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风景极好。
S1北半球已经进入冬季,临海州大学城一带更是早已经风雪交加,寒风侵骨,然而这座距离首都一千多公里的城市,却依然被淡雅的秋色妆点着,有那么些许萧瑟味道,但更多的是清旷,很难让人生出秋实之后尽荒芜的叹息。
有湖水轻轻荡漾,蒸吐水气吸纳燥意,有山奇峻拔起,挡着北面寒风和海那头飘来的暴雨,所以这座城冬暖夏凉,春秋宜人,挑不出半点可指摘之处,就如湖畔那庄园里的老人。
被秋雨打湿的路面古意盎然,木制勾檐四层制式殿楼之间,无数花树或隐于巷角或面街怒放,往南面另一座青山延续的大道两侧,则是无数费城最出名的修身馆,这些修身馆的木制铜钉门高约三米,白日里全部打开,行走在街道上的游客能够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喝声,拳脚破风声,好奇地驻足观看,评头论足,那些黑瞳灵动的男孩儿们,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选择来此地进修。
穿着一件平民服装的许乐今天也是这些游客中的一员,对于这些名目各异的修身馆,他比游客们更加关注。
很多年前那场离开东林的逃亡之旅中,田大棒子便曾经对他提到过费城的修身馆,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厉害无比的田大棒子正是费城出身,而且曾经嚣张无比地连踢十几家修身馆,无人能制。除此之外,他在首都星圈里所遇到的那些厉害人物,林家的孔武,利老七身后的曾哥,都有费城背景口这座风光极好的城,这些似是旅游景点一般的修身馆,不知道为联邦培养出了多少厉害角色。
这是一座联邦最生猛的城,当然,这座城市有史以来最生猛的事迹,是它为联邦贡献了一对姓李的兄弟。其中一人化身万千,以各种各样荒唐奇妙的方式隐隐影响着社会,另一人则是化为神袱,背披宪章光挥,漠然俯临宇宙,守护联邦多年。
站在半山喷泉广丅场边,许乐下意识回头望去,静静望着山脚湖畔那片占地极大的庄园。
联邦军神李匹夫,就住在那片庄园中,自从这位老人退隐以来,便归于湖畔拒不见客,除了像邸夫人这样的经年密友之外,即便是前总统两次亲自前来费城探望,却也没能见到他本人。
老爷子并不是仗着曾经的绝世功勋,养就了目空一切的骄傲,而是想通过这些细节,告诉联邦里所有人,他既然已经隐退,那便是真的隐退。
事实上这怎么可能?
桃树李树不需要说话,下面自然会被人们的双脚碾出一道小径,宪章广丅场上的五人小组雕像也不需要说话,可下方走过的民众总会下意识仰首去看,湖畔的李匹夫不再对脚F事务发表任何意见,可联邦政府每每要做出重大决定之前,总习惯要打电话来费城征询他的看法。
但李匹夫至少能够把自己的态度表达的非常充分,老人用一种类似于自囚的方式,困己于费城湖畔十余年,这么长的时间岁月中,只因为两件事情被迫离开,前往首都。
一次是古钟号遇袭后,联邦要发动对帝国的全面攻势,李匹夫受邀前往,只在典礼和镜头前把苍老瘦削的脸小露了一霎,便引来无数民众狂热欢呼口还有一次是更早一些的时间,为了那个被囚禁在倾城军事监狱的小家伙,老人家去了一趟首都,在林园里和邰夫人吃了顿饭,然后去探了次监,再然后……联邦便多了一位打不垮的青年战斗英雄。
马上要面见联邦军神,许乐却还在半山街巷间游荡,这和他的粗神经无关,他也没有艺术家探幽访古的闲情逸志,只是简水儿替他安排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他到的时间太早了些。
对于一位经年不见客,敢让总统睐发幽叹的老人,他没有任何资格底气前去敲门。
好在时间过的很快。
低头看了一眼军用手表上的指针,许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看似幽静的庄园正门石坪四周投来的警慢注视目光,也没有让老东西帮自己计算究竟有多少特勤局特工或是军方最精锐的保安部队撒在庄园四周,直接迈步上了石阶,抬起右臂,沉稳敲门。
青色庭院间,左侧是几畦稻穗性感低腰弥漫秋实之香的田,右侧是几池满是金色鲤鱼自在游动的塘,中间夹着一道白石板砌成的歪扭小径,石径的尽头直接通向湖畔,湖畔零散着几堆石头,平日里不知道那位老爷子习惯坐在哪堆石头上钓鱼,但今天他没有钓鱼,而是在例行午睡后坐在室内泛着幽暗光泽的檀木地板上等待着一位年轻的客人。
“联邦还有很多事,部队里还有很多事,前线也还有很多事,以你的性格,这么急看见我这个老头儿,看来这一年在帝国里,你应该看到或者说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盘膝半在地板上的老人没有回头,瘦削苍老的身体上随意披着件陈旧的老式睡衣,从而显得他并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矮小。
许乐站在门口,望着老人的背影,却依然觉得那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冰雪奇峰,下意识里嘴巴有些发干。如今的他面对总统先生,已经可以比较自然,在帝国看到左天星域的主宰,更是毫无惧色,随着身份地位力量的改变,任何人的心态都会随之而逐渐强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时隔数年,再一次看到军神李匹夫,他依然无比紧张,就像是一个小学生看到严厉的班主任那般紧张。
他解下仿皮靴,细心地摆放整齐,穿着袜子走上地板,轻轻走到老爷子身后,鞠躬低声说道:“确实有很多疑问,一些关于当年的疑问,另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您为我指点方向。”
在帝国知晓很多当年秘辛,牵涉到大叔,更牵涉到历史,他向来认为不能看清楚历史,就很难把握现在和将来,更何况联邦的现在面临着很严峻的局面,他需要这位老人的智慧和无可比拟的影响力,来帮助自己将有些纷繁的局面看破,所以他这句话说的异常诚恳。
听到他的话,李匹夫没有回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苍老的声音说道:“在此之前,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坐吧。”
许乐赶紧挪动双腿,坐到了老人的身旁,腰肢挺直,目光斜视,仪容标准至极。
“这是在家里,又不是部队,不需要如此。”李匹夫微笑着说道:“桌上有茶,自己倒吧工”
许乐余光瞥了一眼,发现军神大人似乎并不介意自己坐的如此之近,略放松了些,小心翼翼地从红石间提起茶壶,恭敬地先给老人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匹夫不知道想再了什么,话语微顿,花白的眉发间掠过一丝淡淡的自嘲,石,那个家伙是不是还活着?”说起来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可有些事情还是看不开。”
