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立克几乎不敢相信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原有的六名“寒鸦”有四人逃过了追捕,尽管对手精明,霉运不断,但现在她们已经到了安托瓦内特的厨房里,离圣-塞西勒广场几步之遥,就处在盖世太保的眼皮底下。十分钟后,她们就要走向城堡的大门。
安托瓦内特和其余五个清洁工里的四个人给牢牢绑在厨房的椅子上。保罗把几个人的嘴巴塞住,除了安托瓦内特。每个清洁工都随身带了购物篮或帆布袋,里面装了吃的喝的——有面包、冷土豆、水果、一小瓶葡萄酒或者代用咖啡——那是为她们在九点半休息时准备的,因为不允许她们使用德国人的食堂。现在“寒鸦”们匆忙把这些袋子倒出来,装上她们要带进城堡的东西:手电筒、枪支、弹药和二百五十克一条的黄色塑胶炸药。“寒鸦”一直用行李箱装着这些东西,但这种箱子提在清洁工手里去上班就显得很奇怪了。
弗立克很快就意识到,清洁工带来的袋子不够大。她自己就要带一支带消音器的司登冲锋枪,分成三部分后每段都有一英尺长。“果冻”要用防震匣携带十六枚雷管,一个燃烧铝热炸弹,还有一个生成氧气的化学体,为了在掩体等封闭的空间点火助燃。她们把弹药装进袋子以后,还要用清洁工的食物包遮掩起来,但里面已经没地方了。
“见他的鬼,”弗立克急躁地说,“安托瓦内特,你有没有大袋子?”
“你是什么意思?”
“袋子,大袋子,比如购物袋,你应该有吧。”
“餐具间里有一个我买菜用的袋子。”
弗立克找到那个袋子,那是一只很便宜的、用芦苇编织的方形袋子。“好极了,”她说,“你还有这种袋子吗?”
“没有,我怎么会有两个呢?”
弗立克需要四个。
有人敲门。弗立克朝门口走去。一个穿着印花的工作服、戴着发网的女人站在那里,她是最后一位清洁工。“晚上好。”弗立克说。
这女人犹豫了一下,见到陌生人让她有点儿吃惊:“安托瓦内特在吗?我收到了一张字条……”
弗立克微笑着安慰她说:“她在厨房里。请进来吧。”
这女人走进屋里,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进了厨房,她一下停住了,轻声惊叫起来。安托瓦内特说:“别担心,弗朗索瓦丝,他们把我们绑起来,好让德国人知道,我们没有帮助他们。”
弗立克拿过这女人的包。那是用细绳打结成的一个网袋,很适合装面包或者瓶子,但对弗立克根本没用。几分钟后就要进行到整个任务的最高潮了,可这种细节问题却来牵扯弗立克的精力。这个问题不解决,她就不能往下继续。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然后问安托瓦内特:“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个编织袋?”
“在街对面的小店,你能从窗口那儿看见。”
傍晚很暖和,所以窗户是开着的,只是拉上了百叶窗遮阴。弗立克把百叶窗拨开一点儿,往城堡街上看去。街道的另一边有一家商店,卖蜡烛、劈柴、扫帚和晾衣夹。
她转过身来对鲁比说:“去再买三个袋子来,要快。”
鲁比往门口走去。
“如果可以,买不一样形状和颜色的。”弗立克担心如果袋子全都一样会引起注意。
“好。”
保罗把最后一个清洁工绑在椅子上,堵了她的嘴。他表示着歉意,又显得很讨人喜欢的样子,那女人没有反抗。
弗立克把清洁工的通行证交给“果冻”和葛丽泰。这些证件一直放在她这儿保管,直到最后一刻才分发下去,否则万一“寒鸦”被捕,它们被搜出来就暴露了行动的目的。弗立克手里拿着鲁比的通行证,走到窗边观望。
鲁比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三个不一样的编织袋。弗立克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手表,还差两分钟七点。
灾难接着就来了。
鲁比正要过街的时候,一个穿着军队制服的男人过来跟她搭讪。他穿的是一件粗斜纹布的衬衣,口袋上带着扣子,扎着一条暗蓝色的领带,穿一条深色的裤子,裤脚塞在高筒靴里。弗立克认出这是民兵制服,是为政权从事肮脏勾当的秘密警察。“哎呀,坏了!”她说。
跟盖世太保一样,民兵是由一帮无法进入正规警察队伍的愚蠢而凶残的家伙组成的。他们的长官也是同样一伙人,只不过来自上层阶级,他们趋炎附势,大谈法国的荣耀,派下属搜捕藏在地窖里的犹太儿童。
保罗走过来,越过弗立克的肩膀往外看。“见鬼,那是个该死的民兵。”他说。
弗立克在快速思考着。这是偶然遭遇,还是针对“寒鸦”的一次有计划的安全清剿?民兵都是一帮恶名昭彰的好事之徒,以骚扰自己的同胞来显示威风。他们要是不喜欢某人的长相,就会拦下他们,详加检查他们的证件,甚至找个借口加以逮捕。盘查鲁比是属于这类情况吗?弗立克希望如此。如果警察在圣-塞西勒的大街上拦住每个人检查证件,“寒鸦”就根本别想靠近城堡的大门。
那警察开始对鲁比详细盘问起来。弗立克无法听清说的什么,但她听见“混血”“黑皮肤”这几个词,感觉警察有可能把皮肤较黑的鲁比当成了吉卜赛人。鲁比拿出自己的证件。那人仔细地挨个看着,然后继续盘问她,也没把证件还给她。
保罗掏出了手枪。
“放回去。”弗立克命令道。
“你要让他逮捕她吗?”
