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赶抵洛阳,向城门守将求见王世充,报上寇仲之名,立即惊动郎奉亲来接待,寒暄一番后,郎奉陪他坐马车入宫。
寇仲重游旧地,见到天街仍是繁华兴盛,想起不久后这座比长安更伟大的名城将饱受战火的摧残,心中岂无感慨。
郎奉口不对心的道:“圣上这几天不时提起少帅,定因预感少帅会大驾光临。”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诸将中数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最得其爱宠,非因两人有什么本领,只因他们擅长捧迎吹拍的官场之道,又赢得太子王玄应的欢心。
秦叔宝、程咬金已去,只有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堪猜测将材,可惜却被王世充起用的亲族排斥。
在王世充族内,只有年青的二公子王玄恕似有点能为,其他的实不屑一提。
一旦大唐军攻来,天晓得有多少人会叛郑归唐?王世充刻薄寡恩,李世民厚待贤材,良禽择木而栖,单是这方面,已非他寇仲能力挽狂澜,唯一方法是先赢取第一场大战,以稳住离心将士,使他们觉得跟李小子亦不那么稳妥。但要胜李小子纵横无敌的黑甲精骑亲卫,气势如虹、装备精良、训练优越的雄师,又谈何容易。
思忖间,郎奉道:“杨公宝库虚有其名,失之不足惜,只要少帅肯为圣上效力,不是等若坐拥宝库吗?何况旧隋三都中,以洛阳的库藏最厚。”
寇仲心想郎小子你消息倒灵通,晓得杨公宝库内有什么东西,顺口问道:“杨文干之乱究是如何了局?”
郎奉冷哼道:“文干竖子,以区区庆州总管之位,挟一地方帮会之力,意敢兴兵作反,当然落得惨败收场之局,现在京兆联被列为叛党,再不容于关中。”
寇仲道:“李世民是否坐上太子宝座?”
郎奉阴恻恻的笑道:“李建成今回确被杨文干累得很惨,幸好有诸贵妃为他求情,大臣封德彝等亦向李渊为他开脱,结果是建成叩头谢罪,奋身自投于地,几至于绝,始得勉强保住储位。最后李渊只归罪于中允王圭,右卫率韦挺和天策兵曹杜淹,找几个替死鬼代罪了事。”
寇仲糊涂起来,不明白此争与王圭、韦挺有何相干,想心亦像杜淹般是杨文干的内奸。再问道:“杨文干又如何?”
郎奉道:“杨文干的叛军被李世民率兵击溃,全军覆没,只杨文干孤身突围逃走,不知所踪。”
听得李世民当不上太子,寇仲燃起新的希望,试探道:“淑妮小姐不会受到牵连吧?”
郎奉愕然道:“李渊对她只有宠爱日增,怎会受牵连?”
轮到寇仲大惑不解,奇道:“淑妮小姐与杨杨虚彦关系密切,这个……”
郎奉压低声音道:“淑妮小姐刚有孕在身,怀下李渊的骨肉,李渊那色鬼对她爱怜只嫌不够,怎会冷落她?杨虚彦虽与杨文干有渊源,却没有参与今次叛乱,李渊是念旧的人,所以他的地位仍是非常稳固。”
寇仲差点冲口指出李渊已晓杨虚彦是石之轩的徒弟,心想李渊确是糊涂,或其中另有些微妙的内情,是他不晓得的。
马车驶进皇城,寇仲收拾心情,作好应付老狐狸王世充的准备。
徐子陵大摇大摆的入城,依高占道的指示,来到弘家帮总坛的大宅外,报名求见。事实上不用他表露身份,早在进城时把关的已认出他是徐子陵,暗中派人去向陈式通风报讯,当然瞒不过徐子陵的耳目。亦可知他和寇仲的图像早给分发往弘家帮的各处分舵,藉以侦察和监视他们的行距。
陈式在内堂见他,这弘家帮之主,雷九指的结拜兄弟,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留着一撮浓密的山羊须,身材中等,稍见瘦削,五官端正,眼神灵活,确有点帮主的气度。
他表现出地分的热情,客套过后,两人坐下喝茶说话。
徐子陵微笑道:“在下有几句话,想和陈帮主说。”
陈式是老江湖,明白他的意思,吩咐手下退往厅外,肃容道:“徐爷是我陈式一向景仰的人,就算没有九指的关系,我陈式仍以能为徐爷效犬马之劳为荣,何况九指是我上香立誓的拜把兄弟。”
他说得言辞恳切,若非徐子陵晓得真相,肯定不会对他起疑心,刻下则只觉他虚假得好笑。
陈式又漫不经意的问道:“少帅没有徐爷同行吗?”
