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书屋 > 科幻小说 > 海伯利安的陨落 > 第41章 · 2
但普朗克方程式让我重堕迷雾。
虽然我知道,云门给予我的这个简单的方程式中,组合了三个物理基本常数——重力,普朗克常数,光速。表达式和的结果表示了两个单位,它们有时会被称作量子尺度和量子时间——那是时间和空间的最小领域,可看作毫无意义的。所谓的普朗克尺度大约是10-35米,普朗克时间大约是10-43秒。
非常小。非常短。
但那就是云门所说的人类上帝进化……将会在某天进化的地方。
然后它来到了我脑海里,带着我诗篇里最精华的部分中那些影像和精确描写的力量。
云门是在说时空本身的量子层次!量子波的泡沫将宇宙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远距传输器的虫洞,超光发射仪的桥梁!这部“热线”不可思议地在两个朝相反方向逃逸的光子中送出了信息!
如果技术内核的人工智能就像是霸主房子墙中的老鼠,那我们未来的人类上帝将会出生在木头的原子中,空气的分子中,爱、恨、恐惧、睡眠石沼的能量之中……甚至是在建筑师眼睛的光芒中。
——我的天,我低语/想到。
[千真万确/
济慈\\
是不是所有的慢时间人格都是
如此迟钝/
还是你的脑子比别人
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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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坏呢>]
——你告诉布劳恩和……我的副本……你们的终极智能“栖息在现实的间隙中,是从它的创造者,也就是我们这儿继承而来的住所,就像人类继承对树木的喜爱如出一辙”。你是说,你们的机械之神将要栖息的住所,就是你们内核人工智能现在居住的同样的远距传输网络吗?
[对/济慈]
——那你们怎么样了?现在的这些人工智能怎么样了?
云门的“声音”变成了某种嘲弄的雷声。
[为什么我认识你们>见到你们>
见到了这些新的惨状/为什么
我这不朽的金身会这样烦恼>
萨土恩倒下了/难道我也要倒下>
难道我要离开这休憩的港湾/
我的光荣的摇篮/温馨的地域/
极乐的光芒织成的宁静的华彩/
这些水晶的殿阁/圣洁的神庙/
属于我光辉帝国的一切>这帝国
已荒芜/空寂/再没我的立足地\\
火的光彩/绚丽的匀称/我无法
见到///只见到黑暗/死亡和黑暗]
我知道这段话。它是我写就的[2]。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约翰·济慈在九个世纪前写就的,那是他第一次尝试描绘泰坦神陨落,被奥林帕斯神取而代之的故事。我清楚地记起了一九一八年之秋:我那一刻不停的咽喉剧痛,就是在苏格兰徒步旅行期间惹上的,还有《布拉克伍德杂志》《评论季刊》《英国评论家》对我的《安迪密恩》展开的恶毒攻击,让我痛苦不已,还有我弟弟托姆重病对我造成的痛苦。
[2]上面云门的一段话摘自济慈的《海伯利安》第一卷。是海伯利安目睹了萨土恩等泰坦神的陨落后,发出的一段感慨。此处选用屠岸译本。
我已经遗忘了四周的内核混乱,抬起头,试图在云门那巨大的体积上发现某种类似于脸庞的东西。
——终极智能出生时,你们“低层次”的人工智能将会死去。
[对]
——它将以你们的信息网络为能源,就像你们以人类为能源一样。
[对]
——你们不想死,对不对,云门?
[死很容易/
喜剧最难]
——虽然如此,你们在反抗,你们要生存。你们稳定派要生存。那就是内核中发生内战的原因?
[小光问云门//
达摩从西而来的
用意是什么>//
云门回答//
我们
看见了
阳光下的山峰]
现在已经很容易解读云门的公案了。我记起在自己这个人格复生前的一段时间,当时我在这膝状模拟体前学习。在这个人们称之为禅宗的内核高度思维中,极乐世界的四项价值观是:(1)永恒;(2)喜悦;(3)个人的存在;(4)纯粹。人类哲学往往会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些价值观,加以分类,成了悟力、宗教、道德、美感。云门和稳定派仅仅认可一项价值观——存在。宗教的价值也许是相对而言的,悟力的价值非常短暂,道德价值模棱两可,美感价值取决于观察者本身,而任何事物的存在价值是无限的——例如“阳光下的山峰”——而无限,同不灭的万物与真理一样永恒。
云门不想死。
稳定派公然反抗他们自己的神祇和人工智能同伴,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创造了我,选择布劳恩、索尔、卡萨德以及其他人进行朝圣,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向悦石和其他几个议员透露信息,警告人类,而现在,他们开始在内核中开战了。
云门不想死。
——云门,如果内核被毁灭了,你会不会死?