老爷子有资格自嘲,许乐却没有胆量共嘲,而且虽然他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依然没有想到老爷子开门见山扔出了这个问题,所以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顿时占据了他的身心,令他握着茶壶把的手都僵硬了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李匹夫没有用任何言语目光或者说气势压迫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皮皱骨现苍老的手稳丝不动端着小茶杯放至唇边,一。一口的啜着。
“老师……应该还活着。”许乐盯着杯中的大麦茶,声音微哑回答道:“不过他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我不认为他会再回到联邦。”
“祸害活千年。”李匹夫缓缓放下茶杯,面无表情说道:“很多年,很多次,我都以为他是真的死了,结果偏偏他又活了下来。”
“不用费神去猜想,为什么我能猜到他还活着……”
李匹夫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上次在监狱里见你,我说过,如果你能把芯片取出来,就可以去帝国冒充皇族。如今双方大战已启,想必帝国里那些装置已经全部打开,你还能活着回来,自然曾经取出过芯片,如果你没有这种能力,那自然是他还活着。”
“你提供给宪章局和国防部的报告我看过,那是奇迹,但我认为:帝国……没有奇迹……”
冷汗渐渐浸湿许乐的后背,这位干瘦苍老的老爷子看上去精神疲惫,实际上依然目光尖锐至极,如果先前他不承认大叔还活着,那么根本无法说服这位老爷子自己逃出帝国追杀的方法,而且还等于当面撒谎。眼下虽然说看上去蒙混过了这一关,然而老爷子那双淡然目光,却依然给他无穷的压力,总觉得老爷子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却刻意没有提起。
“这次你为联邦立下大功,所以我认为有些小节不需要讨论。”李匹夫用丰枯的食指轻点桌面,示意他继续倒茶,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是,那位苏朦殿下……为什么没能杀死你?”
苏朦殿下?许乐怔了怔后才明白老爷子指的是怀草诗,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完全出乎他事先的预判,某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费城湖畔这座居室间弥漫,压的他那双直若刀的墨眉都开始弯了起来。
迎着这种压力,他倔犟地仰起头,双眼直视这位联邦军神,说道:“因为她杀不死我……”
“而且,我见到了这一任夫师范。”
“听说前任大师范是您的老师?”
“窗外的清光混着稻香水与轻轻扬扬地散进室内,让暗黑的檀木地板上仿似都笼罩着一层湿意,茶桌上小瓷杯里微黄水汤漾着极细的波纹,许乐鼓起勇气,硬着脖颈说出的这几句话,让空气变得更加湿润,竟令人感受有些艰于呼吸。
“她没能杀死你,是因为她杀不死你……这是一个很好的答案。”
军神李匹夫苍老面容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动,重复了一句许乐的回答,脸上浮现起一丝笑容,继续说道:“不过你这个小家伙还是只适合凭拳脚做事,言语锋头上的本事并不如何强,这么快就要反攻,是不是担心我这个老头子会问一些你不好回答的秘密?”
许乐双拳紧紧悬在腰侧,紧张地双唇发干,身旁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普通干瘦老头儿,只怕随便一句话,不,哪怕不说话,只是伸出那拇指节突出的食指,便能把他摁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位老爷子是真正战无不胜的军神,曾经刺杀帝国皇帝于战场之上,曾经一巴掌把大叔拍的黯然半生,面对这样一位恐怖大人物,他哪怕在帝国一年又有进益,信心暴增,可依然生不出半丝挑战或轻视的念头,
但是有很多话他必须说,正如老爷子微笑嘲讽的那样,彼此都有秘密,只不知道彼此对那份秘密有多深的忌,岸。
所以他继续开口。
“大叔从小教我练的东西,还有您以及李疯子都会的那些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帝国皇室的不传之秘,八稻真气。我不明白,就算您和大叔的老师,是帝国那个神秘家族出来的大师范,可是为什么只有帝国皇族才能学会的八稻真气,会出现在李家人的身上。”
“一,我这具苍老身躯里所拥有的能力,确实源出帝国皇族的八稻真气,虽然我一直认为这种叫真气的小玩意儿用霸道两个字来形容更合适。”
李匹夫花眉微微挑起,苍老眼眸里的目光竟包含着某种宁静到极点、的味道,有某种久远追忆,却似乎早已释杯。老爷子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桌面上的茶杯,小瓷杯里的黄澄茶汤骤然宁静下来,就如他此时的双眼。
“二,很多年前,我也有过你类似的疑问,与联邦科学院进行了长达三年的秘密研究之后,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所谓真气,大抵是一种类似于生物辐射的波段外放,科学院的监控仪器能够捕捉到这种辐射,却没有办法分析出来究竟是什么。”
李匹夫缓缓伸出第二根手指,平静至极叙述着多年前的旧闻,”八十年间,相信我和你的老师,对这个问题都多有疑问,最终只能归究为个人体质差异,说的更玄奇一些,大概是造物主胡乱做出的选择,有极少数人拥有某种能力,可以学习并且掌握这种手段。”
“费城李家,和帝国皇族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你坚持怀疑这一点,不妨想想你自己的身世……”
老爷子微笑望着许乐,说道:“造物主选择了左天星域的怀家,所以他们才能登上帝位,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帝国皇族,所以天然拥有这种能力,作为一名联邦公民,我坚决嘲弄任何天赋君权的说法……归根结底,能不能学会八稻真气,只和运气有关。”
许乐沉默听着军神的解说,细心地一个字都不肯错过,他的目光则是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茶杯,因为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神奇的画面。
先前李匹夫探出一指时,瓷杯中的茶汤骤然宁静无波,平若镜面,而当老人第二根手指颤巍巍伸出来时,瓷杯中的茶汤竟瞬间开始翻滚冒泡,如同沸泉,小小茶杯之中,竟隐有风暴之意!