徐子陵淡淡道:“少帅另有要事,帮没同行,在下今趟来弘家,只是要通知占道他们一切无恙,可以放心离开。”
陈式皱眉道:“贵属刚离城接应另一批兵马,不知何时回来。”
徐子陵微笑道:“他们走了!”
陈式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陈当家得听清楚我徐子陵说的每一句话,若非我徐子陵念在当家是雷九指的结拜兄弟,又曾帮过在下的忙,我们就只有凭武力解决一途。”
陈式变色道:“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子陵双目神芒大盛,盯着陈式道:“陈当家是汉子的话,就该敢作敢认,不要浪费我的唇舌。更何况天策府的人随时来到,趁这机会我们先研究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岂非胜过变成你想我死,我要你亡的敌人。”
陈式愕然无语。
弘农帮说到底仍只是州郡的小帮会,就算有天策府在背后支持,但惹恼了像徐子陵、寇仲此等名慑天下的顶尖人物,仍是非常不智。
徐子陵来完硬的,又来软的,好让对方下台,压低声音道:“我当然晓得陈当家是迫于无奈,怕开罪李家,异日唐军东来,要吃不完兜着走,所以纵使我知道陈当家暗助李世民,我们仍是谅解你的。不过一错不能再错,我和寇仲素来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有仇必报”根本不是徐子陵的作风,但为达到目的,只好照说出来。
陈式像忽然衰老几年般,眼往下垂,颓然道:“唉!叫我怎还有面目见九指?
兴昌隆的卜廷和田三堂亲来见我,陈说利害,我若只是一个人,还可有那么远逃那么,但片忍心让跟我的众兄弟家破人亡。”
猛又抬头道:“徐爷快走,他们恐怕已进城!”
徐子陵倏然道:“我若走掉,陈当家如何交差?放心吧!我能从关中来到这里,自然也能从这里到任何地方去。只希望陈当家能悬崖勒马,高抬贵手,放过占道他们,否则纵使我明白陈当家的为难处,寇仲亦不肯罢休。”
同时暗怪自己和寇仲疏忽,定下弘农作会合的地点浑忘李世民可从兴昌隆追查他们和弘农帮的关系。
陈式断然道:“徐爷能以德报怨,我陈式一定会有回报。徐爷请立即离开,我会应付天策府的人。”
徐子陵忽然向他打个眼色,表示有敌人潜至,略提高声线道:“既然同兴社的手足已离开,在下必须立即上路,赶往冠军与他们会合。”
冠军在弘家之南,是朱粲的地头,李阀势力难达的地方,他们逃往该地,是合乎情理的。
陈式走惯江湖,知机道:“徐爷远道来此,怎都要让陈式尽点地主之谊,吃过午饭方上路。我还可安排车马,保证徐爷可赶上贵属。”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事不宜迟,陈当家的好意心领啦!异日有机会,再来找当家喝酒欢聚。”
暗中打出手势,着陈式找藉口离厅。
陈式也算脑筋转得快的人,立即道:“徐爷请稍待片刻,我有点东西要麻烦你带给九指,这就去拿给徐爷。”
说罢忧心忡忡的去了,虽说徐子陵名震天下,可是天策府有备而来,若徐子陵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寇仲不血弘农才怪。
徐子陵重新坐下,睢着陈式消失在门外,蓦地大喝道:“陈式你竟敢出卖我!”
窗六纷纷破碎,敌人潮水般涌进厅内。
王世充在皇宫与近臣议政的别院接见他,陪在左右的沿有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和宋蒙秋,加上郎奉,都是王世充最亲近的人。
宾主坐下后,寇仲劈头就道:“大唐军终于出关哩!”
王世充微一错愕,皱眉道:“少帅可否说得清楚点。”寇仲道:“大唐军已把轻辎粮草运往关东,准备大举东侵。”
王玄应带点不屑的道:“少帅入关久矣,所以并不晓得关外形势的最新发展,唐军的动员,是因宋金刚借得突厥战马,在太原北并州边境结集兵马,随时南下直捣李家发迹的老巢太原。据闻李渊派李元吉出镇太原,当然须继续在物资上作出支援。”
寇仲早猜到东突厥的爪牙会乘机发难,只没想过会是李元吉去应付,顿感李世民的手段莫测高深,大为头痛。
王玄恕道:“今趟李家的形势并不乐观,皆因蒲坂的王行本向东突厥称臣,大幅削弱李家在太原的力量,而王行本与宋金刚互为声援,更令太原的李军两面受敌。”
宋蒙秋幸灾乐祸的道:“宋金刚对时机看得很准,趁关内因杨文干之乱搅得乱糟糟时,骤然发难,深合兵家攻其不备的要旨。”
王世充反是最不敢轻视寇仲才智的人,问道:“少帅有什么看法?”
