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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第6章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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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我们现在就去。”希莉说着,抓住我的手,拉我往前走。我满心烦躁,但懒得跟她理论。希莉二十六岁,在这第一次重逢时比我大了七岁,但是她冲动的举止总让我想起仅仅十个月前,我从节日晚会抱回的花季少女希莉。她纯真无邪的聪慧笑容还跟原来一样。她不耐烦的时候,绿色的双眼总是闪耀着如剑的目光。她赤褐色的头发也没有改变,又长又密。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完全出落成一个女人应有的完美体形。她的双乳依然高耸丰满,几乎和青春期女子的一样,上缘有几点雀斑,白皙肌肤透明得隐约可以看见交织的微蓝色静脉。但是不知怎的,我觉得它们和以前大为不同。她大为不同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还是想坐在这儿发呆?”希莉问。我们走到最下层甲板时,她已经脱下了长袖外套。我们的小船还在码头上拴着呢。在我们头上,小岛的树帆已经展开,准备接受清晨的微风。过去几天里,我们每次下水时,希莉总要坚持穿着泳衣。而现在她什么都没穿,乳头在凉风中微微挺立。

  “我们不会追不上小岛吧?”我问她,抬头眯眼看着呼啦作响的树帆。早些天,我们总要等到中午赤道无风的时候才下水,那时小岛会在水中停滞不前,大海则会变成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而现在,三角帆藤蔓已经开始扯紧,厚重的叶子鼓满了风。

  “别发傻了,”希莉说,“我们随时都可以抓住一条龙骨根,然后跟着它回来,要不然也可以抓一条捕食藤须。快来吧。”她扔给我一个滤息面具,然后把自己的那个戴上了。透明的膜层让她的脸看起来油光可鉴。她从脱下的长袖外套中拿出一个厚厚的大金属牌,牢牢系在脖子上。那块金属在她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极其暗淡,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那是什么?”我问。

  希莉没有揭开滤息面具回答我。她将通信线在脖子上系好,然后把耳塞递给我。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翻译芯片,”她说,“我还以为你对这种小玩意儿都无所不知呢,梅闰。谁下水慢谁就是海参。”她一只手握着双乳之间的芯片,一步步走下了小岛。她绷直脚尖踢着水花,潜入深处,我看到她臀部苍白柔滑的曲线。数秒之内她就成了深水里一个白色的小点。我套上自己的面具,紧紧按着通信线,踏入了水中。

  俯望小岛底部,它就像是投下水晶般光芒的天穹里一颗暗淡的污点。我十分小心地避开粗壮的捕食藤须,尽管希莉已经充分向我展示,它们所吞噬的,只是那些浮游生物,跟废弃舞厅之中散射阳光的灰尘一般大小。除此之外,它们对体积略大一点点的东西根本毫无兴趣。龙骨根则像几百米长、长满节瘤的钟乳石,直插入紫色的深海。

  小岛在移动。我能看见那些拖在后面的卷须微弱的纤维性颤动。在我头顶上方十米处,一股尾波反射着阳光。突然,面罩的凝胶像周围的海水一样紧紧包裹了我,我顿时感觉快要窒息了,然后我放松了些,空气又自由地流进了我的肺部。

  “再潜深一点,梅闰。”希莉的声音传来。我眨了眨眼睛——一个慢动作眨眼,面罩随着我的眼睛自动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我看见二十米之下的希莉,正抓着一条龙骨根,不费吹灰之力追逐着更冷更深的洋流,那些连光线也无法穿透的洋流。我联想到身下数千米深的海水和那里可能会出现的东西,那里是未知的地界,人类殖民者尚未一探究竟的地方。想到黑暗和深海,我的阴囊不由自主地缩紧了。

  “快下来。”希莉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昆虫在嗡嗡叫。我转身,踢着水。这里的浮力没有旧地海洋的浮力大,但是要潜到那么深还是要花费一番力气。面罩帮我减轻了深度和氮气给大脑带来的不适,但我的皮肤和耳朵还是能够感受到压力。最后我停止了踢水,抓住一条龙骨根,笨拙地把自己拉向希莉所在的深处。

  我们在晦暗的光线中并排漂流着。在这里,希莉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幽灵,她的长发缭绕,仿佛一团暗酒红色的祥云,身体上苍白的条纹在蓝绿色的光线中闪闪发光。水面看起来遥不可及。尾波的V字形扩得更开,数十条藤须都一齐漂起来,这意味着小岛现在航速加快了,漫无目的地向其他捕食区域游移,驶往遥远的水域。