许乐眼瞳乍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真气外放……怀草诗说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看来你也已经到了这一步。”老爷子轻笑两声,搁于空中的两根手指不动如山,苍老的声音里却满是感慨,”看来怀家这一代号称天才的小姑娘,对于这些小玩意儿的认知,还是差了些许。”
许乐双手抚着茶桌边缘,盯着小茶杯内的风暴,等着军神大人接下来的话语。
“真气这种小玩意儿,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者在体内,二者散于外,在体内很好明白,散于外又指的是什么?”
“是共鸣,是与自然界内的同因存在发生共鸣,从而进行操控,假设那种弦波段叫做狗屎,那么当我们体内的狗屎散发出去,接触到自然环境中的狗屎,二者相见欢愉,从而合为一体,你就能够控制身周无数的狗屎。”
“能控制足够多的狗屎,在战斗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刚才说怀草诗羽此不屑一顾,那是因为自然环境中的狗屎太少。”
“我一直有个想法。”李匹夫微笑望着手指下风暴难止的茶杯,说道:“无数年前发明这种方法的人,肯定处于一个狗屎无限丰富的世界之中,那时候的战斗者,随意一拂袖,一伸指,便能掀起狗屎风暴,杀人无数,那真是一个幸福的狗屎世界啊。
许乐感觉很窘迫,因为他很难想像在联邦中拥有无上地位,万民敬仰的军神大人,会像一个粗鲁摊贩那般狗屎二字不离口,虽然这种比喻极其深入浅出,让他很容易便理解了八稻真气更深层次的意义,但感觉依然怪异。
“关于真气外放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的老师,我的那位兄弟,确实拥有世人难以企及的天才,整个宇宙,包括左天星域姓怀的那些皇族,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找到某种方法,把体内真气和机甲里的信息传输联系起来。”
“虽然我一直认为这种提线木偶式的控机手法,只适合出现在舞台上,对战斗力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不办……他终究又做到了一件别人永远没办法做到,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许乐的脑海中很自然浮现出一段经年画面,在东林昏沉的暮色中,在青色的山丘上,大叔扭着**的翘臀,手指如电抚摸着巨大的旧机甲,机甲在他的手指下震栗的不停颤抖,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之中。
“这个事情确实很神奇。”他真诚地感慨道:“逃出帝国前最后那一段时间,我被帝国的几台狼牙机甲围住,也想试试这种手段,可发现连一点头绪都摸不着。”
“以后不需要战斗的时候,你可以多做一些尝试。”李匹夫温和地望着他:“你已经证明自己拥有不逊于他的机修天赋,如今的真气修行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两者结合,你大概是唯一有希望复制他手段的年轻人……”
“您的评价太高了。”许乐嘶愧回答道。
“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竖立的旗帜飘的太高。”老爷子轻轻咳了两声,哑声说道:“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做对比,放在联邦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像你,李封这样的年轻人,必然比现在更加光彩夺目。”
苍老的手轻轻抚着起伏的胸膛,带着褐点的皮肤下是有些失去弹性的青筋,李匹夫休息片刻后,缓缓伸出第三根手指,指母。
“现在回答第三个问题。”
“是的,我们兄弟二人的老师,就是帝国前任大师范,换句话说,费城李家这一代,在联邦的这几十年热闹折腾,都来自于老师的教导。”
说完这句话,李匹夫伸在空中的三根手指很随意地轻轻一转,然后收了回去,将身上那件陈旧的睡衣拉的整齐了些,起身捶背向室外走去。
望着老人疲惫沧桑的背影,许乐双膝一弹站了起来,莫名一阵失神,虽然事先早就已经确定了此事,但听着联邦军神亲口承认他的老师是名帝国人,依然让他再次震惊,若联邦民众们知道了这个秘窖,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少眼镜跌落尘埃,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失望愤怒惘然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悲伤。
“你的老师是位天才,你老师的老师其实更是位天才。”李匹夫缓慢走到门口,佝着身子去穿鞋,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平静说道:“他有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叫花解语。”
许乐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如枯柳般的手臂。
“虽然他是老师,但年龄并不比我们兄弟二人大多少。”老爷子低声继续回忆道:“那年好像是在准备迎接宪历大典,整个费城都热闹的厉害,我们兄弟二人嫌吵,所以偷偷潜进深山里的野生动物核心保护区,你老师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那里的监控出了问题,所以我们经常把那里当成最隐秘的游乐场。”
“我们第一次看到花解语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个帝国人,也没有想到他后来成为了我们的老师口当时他浑身灰尘,背着一个似乎装着无穷宝藏般的大背包,就像一个坐着飞船误至费城的旅行者……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转的很快”,
“对,他的黑眼珠转的很快,就像那艘飞船上面的流动光幕一样。”
李匹夫眯眼回忆那牟被尘封很久的画面,异常平静。
许乐扶着老人在廊间缓慢行走,心情有些复杂。
老少二人身后幽室中,桌上的小瓷杯正在急速旋转,虽然宛若有魔力的那三根手指早已宁静收回,可似乎有某种奇妙的力量仍然在空气中荡漾,催促着瓷杯越转越快……终于,茶杯片片无声崩裂,偏生里面的淡黄茶水却没有一丝洒出,融成了一团圆融至极的水团,转的很快很快,就像当年那个异乡旅行看好奇的眼珠。
“同样的故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会很自然地拥有完全截然不同的情节构造和狗血营造,三十六宪历最末期最隐秘,事实上也是影响最深远的那个故事,在这方面也无法免俗。
——来自帝再的大师范,与那艘联邦科考飞船同时甚至更早一些乘坐飞船来到联邦,从而牵引出无数波澜壮阔、狗血倒灶、乱七八糟、涕泪横下、神经痴笑画面。
那位叫做花解语的天才大师范其中某位天才学生封余,当然,他应该并不叫封余,不曾对矿坑边懵懂的学徒提过这些事情,但许乐曾经听怀草诗提到过一些记忆碎片,那位白衣裸腿文艺范儿也讲过这段故事,无论是帝国公主殿下,还是大师范,讲述这个故事时所选择的角度,自然和今天的讲述主角完全不同。