寇仲尚未把消息完全消化,顺口问道:“王行本是什么人?”
郎奉答道:“王行本是旧隋的将领,在蒲坂拥兵自重,名义上归顺唐室,李渊曾数次命到长安,均被他拒绝,现在终于作反。”
寇仲肯定李元吉非是宋金刚的对手,所以最后终须李世民出头应付,那还怎来余力进犯洛阳?但又隐隐感到实情非是如此,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瓦岗军的余孽形势如何?”
王世充道:“瓦岗军现只剩下归降唐室的李世绩部队,仍控制着东至海、南至大河、西至当州、北至魏郡的广阔土地,不过只要窦建德击垮宇文化及,在窦建德和我们南北夹击下,他肯定捱不了多久。”
寇仲忽然脑际灵光闪现,剧震道:“我明白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道:“李世民是故意要让李元吉吃败仗。”
王世充皱眉道:“兵败如山倒,哪有故意吃败仗之理。”
寇仲分析道:“在一般情况下,李世民当然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可是基于内外两个因素,李世民却不得不行此险着,险中险矣,却是非常高明,真亏李小子能想出来。”
众人不解的待他续说下去。
寇仲道:“先说外的因素,假若李世民出守太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王世充微颤道:“说得对,若守太原的是李世民,此子守城的能力天下无人能过其右,宋金刚虽强,仍只会是僵持不下之局。”
寇仲道:“但这对唐室没半点好处,一旦李世绩给圣上和窦德联手击垮,太原和关中的联系势将断绝,李世民只有弃守太原一条出路。”
王玄恕色变道:“少帅是否指派李元吉去吃败仗,竟是李世民诱敌南下深入之计。”
寇仲断言道:“假若刘宋按兵不动,由于偏处北陲,与东突厥接壤,在李阀与颉利正面冲突下,北征刘宋实智者所不为。可是一天不解决刘武周和宋金刚,李世民仍难安心东进。唯一的方法,就是诱刘宋的大军深进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贯的手法,就是诱刘宋的大军深进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贯的手法筑垒坚守,断其粮道后路,待其粮尽才起兵击之,圣上认为如何?”
王世充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外的因素,内的因素又怎样?”
寇仲道:“内在的因素牵涉到唐室的内部斗争,从现在的情况看,杨文干之乱并没有动摇李建成的太子宝座。建成、元吉一向反对李世民东征,怕他声势坐大,出关后更难掣肘,所以李世民以退为进,任得李元吉去太原碰钉子,自己好作支援。”
王玄应奋然道:“攻打关中,正其时也。”
寇仲叹道:“假若窦建德已击溃宇文化及,李世绩自顾不暇,确是攻打关中的最佳时刻。若我所料不差,李世民屯兵关外,实是一举三得的策略。既可支援太原,又牵制圣上的大军,令圣上难对李世绩施展全力,最厉害是若引圣上派军往攻,那就正中他下怀。”
王世充笑道:“少帅是否太长李世民的志气?我们只要把李世民迫回关内,往守太原的李元吉将成孤军。倘若少帅肯屈就再作联的军师,那时何愁大事不成。”
这正是寇仲来洛阳的目标,可是自猜到李世民暂时志不在洛阳,顿感形势逆转,若郑军攻唐,李世民表面似是被动,事实却刚好相反,主动权全在他手上。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无论武功兵法,他都是擅攻而不善守,就算守城,也以奇兵突击为主。
李世民不但擅攻,更是擅守。以寇仲的攻对付李世民的守,会是怎样的结果?
苦笑道:“圣上信得过小弟吗?”
王世充坦然道:“唇亡齿寒,现在联和少帅利益一致,不信任你信谁呢?”
寇仲振起精神,断然道:“好!就这么决定,一天关中未破,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王世充传谕道:“给联立即把张镇周、刘公卿召来,大郑的兴衰,就要看此战的成败。”众人轰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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