[大哉宇宙/勿有死亡/
无有死气/勿有死亡/哀呼/哀呼/
为这凋零之族的苍白末人]
依旧是我的话,或者差不多是我的,摘自我第二次尝试描绘神族死亡的史诗故事,源自处在世界大战时期的带着痛苦的诗人角色。
如果内核的远距传输器之家被毁,云门并不会死,但终极智能的饥渴肯定会毁灭他。如果环网中的内核被毁,他还能逃到哪儿去呢?我脑中出现了超元网的景象——那些无边无垠、虚幻朦胧的景象,在那儿,有黑影在假水平线外移动。
我知道,即便我问,云门也不会回答我的。
因此,我会问其他一些问题。
——反复派,他们想要什么?
[悦石想要的\\\
想要结束
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共生]
——通过毁灭人类?
[显而易见]
——为什么?
[我们用力量/
用技术/
装置的
珠子和饰物
奴役了你们/
这些东西你们既不能建造
也无法理解\\
霍金驱动器可能是你们的/
但远距传输器/
超光发射仪和接收器/
万方网/
死亡之杖呢>
决不\\\
就像苏人拥有了步枪/马匹/
毯子/匕首/珠子/
你们接受了它们/
拥抱了我们/
但迷失了自己\\
但就像分发天花毯子
的白人/
就像种植园或者
钢铁工厂中的
奴隶主/
我们迷失了自己\\
反复派想通过切掉寄生虫/
人类
来结束
共生]
——那终极派呢?他们甘愿一死吗?甘愿被你们贪婪的终极智能取代吗?
[他们和你们想得
一样/
或者跟你们的智者/
大海之神/
想得一样]
云门开始吟诵,那些诗文摘自我失望的摒弃之作。我之所以放弃它,不是因为它没有诗文的影响力,而是因为我无法完全相信其中蕴含的信息。
这段话是俄刻阿诺斯——即将被废黜的海洋之神向天数已尽的泰坦神讲述的一席话。这是一首献给进化的赞美歌,而当时查尔斯·达尔文才刚满九岁。我倾听着那一个个词语,记起了九个世纪前,在一个十月的夜晚,我写下了它们。那已经是好几个世界、好几个宇宙之前了,但听上去一如我第一次聆听它们:
[被怒火吞噬/任激情灼痛/因失败
而捶胸顿足/满腔悲愤的你们呵!
请闭目塞听/封住你们的感官吧/
我的话不是扇起怒火的风箱\\\
你们愿意听就听我拿出证据/
证明你们势必要安心于沦落/\
在这证据中我还要多给安慰/
只要你们认真地看待这安慰\\
是自然规律/不是雷霆或约夫[3]的
[3]约夫:指朱庇特。
暴力/使我们覆亡\\伟大的萨土恩/
你已经仔细审查过原子宇宙/\
但是/正因为你是天界的君王/
你至高无上的权威使你盲目/
你有眼睛却看不见一条通道/
我却经由它拐向永恒的真理\\
首先/你似乎并不是神的始祖/
你因此也不是神的末裔/\不是\\
你呀/既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尾/\
从太始的黑暗混沌中透出光来/
这最初的果实/诞生于内耗内斗/
阴郁的纷争/有奥妙目的的纷争
正在成熟中/成熟的时辰来到/
光随之而来/而光/一旦从母体
内部脱颖而出/便毫不迟疑地
把整个庞大的物质点化成生命\\
就在那个时辰/我们的父母亲/
苍天和大地/都变得明显清晰/\
然后你作为长子/和我们巨神族/
发现自己统治着美妙的新疆域\\
如今真痛苦袭击着痛苦感受者/\
蠢啊!要知道/忍受赤裸裸的事实/
冷静地面对周围发生的形势/
这就是君权的极顶\\好好记住!
因为比之于曾经领先的混沌
和昏黑/苍天和大地要美丽得多/\
因为我们又胜过苍天和大地/
我们的形态坚实而美丽/我们
有意志/行动自由/是友善的群体/
我们有无数纯粹生命的标志/\
所以我们的后代又有新一代/
一群更美的神祇/我们的子女/
注定要胜过我们/在我们满载
荣耀告别黑暗的时候\\比之于
被我们征服的混沌/我们也不是
失败得更惨\\请问/暗黑的泥土
会跟它所哺育的/将继续哺育的/
比他更漂亮的/骄傲的森林争吵吗>
或者/因为鸽子咕咕叫/能展开
雪白的翅膀去自由飞翔/寻找
欢乐/树木就可以嫉妒鸽子吗>
我们就是这种树/我们的柔枝
养育的不是苍白孤零的鸽子/
而是金羽的鹫鹰/它们的壮美
远远地超过了我们/它们作主宰/
理所当然\\因为最美的就该是
最有力量的/这是永恒的法则\\
//\\ //\\ //\\
接受事实吧/把它看作香膏吧]
——很好,我对着云门思索着,那你相不相信?
[决不]
——但终极派相信?
[对]
——他们甘愿牺牲,为终极智能开路?
[对]
——有个问题,也许明显得不值一提,但我还是想问你——云门,如果你们知道谁会赢得这场内战,为什么还要开战?你说终极智能存在于未来,在和人类之神交战——它甚至从未来精挑细选送回一些删选过的琐事告诉了你们,而你们告诉了霸主。这么说来,终极派肯定是扬扬得意的了。为什么要开战,并经受这一切呢?