以下是帝国前任大师范花解语最出名的那个学生也是帝国最痛恨的那个男人同样也是联邦最不可替代的军神李匹夫所讲述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的年纪都还很小,不知道那个比我们年纪也大不了多少的黑发黑眼年轻人是从哪个星空里掉下来的,只知道他教会了我们一些很奇妙的东西,然后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帝国人。
什么是帝国?联邦的科考船什么时候被帝国战舰炮火轰成碎片,因为政治需要,并不为当时的我们所了解,就算了解,年纪还小的我们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家仇国恨。
年纪太小,不是借口,只是事实。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老师的另外一位学生,他是我的兄弟,你的老师,你习惯叫他大叔,但应该清楚他有很多身份。事实上就如我这个快要被刻在墓碑上供人消费的李匹夫三字,他的名字并不如何重要,而我,还是像年纪小的时候那样,总把他叫做李余。
说完了李余,再说回这个东代有些久远,久远的我都觉得有些模糊的故事。
在他看来,我们的老师是一位禀承和平主义的旅行者,只是因为好奇而进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星行旅行。
我承认好奇,但不承认所谓和平主义,尤其是当很多年后,我知道所谓种子计划了原来走出自他的大脑。
我不知道老师在联邦里周游了多少年,去过多少地方,遇见过多少人,为什么最后会停留在费城那片野生动物保护区内,并且教导了我们两兄弟这么多年,我只知道那几年的生活确实不错,我甚至忘记了他是一名帝国人。
然而战争终究还是爆发了,老师带着我们乘坐飞船去了帝国,在帝国,又度过了一段很奇妙的岁月。
其实不得不承认,在日后的战场上,十七师能够比别的联邦部队取得更多的战绩,必须归功于这一点,我去过帝国,我知道帝国,我的老师曾经将帝国很多事情都教给了我。
还有一件事情也必须承认,在日后的联邦中,李余能够最终研发成功老师率先提出思路的蓝光仪,直至最后冉用飞船基准芯片成功地制造出伪装芯片,也离不开老师的教诲。
但我们是联邦人。
联邦和帝国在打仗,我们在帝国是孤儿,或者离开,也是流浪在宇宙里的孤儿,我不喜欢流浪,我不喜欢帝国。
有比较才有爱惮,当你在联邦和帝国分别呆过,你应该很清楚哪边更适合人类生活一些。
但我的兄弟不一样,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宿,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理想之地,他厌憎宪章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厌憎隐隐藏在联邦历史后面的那些家族,他太自负甚至有些自恋,他认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一些。
他是个天才,老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都解决了,他不需要再冒充百慕大归来者的身份,他可以扮演他想扮演的任何角色。
不过那时候矛盾并没有激化,因为这只是理念的不同,并没有涉及到生与死这种真正重要的东西。
席勒曾经说过,人世间除了生死,其它的事,都是闲事,我活了八十八岁,才渐渐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涵义。
故事变得激化,也是一个关于生死的故事。
这个故事之中的故事,应该从哪要开始说起?
应该从我回到联邦开始。
前面说过,我是联邦人,联邦正在和帝国作战,一午联邦人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自费城山麓引下来的珍贵富励温泉水,顺着经年老竹修成的天然水管,淅淅沥沥缓慢流经稻田鱼塘,穿过青墙石院,自檐角悄悄探入,然后汇入那方约七八平米的糙石水池之中。热气如同白龙一般缓缓流淌,蒸腾着自四面八方生起弥漫,将盈盈一室灌的视野模糊,犹如很多年前的所谓真相有资格进入费城湖畔这间庄园的人极少,这些年来大概只有莫愁后山那位夫人,但那位夫人想必脱去衣衫,裸身入浴,所以想到自己是多年来唯一有荣幸进入这座水池的人,许乐开始觉得有些紧张,做为一名联邦人,能够和军神大人共泡一泓泉,该是如何的荣耀。
普通的军再绿毛巾紧紧缚在右手上,摩擦出点点白色的泡沫,许乐一手扶着老人瘦削的肩头,右手稳定而用力地擦拭着面前苍老的背,皱而乏活力的肌肤,先前的紧张荣耀消褪,看着面前消瘦见骨的苍老身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无比酸楚。
“我也是联邦人。”
听到老爷子的问话后,许乐低头思考片刻,将右手伸入微烫的温泉之中荡了荡,继续替老爷子用力擦背,认真回答道:“在那种情况下,当然应该选择参军入伍,抵抗侵略。”
赤裸泡在乳汤中的李匹夫,此刻再也没有半点联邦宣传片中的军神英武形象,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瘪老头儿,银色的头发被泉水打湿纠结在一处,看上去更是有些狼狈。
老人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勉力继续说道: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这之后的故事其实开始那几十年有些乏善可陈,乏善可陈这四个字你可明白?大抵就是联邦那种谚语的精缩版,我习惯这样说,是因为老师当年教的帝国语里有类似的语境里类似的词语,又说到老师了,因为在以后的那几十年里,老师,不,帝国大师范花解语,他一直在帮助前后两任帝国皇帝侵略联邦,而我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我参军入伍,从十七机械师的普通一兵干起,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一直干到师长……,
我从来没有当过副职,这个事实有时候会让我在军营中感到得意,但有时候想到这种得意的资本,只不过是一个帝国人教给自己的,得意便往往变成了嘲讽。
于是我更加努力,或者说更加拼命,在前线,在战场上,在后方,在和那些政客们的交往中,我收敛所有的缺点,隐瞒所有的漏洞,只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多的力量,去将那种嘲讽完全驱除。
当时联邦的局势很危险。
非常危险。
在西林,在帝国星域,我也遇到了很多危险,然后我做了一件最危险的事情,那就是在大溃败的关键时刻,我一个像疯子般反扑了回去,杀死了帝国皇帝。
许乐,你也曾经疯狂过,你知道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凭的只是运气。
我当时的运气不错。
我在部队里打了很多场仗,伙伴部属死了很多,我自认为联邦也付集了很多,然而却完全无法比拟这件事情。
似乎我李匹夫这辈子就做了杀死帝国皇帝这一件事。
这真的很无聊。
“从来没有人敢认为”刃千里刺杀帝国皇帝……只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许乐低头替老爷子槎着背,极不赞同地低声咕哝道:“如果这也是无聊,能不能让我多无聊几次?”
