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的婶婶贝鲁,从一个冷冻过的容器里把一种蓝色液体灌注到一个大罐中。嗡嗡的交谈声从她身后的餐厅里不断地传到厨房里来。
她哀叹了一声。她大夫和卢克之间在饭桌上的争论一天比一天激烈起来,那孩子不甘寂寞的性格使他越来越不爱干农活了,而这种趋势正是道地的庄稼汉欧文所深惩痛绝的。
贝鲁把容器放回冰箱里,把大罐放在托盘上,匆忙回到餐厅。贝鲁并不是一个聪明出众的女人,但是她本能地意识到她在这个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就象原子反应堆中的缓冲棒。只要她在场,欧文和卢克之间只不过不断产生出大量的热而已;但如果她离得太久,这两人就会象反应堆过热爆炸一样——崩啦!
她匆匆走进餐厅。由于每个盘底都有聚能保温器,桌上的饭菜依然是热气腾腾的。欧文和卢克见她进来,连忙放低了声音,以便显得文明些,同时也转换了话题。贝鲁假装没有觉察到这种变化。
“欧文叔叔,我想阿图可能是加哇偷来的。”卢克说。似乎他们一直在谈论着这个话题。
他叔叔取过午奶罐,一边嚼着满嘴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答话,“那些加哇是有一种顺手牵羊、占点小便宜的脾性。但是,卢克你要记住,他们是连自己的影子都怕的胆小鬼,真要明目张胆地偷窃,他们不会考虑被追捕和受惩罚的后果。按理说,他们是没有干这种事的胆量的。你怎么会认为那个机器人是他们偷来的呢?”
“理由之一是它还相当新,不可能是被主人当废物扔掉的。它放出了一个全息图象记录,那时我正在给它洗——”卢克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企图掩盖自己的慌乱恐惧,立即改口说,“不过那并不重要。我之所以怀疑他是加哇偷来的,是因为他自称是一个叫做欧比—旺-克诺比的人的财产。”
不知是食品里,还是牛奶里有什么东西使得卢克的叔父作呕起来,不过这也可能是一种厌恶的表情。欧文常以此来表示他对那怪人的看法。不管怎样,他继续吃着,不再理睬他侄子。
卢克装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叔叔对那个怪入所流露的厌恶的表情。“我想,”他毅然决然地继续说,“它可能是指老贝恩吧?名字不同,但姓是一样的。”
卢克看到他叔叔仍然默不作声,于是干脆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他是说的谁吗?欧文叔叔。”
出乎意料,欧文叔叔并没有生气,而是露出不安的神色。他避开卢克的目光,含糊其词他说;“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一个已经过时的名字。”他在坐位上不安地扭动着,又说。“一个只能给人惹乱子的名字。”
卢克不顾这些含蓄的警告,继续追问道:“那么,这是老贝恩的一个亲戚了?我还不知道他有亲属。”
“你听着,别再和那个老巫师打交道!”他叔叔发火了,笨拙地用威吓代替了说理。
“欧文……”贝鲁婶赶紧温和地插话调解。但是这个高大粗壮的庄稼汉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是小事,贝鲁,”他又将注意力转到侄子身上。“我以前对你讲过这个克诺比,他是个古怪的老头,是个惹事生非的危险家伙。谁和他打交道都得倒霉。”
贝鲁恳求的目光使欧文冷静了一点。“那机器人和他毫无关系,也不可能有关系。”他半自言自语他说,”录象——哼!”随又命令说,“这样吧,你明天给我把阿图带到安克赫德镇,把它的存储器清除干净。”
他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两声,弯下腰来决心继续进餐。“这场愚蠢的对话就此结束了。我不管那机器说它是什么地方来德,我付现钱买了它,它就属于我们了。”
“但如果它真的是人家的,那怎么办呢?”卢克疑惑地问,“如果这个欧比—旺来找他的机器人,该怎么说呢?”
往事涌上欧文的心头,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掠过一种尴尬的表情。“不会的,我想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和你父亲差不多同时死去的。”他向嘴里满满地塞进一大口热气腾腾的食物。“好了,不要再提了。”
“那么说,他是真有其人了。”卢克盯着他的菜盘低声说,接着,他缓缓地补问了一句:“他认识我父亲吗?”
“我已经说了,不要再提这些事了!”欧文严厉他说,“至于那两个机器人,你的任务是把它们修整好,为明天工作做好准备。其它事不用你操心。记住,我们是拿最后的积蓄买下这两个机器人的。要不是离收获季节这么近,我是不会买它们的”他对着侄子挥了一下汤匙,说,“明天早晨你安排他们和灌溉机器一起到南垄干活。”
“你知道,”卢克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我想这些机器人会干得很出色的。其实,我——”他犹豫了一下,偷偷瞥了他叔叔一眼。“我刚才在想咱们之间的关于我再留一个季节的协定。”
他叔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卢克壮起胆子接着说,免得自己在迟疑之间又胆怯起来。“如果这些新机器人工作得好,我想申请明年去专科学院学习。”
欧文双眉紧锁,竭力想用吃饭来俺饰自己内心的不悦。“你是说你想申请在明年——收获季节之后去上学?”