  “我们这是要去……”我小声地说道。

  “嘘。”希莉说。她摆弄着大金属牌。我于是听到了一些声音:尖啸、颤音、呼哨、猫的呼噜,还有回荡的哭声。深海突然间充满了奇异的音乐。

  “老天爷。”我说,希莉已经将我们的通信线连接上了翻译器,这个词变成了无意义的呼哨和嘟嘟声,被放了出来。

  “你好!”她呼唤道,经过翻译的问候从发射器中传出,四处回荡;一阵高频的鸟叫逐渐变频至超声波。“你好!”她又喊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一群海豚游过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在我们身边翻滚,大得出奇,大得惊人,光滑的皮肤在摇曳不定的光辉下看起来非常强健。有一条大海豚朝我们游近,距我们不足一米远,最后转了个身,白色的腹部弯曲着绕过我们,活像一堵墙。它游过的时候,我看到那深色的眼珠旋转着打量着我。它宽阔的尾鳍卷起一股强有力的漩涡,我被这个动物的力量震慑住了。

  “你好。”希莉说,但这个飞速游动的家伙已经消失在模糊的远方,现在唯有突如其来的寂静。希莉手指一点,关掉了翻译器。“想和它们说说话吗?”她问我。

  “当然。”其实我有些犹疑。在三个多世纪的努力之后,人和海洋哺乳动物之间依然不可能进行真正像样的对话。迈克曾经告诉我,旧地的这两群遗孤间的思维模式有相当大的不同,两者的共同之处寥寥可数。一个大流亡前的专家曾经撰文说,如果想和海豚或者小鲸说话,那么结果就跟和一个一岁大的人类婴儿说话差不多,徒劳无益。双方似乎都享受着交流,内容也好像是对话,但双方都不可能对对方有更深的了解。希莉又把翻译芯片打开了。“你好。”我说。

  天地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我们的耳塞都嗡嗡作响,海洋回荡着震颤的啼泣。

  遥远/没有尾鳍/问候的声调?/电流脉冲/围绕我/好玩?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我冲希莉问道,翻译器又颤出了我的问题。希莉躲在她的滤息面具后,吃吃地笑着。

  我又试了试:“你好!这是来自……嗯……地表的问候。你好吗?”

  那只大型的雄海豚……我觉得它应该是雄性……转了个弯像鱼雷一样冲向我们。它一路摇摆着拍水而来,尽管那天早上我记得戴上了脚蹼,它的速度依然是我最快速度的十倍。霎时间,我以为它是要过来撞翻我们,于是我蜷起双腿,紧紧抓着龙骨根。然后它从我们身边游过,浮到水面上呼吸去了,而希莉和我则被它汹涌的尾波和高频叫声搅得七荤八素。

  没有尾鳍/也不能吃/不游泳/不玩/不好玩。

  希莉关掉翻译器,游近了一点。她轻轻抓着我的肩膀,而我用右手握着龙骨根。我们在温暖的海流中漂流,我的双腿挨着她的。一群小小的深红色斗鱼在我们头顶上摇动,海豚深色的身影转着圈,越游越远了。

  “够了吗?”她问。她的手掌平贴在我的胸膛。

  “再试一次。”我说。希莉点点头,又将芯片扭开。洋流拂过,又把我们推到了一起。她双臂滑过,抱住我的身体。

  “你们为什么要放牧群岛?”我向那群在粼粼波光中绕圈的宽吻海豚问道,“你们和小岛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有声音/老歌/深水/不是大声音/不是鲨鱼/老歌/新歌。

  希莉的身体完全贴在我身上了。她的左臂紧紧环抱着我。“大声音是指鲸。”她轻声说。她的头发呈扇形丝丝散开。她的右手往下移动,好像对自己摸到的东西感到奇怪。

  “你们想念大声音吗?”我向那些阴影问道。没有回音。希莉双腿滑过,夹住我的臀部。水面像一个大碗,扣在距离我们头顶四十米的地方,光线在里面搅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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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地海洋的哪一点最令你们怀念?”我问。我的左手将希莉拉得更近,顺着她背部的曲线滑下,她臀部翘起,迎接我手掌的抚触,我紧紧拥着她。在那些转圈的海豚眼里,我们看起来一定像是个单一的生物。希莉略略上浮,紧靠着我,我们融为了一体。