“小家伙,杀人只是手段。”李匹夫沙哑快慰笑道:“人类需要的,往往只是结果……”
“当然,那次结果很不错,这和运气有关……”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那时的运气其实并不怎么好。”
“因为当我红着双眼,忘记生死,忘记机甲四周那些飞舞的弹道,那些尖啸的帝国机甲,甚喜忘记了自己叫李匹夫,只知道把那面黑牲花旗帜下的中年人砸成肉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帝国大师范也在他的身边。”
“他叫花解语,是我的老师,他教会我一种浑身颤抖的古怪本事,很多年后,我就用这种本事杀了他。”
“我的老师是一个很漂亮的黑发男人,有一双比星星都转的快些的眼睛,但在最后那一刻,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刻,隔着光幕再着我的那双眼睛,却根本没有转一转。”
满是热雾的水池中,军神李匹夫缓缓讲述着那段弑师的故事,话语虽然一如往常般平静,枯瘦的身躯却是骤然一僵,淡淡波纹侵扰的温泉水面瞬间变得平静起来。
许乐正在替他擦拭后背的右手,也僵住了。
“如果换作别的人,在此刻或许会装作没有听到,凭借强大的意志控制力,不去探究这段故事的真相,又或是收敛心神,重新移动僵住的右手,马上忘记这段故事,不停擦拭老爷子瘦骨铮铮的后背,因为这个弑师的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去看,必然都是军神李匹夫光辉人生中最想忘却的纪(老猫错字:记)忆。
但许乐做不出这样的反应,他僵硬的右手放开毛巾,任由淡绿色的军用毛巾在微乳的温泉水中散成一朵凌乱的花,然后缓慢地挪动身体,来到老爷子的侧面,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浓墨般的直眉深深皱起,直到将刚刚知晓的这段往事想的头痛,直接开口说道:“您……后悔过吗?”
“我是军人。”
军神李匹夫当然是军人,他是联邦乃至整个宇宙最称得上楷模的军人,所以他的这句回答虽然淡然,却充满了沉甸甸的份量,落在安静的温泉水中,直沉入底,没有丝毫波浪掀起。
“他是我的敌人。”
“在战场上杀敌,是军人理所当然的责任。”
“所以关于这件事情,我并不后悔,也没有太多文艺腔调的伤感失落,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总觉得人生的遭逢确实有些奇妙,若花解语……老师当年便知道会死在我的手上,会不会直接用那个裹满灰尘的旅行包直接把还是小屁孩儿的闷死?”
李匹夫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睿智无关,只是赤真的笑容,是真的笑容,和一般联邦民众心目中的崇高甚至神圣形象不同,真实生活中的军神大人,实际上经常想做一个有趣的人,只是身份地位责任早已让他多年不得有趣,只好无趣。
许乐是新十七师的高级军官,从部队那股特有的犀利乃至猥琐战斗风格中,早就隐隐捕捉到军神老爷子当年的指挥风格,还有他个人的性情,所以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当他准备接着发问时,老爷子又开口说话了。
李匹夫缓慢地转过头来,平静地望着许乐的眼睛,说道:“我不后悔失落伤感愤怒,但并不代表那个人不会后悔失落伤感愤怒。”
许乐知道军神说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满口烂牙,那个人喜欢嫖妓,那个人喜欢穿蓝色牛仔工布裤,被蓝布紧紧包裹翘臀后面悬着一串如风铃般的机修工具,那个人喜欢坐在矿坑望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或者是端杯红酒望着电视光幕上的简水儿发呆,提及万民敬仰的军神时喜欢不屑一顾地称呼对方为老头子。
那个人是联邦最有名的人,因为他是乔治卡林,是梨花大学的靳教授,是某机械师天才机修师封余,但他同样也是最籍籍无名的人,因为联邦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是军神李匹夫的亲兄弟,他是国民偶像简水儿的亲生父亲,他…………同样也是那个叫花解语的帝国年轻人最宠爱的学生。
室外湖上的清风自窗根间悠悠穿入,吹得温泉水池上方蒸腾的热雾缕缕纠结,就好像这一段久远的故事,他眯着眼睛看着缕缕热雾交错毁灭再生,以为自己大概明白了这一对宇宙间最了不起的兄弟,为什么彼此间的恩仇情仇竟会如此纠结。
“这是一个很没有新意的故事。”温泉中的李匹夫表情平静,说道:“事后他来问我,试图杀我,闹了一场,于是我打了他一掌,震烂了他很多颗牙齿……”
“我兄弟二人,自此再没相见。”
再没相见,很简单的四个字,李匹夫老爷子的口吻也极其平静,但作为唯一听众的许乐,却依然被震的有些惘然无措。
这一对血浓于水的兄弟,毫无疑问都是最天才最了不起的人物,若能携手并肩而行,肯定能在历史上写就更加辉煌、不可磨灭的篇章,然而在当年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背景下,依然只能上演肥皂剧里最常见的狗血戏码,细细思量,大人物与小人物的悲哀原来可以相通,原来还是那般悲凉。
那一场无人亲眼目睹的战争,想必也是惊天动地的一战,至于最终大叔惨败的结局……见过大叔神奇的本领,若说这个宇宙里有谁能够伤害到他或者说击败到他,许乐都不会相信,但说出这句话的是李匹夫,他不得不信,尤其是回忆起大叔用满口烂牙嚼牛肉的狠辣劲儿,还有林园里李疯子震的他牙床发麻渗血的那一掌。
许乐双手捧起温水摔打在自己脸上,清醒少许后低声回答道:“长辈们的争斗,我不敢做评论。”
“这只是一个故事,并不需要评论。”老爷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说道:“故事后面还有很多内容,如今想起来,当初如果我直接把他杀了,或许这个故事会简单美好很多。”
许乐今天的浓眉一直皱的极紧,他来费城是需要得到军神老爷子的帮助,也想把当年那个故事弄清楚,但老爷子讲故事时的口吻,尤其是牵涉到大叔时,总会令他感到相当的不愉快。
“不要怪我这样说自己的亲弟弟。”老爷子依旧闭着双眼,湿漉的温泉水在苍老的皱纹里蕴积着,就像是积蓄了很多年的话……,如果你能认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许会得出相同的判断。”
“直到今天,我依然坚持认为大叔……,至少不是一个坏人。”许乐瞪着双眼,看着老人的脸,坚持沉声回答道。
“我们兄弟二人同时跟随老师学习,学的是同样的本事,却自主选择了两条不同的道路……”老爷子闭着双眼,缓声将话题飘到了另一个方向:“在东林的时候,你眼中的他应该很年轻吧?”
