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尉府时,已有不少人被惊动。南尉府的人对青衣突然不知去向都感十分惊讶,但石敢当是伯颂的知交,而青衣又是与石敢当同道而来的,若石敢当不愿说,谁也不好多加追问,只能暗自揣度其中内情。
战传说因南尉府中人的反应而想起石敢当在追截时没有向他人传警,看来就是为了避免带来彼此更大的尴尬。
得知“雕漆咏题”已去向不明后,尹欢久久不语。
毕竟,这已是最后一个追随在他身边的隐凤谷弟子了,此事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半晌,他才道:“我一直以为十三铁卫及三百余弟子中惟有他能幸存下来实是万幸,没想到其中另有缘故。难怪他会告诉我说晏聪是惊怖流的人,当时我便对这种说法持疑,可惜因为其时局势危急,我也无暇深思。”
战传说愕然道:“他怎会告诉尹谷主说晏聪是惊怖流的人?晏聪在晋连自杀之后,岂非再未返回隐凤谷?”
尹欢自知失言,几乎泄漏了自己曾派雕漆咏题追踪晏聪的事。当时他这么做只是感到晏聪来历蹊跷,能在六道门潜伏数年并最终揭穿苍封神的内幕,更说明此人心计深晦,不可不妨,不过尹欢此举却并无什么恶意。只见他不露声色地转过话题道:“现在看来,这只是他的障眼术:他本身是惊怖流的人,却污陷晏聪,以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石敢当道:“依你之见,是认为雕漆咏题本就是惊怖流的卧底,还是忠心耿耿的铁卫,而此人却不是真正的雕漆咏题?”
尹欢沉吟片刻,道:“应是前一种可能。”
战传说有些意外,心道:“为何他的看法与石前辈的看法不同?”
转念一想,他道:“具体情况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我们朝夕共处了数日,知道了不少秘密。”
尹欢有些沮丧地道:“对我来说,已无所谓什么秘密了。隐凤谷的覆灭恐怕已是人尽皆知,我们现在惟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如何与惊怖流及劫域的势力周旋。前者在与隐凤谷交锋中可谓是占尽上风,而他们的目标又是凤凰,所以当我等离开隐凤谷后,恐怕连他们对我们也兴致不大了。倒是劫域哀将被杀,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战传说还待插话,忽见爻意在暗中向他使了个眼色,似在阻止他,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众人又商讨了一阵,但最终除了等待也许将出现的新的一轮危机外,再无它策。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接近凌晨,于是众人又各自回房。爻意待石敢当、尹欢走后,将门虚掩,道:“现在我们能否出得了坐忘城?”
战传说道:“既然他们将你我视为城主女儿的救命恩人,应当能够出城。”
“好,那么我们立刻出城!”语气斩钉截铁,十分果断!在战传说的印象中,爻意一直是恬静圣洁而超脱,从未见她有如此迫切焦虑之时。更奇怪的是她的话语竟让人有种不可违逆之感,颇具大将风范。莫非,这是因为她的身分本是公主,已习惯了他人的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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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战传说所言,尽管他们早早出城让坐忘城战士十分意外,但谁也不敢拦阻盘问。试问此刻城中还有谁不知贝总管曾亲自拜谢这一对年轻人?
爻意与战传说直出东门,当他们已出了东门后,才有人将此事报与东尉将铁风知晓。铁风大惑不解,想让人暗中追踪以探清爻意二人究竟有何意图,却又感到有些不妥,略略犹豫后,当他决定亲自去东门查看时,战传说二人早已踪影全无。
纵是铁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爻意两人的意图。最终,他决定将此事向乘风宫禀报。
其实战传说与铁风一样迷惑不解。
直到两人离开东门已有二三里之遥,爻意才问道:“现在你能否辨别你杀了白衣剑客之地所在的方向?”
战传说顿有所悟,向四周望了望,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趁现在还没有人追踪你我,立即直取那个方向!”她看了战传说一眼,又有些高深莫测地道:“有时候死人能比活人说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战传说知道她仍是欲查明白衣剑客的真实身分,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自己以后可以不必再隐姓埋名。想到这一点,他心中很是感激,同时也暗自佩服爻意。
两人认清方向,立即出发。此时天已微亮,但视线仍不是很清晰,至多只能看清十丈之内的事物,而战传说两人所择之路更是荒僻得几乎不能称之为路。
行至半途,战传说忍不住道:“若是尸体已不在,岂非功亏一篑?”
爻意道:“恰恰相反,若尸体已失踪,则是我们此行的最大收获!”