“你现在手头的机器人绰绰有余了,而且都不错,都能用很长时间。”
“机器人,不错,”叔叔同意道,“但是机器人不能代替人,卢克。这点你是知道的。收获期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不过是在这个季节之后再留一个季节而已。”他看着别处,怒气消失了。
卢克拨弄着自己盘内的食物,不吃,也不说话。
“听着,”他叔叔对他说,“我们头一次找到了一个真正发财的机会。我们将赚一笔大钱,足够我下一次雇佣一些帮手——不是机器人,而是人!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到专科学院去了。”他不习惯恳求别人,说话时竭力搜索着适当的字眼。“我需要你留在这里,卢克。你是明白的,对吧?”
“那又是一年,”卢克闷闷不乐地表示反对,“那又是一年。”
这样的语言游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
欧文又一次确信卢克已被他说服了。他耸耸肩,没有理会卢克的牢骚话,说:“一年时间不知不觉就会过去的。”
突然,卢克站起身来,把他那几乎没动过的食盆推到一边,说:“去年比格斯走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他转过身,半跑着离开了餐厅。
“卢克,你上哪几去?”他的婶婶焦急地在后面大声喊。
卢克的回答阴沉而饱含抱怨:“好像我没地方可去似的。”然后,为了照顾婶婶的情感,卢克又补了一句,“我得把那两个机器人清洗完,好让他们明天干活。”
卢克离开后,餐厅里一片寂静。夫妻俩机械地埋头吃着饭。贝鲁婶把食物在盘子里拨着转圈儿。她终于停下手,抬头望着丈夫诚恳他说:“欧文,你不能总是把他留在这里。他的朋友大多数已经走了,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专科学院对他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他丈夫无精打采地回答说:“我打算明年让他去,我已经答应了。明年或是后年我们就会有足够的钱了。”
“卢克生就不是个庄稼人,欧文。”她坚定地接着说,“他也永远成不了一个庄稼人,不管你怎样使劲训练他。”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他太像他父亲了。”
在这个傍晚,欧文-拉尔斯第一次显得愁绪满怀,忧心忡忡。他凝神地注视着卢克离开的那个走廊,喃喃低语道:“那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呀!”
卢克跑到屋顶,仁立在沙层上眺望日落景色。只见塔图因的两个太阳依次徐徐地沉没到远远的沙丘后面。在落日余晖的染映下,沙地呈现出一片金色、赤褐色和火焰般的红黄色。片刻之后,渐渐深沉的暮色就会使这些明丽的色彩沉入梦乡,待到翌日再重展异彩。不久的将来,这片沙漠将破天荒第一次种满庄稼,昔日的荒野将会变成一片生意昂然的绿洲。
想到这里,卢克心头本应涌上美好憧憬的激情,本应像他的叔叔每次描绘即将来临的丰收景象时那样振奋得满脸通红。但是,相反,他感到的只是一种巨大的淡漠和空虚;甚至连生平第一次能发大财的机会也没能使他动心。在安克赫德,乃至在塔图因上的任何地方,钱有什么用?
他越来越强烈地向往着人生的事业。这种向往使他日益坐立不安。象他这样的年轻人,这并不是一种异常的情绪,只不过是他的这种情绪比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强烈得多。至于为什么如此。卢克自己也不明白。
夜晚的寒气俏悄地在沙漠表面升起,顺着卢克的腿爬上来,使他颇感寒意。他拍掉裤子上的沙子,丛屋顶下来,走进车库。或许修整修整机器人,会使他的怅惘情绪在内心埋藏得更深些。他很快地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发现一点动静也没有,两个新机器人都不在。卢克微微皱着眉头,从挂带上取下一个小控制盒,掀动一对装在塑料板上的开关。
盒子里发出一种轻微的嗡嗡声。呼唤器立即引出了两个机器人中的高个儿——斯锐匹欧。事实上,他是惊叫着从“天空跳虫”后面跳出来的。
卢克朝斯锐匹欧走去,毫不掩饰他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藏在那后面?”