“是的,只能这样,”弗立克冷冷地说,“如果现在开枪,我们就完了——这次行动也就吹了。无论发生什么,鲁比的性命没有炸掉电话交换站重要。把那见鬼的手枪放回去。”
保罗把手枪插到他裤子的腰带下面。
鲁比跟民兵的对话变得更激烈了。弗立克心惊胆战地看着鲁比把三个编织袋换到左手上,把右手伸到雨衣口袋里,那男人狠狠抓住她的左臂,明显是要逮捕她。
鲁比动作很快。她扔下了袋子,从口袋里拿出右手,手里握着一把刀。她上前一步,从腰胯的部位用力一挥,刀子从肋骨下方穿透他的制服衬衫,直直捅向心脏处。
弗立克说:“唉,他妈的。”
那男人惊叫一声,这声音马上变成了可怕的呻吟。鲁比拽出刀来,又给了他一下子,这次是从侧面来的。他抽缩着脑袋,张开嘴巴,痛苦而无声喊叫着。
弗立克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她能把那人迅速拖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就可能侥幸逃过一劫。有人看见这里捅死人了吗?弗立克的百叶窗所见有限。她将窗缝推得再宽一些,探出了身子。在她的左边,城堡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一辆卡车停在那里,还有一只趴在门边睡觉的狗。再朝另一边看时,她看见人行道上有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两男一女。他们肯定是城堡里的盖世太保。
那个民兵倒在便道上,他的嘴里淌出血来。弗立克想要鲁比当心,但她还没来得及喊出来,那两个男的盖世太保已经扑了过去,抓住了鲁比的两只胳膊。弗立克马上缩回头,关上百叶窗。鲁比损失掉了。
她继续通过百叶窗的窄缝向外看。一个盖世太保把鲁比的胳膊往店铺的墙上磕去,直到她丢下那把刀。那个姑娘弯腰去看流血的民兵。她托起那人的头跟他说话,然后对那两个男的说了句什么。他们相互咆哮了几句。那姑娘跑进商店,然后又跟穿着白色围裙的店主一块儿出来。他弯下腰看了看民兵,又马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是因为那人可怕的伤口,还是因为那可恨的制服,弗立克说不清。姑娘朝城堡的方向跑了,大概是去求援;两个男的把鲁比反剪了两手,往同一方向走去。
弗立克说:“保罗——去,把鲁比扔下的袋子捡回来。”
保罗毫不迟疑地说:“是的,夫人。”他走了出去。
弗立克看着他走上大街,过了马路。店主会说什么呢?那男人跟保罗说了句什么。保罗没有答话,只是弯下腰,迅速拿起三个袋子,转身往回走。
店主盯着保罗看,弗立克能够看出他在想什么:起先为保罗的冷淡而吃惊,随后是不解,寻找可能的原因,最后开始明白了什么。
“我们迅速采取行动。”保罗一走进厨房,弗立克就说,“把东西都装到袋子里,往外走,快!我希望我们在警卫为抓获鲁比而高兴的当口通过检查站。”她把大号的手电筒塞进一只袋子,然后是拆解开的司登枪,六个三十二发的弹夹,还有她的那份塑胶炸药。她的手枪和刀在她的口袋里。她用一块布把武器盖上,然后把一个用烤箱纸包着的菜碗放在上面。
“果冻”说:“要是门口的警卫搜查我们的袋子呢?”
“那样的话我们就完了,”弗立克说,“我们就要尽可能多干掉身边的敌人。不要让纳粹活捉你们。”
“噢,我的上帝。”“果冻”说,但她仍十分专业地检查着她自动手枪的弹夹,然后决断地将它咔嗒一声推回原位。
镇广场上教堂里的钟敲了七下。
她们一切准备就绪。
弗立克对保罗说:“肯定会有人发现只有三个清洁工,而不是通常的六个。安托瓦内特是主管,所以他们可能会问她出了什么事。如果有人到这儿来,你只管向他开枪。”
“好吧。”
弗立克又快又用力地吻了一下保罗的嘴唇,然后往外走去,“果冻”和葛丽泰跟着她。
在街的另一边,那店主还在盯着躺在地上死去的民兵。他瞥见了三个女人,随后抬眼看着远处。弗立克猜想他已经琢磨好了有人问他的时候怎么回答:“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里没有其他人。”
剩下的三名“寒鸦”朝广场走去。弗立克迈着轻快的步子,她要尽可能快些进入城堡。她看见广场一端的那扇大门就在自己的正前方。鲁比和两个逮捕她的人刚刚进去。弗立克想,好吧,至少鲁比已经进去了。
“寒鸦”们到达了街的尽头,开始穿越广场。体育咖啡馆的窗户上周在枪战中被击碎,现在用木板封了起来。两个城堡警卫端着步枪跑过广场,他们的靴子敲击着鹅卵石的路面,显然是往受伤的民兵那儿跑。他们没有注意这几个急匆匆走过来的女清洁工。
弗立克到了门口。这是第一个真正危险的时刻。这里只留下了一名警卫,他一直在看弗立克身后那两个跑过广场的同事。他看了一眼弗立克的通行证,挥手让她过去。她进了门,然后转身等着其他人。
接着是葛丽泰,警卫也一样把她放了过去。他更关心的是城堡街上发生的事情。
弗立克想,她们就要大功告成了,可当警卫检查“果冻”的证件时,往她的袋子里瞥了一眼。“什么东西这么好闻。”他说。
弗立克屏住了呼吸。
“一点儿香肠,是我的晚餐。”“果冻”说,“你闻到大蒜味儿了。”
他摆手让她进门,转头又朝广场那边看去。三名“寒鸦”走上了那段很短的车道,然后上了台阶,最后进了城堡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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