战传说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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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战传说”的白衣剑客的尸体已不翼而飞!
惟有那摊已凝固的鲜血尚在,触目惊心!
战传说与爻意相对而视,两人的神情都甚为凝重。
当时,他们是最后离开此地的一批人,这样基本上就排除了这具尸体是被坐忘城属众带走的可能。事实上,以坐忘城的立场也不会这么做,何况他们在城中并未听说此事。
至于说是善心人不忍见尸体暴尸荒野,才将之掩埋,这种可能更是微乎其微!灵使诛杀“战传说”这件事恐怕早已传遍方圆百里,试问谁会对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心生善念?
剩下的最大可能有两种:
其一,使尸体失踪的是死者的同伴;其二,有人担心他人从死者尸体上查出蛛丝马迹对自己不利!
而后一种可能性显然比前者更大。
四周静悄悄的,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添寂寥之感,周遭的情形在淡淡曙光中若隐若现。
战传说大为沮丧,尸体的失踪恰好说明在尸体上藏有线索,可自己却没能把握机会。
“朋友是不是在找一具尸体?”
两人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战传说、爻意齐齐一惊,蓦然转身望去,只见十丈外的一座巨岩后缓缓走出一个年轻人。此人身形挺拔,五官清俊,正含笑望着战传说。
战传说呆了呆,终脱口惊呼道:“晏聪?!”
对方含笑点头。
战传说所见到的年轻人正是晏聪!
见到晏聪时,战传说心中泛起一股亲切感,也许这是因为晏聪是他走出桃源武族后有较多接触的人,何况他们曾并肩战斗过。
两个年轻人走到一起,相互打量了片刻,忽地齐声哈哈大笑!晏聪啧啧叹道:“相别十日,你的变化可真不小,我几乎认不出了!似乎比我更高大了。”
说话间,他看了看爻意,战传说忙道:“这位爻意姑娘是……我的朋友。”随后又对爻意道:“他便是我曾提到的晏聪。”
晏聪显然也为爻意的绝世美貌所震撼,脸上出现了少见的佝促神情。
战传说奇怪地道:“你怎知我们在找一具尸体?”
听战传说这么说,爻意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忖道:“此人若真是你的知己倒也罢了,倘若不是,你方才所说的话便等于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岂非太冒失?”她觉得战传说实在是一个矛盾的人,他有时显得极富智谋,但有时却又显得毫无心计。
晏聪道:“此时、此地,而你们又离去再来,难道还会有其它原因?”顿了一顿,又有些高深莫测地道:“你可知尸体为何会失踪?”
战传说茫然地摇了摇头。
晏聪显得有些神秘地道:“我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战传说将信将疑地望着他,道:“此言当真?”
晏聪道:“当然,因为尸体就是我将之搬离此地的。”
战传说双目倏睁,像是不认识晏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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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山坳之中,战传说见到了白衣剑客的尸体。
虽然是同一具尸体,但在失踪又重现后,却像是为之附上了一道神秘诡异的色彩。战传说以异常复杂的心情望着亡于自己剑下的白衣剑客,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衣剑客的一只手依旧僵硬地向前伸着,五指箕张,像是竭力要抓住什么。
还是晏聪首先打破了沉默,只听他道:“陈兄弟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动这具尸体?”
战传说苦笑了一下,道:“你若会说,又何需我问?”
晏聪点了点头,随后道:“因为,战传说之父战曲与我师父有着某种渊源,也许可以说战曲前辈对我师父有恩——至少我师父是这么认为的。”
战传说“啊”地一声惊呼,他是真的十分吃惊,心道:“父亲怎会对他的师父有恩?”随即他感到自己的惊呼有些失态了。
晏聪却像是误会了他的意思,道:“当然,在世人眼中,战传说是个十恶不赦之人,陈兄弟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恐怕陈兄弟不会想到,也许此人并非真正的战传说吧?”
战传说刚刚迫使自己冷静些,乍闻此言,再一次几乎惊呼出声。
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有人会提出这种疑问,而且这人又恰好是他有数的几个熟知者之一!