斯锐匹欧蹒跚地绕过“天空跳虫”机首,他的姿态就像一个绝望的人一样。卢克这才想到,尽管他打开了呼唤器:可阿图仍不见踪影。
为什么他失踪了呢?斯锐匹欧不等询问就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这不能怪我,”机器人歇斯底里地哀求说,“请你别把我的电路关掉。我叫他别走,但他有毛病,他一定是功能失灵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使他的逻辑电路统统紊乱了,他喋喋不休地说有个什么使命,先生。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机器人患有大狂想病的。虽然阿图是个简单的机器人,但他也是按思维理论制造成的。这类狂想症按理是不该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卢克惊讶得目瞪口呆。
“是的,先生……他走了。”
“是我自己取下他的防逃器的。”卢克缓缓地喃喃自语。叔叔的面孔早已浮现在眼前。他说过,他是用最后的积蓄买下这两个机器人的。
卢克快步如飞地向丰库外跑去,他要弄明白阿图为什么会失去控制。斯锐匹欧紧紧地尾随着他。
在庄园附近的最高的一座小山上,卢克俯瞰着周围整个沙漠。他拿出珍爱的宏观望远镜,向着很快黑下来的地平线来回搜寻,希望能在天边发现一个金属制的三条腿的、电脑出了毛病的矮个儿机器人。斯锐匹欧在沙中挣扎,跑到卢克身旁。“那个阿图一直尽惹乱子,”他呻·吟着说,“这个‘天体机械’机器人变得太玩世不恭了,有的时候甚至连我都不能理解。”
卢克终于放下了望远镜,无可奈何他说:“嗯,哪儿也找不到他。”他狂怒地朝地面踢了一脚,说:“真该死,我怎么这么傻!上了他的当,给他把防逃器卸了下来。欧文叔叔会把我杀死的。”
加哇的影子在斯锐匹欧的脑子里浮动。他希望能挽救近乎绝望的局势,便鼓起勇气对卢克说:“请您原谅,先生。不过,难道我们不能去追赶他吗?”
卢克转过身,认真地察看着向他们逼来的沉沉夜色,说:“夜里不行,周围尽是‘袭击者’,太危险了。我不太担心加哇,但是沙民……不,夜里不行。我们得等到天亮再去追他。”有人从地下的宅第朝上喊道:“卢克——卢克!你那两个机器人修整好了吗?天黑了,我要把动力关上了。”
“好吧!”卢克应着,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我马上就下来,欧文叔叔!”卢克转过身来,向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地平线看了最后一眼,“好家伙,我是注定要倒霉了,”他抱怨说,“这个小小的机器人会给我添不少麻烦。”
“啊,他就是会惹乱子,先生,”斯锐匹欧强装笑脸地附和说。卢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他们转过身来一起走下屋顶,回车库去了。
“卢克——卢克!”欧文朝两边瞥了一眼,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摇着头,把颈部肌肉放松。“这个时候,那孩子能到哪里去呢?”由于没有人回答,他疑惑不解地大声喊起来。宅第里没有一点动静;而且他刚才也到顶上去检查过了。
“卢克!”他又喊了一声,“卢克!卢克!卢克……”那名字的声音像捉弄人似的从住宅的墙壁向他反射回来。他气冲冲转过身,大步走进厨房。贝鲁正在厨房里准备早点。
“今天早晨你见到过卢克没有?”他尽量柔和地问道。
她膘了他一眼,又埋头做她的饭了。“见到了。他说他今天早晨在去南垄之前还有点事要做。因此,他很早就出去了。”
“在吃早饭之前?”欧文担忧地皱着眉问,“他一般不这样的。他是带着新机器人一道走的吗?”
“是的。我敢肯定,我至少看见了一个机器人跟着他去了。”
“好吧。”欧文沉思着,心情不快,但又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他最好能在中午之前把南垄上的那些蒸气发生器修好。否则,有他的苦头吃。”
一个被光滑的白色金属罩遮盖着的面孔从半埋在沙中的救生船里慢慢探出来。这救生船现在已成为一个比邻近沙丘稍高一些的沙丘脊骨了。
“什么也没有,”这个搜查的士兵用一种疲乏但又清楚的声音对他的几个同伴说,“没有磁带,也没有人乘坐过的迹象。”
听到救生船里没有人,那些如临大敌、全身披挂的帝国士兵松了口气,把高效手枪放下了,一个士兵回过头来对站在稍远处的军官说:“它肯定是从叛船弹射出来的救生船,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可是它能完整无损地降落,”那军官低声地自言自语道,“它本来是能自动降落的。但是,它如果真是控制失灵而弹出的,那么自动降落电路就不会是接通的。”这里确实有些东西讲不通。
“我找到了为什么船上既没有东西也没有人的原因,长官。”一个跪在沙上的士兵宣称。
军官急忙转身,大步走到这个士兵跟前。这个士兵拿起一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属片给军官看。
那军官朝着金属碎片迅速瞥了一眼,说:“机器人的金属片。”那军官和士兵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北方那高高的方山。
嗡嗡作响的斥力机托着陆上飞车在塔图因微微起伏的荒野上滑过,车下激起一片沙雾。飞车偶尔遇到一些坑洼或小丘,就轻轻颤动起来。等驾驶员根据地形变化作出调整之后,它又平稳地继续向前滑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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