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菜的丧礼悄悄举行了。第二天晚上,井坂南哲打定主意,便去造访伊园家。
警方的侦办工作似乎毫无进展。井坂虽将伊园家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以小说文体写下来,并从中得知了怪事的真相,但却无法判断是否该告知警方。他苦思的结果,决定先相松夫谈一谈,再做打算。事先已拨电话告知要登门拜访,因此一按铃,松夫便立即出来应门,但却只将门打开一点点。
“福田兄,深夜叨扰,请多包涵。”
“啊,哪儿的话……”
“刚才在电话中已说过,有事要找你密谈。现在府上是否已没有别人?”
“嗯,樽夫已入睡了……”
“和男出去了吧?”
“是的。他说,在家闷死了……”
松夫正从门缝中往外窥伺。他形容憔悴,神色紧张,也许是方才听井坂说要气辟室密谈”的关系。
“可否入内详谈?”井坂道。
“啊,请进。”松夫这才延请井坂入内。
井坂原以为客厅大概一片狼藉,进来之後才发现已收拾得很整齐。若菜生前坐的轮椅已然不见。不太可能是扔掉了,所以大概是收到她的房间里去了吧?
井坂在沙发上落座,然後举目望向天花板。沿墙流下的血迹已擦洗乾净,但天花板角落仍留著一片污渍。
“啊,福田兄,别费事,我们马上开始吧。”井坂见松夫欲走向厨房,急忙开口制止。
“尊夫人笹枝已辞世……她的人寿保险金,你是否已顺利领到了?”
松夫就坐在井坂对面。他一闻此言,表情立刻僵住,并且扭过头去,避开井坂的目光,口中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说什么……”
井坂不由分说,继续质问:“今年春天,笹枝不是投保了金额很大的寿险吗?现在那保险金是否已付给你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别紧张,我并无恶意,我只是在想:府上似已寅吃卯粮,若有一笔数额庞大的保险金,想必可大大改善府上的经济状况吧?”
“那、那可……”
“我想,在此情况下,对整个伊园家而言,笹枝之死,便成了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不是吗?这保险的受益人是你吧?”
“……”松夫一脸的愤怒,皱起眉头,并将目光栘至自己膝上,闷不吭声。
“啊,福田兄,请勿发怒,因我接下来要讲重要的事……先让我过过瘾再说。”
井坂拿出菸斗,叼在嘴上,用火柴点了火。他一边藉那菸味稳定心情,一边说道:“笹枝亡故至今已有两周——我乍闻此事之时,只觉哀伤莫名。後来我详细问过很多人,包括福田兄你、若菜、和男等,目的也是想要查出真相,最後……”他望著低头看地上的松夫。“终於得知此案的真相。”
“你已知道真相?”松夫的目光徐徐往上移。“真的吗?”
“就是想来告诉你,所以才冒昧打扰。”接著井坂便进入正题。
“那天——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笹枝在此屋二楼的日式房间内被杀死。死亡推定时刻是下午四点至五点之间。
“当天下午两点多,笹枝抱著武丸走上二楼——这是若菜的证词。据说,此後若菜便一直在这客厅中看电视,片刻未离。且若菜坚称:其间绝无任何人上楼或下楼。
“一楼窗户除了一个之外,其余全都已由内侧上锁,且无任何使用针线之类从外部锁上的痕迹。唯一的例外是那日式房的窗子,但很凑巧,在那段时间之内,因内人轻子在寒舍屋顶平台上作画,此窗及窗外阳台,全在她的视野之内。她也坚称:其间绝无任何人从那边进出。
“但很奇怪,你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回到家中,和男比你稍晚,当和男、妙子跟你上到二楼时,房中却只有笹枝的尸体和满地血泊,凶手及凶器竟宛如烟消云散般杏无踪迹。而且可以确定:此屋二楼绝无密道或密室之类,凶手也绝不可能藏身於天棚顶之上——总而言之,此案可说是在一种无懈可击的密室状态中发生的。”井坂暂停下来,窥探松夫的反应。松夫正注视著他,一脸严肃。
“我绞尽脑汁,欲破此密室之障,无奈再怎么思考,结论都是「在物理上,不可能」。我想不出有何妙计可办到——如此一来,只好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若菜和轻子的证词。也就是说,她们两人之中,可能有一人说谎。
“即使如此,得到的结论仍是:此假设不能成立。若菜双足已废,绝不可能自行爬上二楼杀死笹枝。至於轻子,其不在场证明十分明确,我本身就是证人,故她也绝不可能是凶手。她们既非杀人凶犯,那么就毫无必要在这关键之处说谎作伪证。
“若从现实面来考虑,她们是有可能说谎,以掩护某人的,但在这里,却必须受「猜凶手小说」的规则支配,亦即须恪遵「除真凶外,其余人物不可对该案做伪证」的法则。
“因此,可能成立的状况,就只剩下一点点了。现在就来加以检讨。”
井坂继续说道:“若菜坚称,在那段时间内,她一直都在这客厅中。但若她说谎呢?实际上她曾离开,却又不得不隐瞒——应该有此可能吧?