“嗯。”许乐沉默片刻后表示了认同,这一点正是他相当不解的地方。
“说句实话,他可以做出老师都做不出来的基准芯片,能够瞒过宪章的眼睛,关于学习方面的天赋,远不是我所能比拟的。”
“但,我一直比他更强。”
“因为我把所有的时间、精力、甚至可以说是整今生命,都投入到了学习或者说修行之中,我专心,我谨慎,我刻苦……,
老爷子忽然睁开双眼,静静看着许乐,沉声说道:“联邦需要我和很多战士的保护,所以我把我的生命全部奉献到了让自己变强的事业之中,所以这个宇宙里,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强的人。”
许乐默然无语,心中生起一丝不知该怎样形容的情绪,这些话听上去是如此的自恋,如此的自以为是,如此的嚣张而令人厌憎,但从这位老爷子的嘴中说出,却是如此的铿锵有力,因为他并不是在自夸,而只是在阐述一个全宇宙都知道的事实,只是这和大叔又有什么关系?
“多情易老,愁苦易老,责任使人老,苦修令人老,我的一生,就是一个快速燃烧生命去换取力量的一生。”
“而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在这个宇宙中似乎没有什么真正在乎的东西,不愿意为任何事情做出牺牲,或者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牺牲两个字。”
“他的一生是自由的,冷漠的一生,无所挂牵,自然能够将时间看的更慢一些。”
沉默片刻后,许乐摇头说道:“在帝国时,怀草诗说过,那位疯子大师范也说过,您现在也在说,大叔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可我不明白,他究竟哪里冷酷,哪里无情了?”
“如果他冷酷无情,怎么会为了帝国人老师和自己的亲哥哥反目?”
“如果他无情?怎么会变成乔治卡林,为华些被压迫的民众呼喊?”
(如果他这么冷酷无情,肥猫怎么能写的如此琼瑶?)【这句话是原文——间客吧打手】
“您千万不要说,他可以忍心放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理十六年,那是因为他被联邦通辑。”
“通辑?不,那是更后面的事情了。”李匹夫双眼缓缓眯起,苍老的目光并不浑浊,一味平静,平静的令人心悸:“他是一个只按自己喜恶做事,心向绝对自由而行的人,做任何事情只凭当时的冲动,为师报仇如此,乔治卡林也是如此,就如木子,又何尝不是他又一次冲动的结果?”
“心向绝对自由,有什么问题?”许乐反驳道。
李匹夫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绝对的自由,需要绝对的力量,绝对不会带来真正的公平和正义。
“至于乔治卡林……,老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浓郁的嘲讽之色,”联邦上层有时候确实像一团狗屎,但民众的自由公平已经得到了历史上最好的保障,这种时候,青龙山那些家伙只想把这团狗屎炸崩,却不想想,狗屎炸开之后是什么?”
“是一地狗屎。”
“他所扮演的乔治卡林,就是一个搅屎棍的角色。”
“你不用急着反驳我,既然他还活着,将来有机会你可以亲口问一下他,他弄出一个乔治卡林主义是为什么?”
“其实这些都只是仇恨的延续,我尊重并且试图守护联邦的根基,那么他便试图毁灭这些根基。”
“社会的秩序是一部分,宪章光辉,则是更重要的那个部分。”
对的自由,绝不意味着绝对的公平与正义,众是确的废话,因为自由和后面那两个名词本身就没有什么顺延的逻辑关系,可李匹夫老爷子将大叔对抗宪章光辉一事指向经年仇怨,而与自由无,关,依然令许乐感到非常不愉快。
颈后那片能够令他自在周游联邦各地的伪装芯片,已经伴随了他很长的岁月,对他来说,这块芯片和大叔教的方法等同于自由二字,哪怕后来与联邦中央电脑有了那样诡异的类友谊关系,依然如此。
“我不想讨论芯片和狗链之间的关系,第一宪章多达七十万字的限制条款,也不想提联邦监控网络对于一个星际政权的实际意义“这个可以提一提。”许乐蹙着眉头说道:“小的时候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没有答案。”
“你去过帝国李匹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一个星域辽阔,信息交流和武力传递速度有层级差异的太空政权,想要维系下去,如果没有全方位的电子监控网络,那么”就只有屠杀
许乐沉默。
“这个。问题不要继续老爷子咳了两声,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震的微乳温泉水一阵荡漾,“我想说的是那个男人的态度,一个拥有超越国家机器管制能力的人,试图突破社会最底层的保障体系,他所追求的是无管制的自由”可怕的是,他拥有这种能力,那么谁会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这依然是把推论放在大叔是个坏人的基础上许乐摇着头。
“人类诞生之始,没有善恶好坏,所以,人随时可能变得好或坏。”李匹夫漠然说道:“而对他来说,乔治卡林,突破宪章光辉”这些庞大的,让我都感到心神震荡不能安的复仇计刮他居然都没有心情贯彻始终,而是不负责任地玩几年便扔掉。”
“他在联邦里扮演了无数角色,结识了无数朋友,但他可曾在乎哪个?可有再联系哪位?郜家上代那位温和忠厚的男子,因为他的事情郁郁而终时,他可有回引看过他一眼?”
