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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第25章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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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响起的时候,索尔、领事、杜雷神父,还有昏迷不醒的海特·马斯蒂恩正待在第一座穴冢里。领事独自出去察看,他慢慢地、小心地测试着时间潮汐风暴的强度。此前他们就是被这潮汐赶入山谷深处的。

  “没事了。”他回头喊道。索尔的提灯发出苍白的光芒,照亮了穴冢的后部,照亮了三张苍白的脸和裹在长袍里的圣徒。“潮汐已经减弱了。”领事喊道。

  索尔站起身。女儿的小脸靠在他的颈下,一个苍白的椭圆。“你确定,那是拉米亚手枪的声音?”

  领事步入外面的黑暗中。“除她以外,没人带的东西能发子弹。我出去看看。”

  “等等,”索尔说,“我和你一起去。”

  杜雷神父依然跪在海特·马斯蒂恩身旁。“去吧。我来陪他。”

  “过几分钟,我俩中的一个会回来看看。”领事说。

  山谷反射着光阴冢苍白的光芒。风从南方咆哮而来,但今晚的气流较高,飘行于悬崖壁之上,于是乎,山谷地面的沙丘完全没有受到惊扰。索尔跟在领事身后,沿着通往谷底的崎岖小径小心行进,继而转向山谷高处,往前进发。偶尔有些幻觉记忆牵扯着索尔的神经,让他想起一小时前尚还狂暴的时间潮汐,但现在,这怪诞风暴的残留部队已在撤离。

  快到谷底时,小径变宽了,索尔和领事一起走过水晶独碑烧焦的战场,那座高耸的建筑渗出乳白色的光芒,不计其数的碎片散落在干枯的河床上,将它的光芒散向四方。他们爬过一个缓坡,看见旁边的翡翠茔泛着惨绿的磷光,然后两人转了个弯,沿着平滑的之字形路线向狮身人面像走去。

  “我的天哪!”索尔低声说着,跑向前去,尽量不去吵醒托架里熟睡的孩子。他跪在顶级台阶上的一个黑暗身影旁。

  “是布劳恩吗?”领事问,爬了这么久的楼梯,他突然在两步之外停下,大口喘着气。

  “对。”索尔准备托起她的头,但猛地缩回了手,他摸到了一个从她头骨里长出的又滑又凉的东西。

  “她死了吗?”

  索尔将女儿的头紧抱在胸膛,摸了摸这个女人的颈脉,看是否仍在跳动。“还活着,”他说道,深吸了口气,“她还活着……但昏过去了。把灯给我。”

  索尔拿过手电,把光线照过布劳恩·拉米亚四仰八叉的身体,沿路照过那根银色的线——准确地说,那东西更像是“触须”,因为它连在血肉之躯上,会让人觉得是从有机体中长出来的——那条线从她头骨上的神经分流器伸出,穿过狮身人面像宽阔的顶级台阶,然后伸入开阔的入口。尽管狮身人面像是各座墓冢中最亮的,入口却很黑暗。

  领事来到他们身旁。“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摸银色的细线,但跟索尔一样迅速收回了手。“我的天哪,这东西是热的。”

  “摸上去像是活的。”索尔肯定道。他握着布劳恩的双手揉搓了一会儿,现在又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但她依旧一动不动。他转过身,又将手电筒的光芒沿细线射去,那东西顺着入口的走廊蜿蜒而入,消失在视野之外。“我觉得她肯定不是自愿把这东西连到身上的。”

  “是伯劳干的吧。”领事说。他凑向前,激活了布劳恩腕式通信志上的生物监控信息。“除了脑波活动之外,一切正常,索尔。”

  “上头显示什么?”

  “显示她死了。至少是脑死亡。没有显示任何的高功能状态。”

  索尔叹了口气,颤巍巍地原地转身。“我们得看看这条线到底连到了哪里。”

  “不能把它从分流器插座上拔下来吗?”

  “瞧。”索尔说着,拢起一大团黑漆漆的卷发,将亮光射向布劳恩的后脑勺。神经分流器在正常情况下是个直径几毫米的肉色塑料小圆片,上头有个十微米大小的插座,而它现在似乎融化了……肉里长出一个大红包,与金属细线的微引线部分连在了一起。

  “只有动手术才能把它切下来。”领事轻声说着。他碰了碰红肿的肉包。布劳恩还是一动不动。领事拿过手电,站起身。“你陪她待在这里。我去追查这条线。”

  “记得打开通信频道。”索尔说,虽然他知道在时间潮汐的涨落中,它们根本就起不了多大作用。

  领事点点头,飞速离去,毫不迟疑,不给恐惧任何拖后腿的机会。

  铬黄的细线沿主走廊蛇行,一路来到朝圣者前夜睡觉的那间屋子的外头,然后一个拐弯,消失在视野外。领事往房间里瞥了一眼,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他们匆忙中落下的毛毯和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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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着细线,绕过走廊的转弯处;穿过把门厅分割成三间狭窄小厅的中央入口;走上一条斜坡,继续往右走下一条狭窄小路(他们在早期的地形探查中将之称作“图坦卡蒙的大道”),来到一条低矮的地道,他不得不爬过去,小心地缩着双手和双膝,生怕触到那条带有体温的金属触须;又来到一条陡峭无比的斜坡,他不得不用爬烟囱的姿势爬上去;然后是一条他记忆中没有来过的宽阔走廊,石头都向内突起,拱向天空,湿润的水珠滴滴答答;之后又陡然下降,他擦破了手掌和膝盖的皮才勉强减缓了下落速度。最后,他爬过一条比狮身人面像径直宽度还长的通道。领事完全迷路了,他寄希望于到时候细线能够带他回去,走出迷宫。

  “索尔。”最后他呼叫道,尽管从未相信这个通信工具发出的信号可以穿越石头和时间潮汐的屏障。

  “我在。”传来学者微弱的低声絮语。

  “我已经到了该死的内部深处,”领事低声对通信志说道,“在一条走廊深处,我不记得咱们见过这地方。感觉非常深。”

  “找到线的末端了吗?”