“倘若只是去上个厕所,那就毫无隐瞒的必要。因此,应该不是那种小事,而是更——为了一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而……”松夫歪著脖子,似乎苦恼已极。
井坂呼出一口烟,道:“我的意思是说,若菜有可能是离开客厅,去毒杀武丸。”
假定若菜曾去毒杀武丸,却又坚称一直待在客厅……那么,这就相当於“谋杀武丸的凶手,对自己所犯之案说谎作伪证”,因而并未违反“猜凶手小说”的规定。
“虽说如此,但请你别误会。这纯粹是项假设,只不过为讨论方便而做的假设而已。”
井坂叮咛一番後,继续往下说:“假定是这样,那么若菜需要多少时间来办事呢?首先她必须去仓库拿那装有剧毒B的小瓶,然後到厨房,将桌上的牛奶倒人武丸的餐盘中,再加入剧毒B,然後拿给武丸喝——从离开客厅到回来,我估计大约要花十至十五分钟。
“那么,在这段空白的时间内,是否有人能突破二楼的密室状态呢?——答案是没有。
“如果要趁若菜离开客厅之际,爬上二楼杀死笹枝,在房中翻箱倒柜,搜刮一些金饰後,再下楼逃走,那么只有十到十五分钟是不够用的。即使翻箱倒柜的人是笹枝自己而非凶手,也是一样。若有人持刀攻击笹枝,她定会全力拚搏,奋勇抵抗,不可能引颈受戮,坐以待毙。就算凶手是熟识的人,要偷袭她之前,也需要花点时间示好接近,才能趁隙偷袭。若只有十分钟或十五分钟,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更早的时候——在二楼因若菜和轻子而变成密室以前——就已潜入二楼躲藏。笹枝於两点多上楼之後,凶手仍隐影藏形,直到四点左右才现身做案,再趁若菜离开客厅之际下楼逃走。福田兄,你抵家时,若菜不是去门口接你吗?凶手就可以在那短短的时间内逃之天天。
“然而这种假设仍不成立,因为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在场证明。相关人士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曾经消失那么久。何况若是如此,则凶手的行为就如同儿戏,毫无「必然性”可言。如果是职业杀手所为,或许还能解释,但这样一来,就变成另一个范畴之内的事了,所以不予考虑。
“因此……”井坂深吸一口气,说道。“检讨过各种可能性之後,依然无法破解笹枝命案中的密室之谜。换句话说,欲潜入二楼杀掉笹枝再逃走,是一件绝不可能办到之事。”
松夫的目光不知何时又栘到膝盖上。井坂腰杆一挺,望著松夫那张憔悴的脸。
“福田兄,这样你明白了吗?”
松夫双肩正微微颤抖。井坂看著他,下结论道:“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笹枝实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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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挂钟开始报时,十一点整。那鸟叫声和室内的气氛,实在很不搭调。井坂等报时完毕後,才继续说道:“为挽救伊园家濒临崩溃的经济,笹枝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是最易理解的动机。今年春天她才投保寿险,所以目标是身故保险金,但不能被人知道是自杀。现今虽然有不少保险种类。规定:若签约一年之後才自戕,仍可领取保险金,但笹枝已不能等到那时候了。破产迫在眉睫,她可不能慢慢等,於是只好决定自我了断,并设法伪装成他杀或是意外死亡。
“她决定在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实行,地点则是选在这里的二楼。当天是阿常的忌日。和母亲死在同一个日期……她大概是这样想吧!另外,或许也有「不让家人蒙上谋杀嫌疑”的意图也说不定。
“星期六下午的话,福田兄,最近你都是利用这段时间跟情人幽会的样子,这样你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和男也会一如往常,跟朋友出外游荡吧?若菜的话,绝不可能自行爬上二楼。樽夫则因年纪幼小,不会被警方怀疑——笹枝的如意算盘大概是这么打的吧?