“这样的人若还不是薄情冷酷,谁还配这四个字?”
“也正是这些,令我感到寒冷,甚至恐惧。”
“所以联邦要通辑他,您要杀死他?。
“不,他是我的亲兄弟,而且他在梨花大学结识了那位郜姓好友人,在没有真正做出不可原谅之事前,联邦政府没有人会想到去对付他,哪怕后来查到他是乔治卡林
“至于宪章局有没有追查他,我当年并不清楚内情。”
“还是那句话,若早知事态如此发展,当初我早应该亲手杀了他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叔为什么变成了头号通辑犯?而且是机修师封余的身份?”
老爷子挥挥手,示意他继续擦背的工作,低声说道:“后面依然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这个故事很俗套的与一个女人有关。”
许乐将手中湿答答的毛巾拧成一条花。眉毛也拧成了一条花。不确定问道:“水儿的妈妈?”
“并面的细节我不清楚,因为发生在帝国,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扮演机修师封余的他,是什么时候和她走到了一起。”
“她是老师最小的女儿,比我们都要小很多。我小时候去帝国的时候,她还没有生,我甚至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后来成了帝国的皇后。”
“那一年,联邦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开始进攻帝国本土,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夫人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所有的战备物资储备的非常丰富,足以支撑一场全方域的战争。”
“总统先生和我们都坚信,这一场大战就算不能攻下天京星,肯定也能把帝国白横皇朝全部拖垮。”
“但当时的情报系统并没有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帝国皇后私逃出宫,带着一个婢女和一个婴儿,隐居在帝国边陲某颗星球上。”
“而那颗星球,正是联邦军事计划里的重要战略转载基地目标
“许乐,你打过仗,应该知道战场上一条铁律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老师的小女儿,也就是那位帝国皇后,也是普通人,所以她也死了
“当时还是个小婴儿的木子,也正处于战火危险境地之中
“联邦前线部队,自认为已经控制大局,将最重要的一批战略物资,运抵该边陲星球
“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为了替那位帝国皇后报仇,也许是为了趁乱救出木子,总之,他要做些什么。”
“联邦中央电脑那时候正在暗中查他。宪章光辉已经把几道触角伸了过去,虽然他确实是个,疯狂的天才,但在那种情况下,也很难做什么。”
“所以他真的安疯了。”
李匹夫的语调越来越冷漠。
听着这些话,许乐的直眉越来越挑,说道:“女人死了,女儿马上就要死,谁都会发疯
李匹夫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一场物资储备基地大爆炸,联邦最精锐的机械化部队,在这场爆炸中牺牲了七万六千三百一十一人。
“最后的官方报道,只承认了一万余人牺牲,但事实上,死了七万六千三百一十一人。”
“至于丧失战斗力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
“郜夫人命令晶矿联合体尽全力筹备的七十四吨晶矿,在这场爆炸中全部毁灭
“联邦部队被迫撤回
“筹备了整整八年的战争,就此终结
“官方报道中说帝国无数士兵拿到了这个叛国贼提供的兵力布署,倾巢而出,所以联邦部队被迫撤回,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所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发疯的结果
遥远的异乡星球,怀抱着私生女逃亡的帝国公主,峭烟弥漫的星球,雄心勃勃的联邦铁流,穿着一身旧军装漠然注视远方的机修师,恐怖的大爆炸,千万名至死惘然的战士。
无数蒙着一层血色的画面在许乐的眼前快速掠过,纵身处微烫的温泉水池之中,依旧浑身寒冷,开始颤抖起来。
“我不管他有多少个身份,但当时,他是一名联邦军官,而死在他手下的那七万多名军人,全部都是他的战友。”李匹夫老眼微眯,寒气逼人又加了一句。
“我不信。”许集盯着胸前颜色越来越乳浑的池水,温烫的雾气里,声音格格作响,不知道是冷的牙齿撞击还是情绪激荡引致的磨牙,”这事儿我不信,大叔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老爷子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酸涩晦暗的自我鼓励。
哗的水声响动,许乐抬头看着他苍老而宁静的面容,激动说道:“虽然那是战场,但以大叔的能力,要救出水儿,根本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老爷子闭目养神,沉默无语。
许乐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按照您所说,是他造成了那场大爆炸,所以联邦开始通辑他,您也时刻想着要杀死他,那他为什么还要把水儿交给你?你们兄弟反目,他凭什么还如此信任你?”
“因为木子生在帝国,她没有出生证明,还是个婴儿的她,颈后没有种植芯片。”
李匹夫缓缓睁开双眼,眼眸里闪过一丝疲惫,缓声说道:“因为战争的缘故,联邦在之前一年开始严格管制百慕大方面的人口流动,尤其是回归者和收养儿童的管理。那个时候,整个联邦,包括宪章局和我在内,都不知道我那位老师曾经制定过一个如此深谋远虑阴险毒辣的种子计划,只是基于安全考虑加强了管理,你杀死麦德林之后,宪章局的清制荒理已经确认,自那场战争之后,再也没有帝国人的血脉混进联邦。”
“木子不可能留在帝国,因为她是皇后和外人的私生女,怀夫差身为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许这种耻辱存留,所以帝国对于木子来说太危险口他只能把木子带回联邦,而要让木子在联邦安全健康的成长,除了交给我,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许乐皱着眉头认真听着,问道:“为什么?”
李匹夫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停换芯片,在宪章光辉的夹缝里生存,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喜欢绝对的自由,但很清楚这种绝对自由的代价,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重复这种危险的人生?”
