子昨夜才救过小夭一次,难道今日便识不得小夭了?”
小夭?!
战传说几乎忍不住要去拭一拭双眼:眼前这少女无论如何也可算是真正的美人,怎会是小夭?
但再细看那极富灵气的双眼,以及一笑就可爱地微微皱起的鼻子,不是小夭又是谁?
这时,战传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时却不知当如何是好。在他周围不少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战传说却因为莫名地跨越了四年时光而使他显得远不如同龄人世故,尤其在这种场合更是如此。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绝大多数时间皆生活在封闭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桃源中,桃源虽然安宁,但却安宁得有些沉闷,犹如一潭死水,与大冥乐土的多姿多彩实是不可同日而语,这对战传说的性格亦有不小的影响。
小夭见战传说有些失措的模样,暗觉好笑,侧身将众人引入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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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总管不愧是总领乘风宫内大小事物的人物,在宴席中穿针引线,谈笑风生,加之小夭性情开朗豪爽,颇有男儿风范,使宴席添色不少。众人谈笑风生,交杯换盏,气氛融合热烈,丝毫没有因为战传说等人是坐忘城新客而显得拘谨疏远。
席间除了战传说、爻意、歌舒长空、石敢当、尹欢及伯颂父子三人外,还有铁风等另外三大尉将以及坐忘城其他显赫人物。不过看得出贝总管虽然只是司职乘风宫内务,但其声望权势却隐然在四大尉将及其他人之上,这使战传说等人不由对这春风满面的贝总管多看了一眼。
小夭与战传说对席而坐,酒至半酣,小夭已双颊酡红,往日被其奇装异服所掩盖的女儿娇美之态显露无遗。席前为答谢战传说、爻意的相救之恩,她已先后向两人敬了酒,加上她一向没有大小姐高高在上的架子,视四大尉将等人为其叔伯长辈,又依次敬过众人,此时恐怕已有了些许醉意。
这时,小夭亲自为战传说满斟一杯后,向他举杯道:“陈大哥,小夭设的‘露天赌局’承你捧场,最终总算没有只赔无赚,陈大哥所下之注是小夭惟一能吃进的。这一杯是谢陈大哥为小夭捧‘露天赌局’的场而敬!”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战传说的称呼由“陈公子”变成了“陈大哥”。
战传说一怔,忖道:“这也能成为敬酒的理由?”
坐忘城的人对此倒丝毫不感到意外,小夭若没有人意料之举,就不是小夭了。
战传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小夭更是笑意盈盈地望着这边,也不知当如何推辞,只好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正当此时,有一乘风宫侍卫进入正殿,走至贝总管身旁低声耳语一番,随后退了出去。
听此人禀报后,贝总管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不少人留意到了这一细节,虽难免好奇,却也不便相问。
这时只见贝总管自席间站起,一整衣襟,径直走向歌舒长空与尹欢这边,向两人深施一礼,道:“贝某不知二位是隐凤谷的歌舒谷主与尹谷主,实是失礼。”
此时战传说刚刚放下杯盏,乍闻贝总管此言,身子不由一震,几乎碰倒了杯盏。
贝总管的话说得恭敬有加,但对此刻的尹欢来说,却是字字如钝刀割心。他还了一礼,显得颇为吃力地道:“在诸位前辈面前,尹某只是一介后进之辈,不值一提。”
他这一番话实是无奈之言,既然贝总管在那侍卫与他一番耳语后,便识出自己的身分,那么定然也已知道隐凤谷的惊天变故。身为一谷之主,却流落异地,实是奇耻大辱!若非如此,以隐凤谷谷主的身分,也算是一方强者,尹欢大可不必如此自谦。
其实坐忘城诸人早已留意到尹欢,皆在暗中思忖这俊美得近乎邪异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石敢当引介他时总是含糊带过?“隐凤谷谷主尹欢”的名声在武界中不可谓不响,但尹欢继尹缟成为隐凤谷谷主后,为了消除歌舒长空的顾忌,他一直低调处事,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深居隐凤谷,极少在武界中走动,所以世人只知隐凤谷谷主是一俊美绝伦的男子。即使见到尹欢者,也无多少人能将之识辨。至于歌舒长空,更是因为深居地下冰殿近二十年,其名字都已渐渐被世人所淡忘,纵然能记起来,也只知他身患不治之症,已有十余年未踏出隐凤谷一步。除非是与歌舒长空相熟的人,否则见了歌舒长空,谁会想到这位神智混乱的老者会是隐凤谷昔日谷主?