“她抱著武丸走上了二楼,大约花了两个钟头的时间做最後的考虑,终於决定依计而行。首先,她在日式房和卧房中翻箱倒柜,做出遭小偷洗劫的样子。这是要让人以为凶手就是那名宵小。此时她弄出的声响,就是四点二十分左右,若菜在这里听见的怪声。那些不翼而非的钱包首饰之类,她大概是在上二楼之前,就已处理掉了。
“留下遭窃的痕迹之後,她就进入日式房间。那是她选来做为「命案现场」的地点。然後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凶器,那是安全剃刀的刀片,她就用那刀片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慢、慢著!井坂先生。”松夫以战战兢兢的语气插嘴道。“那日式房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剃刀的刀片之类……”
井坂轻轻点头道:“不错。正因现场并无凶器,警方才会立刻断定说不可能是自杀。”
“是呀!那时我也在场。其他房间也一样,根本就没见到可当凶器的物品。”
“关键就在这里,福田兄,这是笹枝所用的诡计。”
“诡计?”松夫歪著脖子问。
井坂再度点头道:“不错,只是单纯的诡计。抱著武丸上楼,便是欲施此计。”
“武丸?”松夫的脖子更歪了。
“利用武丸来施计?”
“正是,武丸的任务是:把凶器带离现场。在执行计画之前,因怕它会到处乱跑,所以大概是把他关在壁橱内吧。”
“武丸竟……”
“据我推测,具体的做法大概是这样:先把刀片绑在一根细而结实的线上,也可用胶带或强力胶黏住。那线的另一端就绑在武丸的项圈上。绑妥之後,笹枝就刎颈而亡。武丸见鲜血狂喷,吓得欲往外奔逃,但因房门紧锁,无法跑到走廊,於是只好从那打开的窗户逃出去。绑在线上的刀片也就被武丸带出窗外。榻米和窗框上的血迹,便是那刀片被拖出去时留下的。
“笹枝的想法是:若现场找不到凶器,那警方定会判断她是遭人杀害的。她平素喜读推理小说,或许曾在柯南道尔、班达因或艾勒里昆恩的名作中,看过同类诡计,於是加以改造变形,进而定下此计。”
“但、但是……”松夫又打岔。“武丸的项圈上,既无凶器也无丝线,怎会……”
“那也是笹枝所动的手术。”井坂答得很乾脆,毫不犹豫。“她只要在那丝线和项圈之间再接上一物即可。譬如说,将卫生纸搓成一条纸捻,把纸捻绑在项圈上,再将丝线绑在那纸捻上。
“在此必须考虑到武丸那种不像猫的习性。它喜欢泡水,常跳到庭院中的池塘里戏水,据说那样做可以纡解它的精神压力……不是吗?
“既然如此,当武丸目睹笹枝自戕之惨状後,因鲜血狂喷,它吓得逃出窗外,这时它会如何呢?很可能就会直奔池塘,跳入水中吧?这种想法极可能是对的。笹枝应当也是如此预料。若跳进池塘,则那纸捻就会迅速溶解烂掉,於是丝腺脱离项圈,那刀片便永沉地底——她的巧计就是如此安排的。”
“照你这么说,若大搜池底,即可找到凶器,是吗?”