“至于为什么要把木子交给我。”老爷子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因为我能够很轻松地让木子融入联邦,至于所谓信任,并不是关键,木子终究是我老李家的血脉,而我李匹夫,向来是个传统守旧的人。”
“从那天起,费城李家便多了一个没有人知道来历的女婴儿,夫人或许猜到了一些,但她既然没有问过我,我自然也不会解释什么。”
“我给那名女婴取名叫简木子,是因为在我看来,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是上苍随意在星河中拣来的一个精灵,叫木子,却还是希望她能够把李家的姓氏烙在身上。
提起那位如今远在帝国前线作战的美丽女孩儿,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温和澄静的笑容,似乎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像小精灵一样的可爱存在,他便再也不是那个冷静威严令人不寒而栗的军神大人,而只是一个寻常至极的老头儿。
看着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关于这件事情更多的疑问都会显得有些不尊重,所以许乐抿紧了双唇,低头沉默片刻后,转了话题:“为什么……胜利军演的时候,帝国皇帝会发疯命令西林远征军出击?我知道,这肯定是因为他知道了简水儿的身份,可问题是联邦都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帝国皇帝远在左天星域,又是怎么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一个真理,一个秘密。”
李匹夫缓缓敛了笑容,望着许乐,不知道看过多少硝烟血火的眼眸是那般的宁静,又似乎蕴藏着无数的深意。
“你现在应该知道帝国大师范世代姓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不过在我看来,大概是因为羽们长的过于美丽,就像开在山林里的幽花一般口所谓真理,就是他们的脸,木子拥有那样一张美丽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是u灯的工程师之一,虽然哲学美学研究不多,但是请您不要用这种话来羞辱我的逻辑能力。”许乐疲惫地捧起温水,洗了一把脸。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那个秘密。”李匹夫静静望着他:“秘霉,怎么能让你知道?”
长时间的沉默后,低着头的许乐忽然开口说道:“是不是那根手链的关升那根手链是不是前任大师范给大叔的星图?”
李匹夫花白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但很奇妙,这并不代表他在动怒,反而能够看到几丝笑意正在苍老的眉宇间凝积。“果然不愧是他!后联邦最有天赋的工程师。”
老爷子不再望他,带着一丝宁静靠着青石池畔,闭着眼睛缓声说道:“整个宇宙,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星图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那份星图或许能够改变所有的一切……我以前也曾经这样认为。为了联邦,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那份星图,但当我最终知道那个手链里藏着什么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所有人都错了。”
“很多人认为那份星图是帝国与联邦之间的另一条空间通道。”
“其实,那只是一份礼物,只不过现在的人们似乎已经不再需要那份礼物,那么……它就只是一个父亲给一个女儿的生日礼物。”
“我没有听懂。”许乐很诚实地回答道:“不过我明白您的意思,既然对于联邦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那么没有人会知道水儿手腕上的手链究竟是什么,如果有人知道并且试图占有,我会替她保护好。”
这是承诺,年轻男人对苍老男人的承诺,那个传统守旧的老男人,没有什么道理,不计较代价,只以血脉为缘由,以亲情为道理,默默看护小女孩儿成长为联邦国民偶像,成长为一个拥有自己独立人生的成*人,现在保护者理所当然要换到下一代了。
李匹夫睁开双眼,静静看了许乐一眼,目光平静之中竟夹着丝戏诗之意:“问题是,你要守护的对象,实在是有些多。”
交谈至此,许集感到了最难以抵抗的一次窘迫袭来。
从那颗荒芜矿星回到黄厄基地的太空航程之中,他那位梦中情人虽未明言,却用行为举止和亲蜜眼神表露了心意,于是他惘然失措,狂喜难言,喜悦之余却是生出无限惶恐。
当年在东林夜空下,他泪流满面喊着要娶简水儿当老婆,曾几何时敢奢望这会变成真的?当梦想真的照进现实,谁还会去管那些狗丅日的偶像恐惧症?谁还会在乎那种不真实的疏离感?(打例狗丅日的倪震!)
问题是所有军方高层都认为他是邹部长的准女婿,问题是港都工业园区地下库房里,那个丰满柔润却充满智慧的永远少女工程师听说悔婚了,问题是听说那位秀美宁静令人生怜的南相家小姐已经到了首都。
在帝国大师范府内面对着终生囚禁的压力和怀草诗死亡的威胁,他曾倾吐心声,便是议会山里那个曾经伤害过他的黑眼镜框下的小萌同学,也油然而生寄挂和强烈不甘……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也都是他很想很想要的。
他的长相普通,少年时期之后也很少再做言语上的揉捏,温和平实表面性情之下藏着固执冷漠的缺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不是一个容易招惹女性喜欢的角色,尤其是优秀女性。
宇宙里那么多颗明亮的星星,能够摘下简水儿,绝对已经超越许乐青春萌动时期最狂妄的幻想,如今眨眼间还有如此多颗星,好生令人烦恼,这真是男人最无耻的烦恼。
无数情绪在许乐的脸上变幻不停,喜悦羞愧自嘲自责自得自卑诸多表情揉在一处,酸涩甜辣难以说明,就如这温泉池上的白雾,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老爷子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水池,正在勤务兵的帮助下穿衣套鞋。
李匹夫缓缓转身,望着青石池畔此刻挂着最令人厌恶表情的年轻男人,压抑下一掌拍死此人的冲动,皱眉沉声说道:“如果你想和木子在一起,今年之内处理好这些问题,上费城提亲。”
许乐一怔,哗的一声从水中站起,愕然望着转身离去的老人,赶紧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身体,从老爷子这句话中,至少可以听出两个意思,一是胭p军队在帝国冶星系的军事行动,肯定在这个月之内就会结束,不然水儿根本没有办法赶回来,二是……身为联邦军神,老爷子根本没有考虑过邹部长、南相家、果壳公司这些看上去天大的面子。
“不要忘记,木子是我养大的。”李匹夫在门口忽然转过身来,望着许乐缓缓说道:“她是我的女儿。”
事涉简水儿的终身幸福,军神大人老躯一震,联邦必将辟易。
只是为什安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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