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快的速度从温泉水池甲爬了起来,擦拭干身体,穿好房门口早已准备好的崭新军装和军靴,许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仪容,有些想念那件自己穿到费城来的便装,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军神老爷子要给自己准备衣服。
李匹夫正半佝着身子向院外走去,双肩塌垮如同将要崩溃的山岩。许乐向这个背影追了过去,坚硬的军靴踏在木地板上,啪啪清亮作响。
“我可不想当将军。”他余光瞥了一眼耀上的少将肩章,对着老人身影大声说道:“我来费城,想说的也这不是这些。”
“以你为联邦立下的功勋,肯定有资格当一名少将。不过国防部征询我意见的时候,我压了下来……”老爷子背负着双手,缓缓在清幽的木廊里行走,并未加(是抬吧?)头,低声说道:“毕竟你年龄太小,作为补偿,给你一件衣服过过瘾……”
听到这句话,许乐险些绊倒在地,对军神老爷子的性情再次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来到走廊尽头,李匹夫缓缓站住脚步,缓缓站直身躯,动作虽缓,却蕴着某种令人不敢怀疑的力量,就像是一座被年月风雨侵蚀的将要崩塌的高峰,再次强横地站了起来,漠然直视无情的苍穹。
“我已经给何英大法官打了电话。”
许乐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老爷子的后背,这才知道从始至终,老爷子没有说过一句话,却深知自己的来意,并且已经提前做出了安排。
老人并未回头,双手依然负在身后,苍老而布满静脉起伏的双手随意从容,但给人一种感觉,只要他愿意握下,便能握碎宇宙间任意一颗星辰。
“西林官司的胜负,必须要以联邦法律为准绳,无论是谁,都必须尊重这一点。包括你,也包括我在内,当然,我必须承认,有时候像你我这样拥有某种力量的人,会忍不住突破法律的范围,去做些快意恩仇的事,但……这是不对的,你坚持请那位老法官出面,我赞赏你的努力。”
“至于那些你还没有来得及说的事情。”老爷子转过头,安静地望着他,“军人不得干政,此乃铁律,任何企图破坏这条铁律的人,都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一种感动或者说震动在许乐的心中油然而生,他想起多年前邹部长在宾馆那间办公室里的话:军队,不允许拥有自己的思想,因为那样会太危险。
作为拥有恐怖军事力量的人,却警慢这种恐怖的力量,并且自主寻找控制这种力量的方法,而且如此坚定,这样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联邦的中统砥柱。
“非常感谢您的支持。”许乐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带着一丝羞惭说道:“不过我没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
“不要迷信老人。”李匹夫脸上的皱纹里浮起几丝笑意,将那抹令人不适的浓郁苍老感冲淡了少许:“我这一生未曾遇过比我更强的人,但我终究老了,而且每个人都会老去,正如每今年轻人都会成长。”
“怀草诗,小封,还有你,无论是哪个角度都有资格和当年的我们相提并论。”
老爷子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应该有力量,认为正确的事情,那就去做。”
费城半日,在温泉水池内讲了一个久远的故事,许乐替老人搓了很久的背,但这个抬臂拍肩的动作,却是军神老爷子第一次用动作表示某种亲曙,二人间相距半米,许乐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老爷子抬臂伸肘,更来不及做出躲避或是其它的反应,便发现那只苍老的手落到了自己的肩头,然后轻轻地拍了两下。
联想起茶室中那杯安静狂暴尽在指下的黄茶,虽不知道后来那杯茶尽数暴成水烟,许乐依然禁不往对老人恐怖的实力敬畏的无以复加,忍不住在心中幽幽想道,在你这种老人家的面前,哪今年轻人敢认为自己更有力量?怀草诗能吗?