“大概不会错。若真找到,即成重要证据。不过我想,刀片之上可能验不出指纹,因为笹枝随时都戴著塑胶手套。”井坂往沙发椅背上三异,轻抚髭须。
“就这样,笹枝遂行了她那「伪装成他杀的自杀」。若警方若中计,必将此案视为单纯的「强盗杀人」,而大张警网,去搜捕那根本不存在的凶手。然而事出意料,在关键时刻,竟然出现了一个她并未计算在内的人物,那就是内人轻子。
“现场那扇窗户开著,一来是要让武丸有路可逃,二来是欲掩人耳目,让警方以为凶手是从那里逃走的。不料轻子竟一直在对面监视,结果形成了「意料之外的密室状态」。轻子坚称「无任何人进出阳台」,此言虽不假,却有一要事遗漏未说,那就是武丸的行动。武丸曾从那窗子跳出来,轻子当然看见了,但因那只不过是一只小猫,她认为不值一提,所以也没有特地说出来。另外也可能是:小猫原本就是她视觉上的盲点,所以她「视若无睹」,即使看见了,也是「视而不见」。”
★
井坂仍继续说明,但我绫辻行人在此必须插嘴。我是这“解决篇”的记述者,必须向各位读者解释一下。
正如以上所述,福田笹枝乃是自行了断而非遭人杀害,但在本作品的“问题篇乙当中,曾多次使用“杀人”、“遇害”、“凶杀”等字眼来指称此案。这些词语都是指r他杀”而言,并不包含“自杀”在内,此乃正统推理小说的基本规定之一。所以,可能会有许多读者认为:在旁白文字中以这些字眼记述,是“不公平”的。
但这纯粹是误解。请各位读者仔细回想一下,我在读完那“井坂南哲以小说文体写下的「命案」发生经过”之後,对井坂阐释的“正统推理小说写作规则”之内容,如此即可明白。
那“问题篇”的所有文字,都是井坂在得知此案真相之前写的。不仅如此,旁白文字中出现“杀人”等字眼的,全都是在後面那一部分。亦即,只有在“以第三人称书写的部分”结束之後,由井坂以第一人称记述的部分才出现“杀人”等词语。也就是说,那些词句全都是“井坂因为误认而写出的记述文字”,是无可避免的,绝非气故意写下的不实记述”。因此,这不能叫做“不公平”。
★
“至此,笹枝丧命之谜,总算真相大白,但仍有二谜未解,一为同一天发生的武丸遭毒毙之谜,二是日前若菜中毒而死之谜。”井坂继续说道。
“武丸果如笹枝所料,拖著那刀片从窗户跳到庭院,又入池塘泡水,然後经厨房的小猫门回到屋内。据若菜所言,那时大约是下午四点五十分。虽说武丸的死亡推定时刻为「以下午五点十五分为中心的一小时之内”,但若菜所言如果不假,则它至少在四点五十分左右还活著。因剧毒B为即效性毒药,故武丸中毒时刻应在四点五十分之後。
“在这里,武丸那身为猫却不像猫的习性,又再度成为关键。福田兄,这点你懂吗?”
“这……”松夫歪著脖子,以毫无把握的语气说道:
“武丸确实不像普通的猫,反倒比较像狗。它听得懂「坐下」、「握手」、「停」这些话。”
“对了,关键就在这里。”
“哦?”
“据说武丸教养良好,训练有素,即使眼前山珍罗列,海味毕陈,若不说「开动」,它也绝不敢进食尝鲜,是不是呢?”
“没错,它向来循规蹈矩,唯命是从……”
“我又听说,若食物放在餐盘上,它更会严守命令。即使四下无人,若无指令,它也绝不敢沾嘴偷吃。此事是否为真?”
“没错。”
“重点即在於此,武丸不会像普通猫那样,看见盘中有食物就随意吃喝,大快朵颐。毒杀它的凶手,就是利用了这种习性。
“凶手在牛奶中下毒之後,将盘子摆到武丸面前。此时必须说一声「开动」,否则武丸绝不会去暍那牛奶。”
“啊,原来是这样。”
“凶手於下午四点五十分过後,在厨房自行调配了毒牛奶,拿给武丸,并命它喝下——福田兄,这「四点五十分过後”是何意,想必你也知道吧?”
松夫又开始歪脖子,表情似乎很没自信的样子。
“四点五十分……将近五点……”他喃喃自语,频频眨眼,直扶眼镜的框架,猛擦鼻头的汗水……片刻後才答道:“唔,那是笹枝即将从二楼下来的时间。莫非你是指这个?”