  “找到了。”领事低声回答道,坐下身去用手帕抹脸上的汗水。

  “是节点吗?”索尔问,他指的是供环网居民接入数据网的媒介,那无数个终端节点。

  “不是。这东西似乎直接穿进地面上的石头了。走廊在这里也到了尽头。我试着拔了拔,但连接端跟她头骨上原来是神经分流器的那里长出的包很相似。似乎和岩石融为一体了。”

  “快出来,”索尔的声音夹杂着静电的嚓嚓声传来,“咱们想法子把它切断。”

  在隧道的潮湿黑暗中,领事平生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幽闭恐惧正在向他迫近。他觉得难以呼吸,确定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封锁了他的空气,只有逃出这里才能得到解脱。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在这狭窄的石质爬廊中心,跳声几乎传入了耳膜。

  他试图放松,缓缓呼吸着空气,再次擦了把脸,然后尽力把恐慌压了下去。“那会杀了她的。”他边说,边缓缓大口吸气。

  没了回答。领事再次呼叫,但有什么东西切断了他们的脆弱联系。

  “我出来了。”他对沉默的通信工具说道,转过身,将手电扫过低矮的地道。触线好像抽动了一下?或是光线造成的幻觉?

  领事开始沿原路爬回。

  日落时分,就在时间风暴袭击前几分钟,他们找到了海特·马斯蒂恩。当时圣徒正在蹒跚前行,是领事、索尔和杜雷先看见了他,等他们赶到马斯蒂恩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栽倒在地,昏迷不醒了。

  “把他带到狮身人面像去吧。”索尔说。

  正在那时,似乎是随着沉没的太阳起舞,时间潮汐像一波恶心与幻觉记忆组成的浪潮,猛地冲过他们。三人都跌跪在地。瑞秋醒了,拼了吃奶的劲号啕大哭着,害怕得要命。

  “去山谷入口,”领事气喘吁吁地说着,站起身来,把海特·马斯蒂恩扛在肩膀上,“快去……去山谷……出去。”

  三人都朝山谷入口走去,经过第一座墓冢——狮身人面像,但时间潮汐越来越强烈,像一阵可怖的眩晕之风抽打在他们身上。又走了三十米,他们再也爬不动了。三人趴倒在地,海特·马斯蒂恩从踩实的小径滚下。瑞秋已经停止了哭闹,不自在地扭动着身子。

  “回去,”保罗·杜雷喘息着说道,“回山谷下方。下头……倒还……好些。”

  他们又折回前路,像三个醉鬼一样摇摇晃晃地沿小径前进,各自背负着各自的重担,它们极为贵重,无法丢弃。到狮身人面像脚下时,他们背靠着一块大石头休息了一会儿,时空的构造似乎开始改变,在他们身边膨胀弯曲,就好像星球是一面旗帜,被人愤怒地一把挥开。现实似乎在眼前涌动重叠,奔向远方,复又似浪峰一样翻腾着扑向他们头顶。领事放下圣徒,让他趴在岩石上,自己大喘着气,惊惶得十指抓紧了泥土。

  “莫比斯立方体,”圣徒突然开口道,他动了动,但双眼依然紧闭,“必须拿到莫比斯立方体。”

  “该死。”领事终于说出了口。他粗暴地摇晃着海特·马斯蒂恩,“我们为什么需要它?马斯蒂恩,我们为什么需要那个东西?”圣徒的脑瓜耷拉着前后晃动。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我去拿。”杜雷说。这位神父看起来年岁苍老,一脸病态,脸色和嘴唇都很苍白。

  领事点点头,又把海特·马斯蒂恩扛上肩膀,扶索尔站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山谷下方走去,随着他们逐渐远离狮身人面像,他们感觉到逆熵场的激流在慢慢减弱。

  杜雷神父已经爬上了小径,爬上狭长的楼梯,然后蹒跚着走向狮身人面像的入口,一路上紧紧抓着粗糙的石块,就像一名水手在狂暴的海洋中紧抓住随风晃荡的绳索。头顶的狮身人面像似乎摇摇欲坠起来,一会儿向左边倾斜三十度,一会儿又向右边倾斜五十度。杜雷知道这不过是时间潮汐的暴虐扭曲了他的感官,但这景象还是令他跪在石头上狂吐不止。

  潮汐稍减了片刻,像是凶猛的海浪在两波可怕的侵袭之间略作平息,杜雷再次站起身来,用手背抹了抹嘴,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黑暗的墓室。

  他没带手电筒,摸索着沿着走廊颤巍巍地前进,生怕在黑暗中摸到什么滑腻腻的凉东西,或是跌进他蜕去尸壳、重获新生的房屋,发现尸体还在坟墓里发霉腐烂,他心里想着这两件可怕的事情,不禁胆寒心怯,尖叫起来,但时间潮汐突然大规模地猛烈涌回,他的声音消失在了那飓风般的咆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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