廊外已经等候很长时间的一干勤务兵涌了过来,很仔细地替李匹夫和许乐整理仪容,梳吹头发,甚至还有两名勤务兵蹲下去,将他们的军靴擦到锃亮。
许乐很不习惯被很多人服侍的感觉,不明白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勤务兵为什么要打理自己,看着身前不远处满头白发在电吹风下猎猎飞舞的军神老爷子,更觉得这副画面有些荒唐好笑。
“至于别的事情,不需要担心。”强大的风力将军神老爷子的话语吹的有些飘忽不定:“我那个儿子虽然不会打架,但他比联邦所有人认为的都强大很多……”
听到这句话,许乐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军神老爷子同意李在道将军出任参谋朕席会议主席,军队中的那些强硬鹰派怎样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更何况老爷舁最后这淡然的一句评论,表明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强烈的信心。
那群勤务兵处理完二人的发型衣着,端着镜子让二人自我端详一番,这老少二人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几次如此认真打理仪容的时刻,自然不会再对鬓角和靴上的光滑度提意见,勤务兵们集体敬礼,然后迅速撤走。
片刻后,许乐知道了为什么这群勤务兵要替自己打理仪容。
一阵风起。
十几名扛着各式摄像器材的新闻记者,从院门后方走了进来,对着台上的李匹夫和许乐一阵拍摄,闪光灯时不时亮起,让许乐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以致于险些没有握住军神亲自屈尊伸过来的右手。
握着老爷子有些冰凉,无比宽厚的手掌,许乐像木偶一样回头望向摄像镜头,从那些摄像镜头的标识上,他发现有资格进入费城院中,拍摄这幕画面的,是包括首都特区日报和新闻频道在内的最大的几家新闻媒体。
他认出了那名新闻频道著名的出镜记者,认出了那位首都特区日报的伍德记者,甚至还在这些新闻记者中看到了白泽明的身影,这位因为拍摄纪录片《七组》而跻身联邦超一流导演行列的家伙,今天居然也亲自来了。
记者们脸上的表情很怪异,没有人与许乐当打招呼,包括白泽明在内,甚至这家伙连眼睛都没有挤一下。
没有采访,没有提问,记者们只是沉默地拍着照,选择最好的角度,务必要将画面拍到最好。这种集体沉默,竟让本应嘈乱的现场,渐渐生出一股肃穆庄严里蕴着小狂热的氛围。
大概是因为这些记者们很清楚,今天拍摄的画面,对于整个联邦来说,甚至对于历史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
费城院中,石阶之上,有军神李匹夫,有许乐上校。
他们正在握手。
这就是传承。
“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您愿意把当年的故事如此详细地讲给我听?”
“因为,或许在并不久远的将来,还有很多类似的俗套的故事将要发生,所以我希望你能从以前的这个故事中学到某些东西。”
这是许乐告别老爷子之前,二人最后的一段对话。他不知道将来可能发生的俗套故事是什么,震动莫名,又有些惘然地顺着稻田与鱼池中的青石小径向庄园外走去,然后震惊地发现送自己出院的居然是李在道将军。
“我……”今天真的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许乐看着身旁的李在道将军,有些紧张解释道,在联邦参谋朕席会议主席即将更替的时刻,他本以为李在道将军肯定会留在首都特区,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回到了费城,稍一堆论,便知道对方是为了谁而来。
对于这位充满学者风度,夹在军神李匹夫和李封之间,低调的令人生不出半点恶感的将军,许乐说出的受宠若惊四字,不仅仅是指对方专程陪伴自己,更是因为先前记者所拍摄的那些画面。
费城李家的荣光,是军神李匹夫祖别三代,不惜一切代代为联邦浴血奋战所搏来的勋章,他自忖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够就这样夺走本应属于李在道或者是李封的传承骄傲?
“我不是很清楚小叔是怎样的人,但我觉得他有些想法很有趣,光辉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奂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压力。”李在道将军温和一笑,说道:“我自幼身体不好,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所以只好将压力传给了李封。”
“李封十二岁离家入伍,战斗杀人,抓紧每一秒钟拼命地训练,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保住李家的荣光,而这对他的人生其实是一种伤害。”
迎着西边缓缓落下的霞光,李在道将军望着他温和说道:“所以我一直对他有很浓重的歉疚心理,如果你能将这种压力从这个家族里拿走,我从内心深处感谢你。”
许乐的唇舌有些发干,明白李在道将军并不是在矫情,想到邹郁提到的那件事情,沉重说道:“我很抱歉。”
李在道将军静静望着他,说道:“你过往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欣赏,所以我并不让为,你有任何需要抱歉的地方,至少到现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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