“正是!”井坂眉开眼笑,状似十分满意。
“一到下午五点,笹枝就会从二楼下来,进入厨房,边听广播节目边做晚餐。据说她最近每天都这样,好像每个和她熟识的人都知道。所以此案中所有相关人士,包括福田兄你、和男、若菜、阿樽,还有盛介及妙子等,都有可能是毒杀武丸的凶手。育也或许该算唯一的例外,他虽酷爱凌虐动物,但我想,他应该没有足够的智能可以毒杀动物。
“言归正传,凶手是在下午四点五十分过後,才在厨房毒杀武丸的。那应该是笹枝下楼的时间,就算当时她不在厨房,凶手也一定会想到: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在这种情况之下,凶手还敢下手毒杀武丸吗?应该不会才对。要做这种事,只要另觅良机即可,何况机会多得是。然而凶手仍旧在此时下手,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那时已经知道笹枝绝不会下楼来到厨房,知道她已无法前来,知道她已经魂归天国,命丧九幽,因此……才敢如此做。
“那么,是否有人能在那时就得知笹枝已死呢?如果有的话,那是谁呢?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就是能够在这客厅中发现鲜血从天花板流到墙上的那个人——若菜!”
“若菜?哎呀……”松夫以手按额,缓缓摇头。
“……井坂先生,你莫非是在说,若菜之死其实也和笹枝一样,是自杀的?”他好像到此刻才了解事件真相的样子。
“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井坂点头道。他心如刀割。
“若菜早巳一蹶不振,万念俱灰。她是何时下定决心要自戕寻短的,我也无法明了,但我想,她一定是已经——难过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了。
“案发当天的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她听到二楼有奇怪的声响。起先她不明就里,只感纳闷,但接下来天花板竟渗出鲜血般的液体,於是她想:楼上好像出事了,只有笹枝在那里,那她一定……若菜担心不已,便高声呼叫,然而楼上毫无回应。
“就在此时,武丸从厨房来到客厅。它刚在池塘中泡过水,但因身上沾了笹枝颈部喷出来的血,那些血尚未完全冲掉,所以仍是浑身血污。若菜见了会联想到什么,我也无从知晓。总之,她大概是如此判断——二楼一定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大姊已血溅五步,连楼下的天花板都渗出血来,可见是大量出血,也许大姊已因失血过多而一命归阴……
普通人遇到这种状况,一定会设法通知别人,向外求援。那时阿博就在「里面那间」,叫他去楼上看看也可以。但若菜并未那样做,她认为姊姊已经死了。这种悲观的想法,更加深了她心中的绝望感,於是她下定决心,要将以前的「某种打算」付诸实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到仓库去拿那骷髅瓶中的药粉,让武丸吃下去。”
“……”
“福田兄,想必你已明白了吧?武丸被当成了「实验品」。骷髅瓶中有不明粉末,那是毒药吗?动物服下後会死吗?要多少分量才会致命呢?若菜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因此便拿武丸来做实验。
“她大概是——我这是纯属臆测——看武丸不顺眼,才如此做的。整个伊园家濒临破灭,人人自危,个个倒楣,唯独武丸自由自在,快乐逍遥。若菜说不定因此而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妒恨之心。这种心理可能也是将之当成「实验品」的部分原因吧。”
“你是说,若菜在确定那是剧毒之後,过了没多久,也跟著仰药自尽了?”
“不错。”
井坂凝视著面露沈痛表情的松夫,针对最後一个命题加以说明。“关於武丸遭毒毙一事,我一开始就认为有件事很奇怪,那就是:凶手为何要用剧毒B来毒杀武丸?