连爻意也大感愕然,比星辰更明亮的美眸闪过如秋雾般迷茫之色。
晏聪自然再一次误会了他们的惊愕原因,于是道:“个中详情一言难尽。灵使要追杀战传说的事,早已在乐土武界传得沸沸扬扬。既然战传说之父与我师父有着此种渊源,我们自然不能置若罔闻,而按我师父的判断,此人绝不会是真正的战传说!但奇怪的是大冥乐土武界高人辈出,却全认定了他是真正的战传说,所以家师让我设法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没想到我虽全力施为,但在弄清真相之前,他却已经被杀了!既然如此,我只能出此下策:将他的尸体寻到加以辨认,若他是真正的战传说,那么总算是家师故人之子,我就将他安葬,免得暴尸荒野;若他并非真正的战传说,家师就一定会将此事澄清,免得战曲前辈父子二人蒙受不白之冤。”
战传说虽不知晏聪的师父是谁,却也满怀感激。他没有料到除自己外,还有人为此事在奔走。
定了定神,战传说道:“不知晏兄辨认之后,觉得此战传说是真是假?”
虽然晏聪在芸芸武界中可谓是人轻言微,但战传说此刻对他的结论仍是颇为重视。
晏聪不假思索地道:“此人并非真正的战传说!”
战传说与爻意相视一眼,皆显得有些激动,战传说试探着道:“何以见得?”
“很简单,陈兄弟不妨将死者脸部看仔细些,使可以瞧出其中端倪。”
爻意不由自主地向战传说靠近了。
两人齐齐向死者脸部望去,虽然战传说已亲手杀过人,但仔细看一个亡于自己剑下的死者的脸部,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战传说只觉头皮有些发麻,但他仍是坚持将死者的脸部仔细打量了一遍。渐渐地,战传说不适的神情消失了,代之出现的是深深的疑惑。此时,天已越来越亮了,只是四周树木茂盛,挡住了部分光线,但仍是能将死者的情形看清楚。
半晌过后,战传说才移开目光,望着晏聪,皱眉道:“死者的脸色似乎有些蹊跷?!”
晏聪缓缓点头道:“正是!当一个人被杀而亡后,随着生命的结束,以及体内血液的流失,便会渐渐地失去血色,脸部亦是如此。但此死者现在脸部的肤色却只有一部分变得十分苍白死灰,而其余部分却依旧是红润的。红润的肤色出现在活人的身上自然再正常不过,但当它出现在死者脸上时,反而却极不正常了,尤其是这种红润并非遍布整张脸,而是不均匀地分布于他的脸上!”
战传说如牙痛般地吸了一口气,道:“这一点说明了什么?”其实,战传说自己也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缘由。
晏聪的答复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只见晏聪胸有成竹地道:“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易容术造成的结果!这种易容比人皮面具更不易被人察觉,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破绽,若一定要寻找破绽,那么破绽只有在此人死后才会显露出来——但世间又有几人会仔细地察看一个已死之人的肤色?”
战传说就是因为未能为揭开死者真面目找到足够有力的证据而为难,对晏聪这一番话当然大感兴趣,忙道:“这种易容术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晏聪道:“人的整个躯体大体上就是由骨骼与肌肤共同组成的,二者之间,骨骼是无法改变其固有的形状的,而肌肤却不同,它附在骨骼之外,人的各种容貌的差异就是由附于脸部骨骼外的肌肤的肤色、厚薄、形状的不同引起的,只要改变脸部肤色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极不容易,而要在做到这一点的同时还不留下疤痕就更难!尽管如此,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却的确存在,我便识得一个有如此本领的人。也正是从他那儿,我知道了以这种方式易容过的人,在死后其脸部肤色的变化有异于常人死亡后的变化。”
听到这儿,战传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他自己也为自己的这一举动暗自苦笑。
这时爻意道:“晏公子说若此人不是真正的战传说,就要将此事揭穿,以正战家父子二人之名。莫非晏公子便是欲将这种易容术的后果告诉世人,从而使世人相信死者是易容成战传说的模样,而不是真正的战传说?”
晏聪道:“当然不是。仅仅指明这一点其实并无多大说服力,尤其是在众人皆已有了对‘战传说’根深蒂固的成见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晏某要做的就是设法查清死者在易容前的身分是什么,这才是绝好的突破口!”
战传说讶然问道:“难道以这种方式易容后,还能恢复原貌?况且,他已经……死了。”
晏聪微微一笑,道:“晏某相信这世间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只要付诸足够多的努力!”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闪着奇异的神彩。
顿了一顿,他忽又似想起了什么般接道:“此人被杀不过只有几个时辰,但此事传得极快,几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大概因为此事与不二法门灵使有关之故吧。当我听说此人已被杀,但最终却不是被灵使所杀,而是被一个叫‘陈籍’的年轻剑客所杀时,着实吃惊不小!心想陈兄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杀苍封神已足以让大冥乐土为之一震,这一次则更可谓是轰轰烈烈了!”
《玄武天下》卷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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