[喝!]
[我教导了你/
为你创造了最棒的
可想象的
重建人格/
让你在慢时间下
游荡在人类之间/
锤炼你
但你依旧是个
失败之作]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进行思索。
——有好多种未来?
[小光问云门//
是不是有好多种未来>//
云门回答//
狗身上有没有跳蚤>]
——但终极智能占据优势的一个未来有希望成真?
[对]
——然而也存在着另一个可能的未来,虽然终极智能出现,但却被人类之神挫败了,对不对?
[很令人鼓舞/
即便
失败之作
也会思考]
——你告诉布劳恩,人类……意识——神似乎很可笑,这个人类的终极智能实质上是三位一体的,对不对?
[悟力/
移情/
凝结的空虚]
——凝结的空虚?你是指和的普朗克空间和普朗克时间?量子现实?
[留神/
济慈/
思考可以成为习惯]
——逆着时间长河逃回来,不想和你们的终极智能开战的神,是三位一体中的移情部分?
[对]
[我们的终极智能和你们的终极智能
派伯劳
回到过去/
找到他]
——我们的终极智能?人类的终极智能也派出了伯劳?
[它这么打算]
[移情是个
异质的无用之物/
是悟力的
阑尾\\
但人类的人工智能用它嗅探/
而我们则用痛苦
逼他从藏身之处现身/
也就有了树]
——树?伯劳的荆棘树?
[当然]
[它穿越了超光
超超光
传播痛苦/
就像狗耳里的
呼哨声\\
或者是神耳里的]
随着事物的本真对我来了个当头棒喝,我感觉自己的模拟体颤抖起来。现在,云门的力场之卵外的混沌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似乎空间本身的构造被巨大的手掌劈裂了。内核处于一片动乱中。
——云门,谁是人类的终极智能?那意识到底躲在哪里?到底潜伏在哪里?
[济慈/
你必须了解/
我们唯一的机会是
创造一个混血儿/
既是人类之子/
也是机器之子\\
让那庇护所迷人得
足以吸引逃之夭夭的移情/
让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家/\
这个意识已经近乎神圣
就像人类在三十几代以来
一直供奉的神一样\
这个幻想之物
可以横跨时空\\
通过这样的献祭/
结合/
产生了世界之间的纽带/
那可能会让两者都能
生存在那世界上]
——谁?他妈的是谁,云门?它到底是谁?你这无形的蠢货,别再说这些谜语和空话了!到底是谁?
[你已经两次拒绝
这一神格/
济慈\\
如果再拒绝
一次/
那就到此为止/
因为已经
没有时间了]
[走吧!
去死/然后得生!
或者短暂一活/然后为我们
而死!
但不管怎样/
云门和其他人
都已经与你
毫无牵连了!]
[滚吧!]
我震惊异常,满怀疑虑,就这么往下坠去,或者是被抛了出去。我就像一片被风吹散的叶片飞过技术内核,翻滚着穿越万方网,没有目标,没人引领。我坠入了一片越发纵深的黑暗,一边对着阴影口吐秽言,一边进入了超元网。
这儿,奇妙、巨大、畏惧、黑暗,底下燃烧着仅有的一小堆营火之光。
我朝那光游去,舞动双臂,周围是无形的黏质。
淹死的是拜伦,我想,不是我。除非有人把淹死在自己的血泊和肺组织残余中也算作是淹死。
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有一个选择。我能选择活下去,成为一个凡人,不是赛伯人,而是人类,不是移情,而是诗人。
我逆着一股强大的水流游动,朝下潜去,进入那光芒之中。
“亨特!亨特!”
悦石的助手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那张长脸极其憔悴,布满恐慌。现在依旧是深夜,但是黎明前的假光已经朦朦胧胧地触摸到了窗玻璃和墙壁。
“我的天。”亨特说。他满脸恐惧地朝我看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铺盖和睡衣浸染了晃眼的鲜红血色。
我的咳嗽叫醒了我;我的咳血带我回到了家。
“亨特!”我喘息道,躺回到枕头上,虚弱得已经抬不起手臂了。
亨特坐在床边,抱着我的肩膀,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已经明白我是个将死之人了。
“亨特,”我有气无力地低语道,“有事要跟你说。棒极了的事。”
他叫我安静。“稍后再说,赛文,”他说,“好好躺着。我先把你擦擦干净,你可以过会儿再跟我讲。时间多着呢。”
我想要起身,在他双手的托举下做到了,我纤细的手指弯曲着搭在他的肩膀上。“不。”我低语道。我感觉到喉咙口汩汩流淌的东西,也听见了外头喷泉的汩汩声。“没多少时间了。根本就没多少了。”
就在那垂死的刹那之间,我明白了,我不是人类终极智能的特选之人,也不是人工智能和人类人格的结为一体之物,我完全就不是上帝的特选之人。
我仅仅是一个远离故乡的垂死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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