“那骷髅瓶中的粉末,可能是毒药,但也只是可能而已。案发当天仓库中却有另一瓶毒药,而且已确知此为剧毒。那就是你在前一天晚上带回家的剧毒A。你曾在所有人面前说「就算只是极少量,一旦人口也会立即致命」。既然如此,凶手只要使用剧毒A就行了。
“然而最後,凶手并未拿那已确知效果的广口瓶,而是选了来历不明的骷髅瓶。这是因为:即使想拿那广口瓶,也拿不到。”
“唉……”松夫长叹一声。
“因为那广口瓶是放在壁橱的最上面一格。”
“不错,那是你放的。因为太高了,若菜只能坐在轮椅上,根本无法站起来,所以手再怎么伸也拿不到,於是只好……”
松夫垂头丧气,再度长叹一声。他到底有何感触呢?井坂正要开始想像,但随即作罢,他讲了这么久的话,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真不配演这种角色——井坂此时才这么想。
★
最後,这“解决篇”的记述者,也就是我绫辻行人,有些话要对读者说。
“发生在伊园家的这件怪异凶杀案,凶手究竟是谁?”
我曾在前面的“向读者挑战”一文中如此提问。此句中的“凶杀案”当然是指“武丸惨遭杀害这件凶案”,所以正确答案应该是“伊园若菜”四个字。笹枝之死与若菜之亡皆为「自杀案」,不是「凶杀案」。倘若有人能如上文一般,藉著合乎逻辑的推理,得知一连串命案的真相,那这个人一定能够看出此问句的正确涵义。
在“问题篇”当中,对这三件命案的描述,有时会把“自杀”与“他杀”混为一谈,使用了错误的字眼。这在前面已说过,乃因记述者井坂先生误认事实所造成,是无法避免的。那“挑战书”中的文字就不同了,那是我绫辻行人在读过井坂先生的原稿後,将之当成“猜凶手小说”来看待,从而推理出真相,然後才写出来的。因此,有些字眼虽相同,涵义却不一样。请各位读者明鉴。
还有,“谋杀案的凶手向未完成达成其最初的目的。”
我曾在“问题篇”的末尾,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很明白了吧?“谋杀案(毒杀武丸)的凶手若菜,尚未完成达成其最初的目的(拿骷髅瓶中粉末给武丸吃,确认为剧毒後,自己亦仰药自尽)。”
随後我又说“接下来就轮到若菜了”,那意思也是一样。起初是笹枝自杀,接下来就轮到若菜自杀了——这是我的推测,我只不过把它说出来而已。
——报告完毕。有点画蛇添足,敬请海涵。
直到那一年的年底,我都还在跟那“恶梦计画”搏斗,苦恼万分。其间井坂仅跟我联络过一次,但不是拨电话,而是写信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只好写信——那信的开头这么写,接著就简单记述了伊园家後来的情形。
信上说,松夫听了井坂的分析後,得知命案真相,便决定源源本本告诉警方。结果,笹枝的死亡保险金不能领了,伊园家的经济状况因而陷入更窘迫的境地。
就在那时,暑假才刚结束,樽夫就和人大打出手。他因饱受欺凌,恨火难消,怒气难平,最後终於爆发出来。好几名顽童欺负他,他便拿出美工刀扑过去,让其中两人倒於血泊之中。但他也遭到别的小阿反击围殴,倒地不起。对方因群情激愤,拳打脚踢,不肯罢休。樽夫最後终於小命难保,断绝身亡。据说是因头部要害被打中,致脑内出血而死。
过没多久,和男也死星照命。他向中岛田借来机车,独自骑乘,四处狂飘,结果撞上路边护栏,当场毙命。据说死时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脸上还是一副嘿嘿怪笑的表情。
仅存的松夫在和男死後一个多月,也难逃劫数,一命呜呼。他在上班途中从月台跌落铁轨上,被疾驰而来的电车辗成肉酱,粉身碎骨。查不出是自杀还是意外,但据说有人在他坠落之前听见他口中直念“我不会再受骗了,我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
总而言之,长久以来一直堪称是日本“安乐之家”模范的伊园家,就这样土崩瓦解,覆灭溃亡了。
位於S町的家园土地已转卖他人,好像明年年初就要全面拆除的样子。至於井坂自己,他必须考虑一些事,因此决定要跟轻子移居海外……
我读完信,便想打电话给井坂,不料翻遍所有记事本、电话簿、住址簿……都找不到他的资料。没办法,只好写信了……我边想边拿起他寄来的那个信封。但不知何故,寄件人地址的部分却因墨水晕开,字迹全部糊掉而无法辨识……哎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扔掉那信封,往地上一躺,仰向朝上。
“累死我了!”我茫然呆望天花板,唉声叹气发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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