而尹欢的应答无疑印证了贝总管之言,一时之间,众皆大感意外。所幸因为碍于情面,尚无人当着尹欢、歌舒长空的面交耳议论,否则尹欢将更羞愧难当。
贝总管语气关切地道:“两位谷主可知贵谷已有一些变故?”
战传说心道:“看来,他是知道了隐凤谷覆灭之事了。其实以他的地位权势,直至今日才知道此事,已有些不正常了。”
却听得尹欢惨然苦笑道:“贝总管能为尹某留点面子,尹某感激不尽。但事到如今,尹某与隐凤谷已是一败涂地,若再在乎这些,就是可怜可笑了。其实早在几日前,隐凤谷除我们父子之外,已是……全军覆灭。”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让人不忍多看。
让一个曾是一方强者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一番话,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战传说亦颇为佩服尹欢此刻所显示的勇气,尽管这种勇气中隐含了太多的无奈!
当尹欢说完这一番话后,大殿中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片肃静,落针可闻!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众人被隐凤谷遭遇的惨变所震骇,更是因为每个人都深深地感受到尹欢心灵之沉重,以至于连自身也感到了极大的压抑与沉重。
贝总管一声叹息,道:“真是世事多舛……不过,贝某所知道的与尹谷主所说的却有些出入。方才贝某所听说的,似乎是昨夜隐凤谷才在一把大火中被烧毁……”
话未说完,忽闻“砰”地一声,歌舒长空猛地拍案而起,怒视贝总管,嘿嘿冷笑道:“你为何再三对隐凤谷恶语相加?我歌舒长空的修为已臻无穷太极之境,隐凤谷亦将成为天下最为强大的帮派,连你这劳什子城池也应向隐凤谷俯首称臣!若再喋喋不休,诋毁隐凤谷,休怪我歌舒长空翻脸无情,取你性命!”
众皆大哗!
一时都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
贝总管涵养之深,让人叹服,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竟仍能不动怒,而是温言道:“歌舒谷主何出此言?贝某纵有不是之处,也是一番好意。”
石敢当大感头痛!面对神智不清、思维混乱、喜怒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歌舒长空,他能使之稳至今日,已极不容易,没想到却在这种场合胡言乱语!
歌舒长空这突兀的异常举动,不啻于在尹欢本已痛苦之极的心坎再狠狠地刺了一刀,他的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紧紧咬着下唇,竟将嘴唇咬出鲜血!
本是十分融洽的宴席此时却气氛尴尬无比。
忽闻席间有人道:“既然歌舒老谷主如此威风,就当思量如何保住隐凤谷才是。”讥讽之意显露无遗。
说话者赫然是伯颂次子伯贡子!
原来自战传说等人进入坐忘城后,他的心中便郁积了越来越多的不快。在拦阻“蒙面人”殒惊天时,他的狼狈与战传说的风光无限恰好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由此使伯贡子对战传说不知不觉中由忌至恨。尤其是当他见到战传说与爻意在今晚宴席间时而低声喁语,时而相视一笑,偏偏小夭对战传说似也青眼有加,而贝总管等人对战传说亦十分推崇,伯贡子在席间已是如坐针毡,只觉得心中烦躁,事事都极不顺眼。
所谓爱屋及乌,反之亦然。伯贡子因战传说之故,一并对尹欢、歌舒长空、石敢当都无好感,而此刻歌舒长空所言的确蛮横无理,伯贡子如何肯放过这一借题发挥的机会?一心只想使整个坐忘城成为战传说一行人的对立面,最好能反目成仇。
其实战传说与爻意的关系远没有伯贡子想象的那么亲密,更多的只是伯贡子主观臆想而已。
伯贡子万万没料到此时竟有人比他更易动怒!
只听歌舒长空厉喝一声:“小子,纳命来!”语出同时,人已冲天而起,其速之快,不可言喻!
强大的气势顿时汇成一股可怕的气旋,如一道暗含无穷杀机的飓风自歌舒长空所处席位狂卷而过,杯盏碗碟、菜肴酒水在这可怕气旋的席卷之下,如毫无分量的轻羽般飞起,在虚空中相互撞击,四向激射!声势骇人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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