  翻译芯片的线缠在了一起,在希莉的肩膀上方漂流翻滚。我伸手想关掉它,但是中途停了手,因为突然间,耳中嗡嗡地响起我问题的答案。

  怀念鲨鱼/怀念鲨鱼/怀念鲨鱼/怀念鲨鱼/鲨鱼/鲨鱼/鲨鱼。

  我关上芯片,摇摇头。我没懂。我没懂的事情太多了。我闭上眼,和希莉一起顺着洋流和我们身体的节律,轻轻地动着。海豚游到我们附近,它们呼唤的韵律带着古老挽歌那哀恸、缓慢的颤音。

  希莉和我走下山冈,赶在第二天日出之前回到节庆现场。整整一个昼夜,我们都在山坡上漫步,在亭台与身着桔黄色丝袍的陌生人一同进餐,一起在希瑞海冰冷的水域中洗浴,永不停歇的音乐直传到接踵而至的无尽的岛屿队列,我们随之翩翩起舞。我们饿了。我在日落时分醒来,发现希莉不见了。随后,在茂伊约的明月升起之前,她回来了。她告诉我说父母已经和朋友一道乘慢速船屋外出,那会花上好几天时间。他们将家用掠行艇留在了首站。现在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从一个舞会到另一个舞会,从一处篝火到另一处篝火,然后回到城市中心。我们计划飞到西部,去菲瓦荣附近她家的庄园。

  时间很晚了,不过首站广场依然有不少饮酒狂欢者。我非常愉快。当时我才十九岁,正在热恋,而茂伊约零点九三的重力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我随时都可以飞起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买了油炸面团和两杯黑咖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船员?”

  “嘘,我的朋友梅闰。先把你可怜的早餐解决掉。等到了别墅,我就能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结束我们的斋戒了。”

  “不,我是认真的。”我对她说,用脏兮兮的小丑服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油脂,“今天早上,你说昨晚你立马就知道我是从船上来的。为什么?是根据我的口音么?还是我的服装?我和迈克看见其他人都是这么穿的。”

  希莉笑了,把搭在前面的头发往回拢。“你得庆幸,是我把你认了出来,梅闰,亲爱的。要是我叔叔格列仙或者他的朋友发现你,你可能就要倒大霉了。”

  “哦?为什么?”我又拿起一个炸面圈,希莉付了钱。我跟着她从愈渐稀少的人群中穿过。尽管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和音乐,我依然感到疲惫正慢慢爬上我的身体。

  “他们都是分离主义者,”希莉说,“格列仙叔叔最近在议会发表了一起演说,要求我们起来抗争,而不是被吞并进你们的霸主政权。他说,我们应该在被你们的远距传输器毁灭之前抢先干掉它。”

  “噢?”我说,“他有没有说怎样做到这一点?我上次听说你们的人所拥有的飞行器都还飞不到环网呢。”

  “他没说,没有那样的飞行器,我们还不是照样过了五十年,”希莉说,“但是从这点可以看出分离主义者能有多么激愤。”

  我点点头。辛格船长和霍敏议员都向我们简要讲述过茂伊约所谓的分离主义者。“通常是殖民地的军国主义者和顽固守旧派的联盟,”辛格说过,“那就是远距传输器完工之前,为什么我们要减缓工程、开发星球贸易潜力的另一个原因。环网不需要这些乡巴佬过早地跑进来。像分离主义者这样一类群体的存在则是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们船员、建筑工人和那些该死的地面上的人隔离开的另一个原因。”

  “你的掠行艇在哪儿?”我问。广场很快就人去楼空了。大部分乐队都已经打包好他们的乐器,准备回家过夜。熄灭的提灯和其他杂物七零八落地扔在长满小草的鹅卵石地上,穿着节日盛装的人群就在它们中间躺着,鼾声大作。只有一部分围了一圈人的地方还保留着欢快的气氛,人群缓慢地随一支吉他独奏曲起舞,或是酒醉一般地自吟自唱。我立刻认出了迈克·沃朔,那个衣服扯得破破烂烂的傻子,面具早就不见了,左拥右抱着两个女郎。他正在努力教他的崇拜者跳“哈瓦·纳吉丽雅”,可惜那圈人虽然全神贯注地学习着,却都手蠢脚笨,一旦有人摔倒,其他人就全都乱倒一气。迈克抽打他们,于是在一阵嘻嘻哈哈声中,他们又重新站起来跳舞,笨拙地跟随着他低沉的嗓音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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